他们语言不通,相行智商又不太够,无法准确解释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他轻轻薅起地上的兽饼放在自己的掌心慢慢站起来,走进黑暗里。
这个过程姜糖就好像是被一个大锤子抡了脑袋,又被钳子夹住后颈皮强行扔上了云霄飞车,在相行站起来的瞬间直接起飞。
“唔!”他想抗议,但是相行怕姜糖『乱』动从他手心里掉下去摔伤,故而另一只蒲扇一样的大手罩了下来,将姜糖整只捂的严严实实。
“……”好吧,云霄飞车进隧道了,漆黑一片。
他是看出来了,大块头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行为有些粗鲁。没有『性』命危险,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将那只大手当做床铺和棉被,再一次摊成一张饼,惬意地抖起了小短腿。
穿过衰败的荒原,翻过群山环抱的旧城,相行带着姜糖走入了深深的山谷,惊起了大片大片沉睡在衰落之地的萤火虫,在漫天绿『色』的星光中飞奔而去。
躺在相行手中的姜糖猛地坐起了身子。
是萤火虫!
他眼睁睁看着一点萤火从面前飞过,再然后,一点又一点绿莹莹的光缓缓苏醒。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但有着活着的星子填满这片幽暗的世界。
姜糖用脑袋顶了顶覆在上方的手,探出了半个脑袋。道旁的萤火虫好像感受到了一股很诱人的味道,忍不住朝着他飞了过来。
“好香,什么味道?”
“是它。”
“我就是跟着它进来的!”
“我也是,可是进来以后它就失踪了。”
“好想靠近它啊,它真的好好闻。”
“它的味道好浓,受的伤还没好吗?”
“好可怕!它怎么会和恶鬼在一起!”
“噫,讨厌恶鬼。”
“好讨厌的感觉……另一只恶鬼呢?”
“没来。”
“还好没来,另一只更可怕。”
“……”
随着萤火虫们的靠近,它们微不可闻的声音竟然全部化成姜糖能够听懂的言语,因为数量太多、来的太快,纷杂的声音瞬间将姜糖包围,一时间他的耳朵里全是软乎乎的声音,一句又一句热烈的讨论着。
这种感觉太过奇异,姜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大自然本身,拥抱着向他狂奔而来的各种声音。可是还未等他与萤火虫们攀谈,它们仓皇飞走了,掠过他的眼睛,宛如一道又一道消失的流星。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听得懂萤火虫说的话?之前他还听得懂蚂蚁的语言,是这具身体自带的本能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些萤火虫们说想要靠近他,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别的原因?
还有恶鬼……姜糖看向蒙着面具的大块头,他的额头上便挂着一道伤痕,并未愈合,也没有流血,好像是刚刚划破处理好的伤口。这样的伤痕他的身上还有很多,之前吃果子给他看的时候,姜糖也默默打量了大块头很久。他的身上到处可见伤痕,有深有浅,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当时便心想,身上这么多伤还能自如活动,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还算不算是人,萤火虫们便给了他回答。
是恶鬼……吗?
姜糖晃了晃脑袋,将萤火虫们的话甩出去。
不,不是恶鬼。虽然大块头长得挺可怕,但他一不害人,二不吃它,如何能算恶鬼?
这么想着,相行已经带着手里的小兽来到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这是一个深谷,石壁刀劈过一般垂直向下。深谷和外界一样,草木衰败。好几株枯木腐朽,生生腐成了骸骨的模样,张牙舞爪地矗立在幽黑的山谷内。枯树枝丫朝着塌垂的天幕伸展开,像极了从地府爬出的鬼爪。
除了朽木,山谷里还陈列着数不清的白骨。纵然这里没有光亮,森白的骸骨依旧微微泛着光,一具又一具,交缠着、破碎着、堆叠在一起。
风从山谷内吹来,带着沉闷的、腐朽的气味,第一下就吹得姜糖想吐。
这是什么鬼地方!大费周章赶了那么久的路,就为了带他来看这漫山遍野的白骨吗?!
他想要张口哼唧吐槽几声,嘴刚张开,便灌入了一口腐朽的空气,吃撑了的肠胃瞬间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相行却不知道小兽现在有多难受。
“小白,看。”他兴冲冲的指着漫山遍野的骸骨上泛出的磷火,绿幽幽跳跃着,好似一群小精灵在山间欢快的嬉戏打闹。
又在讲什么鬼东西!
姜糖脑海里已经快要被‘小白’这两个字洗脑了,从他睡觉开始就一直重复的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大块头究竟是想要谋杀他,还是想让他吐个干净继续回去给他吃播?
适可而止,大哥咱能不能先回去,他真的快不行了!
他不知道这个恐怖的放风体验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一直在和上涌的恶心斗争着,毕竟食物来之不易,吐一点少一点,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大美人什么时候给他打果子下来。
等到相行心满意足带着姜糖参观完整个天悲谷,姜糖终于被送回了那颗温馨的、光明的大树旁边。
他将手贴在地上,让姜糖下去。然后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堆积成山的红果子,朝着姜糖摆了摆手:“小白,走了。”
姜糖猜到了他的意思,晃了晃尾巴,意思兄弟你快点走吧。
“小白,喜欢。”相行的记忆中,自己是养过狗的。虽然小白不是狗,但狗开心的时候似乎会摇尾巴,就像是小白现在这样。他心里的欢喜满满的,今天不仅看小白吃了东西,还带小白看了风景,小白喜欢的话,下次找到机会,他还要偷偷跑出来带他去玩。
如果姜糖知道相行的想法一定会放弃呕吐管理,直接吐他一脸。
心满意足的大块头轻快的往回走,连链条的哗啦声都比来时清脆了很多。
他回到傅灵均身边,带着一身清淡的香甜味道。
傅灵均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你去了哪里?”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但相行愣是从相处数千年的经验中感受出主人有些生气。
他小心翼翼看了傅灵均一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一个劲儿绞着腰间的铁链,唯唯诺诺道:“主人,小白,好玩。”
“小白?”傅灵均脑海中浮现出那只死皮赖脸的白团子来,嘴角微微一扯,“那只傻狗,有什么好玩的?”
相行很想说小白不是狗,也不傻,但是他不敢,只好垂下头认错:“主人,相行,错了。”
傅灵均不自觉开始想起了那只胆大的小兽。
白白软软的,靠近时暖呼呼,一口『奶』牙估计连撕扯皮肉的力气也没有,倒是怪可爱的。
就是『毛』发有些脏,若是洗干净了,应当挺赏心悦目的。
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大概是想到了那白而蓬松的皮『毛』『摸』起来有多么的顺滑舒服。可想着想着,嘴角的弧度很快被他压了下来。
“不许再去。”他说。
闯入这片封禁之地的意外,谁知道藏着什么秘密。
相行委屈巴巴,但不敢反驳,将脑袋埋在了胸口。
·
泽阳府,天问海。
宋永峥今日正在接待贵客。
贵客正是天下第一『药』宗:浣云宗的林世杰,林『药』仙。他白衣白发,仙气飘飘,正坐在宋永峥的对面挂着冷淡而疏离的笑。
“宋家主之前传灵讯道,有世间无一的至宝留给我做处理,不知东西现在何处?”
他已经停滞在化羽境『药』仙数百年,一直无力突破。『药』修的修炼比道修艰难的多,毕竟世间至宝少有,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这次他之所以会答应来天问海,也正是宋永峥口中万中无一的至宝诱『惑』了他。
宋永峥面『色』一僵,讪讪道:“昨日天问海内出现异动,让那东西逃了……”
美人,一个大美人!
突然闯入眼前的男子让姜糖呼吸一滞,脑海里努力搜刮夸赞之词,最后只能化成文盲的四个字:真t帅!
相比姜糖被美貌冲昏头脑的反应,泽阳府弟子个个停下了脚步。
“侍……侍佛剑……”追在最前方的弟子险些在惊惧之下跪倒,手中的灵剑哆哆嗦嗦,几乎握不住。
心有慈悲,方能侍佛左右。
世上曾有一柄斩妖除魔的玄铁重剑,让广陵府的傅灵均成为六合内最惊才绝艳少年天骄。可数千年后,这柄名为侍佛的重剑,随着主人一起堕入了尸山血海之中,成为六合内声名赫赫的杀器。
他们听从家主吩咐,一路追击心切,竟踏足了曾经的广陵仙府,现在的人间炼狱,还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傅灵均这个大魔头。
侍佛剑的主人此刻正微微低头,俯视着那只仓皇撞上的狼狈小兽,见它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挣扎不起,又将视线挪开,移到这群站都站不住的蝼蚁身上。
“前……前……”泽阳府弟子见傅灵均的视线当即跪了下来,浑身抖得犹如风中树叶,简简单单一句前辈,都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他从未听闻谁从这个大魔头的手下活着回去!
傅灵均的眉眼极其深邃,长眸微眯,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一张张惊惧的脸。那些脸上的表情都是差不多的,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无趣。千人一面,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生着同一张脸。
侍佛剑还未出,泽阳府弟子们眼中的傅灵均整个人却已如出鞘的利剑,散发着森然的冷意。
他们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侍佛剑的寒光太凌冽,还是傅灵均的眸光太犀利,整个人不自觉弓下腰去,不敢直视眼前似神似魔的存在。
四下静的可怕。
直到有一位年长些的弟子鼓起勇气开口求饶:“予安君,我、我等只是……奉家主之命前来抓捕一只小兽——”
他的本意是提醒这位曾经号称‘予安’的尊者不要对不起当年名号,姑且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寒光带起了成串喷溅的『液』体,从他的脖颈处『射』出。
猩红而粘稠,肆意蔓延着。
“嗬……”那弟子双目圆睁,身体还带着些许抽搐,而后不受控制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姜糖:!!!
救命啊!杀人了!
虽然姜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法治社会,但见到人死还是头一回!
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受过良好教育,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直面血肉横飞的杀人现场简直是灵魂冲击!那些滚烫的血甚至还喷溅到了它的爪子上,热热的,粘稠的,带着人死之前最后的一丝温度。
姜糖死死瞪着爪子上那抹唐突的红『色』,下意识想吐,可是腹中空空吐不出来,唯有胃『液』的酸苦不断翻涌。而后是密密麻麻的恐惧恶心席卷了他,那种窒息感令整只兽当场宕机。
“聒噪。”傅灵均苍白的手指握着巨大的重剑,仿佛感受不到它的重量一般。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剑尖落下浸润在土里,就在离姜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在奔逃了一日痛困交加之下,姜糖没骨气的吓晕了过去。
侍佛剑重重的落回了地面。
傅灵均手握侍佛剑往前走来,剑尖杵在地面上,拖动中擦出隐隐寒光,发出令人悚然的声响。
他扫了一眼跪得东倒西歪的一群泽阳府弟子,觉得没了兴致。
收回了剑,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迹,等擦干净了,才向身后吩咐了一声,“相行,弄干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