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淮成荫筷子里的夹着的一块肉掉了下来。他闷头苦吃的状态被打断了,脖子不自觉扭了半圈,看着自己身边端坐的林公子怀里钻进了一个赤着脚的少年。
披头散发略显狼狈,衣衫凌乱颇不得体,可那白瓷一样的小脸漂亮得很,眉眼精致得和画出来似的,有这样一张脸衬着,什么狼狈、什么不得体全然没了,恰如一枝开得明媚的海棠花,娇妍又鲜活,肆意又张扬。
少年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傅灵均的胸膛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伸手就从桌上摸了个红彤彤的灵果啃了一口。
半眯着的眼睛因为甜味开心的弯成了月牙,满足地又啃了第二口。
淮成荫的表情如遭雷劈。
不、不是!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的钻进怀里就坐腿上吃饭啊?他们认识这人吗?不,就算认识,正经人谁吃饭还坐别人腿上啊?就算在家时,他娘都不会坐他爹腿上吃饭!
盛意雪的脸腾地红了。她就坐在傅灵均对面,原本那姿势就有些不可言说,再瞧少年淡色的嘴唇被殷红的果汁浸得润泽,顿时眼神不知道往何处放,转悠了两圈,找到救星一般盯着面前的果子一动不动。
宋晋遥夹菜的动作一顿,而后面上挂着什么事都与他无关的表情去夹方才看中的那颗肉丸,夹了好几遍都没夹起来,抿了抿唇,改换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碗中。
刚刚护着屁股站起来的叶正闻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伸出手指着那个胆大包天钻进林兄弟怀里的那个人抖了半天,憋出几个字:“你、你谁啊?!”
蹲坐在自己专属饭盆面前的银霜虎认出了姜糖,热切地往前凑了凑那个硕大的脑壳,欢快吼了一声:“嗷呜~团子团子!我们又见面啦!”
叶正闻和大白老虎两道声音双管齐下,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姜糖瞬间吓清醒了。
啊!啊啊啊!他忘记自己不是狗了!他现在是个人!
姜糖登时从头到尾都熟透了,和一只红烧八爪鱼似的顶着一张大红脸,挣扎着想从傅灵均的怀里爬出去。
但是刚才坐进来的时候,他就是以最舒服的姿势窝进来的,现在整个人都被傅灵均圈在怀里,腰上用不上劲儿,伸手去撑住身下,又觉得哪哪儿都硌着烫手。
坐在最边上的相行眨了眨眼睛。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嗅觉最是灵敏,认人也好,追踪也好,都靠着异于常人的嗅觉。他闻到了那股好闻的香甜味,认出了坐在主人怀里的是小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突然会变成一个人。
姜糖折腾了半天起不来,只好两只手抓住面前的桌子用力一扯,才将自己撑起来。
社会性死亡的姜糖当即就想要跑。
“诶诶诶,你谁啊?!干什么的!”叶正闻捂着屁股去揪姜糖,弱鸡本鸡的姜糖连个屁股重创的伤患都挣脱不开,活生生像是一只被逮住的小鸡崽,脚趾都蜷在了一起,整个人快要沸腾了。
一只手拦住了叶正闻。
傅灵均面无表情端坐在椅子上,语气是他一贯的冷傲:“他是我的人。”
相行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主人的耳朵有点红。
在座的几个小辈也齐刷刷看了过来,隐隐还能听见他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什、什么?
谁是谁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中午的,忽然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漂亮少年,轻车熟路就钻进了林声兄弟的怀里,林声兄弟还说他是他的人,所以他们昨夜难道……是一起睡的?
淮成荫堪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眼睛看着傅灵均和姜糖,筷子无意识地扒拉着刚刚掉的那块排骨,忍不住吐槽但又不敢发出声音来,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吐出一句:“卧槽。”
叶正闻忽然觉得揪住少年的手格外滚烫。
他撒手撒得飞快,脸唰一下红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听见傅灵均那句格外暧昧的话,又想起方才坐在腿上吃东西的画面,脑海里不由想起了之前在扶风府的时候,他认识的狐朋狗友带他去的某些不可说的地方长见识,隔壁包间里传来的不可说的声音。
估摸要是亲眼见了,也是那般亲昵的场景。
“对不起!”他四肢僵着挪回了椅子边上,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就一夜没见,他的林声兄弟就突然多出了一位关系这么亲昵的爱人。他仿佛不止挨了顿屁股板子,还顺带把脑子一起打了,有点跟不上现在的剧情。
姜糖撒腿就想跑,但叶正闻的手撒开了,傅灵均的没有。那条胳膊就和钢筋一般挡住了他的路,胳膊的主人还叫来了店内的伙计,在他的身边加了一个椅子。
“饿了吧。”他点了几个姜糖喜欢吃的菜,旁若无人的对姜糖说话,仿佛周围所有的人全部都是摆设,他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傅灵均确实不在意。
他隐去了姜糖过于妖异的头发和眼眸,便是打定主意要带他在身边的。至于一桌人惊掉下巴的反应,他连那些人是死是活都不在意,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
姜糖以前一天能吃五顿,早中晚下午茶,还带一顿宵夜,去日饲崖之后满打满算也就吃了路上那一顿酱肉和灵果,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他明明刚刚才经历了社死现场,但是大佬脸皮实在太厚了,不但岿然不动的坐着,还用一副‘是你们没见识’的狂妄姿态面对众人,整的一桌小辈们看也不敢看、说也不敢说,就只能埋头吃东西。
所以姜糖也厚脸皮起来。
大佬说的也没错啊,以前他是大佬饲养的宠物挂件,那现在就是大佬饲养的人形挂件,那句他是我的人,说到底也没说错什么。
他先是摸了一颗红彤彤的灵果来,三两口啃了开胃,偷瞄了一下周围,除了相行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以外,其他人都沉迷干饭不可自拔。
于是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筷子。
当动物当习惯了,他刚摸上筷子时还有些不太适应,两根筷子愣是不听他的使唤,面前一盘肉他夹了无数回都夹不去来,下意识哼唧了一声,试了两下都夹不起眼前的肉,扯了扯傅灵均的袖子,想让他给自己夹肉吃。
少年人撒娇的尾音向上扬,好似做过千百次那样。
被迫沉迷干饭的少年人们:“……”
倒是收敛一点啊!他们都还在呢!
叶正闻是最先憋不住的。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这气氛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说:“咳咳,对了,我们都被取消了参与这届天骄之战的资格,那天何玉怎么办?”
因为作弊,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取消了参赛资格。当初叶正闻临时决定参加天骄之战,便是想要帮盛意雪恢复宋晋遥受损的灵根。天何玉最为温养,也是这一届天骄之战获胜者奖励中最珍贵的一样东西。失去了参赛资格,现在几位世家的小辈倒是没什么损失,但对于宋晋遥而言便是莫大的打击了。
宋晋遥脸上没什么表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反倒是盛意雪,一想到这件事眼眶就红红的,比宋晋遥还要在意他的前程。
大家这几句话冲散了方才饭桌上的尴尬氛围。淮成荫总算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嘴里的排骨也变香了,一边吃一边说:“如果是要天何玉类似的效果……安远府有一处寒潭你们知道吧?虽然比不得天何玉那般效果卓著,但要是宋公子不着急的话,倒可以来我家住上半年一年的,应当能恢复一些。”
安远府淮家可算得上是西金大陆老牌仙门世家了。数万年前,淮家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不但是五行灵域之一‘本镜域’的域主,还是雪霁宗的宗主,绝对的掌权者。虽然后来,淮家再也没有出现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却还是出了位道圣淮守心,也不算辱没了当年安远府淮家。
能连出两位响当当的道圣,抛开天赋,寒潭也有一定的帮助。
寒潭并不算大,和普通的温泉相差不多,浸泡其中修炼能事半功倍地淬炼灵力。宋晋遥并非天资不好,只是中了蛊兽之毒后损伤了灵根,如果能在寒潭中修炼的话,不仅能弥补修炼速度,还能缓慢的修复受损的灵根。
叶正闻眼睛都亮了:“对哦,还能去你家啊!成荫,我能不能也去你家躲一躲啊?最近我舅舅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要离家出走!”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分明在偷瞄盛意雪。瞧盛意雪的表情也有些跃跃欲试,连忙开口问:“盛姑娘要是不放心,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啊,成荫他爹娘可好了,不会介意我们前去叨扰的。”
淮成荫腼腆一笑:“是啊,我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宋公子,盛姑娘,林公子,相行兄弟,还有——”
他看了看坐在傅灵均身边表情懵懂的少年,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称呼?”
姜糖正在和自己碗里的肉奋斗。大佬刚才给他夹了几筷子放在碗里,但全桌都是人,他不好意思用手拿,只好费劲的找回捏筷子的手感。听到淮成荫和他说话,他还有些慌张,本来语言系统就不太完善,一着急起来,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姜,糖。”
“是吃的那个姜糖吗?”
“是,的。”
“那就加上姜公子,都可以来安远府小住。反正咱留在乾坤域没什么可干的,倒不如去我家玩呢!”
叶正闻忍不住瞧了瞧相行,又瞧了瞧姜糖,强行把笑意给压下来了。他这位林声兄弟身边的人说话怎么都那么磕巴,莫不是林兄弟不爱说话,把周围的人都给憋坏了?
姜糖不知道大佬又要做什么,竟然答应了淮成荫的邀约。几个人约好明日便去安远府,宋晋遥和盛意雪是为了疗伤,叶正闻是为了躲燕从西,至于傅灵均,姜糖决定不带脑子混剧情,混到哪儿算哪儿。
等到饭局散了,相行才慢吞吞地蹭了过来,在姜糖的身边闻了闻。
“小白。”吸小动物协会会长相行十分笃定。
姜糖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和相行解释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大块头一点迟疑都没有就认出了他,当即感动的泪流满面,连连点了好几下头:“你,认得,我。”
“认得,小白。”大块头蒲扇般的手掌伸过来想摸一摸小狗勾的毛,但对方现在不是一个毛绒绒的小团子,而是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于是手只是轻轻在姜糖的头发上碰了碰,又收了回来。
当小动物时被摸惯了头,姜糖顺势就想往大块头怀里钻。但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他强行抹杀了。
不行,他现在不再是小狗勾了,以后不可以随便钻人怀里,无论是大块头还是傅大佬。
想到以后就不方便钻大佬怀里揩油之后,满脑袋坏心思的小狗勾有点失落。
原本沟通就没有障碍的姜糖和相行,在能说话以后更加亲热,你一句我一句,你两个字我两个的,隔着傅灵均说个不停。
“小白,这样,好看。”
“大白,说我,丑。”
“大白,才丑。小白,好看。”
到底是个俗人,被夸好看的姜糖心情好极了,挪着椅子往大块头那儿蹭了蹭。
傅灵均看了相行一眼:“你去盯着齐夜。”
脑子有点不太够用的相行这次很努力的想了想,而后迟钝的回答:“主人,齐夜,没有,威胁。”
“让你去你就去。”语气依旧是不容反驳。
大块头十分委屈。
他看了看变成人的样子也一样可爱的小白,又看了看主人,瓮声瓮气说:“相行,听话。”
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人走远了,傅灵均冷着一张脸看向总是天真模样的少年,视线扫过他赤/裸的脚。
又不穿鞋到处乱跑。
傅灵均站起身,长臂一捞,就想把姜糖抱到胳膊上坐着。姜糖太懂大佬那种不顾他人眼光的性格,预判了他的动作,啪叽一下坐回了椅子上连连摇头:“我,自己,走。”
来往客栈的修士们早就在姜糖下楼时注意到他了。
虽然修士们大多都五官端正、皮肤细腻,没什么长得丑的,但像姜糖这种从头发到脚趾都精致漂亮的却还是少见。且生得这样明艳动人的多是女修,极难有男子生得这般好看,却又带着股少年人的澄澈的,所以大堂内的男修们有意无意的,都在瞧他们所坐的地方。
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少年,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一位男子的怀里去。
修士们不比凡人活的时间短,加之曾经惊艳六合的道圣孟祁安和他的道侣庄南海也都是男子,故而大家对喜欢男子或是喜欢女子这类事倒不如何看重,他们只是单纯的想看美人,并没有别的想法。
“我,自己,走。”就像是要证明自己可以一样,姜糖躲开了傅灵均的怀抱,在众修士的注目礼下,朝着楼梯一路小跑。
傅灵均扫过了客栈内的地面,并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后,便由着姜糖跑,慢慢跟了上去。
姜糖回到房间,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当人好麻烦。以前做小动物的时候想干嘛就干嘛,现在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一点都没有小动物自由。
傅灵均也回来了。
没了围观的人,他迈着长腿三两步跨过来,将姜糖抱到了椅子上坐着。
“要穿鞋子。”他说。
姜糖有些委屈:“我,没有。”
傅灵均从纳海珠内变出来一双黑色的靴子,放在他的面前:“穿。”
姜糖吸了吸鼻子。
两只白嫩的脚抬起,往靴子里一塞,空空荡荡的。
“大了。”他穿这个鞋走路估摸净忙着捡鞋了。
从来没有养过崽子的傅灵均业务能力有些不熟练。他看着那两只塞进自己鞋子里的两只小脚,心里不知为何痒痒的。他好像很喜欢少年穿着自己的衣服或是鞋子,但如果非要他穿,走路都成问题。
于是他准备去买几双回来。
鞋子不同衣服,大了小了都不舒服,于是第二次光临乾坤域成衣店的傅灵均身边带上了姜糖。
正是午饭时间最闲的时候,成衣店的主人打着哈欠坐在门口晒太阳,迎来了一位客人。
一位脸臭的很眼熟的客人。
店主刚刚在太阳下晒出来的睡意登时消散了。
她记得他!那位在她店里消费了四千三百灵石还给了她七百灵石小费的大款!
“道友,还记得我吗?”她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挂在傅灵均腰间的纳海珠,已经开始盘算今天又要赚一笔大的,可以好好的出去挥霍一把了。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傅灵均身后站着位身量纤细的漂亮少年,墨发雪肤,迎着光走进来时,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猫儿似的看了一圈,眼神没逗留在她身上,她的心都觉得被那眼睛勾得酥酥的。
等等,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少年?
店主猛然想起上一回这位大款道友大清早来买二十多件衣裳时的场景,她当时还想着,这位客人得多粗鲁才能将人家的衣服扯坏了,以至于一大清早便被踹下了床。
她的视线又挪到了姜糖的脚上。
好家伙,这次连鞋子都坏了?这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的成衣店店主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八卦了几轮,而后就对着少年笑语盈盈道:“哎呀,这就是您的道侣吧,您二位可真恩爱——今日想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