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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在西蕴布庄外排队的二三十人,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老婆子最多,差不多十五六个。老头子有三四个,圆管事也在其中。岁数比较轻的中年妇女差不多也是三四个。

而排最前头的吴惟安,年轻得格格不入。

再加上他那身高,简直是鹤立鸡群,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来排队领衣服的老婆子们,之前都没见过吴惟安。

她们你挽着我,我挽着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这年轻小郎君看了个遍,出声道:“小郎君,这大早上的,你也来领衣服?”

吴惟安立在前头,穿着月牙白锦袍,以玉冠束发。

他面容白皙,身材挺括,气质斯文,站在那不太像是会为这200文的衣服,而大清早赶过来的人。

听到人问起,吴惟安转过头去,脸上露出个真诚温柔的笑容,看起来就是个很好说话的晚辈模样:“是的,老人家,我也来领衣服。”

老婆子们在这上京城,偶尔也能在大街上看见十分俊俏的公子哥,那容貌仿佛神仙下凡一般。

她们除了感慨一句,内心也没太大起伏,毕竟那样的容貌虽然极好,可就是让人只想欣赏,却不会真的喜爱,也不会想去亲近。

可这小郎君一笑,容貌比不上那些公子哥,但比她们平日遇到的男子也要好得多。

而且小郎君笑起来很好看,身材更是好得不得了,就特别招人喜欢。

她们乐得眉开眼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往外抛,吴惟安也不恼,他今天心情不错,很耐心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回答。

“小郎君是哪家人?今年十几?可娶妻了?若是没有娶妻,老婆子我有个侄女还不错的。”

“吴家人,年十八,娶了。”

“可惜了可惜了,小郎君,说来你不信。老婆子我很会给人看面相,你这面相就很好,你夫人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呐!”

“多谢老人家。”

“小郎君家里看起来条件不错,怎么也这么早来领衣服啊?”

“夫人家条件确实不错,我家条件差一些。”

“那再差也不能缺你件衣服罢?我看小郎君是个读书人,正是考功名的好时候,应该在家好好读书,这种事情你不该操心,让你夫人操心嘛。夫人条件再好,她嫁给你,就是你家的人,一家哪能说两家话,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大清早过来领衣服呢?你夫人这般做,就不怕被街坊说闲话啊?”说这话的是人群里前几月又给家里添了个大胖儿子的妇人,面上颇有些得意,“我夫君便在家读书,这些事情,我是断断不可能让他做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衣食住行,哪样不是我打点呀!”

吴惟安有些害羞地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柔情蜜意来:“不可不可,衣食住行这些小事,哪能让我夫人操心?我夫人近日为开这布庄早出晚归,我心里已是很心疼了。今早过来,我夫人也不知道。这布庄今日刚开,我怕店里没人,这才特地过来给新店添点人气的。”

那妇人看着这秀气斯文的小郎君,听着这番话,心里怪不是滋味,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噢,你夫人在这家布庄里给人干活啊?虽然在店里帮人干活辛苦,但该她做的,你还是要让她做呀。”

吴惟安有些不好意思:“想来这位夫人误会了,这布庄就是我夫人开的啊。”

妇人瞪圆了眼睛,面色一青:“什么?!”

旁边一直认真听着的老婆子们也惊讶:“这居然是你夫人开的店!”

人群有人反应快:“可这西蕴布庄不是纪三姑娘开的吗?你你你你——”

那人指着吴惟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吴惟安朝大家害羞的笑了笑。

正巧,纪云汐就在他跟前经过。

吴惟安打了声招呼,言语之中皆是关切:“云娘早,用过早膳了吗?这一路过来可有累着?”

纪云汐停下脚步,她看了眼他,抿了抿唇,才道:“用过了,还行,没你累。”

天没亮就出门,比她到的还早,她佩服。

吴惟安:“我不累,想到我能成为云娘你的第一个顾客,我便心下欢喜。”

纪云汐扯了扯嘴角,明显不信,敷衍道:“是么?”

夫妻两在这说着话,排着队的老婆子们竖长了耳朵听着。

听见纪云汐这么问,她们连忙帮着作证。

“是呀是呀,三姑娘,小郎……小吴大人刚刚都还满口‘我夫人、我夫人’呢,三姑娘,小吴大人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

老婆子说到这,声音越来越轻,便不太敢说下去了。

纪云汐这样的贵人,平日就算停留在她们旁边,她们断断是不敢打招呼的。

现下之所以敢说话,完全是和她们聊了一早上的小吴大人在这站着呢。

而现在,看着面前五官明艳,霓裳羽衣,贵不可攀的人,她们话头一窒,也就没敢再说下去。

这三姑娘和她们街坊里刚嫁人的新妇不一样,不是她们可以说教的。什么多体贴家中丈夫啊,平日要尽心尽力侍奉公婆啊,快些给丈夫家添大胖儿子啊芸芸。

纪云汐朝这些老太太老头子看了眼,目光在吴惟安后边一直低着头的圆管事顿了顿,而后重新落回吴惟安身上。

她朝他微微一颔首,迈腿走进了布庄的大门。

布庄马上就要开了,她没这功夫听人唠嗑。

辰时一到,布庄门打开。

店里伙计一边数着数,一边让人一个个进去挑选。

老婆子们进去后,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问一旁的伙计:“店里所有衣服我们都能随便挑一件,不要钱?”

店里伙计态度很好,他指了指店里:“两百文以内的衣服都可以挑的,店里一楼的都是。楼上还有一层,但都超过两百文了,两百文以上的,都要买。不过店里这一个月便宜,每满一百文减五十文呢,同样的价钱,在其他布庄肯定买不到的。”

“噢——”这二十多个人齐齐惊叹,朝伙计指的几个货架走过去,这件翻翻,那件摸摸。

也是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相信,送一件两百文以内的衣服这事,是真的!

白捡的便宜,谁不愿意占啊!而且这西蕴布庄的衣服,布料都是普通布料,和其他布庄一样,皆是最便宜的麻布。可是那花样和剪裁,以及布料的颜色,都很不错。

这些老婆子们都是眼光毒辣的,当即就想选件在里头最好的。

有些聪明的,还多拿了几件去问伙计价钱,想在里头选最贵的,最好是刚巧就选中两百文的。

刚刚在外头话最多的妇人,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摸着衣服。

时不时,她的眼神就专往纪云汐那瞄。

纪云汐站在旁边看了没一会儿,便往二楼而去。

那小吴大人,和他的管事一人挑了件衣服,跟着上去。

两人站在楼上往下看,小吴大人低头,面带笑容的不知在纪云汐耳侧说什么。

纪云汐心不在焉的听着,雍容华贵的脸庞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可一世,像给人甩脸色看一样。

妇人五指握成拳,挑了件衣服就走,心里忿忿不平:有钱了不起吗?还不是会投胎,生在了有钱人家。全上京城都知道,纪家三姑娘的夫君,是她自己不要脸求来的。哪有女子主动上门提亲,还不止一次的?这纪家女子真的是把女人的脸都给丢尽了!结果现在还对自己夫君摆脸色!从她来,到现在,她可就没笑过!这小吴大人可是探花郎啊,前程远大着呢,她就继续摆呗,以后小吴大人休了她,她都没地哭!

妇人这般想着,拿着衣服回了家。

婆婆本来还在为白捡了便宜开心,可一看她挑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就骂道:“你就知道给自己挑衣服?不知道给我那寒窗苦读的小儿挑一件?你就尽想着你自己!……”

骂声不绝如缕,妇人很是委屈,往书房看了眼,想夫君出来帮自己说说话。

可没有,她夫君嫌吵,反而把书房的窗给关上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对她夫君这般好,什么她都尽心尽力帮他做了,从嫁给他起,宁愿自己吃糠糟菜,也要把最好的留给他。可夫君,为什么还是没那小吴大人对他夫人那般好呢?

小吴大人那夫人,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和好妻子更是半点都不沾边,也断断不可能做到她这般,小吴大人为什么反而对夫人那么好?

婆婆骂了媳妇几句,想起什么,忙把衣服放下,抓着媳妇又往布庄赶去:“你不是说今日去的就二三十人吗?那我们再去一趟,说不定还能多拿两件!”

可等婆媳俩到了店门口,便发现里头已经到处是人了。

听到真的有便宜可占,周边人闻讯而至。

婆婆扯着不太情愿进去的媳妇往前。

伙计拦住他们,笑着道:“今日一百名已是满了,两位若是要买,小的带你们到二楼去看看?”

两人只能无功而返。周围有很多人和他们是一样的,来得晚了,没成为前一百。

刚巧这时,纪云汐一行人从里头出来,准备离开。

纪云汐旁边跟着的吴惟安,手臂上就挂着件衣服,后头的老管事手里头也有一件。

周遭人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今日这小吴大人第一个来排的,他还挑了件两百文里面最好的衣服!不是我说,纪三姑娘既说是送一百件,又何必让自己人来占这个位置啊?”

“一看你就不知道,那小吴大人不是来和我们抢那一百件衣服的,今日开业,他是来给夫人撑场子的!小吴大人对三姑娘那可是好得没话说啊。”

“撑场子为什么要拿衣服回去?而且那是他们家管事罢?管事手里可也拿了!”没抢到衣服,就差了一步的人耿耿于怀。

“小吴大人说了,他想成为夫人新店的第一个顾客,这第一件衣服,他估计是想拿回去当信物珍藏呢!至于管事,管事也是给主子家干活的,顺道自己拿一件,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也别气了,明日来早点就好。这小吴大人顶多也就来这么一天,又不会日日过来。”

“那肯定的,小吴大人在翰林院供职,可是个大忙人。不过这人是越来越多了,我明早可要早点过来排着!”

*

五皇子因帮着剿了黑淳山匪一事,最近颇受圣上重视。

这日刚下早朝,他正准备去礼部看看,身边下人匆匆上前:“殿下,庆文王带了小郡主来了府中!”

五皇子霍然抬头:“什么?”

他连礼部都没去,便直接回了五皇子府。

那庆文王来他府中,定然是不安好心。

他至今未曾娶妻,府里只有他一人,有些东西不能让外人瞧见。

五皇子到的时候,庆文王正在他的宴客厅里,听着曲儿,喝着酒儿。

小郡主今年八岁,从小嚣张跋扈,在宴客厅里待不住,已经满五皇子府跑了。

五皇子的下人想拦又不敢拦,而且小郡主也不听他们的呀!

五皇子让人赶紧把小郡主带回,而后大步走进宴会厅,走到主位前:“给皇叔问安,皇叔今日怎么突然间过来了?也不提前让下人说一声,让侄儿都没能好好准备一番。”

庆文王这下终于明白了他那老仆提的点子有多好。

这五皇子府,东西看着都不错,酒也不错。

他在这住一个月,吃侄儿的,喝侄儿的,用侄儿的,岂不是美哉?

而且他小女儿调皮爱闹,在驿馆闹得他受不了,现下来了这比驿馆大的五皇子府,闹也让他侄儿的下人烦去。

庆文王乐呵呵道:“本王喜好竹乐,听说皇侄也喜,特地带来与皇侄欣赏一番。皇侄不会嫌皇叔烦罢?”

五皇子恭敬道:“自然不会。”

这皇叔小时候在宫里,救过父皇一命。太后薨逝前,更是特地叮嘱过圣上,要好好护着这唯一的弟弟。

故而,五皇子面上不会和庆文王过不去。

庆文王硬生生拉着五皇子陪了他一日,到了晚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五皇子笑道:“天色已是不早,皇侄送皇叔回罢?”

庆文王依旧坐着,问旁边在吃东西的小郡主:“仪儿,我们得回驿馆啦。”

小郡主当即就将手里的东西一扔,任性道:“我不要!我要住这里!我不走!我要住皇兄这里!你们不让我住!我这就进宫找皇伯伯,皇伯伯说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说,皇伯伯都会帮我想办法的!”

“这——”庆文王一脸溺爱地摇了摇头,对着五皇子理所当然道,“既然如此,皇侄儿,本王看你皇府也大,你就把最偏僻的房间给本王两间。待皇兄生辰过后,本王自然就会走。皇侄放心,本王不会白白占便宜。到时候,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本王和仪儿用了多少,你算算,本王会付给你的。”

五皇子脖颈间青筋暴起,气得嘴唇微抖,但还是笑道:“皇叔说的哪里的话,侄儿这府里,皇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小郡主一听,当场就跳了起来,手舞足蹈:“耶耶耶,皇兄真好!皇兄我可喜欢你这里了!”

……

晚间,西蕴布庄关了门。

今日布庄热闹了一天,早上是抢衣服的大众,后来便是冲着满一百文减五十文来的。这相当于买一送一了,本就近日有买衣打算的人,都会过来看看。

不过大多数人都还只是在观望,真正付钱的人不多。

可到底带起了店的招牌,几乎就一天的时间,满上京城都知道,这西蕴布庄每天会送一百件衣服,那衣服还不错。

西蕴布庄不远处的街口,有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离开。

邢舒月低声道:“去五皇子府。”

马车朝五皇子府驶去,然而半道被拦下,来人轻声道:“庆文王带着小郡主住进了皇府。殿下说,这段时日,姑娘还是先别来了。”

*

昨晚睡得晚,今日起得早,故而今夜,纪云汐一到家就去洗漱,争取早点洗好早点上床睡觉。

她洗好回房时,吴惟安正站在一旁,娴熟地摸着那两百文的布料和绣花,见她进来,他道:“市面上两百文的衣服,绣花没这般精致。”

纪云汐爬上床:“是,这便是我们的优势。”

吴惟安顿了下:“但成本也会比其他店高,而你的价格却没变。”

而且,还有那该死的满一百文减五十文,虽然这只维系一个月,但一个月得损失多少?布庄什么时候才能盈利?他的一半银钱又何时才会入账?

纪云汐躺下:“要抢邢家生意,总得下血本。”

吴惟安轻叹一声:“好罢,不过亏损我可不承担一半。”

纪云汐无言片刻,扯了下嘴角:“哦。”

吴惟安将两件两百文的衣服挂好,走到床上,在她旁边躺下,轻飘飘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今日有位老人家说我是旺妻的面相,你布庄的生意,必定红红火火,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纪云汐呵了一声:“别人说你就信?你不如让我五哥帮你看看面相,听听他怎么说。”

“算了,小事,不麻烦五哥。”吴惟安撑着头,看着她冷酷的背影,又轻叹了口气,低低道,“还有人说,你待我不够好。”

纪云汐闭上双眼,心中不起半点波澜:“你需要对你好的人?”

吴惟安轻笑:“那确实也不需要。”

纪云汐耸耸肩,拉起被子到胸口,就打算酝酿睡意。

不过,她终于想起了件事。

这一天都匆匆忙忙,早上更是醒来便起了。

纪云汐这才发觉,昨夜她没被他吵醒。

纪云汐翻过身,面朝着他问道:“你昨天是不是没抢我被子?”

吴惟安轻眨了下眼睛,呼吸下意识变轻,他努力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我今早醒来便起了,没太注意。”

纪云汐也没怀疑:“你昨晚睡前可做了什么?”

吴惟安仔细想了想:“我多裹了几圈被子?”

纪云汐颔首:“那你今晚再多裹几圈。”

她最近严重缺乏睡眠,若是半夜被他吵醒,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事。

在现代,纪云汐上过一些格斗课程,教练有教过几招女孩子遇险时,比较有用的招数。

腰并不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好。”

吴惟安依言,给自己多裹了几圈。

没过多久,两人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刚亮,吴惟安率先睁开双眸。

他今日要去翰林院。

而且他丝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怀里照样有个人。

天罗地网都困不住他,更何况那破被子?

怀里暖玉生香,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双目微阖,有点没睡醒。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院里低声传来圆管事的声音,吴惟安才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圆管事见到吴惟安,迎了上去道:“大人和二公子都先走了,公子今日起得有些晚,怕是要迟了。”

“昨日起得太早,不妨事,我用用夫人的马,应该能赶上。”吴惟安盯着圆管事,“倒是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那边辰时才开,你这就领到了?”

圆管事摇头:“没,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排了很多。数了数,不止一百,我就先回了。”

吴惟安脸一下子就冷了下去:“我昨晚怎么嘱咐你的?我不是说过,今日一定不止百人,要你早些去吗?”

圆管事老脸更冷:“有人大半夜就在排着。”

吴惟安:“那你不能大半夜去?”

圆管事:“回公子,老奴年事已高,晚上要睡觉。”

吴惟安:“不都说老人家睡不着,起得早么?”

圆管事:“……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睡得着,请公子责罚。”

吴惟安:“算了,下去罢。”

吴惟安摇摇头,双手负于身后,步伐轻盈地迈出了院门。

大半夜排着就为件两百文的衣裳,至于么?但凡把这劲用到读书上,早就考到功名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一直到吴惟安的背影消失,立在廊下的宝福才收回了视线。

她绷着脸,皱紧了眉头。

姑爷又在笑了,笑得和一朵桃花似的。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吴大:今日份没抢到,想走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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