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那、那连小白都能跳下去救主人,为什么他做不到?他侍佛剑取回来了,他也要跳下去把剑给主人!

相行眼一闭心一横,硕大一座山重重往下跳。谁料深谷之上的那层黑雾接受了姜糖,却没有接受他,一层无色的光幕罩在深谷之上,竟然硬生生把他又弹了回去。

被弹飞的小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地面霎时裂开了几道缝。

“主人,小白……”相行抱着剑愣住了。

为什么他下不去,为什么只有他下不去啊!相行抱着剑又一次往下跳,显而易见的,再一次被弹飞。来来被弹飞了好几次,等地面都被他砸出一个大坑以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坐在深谷边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主人,小白,……”大嗓门开始哭丧。

被迫掉下深谷的姜糖更目瞪口呆!

p!p!听到没有!他只是有点晕车想从大块头身上下来而已,为什么会一脚踩空啊!

踩空就踩空,为什么这个谷那么高,他掉了好久都掉不到底!

不行了不行了他要,他要被摔呜呜呜。他真的没有活够,他还想再走出这个鬼地方吃好的喝好的玩好的,他不能这么啊!

风呼呼的往姜糖耳朵里灌。他依稀能听见大块头的呼喊声,但那声音越来越遥远,而他也越坠越深。这片黑色的深渊里盘踞着无数可怕的力量,在他的上方,之间见过的一道又一道能看清模糊的脸的白影不断飘过,那些虚影横冲直撞间带着可怖的声音,像哭声,又像是笑声,在他的周围盘旋着。

声声凄厉,像是被拽进了阴寒的地狱里。

那些悲怆的、懊丧的、愤恨的、仇视的、狂躁的……无数负面的情绪一齐从黑暗中涌了过来,嘶吼着、张扬着、将姜糖整个吞吃下肚。

这不比鬼片刺激?别人玩全系恐怖游戏顶多也就能看见,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些怨鬼粘稠的、像血一般的怨气。

要是换了哪个惊悚爱好者,这不得狂欢一下?

但姜糖是个怂人。

他遗言都来不及想,直接被3d环绕的群鬼吓昏过去了。

……

恍惚间,傅灵均感觉有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萦绕在耳边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胸腔也随着喘息快速起伏。

他眼前的是一个个倒下的族人,耳中塞满了破碎而凄厉的尖叫,空气里的血腥气似乎浓郁到化为实质性的液体,让他干涩的嘴在呼吸间,都痛饮着族人的鲜血。

那些最卑劣的、最不堪回想的记忆顺着怨魂的利爪一寸一寸浸入他的魂魄,撕扯着他,蛊惑着他,一遍又一遍。

就像是事发过后的前几年,傅灵均没有一刻能够平静下来。

他的神魂在嘶吼,他一闭眼全是那一张张染血的熟悉的脸。他甚至没办法睡觉,每日每夜强撑着即将崩溃的神经直到发了疯。他的手里握着名为侍佛的重剑,却比地狱里的罗刹鬼造下的杀孽还多。

用□□承载着怨气冲天的魂魄,它们个个要跗他的骨头而生。傅灵均的神魂在一次又一次安抚和被反抗的过程撕扯着,那些魂魄不知为何那样狂躁,一刻都停不下来,陷入了一种兴奋而癫狂的诡异状态。

不对。兴奋而癫狂……

恍然间,他在缠绕身侧的魂魄中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异香,类似檀香,前调香甜中调醇厚,尾调带了些许辛辣之感。

是燃魂香。

竟然是燃魂香!

傅灵均当即想到了之前泽阳府弟子前往广陵府布置五行四象阵的场景。原来如此,五行四象阵是假,燃魂阵才是真,宋永峥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燃魂香能激得天悲谷内一千三百二十六个冤魂狂躁动荡,它们原本安安稳稳沉睡于此,却在别人的算计中狂躁着复活。宋永峥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让傅家人的冤魂生生将他撕裂!

不愧是宋永峥,这的确是他能想出来的阴招。

从数千年开始,怀璧便是傅灵均最大的过错。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被那些人算计着,直到最后,他们想要对失去一切的他出手,抢夺他的东西满足他们的贪欲。

那是一群赤/裸/裸将卑劣写在脸上的禽兽。

因为仇恨,心头弑杀的欲望来的迅猛,无尽的黑雾之中,傅灵均的双眸中漫上了猩红。他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这种安静却比方才躁动时更加可怕。

燃魂香不但激怒了天悲谷内的怨魂,也影响了神魂有损的傅灵均。他像是一柄出鞘带血的剑,嗜血弑杀,一触即发,在这样的状态下,无论他的身边出现的是谁,他都会无条件的砍过去。

然而就在傅灵均疯魔边缘,深谷之上掉下来一只白色的毛绒绒。

它快速下坠着,周围呼啸着的白色怨魂在它落下的瞬间分散到了两侧,就像是面对着一团温柔到了极致的云,不敢去触碰一般。

周遭怨魂的异动引起了傅灵均的注意。

他抬起头,赤色眸子盯着闯入的不一样的存在。

傅灵均认出了姜糖。

见它要掉在地上,他下意识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了下坠的柔软。那纯白的、诚挚的灵魂落在他掌心的那一刻,脑海中尖锐的刺痛,心头弑杀的欲望竟如潮汐一般快速退去。

像是一弯明月照在了那片方才汹涌澎湃的海湾,像是一双温柔的大手从他的发顶慢慢抚下,像是旧日安详而静谧的午后,族人们在天悲谷打打闹闹,弟弟偷偷钻进了他的房间,背后藏着一只要给他看的漂亮蝴蝶……

那种感觉很玄妙,接住它的手颤了颤。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赤色的双瞳慢慢变深,血色褪去。傅灵均抬头看着自己灵气化成的漫天黑雾,这些黑雾是桎梏,也是结界。它们会保证所有生灵无法靠近,当初布下这一切,也是怕相行那个一根筋跳下来。

没想到,却没拦住它。

傅灵均把团子拎起来晃了晃。

浑身的软抖了抖,然后无力地瘫回了他的手心,没醒。

“傻狗。”他轻声说。

他知道这个团子很喜欢他。从第一次见到时,它便大胆的撞到了他脚边。到了后来,见不到他会想念,见到他时会开心,摇着尾巴朝他奔跑而来时,灵魂还能翻滚出彩霞一般绚烂而热烈的色彩。

喜欢的毫无道理,却诚挚执着。

“就有那么喜欢我吗?”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团子绵软的绒毛,承载过怨魂的阴冷的骨血好似因这点柔软而变得温暖起来。那种不太自在的、却并不讨厌的酥麻丝丝缕缕自心底,慢慢向四肢百骸扩散着。

也许世界上还会有比它生得还要可爱的团子,傅灵均想。

但白白小小的,生着兔子一般软乎乎的大耳朵和云朵一般蓬松尾巴的,满心想着他,满眼看着他,甚至愿意跳下深谷追随他的团子,这世上只有它一只了。

“罢了。你那么喜欢我,便留在我身边吧。”傅灵均揉了揉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将它揣回了怀里。

姜;一失足成千古恨;被迫成为忠心护主团子;糖,此刻正陷入了无尽的梦境深渊之中。

他站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中,周围不断飘过一个又一个圆球。那些圆球像是泡泡机吹出来的泡沫,但流转的颜色不是彩色,而是黑白。

姜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有些担心自己已经,现在正在地府看走马灯。

看着看着,姜糖又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走马灯。

虽然圆球里面的画面算不得清晰,但模糊能辨,里头是一对穿着古装的夫妇,男子高大俊朗,女子娇俏柔美。他们正在说什么话,画面中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童,万万不可能是姜糖自己的记忆。

他有些好奇,伸出爪子去戳了其中一个圆球,想看看会不会和泡泡一般戳破。谁料那个泡泡竟然化开在他面前,下一刻,方才黑白、模糊的影像化成彩色,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哈哈哈哈,声儿别闹我,去闹你爹爹。”美丽的妇人笑着戳了戳孩子的脸,然后指着一旁坐着看戏的俊朗男子,努了努嘴,“他近来得了不少好东西,都藏着没告诉你。”

那些陌生的语言潮水一般涌入姜糖的脑袋,微微的胀痛之后,姜糖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这个画面中妇人说的话!他能听懂人话了!

只不过,有些词句拼凑的奇奇怪怪。好比有人强行在他的脑袋里塞了一本英汉大字典,妇人每说一个词,相应的,他的脑海里便会罗列出好几个类似的翻译,凑一凑的话能听个半懂,说快了就有点吃力。

顽皮的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纵然看着只有五六岁,但那双眉眼已经出落的十分好看,瞳仁如墨,睫羽如蝶,眼尾微微上翘,一看长大了就是祸国殃民的大美人。

嘶,别说,这孩子还长得有那么点眼熟。就像……就像缩小版的冷脸美人!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姜糖越看越觉得像。只不过现在的大美人还是个调皮的熊孩子,一听娘亲的话便哒哒哒小跑蹦到了爹爹的大腿上,紧紧抱住爹爹的胳膊摇来晃去:“爹爹,你是不是不爱声儿了!娘亲都看过那些好玩的,声儿却没有看过!快拿出来给声儿,快拿出来呀。”

男子故意装作被冤枉的样子叹了口气,宠溺地拎了拎孩子的耳朵,轻轻捏轻轻放,一点力道也没用。

“声儿马上就要当哥哥了,要乖一点,以后不许这么胡闹。”话虽然这么说,男子还是从腰间挂着的一颗幽蓝色的珠子中,凭空变出了好些新奇的玩意。有镶着宝石的拨浪鼓,有用金线编织的蚂蚱,有花花绿绿的画册……林林总总一大堆,铺满了整张桌子。

男孩眼前一亮,一把将拨浪鼓握在手里,当啷当啷转了几下,而后跑回了美妇人身边,小心地依偎过去,奶声奶气问:“娘亲,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妇人纤美的素手点了点男孩的鼻子:“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

画面一转,少年人匆匆长大。他面容俊美,墨色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身后负着一柄比他还要高上些许的重剑,与姜糖所见的大美人几乎没什么差别。若非说有什么不一样,那梦境里的少年矮上一些,单薄一些。更加稚气,更加阳光,也更意气风发。

他身边挂着个矮墩墩的小豆丁,眼睛和哥哥上挑的桃花眼不一样,是圆滚滚的杏眼。整个人也是圆滚滚白生生的,短短的小手拽着美少年的衣服喊哥哥。

美少年抬手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笑道:“再等一会儿,他马上就要来了。”

姜糖遇到的大美人面上从来都冷冷的,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凶,很少有这样鲜活的表情。

他正在等人。

远远有个胖乎乎的少年正在往这边跑。

见友人来,美少年笑着扬了扬手,眉宇间满是年少的桀骜:“你怎么这么慢?”

紧赶慢赶跑来的胖少年不停喘着气,一手重重搭在美少年的肩头,断断续续道:“好你个傅……傅声,我这……都快跑死……了……还……说我慢……”

又将手里包着的一份蜜饯果子递给一旁的小豆丁:“小……小祖宗……你非要……吃这家的……可……把你胖哥……累惨了……”

小豆丁见蜜饯果子,杏仁般的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接过袋子谢过胖少年,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胖少年喘了好一会,终于把气喘匀了,这才有心情吵架:“你还嫌我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管我管的可严了!啧……要不是你修炼速度太变态,我能被我爹天天指着鼻子骂?我能出一趟门这么费劲儿?你现在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懂不懂?我天天拿着和你这个变态比,现在你还怪起我来了!”

原来大美人的名字是傅声。姜糖隐隐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记不起来,便继续看了起来。

圆球储存的画面都不算很多,每一个都只有一段画面。姜糖一连戳破了好几个泡泡,从少年人初展天资到声名鹊起,画面变幻的极快。

傅声是广陵仙府的天生至尊,因体质特殊,傅声生来吸取天地灵气便比过寻常修士百年修炼。他还不会走,便已经是道师了。

百年道师,千年道仙,万年道圣。傅声突破道仙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是位刚刚年满十六的天骄少年。

上一位拥有这般天资的,还是万霆宗已经归隐的道圣庄青。所有人都认为傅声会成为第二个庄青,但鲜花铺成的路永远停留在了傅声十七岁生辰那天。

他无故发疯,杀靠近他的族人。

姜糖被突如其来的血腥画面吓到了!由于画面之间断断续续,他根本不知道傅声为什么,杀的还是和他一样,穿着同族衣裳的人。

所有人向后退。

事发突然,前来广陵府贺寿的宾客们眼睁睁看着双目赤红的傅声,用那柄斩妖除魔的侍佛重剑砍断了族人的头颅。鲜血和头颅一齐飞出,溅了周遭修士们一身。

惊叫声,吸气声,仓皇后退的脚步声,撞到了桌椅杯盘砸下的破碎声,鲜血和酒液的滴落声,还有闻讯赶来的傅家人难以置信的疑问。

“声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傅家长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侍佛剑已然挥到了他的眼前。

再一次四散的热血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傅声他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广陵仙府的天生至尊,年纪轻轻便拥有大部分修士未能达到的修为。周围来贺寿的修士们根本没有准备,一个又一个,尽数倒在侍佛剑下。

姜糖在残忍的画面下终于想起,为何他会觉得傅声二字如此耳熟。

点家长篇修仙文《囚道》中,开局血洗了主角宋晋遥全家的,正是广陵府的大魔头傅声,傅灵均。

文中曾经提过傅灵均为何会灭了泽阳府。

当时傅灵均踏在一片焦土的泽阳府内,对着主角宋晋遥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宋永峥这老狗当年做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吧?”

说的正是傅灵均被/操/控着,红着双眼亲手杀广陵府一千三百二十六位族人的事。

傅灵均清醒的那一刹那,头上玉冠碎裂,墨色长发将浑身鲜血的他从头到尾包裹着,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历鬼。

他只想,让全天下的人陪葬。

不行了,姜糖觉得自己要看不下去了。这些画面压抑的他想吐,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睁眼便近距离看到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姜糖:“……”

他竟然躺在傅灵均手上。

面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并且直面了疯子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画面,姜糖觉得自己以前所作所为都过于大胆。原本还想站起来,腿却软了,啪叽一下坐了回去。

呜呜呜不行,他有点害怕。

傅灵均将手举到面前,看着巴掌大的团子虚弱得爬不起来。

“稳一点,来。”他柔声说。

刚刚加载了语言系统的姜糖还处于点读机的状态,点一个词蹦出来无数类似的翻译。

吻……一点?吻哪里?

不是,这大魔头的性取向……是不是歪的有点太厉害了?他现在甚至都不是人!

但他怂,嘤嘤嘤。

然后傅灵均便看着手心里的团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垫了垫后脚,前爪扒拉着他的脸,毛绒绒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