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找的人果然靠谱,办事麻利不说,门道也十分的多。
从小丫鬟找到铺子的地契,到交到她手上来,再到交给信得过的掌柜出去卖,不出一天的功夫,就全部卖完了。
不仅抛售干净,价格给的也十分可观.
三间铺子,正好是五千两,恰好解了陈氏的燃眉之急。
当掌柜把五千两的银票交到陈氏手上时,拿着这一叠银票,陈氏几乎要落下泪来。
拿着五千两的银票,仿佛即将溺死在洪水中的人抓住了能让她上岸的浮木,陈氏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的焦虑终于到头了。
虽说她受了几天的苦,可好歹,事情的结果是好的,那她吃的那些苦头,也便值得了。
有了这五千两银子,侯府夫人这个位置,终于保住了。
陈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被她派去卖铺子的掌柜谦逊道:“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陈氏笑了笑:“这些钱你收下,日后还有你效力的时候。只要你好好为我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之前,在甘郎中那栽过一次跟头,此次在这位掌柜面前,陈氏显得圆滑、好说话了许多。
出手也阔绰,没有那么小气吝啬了。
甚至,叫丫鬟将赏钱给那掌柜时,陈氏的脸上也堆着客客气气的笑,将心里的高傲收得干干净净的,即使瞧不上来这些身份地位比她低的人,也并不在面上展现。
赏钱要大方,待人要宽和,才能更好的收买人心,陈氏已经深切地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这个帮她将地契卖出去的掌柜既然有如此的好本事,那自然要好好的赏,如今甘郎中要走,华掌柜之流也和她翻了脸,她是该想办法重新笼络些能为己所用的新人,也给自己添几道臂膀,好与傅莹珠与周家之流抗衡。
这次,她不仅要将侯府夫人的位置保住,而且还要坐稳了,身边格外需要能人,不能再小气了。
陈氏难得大方,送上门的钱,没有不要的道理,掌柜自然是满脸笑容的收下这些钱,乐呵呵地走了。
离开了侯府,手里拿着钱,掌柜立即去了酒楼,想着要打打牙祭,犒劳一下自己。
虽然,也没什么好犒劳的就是了。
因为这一趟差事,实在过分容易,甚至算不得劳累。陈氏的任务刚刚派发下来没多久,他才将消息发出去半天,就有冤大头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冤大头对这几间铺子满意至极,甚至不需要自己讲价抬价,对方就直接给了银票,将铺子给收走了,痛快到根本不多问、多说什么。
他何曾做过这么简单的生意?若是天底下都是给钱这么爽快的主顾,那他早就赚得衣满钵满了。
掌柜的能说什么呢?只觉得,这年头钱真好赚,冤大头真多。
不过这些,他可不会跟陈氏说。一旦说了,他的“功劳”便没有了,陈氏给的赏也得缩水不少。
为人在世,过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让主子满意了,那就是他的功劳,其余不需要深思,也不必多说什么。
-
“表姑娘,这些是刚收来的地契。”
同一时间的周府,傅明珠跟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您且过目瞧瞧,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那男人手中拿着几张地契,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前,把这几张地契交到傅莹珠的手上。
才刚从陈氏手里流出来的地契,如今落到了傅莹珠手上。
对的,没错。这次陈氏之所以如此顺利,派出去的掌柜能立马找到能用五千两银子买下三家营收不好的店铺的“冤大头”,完全是因为傅莹珠早就安排人等着,挖坑等陈氏跳下来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傅莹珠这次便做了一回黄雀。
她眼前的这位穿着打扮看上去很像富商的中年男人,头上带着一顶锦缎帽子,身上穿着玄色暗纹的衣裳,这一身打扮,是很低调的华贵。料子剪裁都不差,但款式图补都很单一,和周家的风格一脉相承。
而做这样一身打扮的男人,正是傅莹珠叫人去假扮商人的周家老仆周山。
接过地契,傅莹珠一双素手,稍微拨弄了一下,将地契看完,傅莹珠却是先皱了皱眉头。
这可全是京城地段较好的铺子。
这些地方,位置不错,只要好好经营,营收就不成问题,虽说这两年看上去青黄不接,但也不是不能盘活的,就这么被陈氏给卖了,还只卖了五千两,从此手头能长久的进项没了……她这继母着实短视,也确实是被逼急了。
不过她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山叔,辛苦你了。”傅莹珠笑盈盈的,偏过头去对青桃说道:“青桃,快给山叔上一杯茶来。”
青桃领命,很快就端来一杯热茶,茶盏旁边,还放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人情红包。
这红包,山叔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
虽然看不清里面装着的银两是多少面额,但是从手感来看,挺沉,数额不小。
“这……这怎么敢呢?”山叔呵呵笑道,感受着手心沉甸甸的重量,眼睛笑得眯起一条线来,“老爷让我听表小姐的话,替表小姐跑腿办事,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份内之事,份内之事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也只是口头推辞罢了,手上的红包并没有放下。
傅莹珠便笑了:“山叔不必如此见外。”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山叔腿脚快,经验老道,还办不成这么漂亮。”虽然山叔在她面前,并未邀功,但傅莹珠心里有数,该给的打点还是得给的。
收买人心倒是其次,不能让帮她做事的人寒了心,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陈氏偷偷变卖我娘亲嫁妆的证据能被我拿在手里,山叔可是大功臣。”
她说得诚心,山叔也就不再推辞了,将红包收入怀中:“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意思意思,喝完了茶,山叔也就走了。
他走后,青桃将门帘放下,回过头来,重重一哼,开始骂起了陈氏:“姑娘您瞧瞧,那个女人,就是个不要脸的蛀虫米虫。天天就惦记着您口袋里的钱,要不要脸?”
“自个儿缺钱了,居然动起了姑娘铺子的主意,她自个儿缺钱那便节省着点便是,日日想着伸手到别人的口袋里头,去偷,这不和贼人的行径是一样的吗?”
“若是要脸,也就不会作出如此行径了。”傅莹珠慢悠悠喝了口茶,“现下,就等着舅舅回来,将甘郎中也一网打尽,我娘亲也就可以瞑目了。”
这回,人证物证都拿好了,陈氏逃不过,甘郎中同样也逃不过。
此前傅莹珠和周光茂商量了一番,陈氏这边,她最熟悉,她来应对。而甘郎中那边,则是有周光茂和王家的人一块谋算。
等甘郎中去找陈氏拿钱时,来个瓮中捉鳖,将甘郎中与陈氏两人全部扣住,然后直接送进官府。
先不说甘郎中杀人有没有证据,单说他敲诈勒索一事,就能治他的罪,下他大牢。
什么罪名,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进去了,嘴巴慢慢地撬开,不怕他不说,这一说了,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至于陈氏,虽说是被甘郎中敲诈勒索的受害者,可她同时也将他人的财物据为己有、未经其主人允许便私自发卖,犯了本朝的律令,一样该发入大牢。
到时候陈氏与甘郎中身陷囹圄,自顾不暇,为了自保,谁知道他们会吐出多少对方做过的丑事?
不过,那时的情形,就不是傅莹珠能够轻易猜测出来的了。
目下,傅莹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待也是一件难熬的事情。
以有知算未知,这其中一旦出现任何变故,都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虽然傅莹珠对自己引蛇出洞,再守株待兔的计策胸有成竹,但这种事情终究第一次做,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从白日高悬,再到月上中天,傅莹珠这半天下来,不知道让青桃去门口问了多少次门房,也不知道派人去周光茂的院子问了多少次消息。
心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只要没有尘埃落定,总有可能会有变数,傅莹珠怕自己一时疏忽,就让今日的种种安排节外生枝,因而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姑娘,您就别走来走去的了。”相比于傅莹珠的坐立难安,青桃却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安抚道,“婢子已经跟门房说过,要是舅老爷回来,肯定是第一个往您这儿说的,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呀。您晚饭都没怎么吃呢,这样身子可怎么了得?”
青桃不管旁的,只管傅莹珠有没有在周府吃好喝好,见傅莹珠这一下午不像往常那样,一会儿吃点茶点,一会儿想着要怎么吃晚膳,一时挂念起了傅莹珠的身体。
“我还心急?我心急能从白天等到现在?如今舅舅在外奔走,我哪儿还有用饭的心思啊?”
“再说了,整个明丰堂,没人动筷,就我一个大快朵颐,那多难看啊?”傅莹珠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冷茶,喝下去,才感觉心头燥热消停不少。
不能着急,不能急切,得等。
重新坐在椅子上,傅莹珠纤细的手指点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敲着,心中默默的数。
蜡烛已经换过一茬了,等烧了一半之后,终于外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反复被叮嘱嘱咐的门房终于来了:“表姑娘,表姑娘,老爷回来了!”
诶呀,终于回来了!
傅莹珠立即站起身来,语气神态皆有些急切:“在哪儿呢?”
门房答道:“老爷正往明丰堂走去呢,表姑娘如今跟上,只怕很快碰见了。”
得了准话,傅莹珠立即要出门去,守在她身后的青桃连忙拿来一件淡绿色的披风给她披上,免得夜里露重,往外头走了一遭,身子便病倒了。
平时里被傅莹珠教导多了,青桃对身体问题很是看重,毕竟傅莹珠常常同她说,人若是病了,就什么都垮了。
这回傅莹珠自己急忘了,但青桃还记着,因而这披风一定要给傅莹珠披上。
等青桃将披风给傅莹珠披好,傅莹珠抬脚就走,风风火火地来到明丰堂,一路走来,发现灯火通明,不少家丁举着火把,把庭院内照得亮如白昼。
这阵仗不小,约莫是发生大事了。
傅莹珠心头有数,见这阵仗,心头那股浮躁不定的情绪却是如潮水般,倏地退却了,心情沉稳不少,不由得抿抿唇,加快了脚步,进了明丰堂。
一脚踏进明丰堂,只看见周光茂呵着白气坐在位子上,周围丫鬟奴仆,拿着热毛巾和热茶,侍奉着他用水。
周老夫人身子骨虚乏,等着等着,撑不住,先睡下了。
只有周老爷子,即使再困再累,也还坐在主位上,等着周光茂缓过劲儿来。
他脸上的神色虽说沉稳,但目光中暗含急切,只是见儿子匆忙回来,冷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虽然已经在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并不催促。
这些日子,确实冷了,往外头走了一遭,傅莹珠自个儿都觉得不舒服,也不怪乎周光茂会难受成这样。
她只走了从厢房到明丰堂这一小段路,周光茂却是在外面跑东跑西,不知道走过多少地方,自然更加受冷受冻。
就是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回来,居然冷成这样,都呵白气了。
心中虽然焦急,但傅莹珠此时知道尘埃落定,急也急不得,也就沉得住气,与周老爷子一样,半点也不催促。
盈盈见礼后,落座,傅莹珠便一直沉静安稳地等着,什么话都没说,想等着周光茂缓过来,再同他交谈。
而周光茂搓着手,喝了茶,气息匀了又匀,被冻得发红的脸色才渐渐回转正常。
见周光茂终于舒服了,周老爷子才问:“你这一身风尘的模样,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交给你的事情,可有办妥了?”
缓过神的周光茂,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父亲有所不知,我刚刚是从衙门大牢那里出来的!那阴煞的地方,太过寒冷了。”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周光茂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语气兴奋得颤动起来,虽然说着牢狱阴冷将他冻得厉害的话,可表情眉飞色舞的。
一听他这话,再看他兴奋的神色,傅莹珠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了——舅舅的手段果然又快又狠,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已经快进到了下大牢的阶段。
倒是比她想得还要更加干脆了啊。
周老爷可比傅莹珠更急,一听儿子提到大牢,差点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这到底发生了何事呀?”
“多亏了莹儿,来了个一石二鸟之计。”
“那姓甘的想从京城逃走,逃走之前,去讹了陈氏一笔,姓甘的狮子大开口,那妇人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银两,便把心思动到了妹妹嫁妆里那几家不起眼的铺子上。”
“但莹儿早就同我说过了,让我好好盯着那几间铺子。虽说不太起眼,但也是陈氏手上最值钱的东西,若是她缺钱,定然会打铺子的主意。我便同莹儿商量好了,我盯着甘贯轩,她盯着陈氏,两头收网,来了个一网打尽。”
周光茂说得神采飞扬:“这几日我们甥舅二人合谋下来,真做成了一石二鸟的局,一是现抓了陈氏的把柄,把她变卖嫁妆的证据拿在手上。二是引蛇出洞,把甘郎中这条滑不溜啾咪的泥鳅给抓住了!”
“今日离开家后,我就先找了王家人接头,事先跟在山叔周围,布好人马,等着瓮中捉鳖!”
“其后,等那掌柜拿着陈氏的地契出来变卖之后,再由山叔上前交易。山叔拿了地契离开,等甘贯轩去和陈氏拿钱时,暗中围住,将他擒住。我本是想多问问一些关于妹妹的事情,可是王家的人急不可耐,抓住人之后,直接扭了送官府。让府尹大人审判了几句,就先收监了,等到三日之后,还要再审呢。虽说还有很多事情不明朗,但一旦把人收入大牢,他们想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他甘某人是逃不了一顿苦头吃,那陈氏,孩儿也定然不会轻易放过的!”
周、王两家人合伙状告甘郎中,按照府尹大人的说法,若是甘郎中并无过错,收监之后自然安然无恙放走。若是有错,那便要好好审了。
周光茂哈哈大笑起来,想起在狱中看到甘贯轩的惨样,就觉得痛快。
这害了他妹妹的贼人,今夜怕是一夜难眠了。
日后,牢狱之灾也少不了。
他周家倾尽全家之力,也要叫他罪有应得,得到他该得的报应。
“还有一事,是今日才打听到的。原来这王家的小公子急病去世,不止是这庸医本事不济误人。是这甘贯轩与王家公子那房宠妾合谋害人啊!”
“如今王家也不管什么名声和家丑了,为了把甘贯轩绳之以法,把那怂恿唆使的小妾也绑了,送去官府,就为王公子讨个公道。再退一步讲,他甘贯轩对陈氏实行敲诈勒索之实,那五千两可是抓了个现行,就这个罪,也是够他喝一壶的了!”
越说越解气,周光茂的声音不由得咬牙切齿的。
说完,一解胸中胀气难平后,周光茂才看向傅莹珠:“莹儿,那地契呢?这可是要当堂呈上去的证物,闪失不得。那陈氏窃我家产、偷我钱财,甘贯轩逃不掉,她也别想好过!”
“在这儿呢。”傅莹珠走的时候带上了,此时连忙递上。
地契拿在手上,周光茂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叹气道:“如今事情已经成了一半,这甘贯轩多半是难逃一死了。他死了虽然大快人心,也算让妹妹在天之灵得以瞑目。只是……这甘贯轩的罪名和妹妹的死因难以揭发出来,终究有愧于她!”
周家人行动这么迅速,是因为直接想报仇,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一家子全是实用主义,实干派,只要杀人凶手伏法,什么罪名他们也不在乎,也挑不得了。
可真要落落案,又觉得难过,不能还周光茹一个沉冤昭雪。
王家的小公子是小妾与甘贯轩合谋害死的,那他们周家的姑娘周光茹呢?又是谁在与甘贯轩合谋呢?他们能把合谋之人找出来,一道送上官府吗?
周老爷子的刚刚变得神采奕奕的脸,也瞬间暗淡下去,变得失落起来。
傅莹珠在一旁默默无声了许久,见他们二人这样为难,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件事说难倒也不难,只不过需要略使小技。”
“这……如何略施小计?到底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若是陈氏和甘贯轩咬死不认,想要取证,可太难了!”
那可是十多年的光阴啊!
光阴足以磨破一切,磨平砂石的痕迹,何况这么一件隐秘的往事呢?
先不论这样的事当初必定进行地隐秘,如今十几年过去,当年知情的人,早就被陈氏清理干净,走的走,散的散。想要重新找回来,非得要三年五载不可,还未必能找到什么。
他们想让凶手绳之以法,可等不了那么久了!但真就这么将委屈给认下了,不管是周老爷子还是周光茂,心里面都有些憋屈。
傅莹珠看出了他们的憋屈与遗憾,说道:“人都惜命,甘贯轩又不是个真的亡命之徒,自然还是想活的,不然也不会找陈氏要钱,想跑路。既然想活着,那就好办了。”
想要活着,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可以利用。
“不知道舅舅那边可有门路,找府尹大人打点一番?”
周光茂沉思片刻,稍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有几分门路,只是,还得先听听你那办法是否合适,去麻烦府尹不是小事,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傅莹珠点了点头,说道:“外甥想说的办法是:等三日后升堂,不仅状告甘贯轩,还要状告陈氏。”
“只不过,这两人要分开审理。”
傅莹珠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分开审理,说若是能戴罪立功,供出同党,就可减少刑罚。凌迟赐他全尸,死刑免他不死,只要能让他见着活着的希望,就能撬开他的嘴巴,让他说出来更多的事情。”
“同样的法子,也可以用来对付陈氏,同样的说辞,也对陈氏说一通。”
“这两人都不是讲究道义之人,到时为了减少刑罚,狗咬狗,一嘴毛,他们的口开了,自然就能定他们的罪了。”
这法子一说出来,站在傅莹珠背后的青桃一听,莫名觉得耳熟。
倒是周老爷子,听了傅莹珠说这样的话,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通,赞道:“此计妙极!”
傅莹珠说得条理清晰,并不复杂,周光茂和周老爷子听了,却是大为惊讶。
这法子仔细想来,不算太高明,但针对人性的弱点,几乎很难有破解之法。
他们即骄傲于傅莹珠有如此谋算,又心疼于她小小年纪就见识过人间险恶,对人性之恶了解得如此清楚,才能制定出如此计划来,这得受过多少苦呀!
周老爷子眼眶热热的,点点头说:“是是,没错,是这个道理,不管如何总该争取一下。老大,你就去找府尹大人打点一番,和府尹大人说只是一番建议,想来大人是会听的。”
周光茂点点头,意思是记在心上了。
今天过后,傅莹珠再没见到过周光茂。
他终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要打点这个,就是要打点那个,不仅要去府衙走动,还要去王家走动。
除此之外,还要多方打听一下当年还有哪些人尚在京城,能拉来做一番供词,争取能一棍子打死那两个人,也是极为不错的。
外头的事情,傅莹珠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心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一锤定音的那一天。
三日后升堂,她会偷偷想法子出门去,在府衙门前观看的。这种时候,若是缺了场,可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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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里,因为陈氏的事情,闹得人仰马翻。
那日甘贯轩来侯府找陈氏拿钱财,本是悄无声息的,但因为周家和王家搅局,最后闹得尽人皆知。
一群人喊打喊杀,把事情闹大了。
老夫人自然也被惊动了,先不谈姻亲关系,被人欺负到门头上来,不顾情面,这可不是亲家,是仇家了。
本着天大地大,侯府体面最大的老夫人,不得已出来想要主持大局,当着外人的面,要先保住陈氏,也免得外人看了她侯府的笑话。哪想她儿媳妇做的那些事情,化为一个个闪亮的巴掌,狠狠往她脸上扇过来,令老夫人懵住了。
甘郎中……那个惯常出入侯府的甘郎中,被陈氏引荐,说是医术了得的甘郎中,居然私底下和陈氏来往密切?!
不仅如此,更是狮子大开口,从陈氏这儿拿走了五千两?
陈氏如此铁公鸡的女人,居然也给了,而且还真拿得出这个钱来?!
老夫人感觉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直接给糊脸上了,差点被气得当场晕过去。
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呐!
这个陈氏,真是败坏她的家门!让侯府的脸面在京城都给丢尽了!
早知如此,何必出来主持这个公道呢,早点关起门来不见人才好!
老夫人实在心力憔悴,勉强让王家和周家看在她的面子上,今天这件事情就先别张扬出去了。说到底是侯府的臭事,他们如此吵吵嚷嚷的,把事情闹大了,是不给侯府面子,所有人面上都不好看。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王家给了老夫人面子,答应下来,果然不再追究,立即带着人走了。
可是周家……
周家接下去的话,又一次把老夫人给砸懵了。
当时周光茂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的是:“老夫人,我知道您为难,但这件事情,我们周家必定是要追究到底的。当时我妹妹嫁到你们家来,带了不少嫁妆,都登记在册。我妹妹人死如灯灭,可嫁妆还在,本来这些铺子嫁妆是要留给我外甥女的,但是我们周家却打听到,本来是我妹妹嫁妆的铺子,如今被人典卖了。我周家不是无人,如此明目张胆,谋人钱财,必然要讨个公道!”
“什么?”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
周光茂却不想和稀泥了,什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那是和会做人的打交道时要守的准则,至于和心里另有算计的人打交道,若是给了这样的人几分客气,对方只会得寸进尺。
如今傅莹珠人在周家,他也不用担心侯府迁怒自己的外甥,对傅莹珠不利,话也说得有底气极了:“是非黑白,自由官府来定夺,我一纸诉状,状告你们侯府夫人,变卖偷窃我妹妹的嫁妆。”
“还请你们侯府的夫人好自为之,等待官府传唤便是。”
留下这么一句话,周光茂便走了,根本不管老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留下老夫人一个人冷汗津津。
状告官府?这多大的丑事啊!
他们侯府,居然有一天,也要惹上官司了!
都是因为陈氏这个不知检点、贪得无厌的女人!?
老夫人气疯了,当下关起门来,请了家法。
陈氏此时才知道自己倒了大霉,阴沟里翻了船,怪不得那掌柜卖那几间铺子卖得如此顺当,原来是周家在背后给她挖了坑!就等着她往里跳。
她竟也真的跳了。
陈氏悔不当初,但事已至此,她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了,地契与买卖时的合同收据都在周家人那里,送到官府去,物证便有了。
如今她只求苟活,当下跪在木樨堂里,苦苦哀求,请求老夫人帮帮她,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一旦进了府衙,她什么名声就都没有了,这些年好不容易谋了个贤良淑德的美名,恐怕一朝就要散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这是想压就压的吗?我只是个老婆子,又不是在朝为官的大人,我能有什么本事?你来求我,不如求求你爹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啊!”
老夫人实在气坏了,见陈氏死不悔改,半点没有要为侯府打算的样子,只想着保全她自己,索性关起门来,直接不见陈氏,也懒得听她在那儿嘤嘤哭泣。
事到如今,老夫人也没什么好法子了。
这陈氏求她,不如求她自己的娘家。
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在京城屁大点风浪都翻不出来,既然周家想把事情闹大,就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了。
陈氏的娘家指望不上,这一遭事情捅出去,不知得给侯府抹多少黑,恐怕这几个月街坊巷间被人议论最多的,便是他们侯府了!
百年的家业,真就要毁在她儿子这一代了吗?
老夫人简直要气疯了。
无奈,老夫人只得让人把在外头流连的傅堂容给请回来,让他想个法子,或者去周家走动走动,求个面子,让周家私底下解决,他们愿意给周家一个交代,但至少不要闹到公堂去,闹大了,面子上多难看啊?
她实在不想让自己、让侯府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傅堂容呢?
这些日子陈氏的心不在他身上,他在府里过得不痛快,这段时日便不在侯府久待,成日流连在外。
被老夫人叫到木樨堂,他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回来就被一股脑灌输了这么多离谱至极的消息,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将醒未醒。
“母亲,您说得可是真的?”傅堂容不可置信地问道。
“还能有假?你是没看见,周家的人今天气势汹汹的,就差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若是还有半点办法,何至于指望你呀!”
傅堂容沉默了两声,沉了沉脸色,不满道:“这周家也真是的,就算是明珠她娘贪了光茹的嫁妆,也不必这么喊打喊杀的,赔给他们不就是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这简直不把我们侯府放在眼里!”
眼见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这样的话,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叱骂道:“你说得容易,赔?你赔得起吗?就是赔得起,这钱不是你花的,为什么要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明面上是五千两,可暗地里呢?要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呀!周家既然想状告官府,就不只是想追究这五千两了!”
傅堂容听了,简直目瞪口呆,不止五千两?!
这陈氏是饕餮成精吗?胃口也太大了!他这是娶回来了个什么玩意!
老夫人压下嗓子,沉声问:“儿子,你过来,同娘说说,当初光茹的死,和你有干系吗?!说实话!”
周家的为人她知道,这家人的慷慨非一般人能及,五千两也不会太放在眼里,若是陈氏只是贪了那点银子,周家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
就怕陈氏犯了更大的错!就怕她儿子也搅入其中!
“母亲是说,光茹的死和明珠她娘……”傅堂容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了,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
当初他与陈氏私下相会,沉溺于陈氏的温柔乡,本想娶陈氏做妾,但陈氏并不愿意。为了这事,他亦是烦心许久,没想到,自己的原配夫人却在这时染疾去世,将侯府夫人的位子让了出来。
当时他只觉得老天待他太好,所有的事情都为他安排得妥帖,叫他一点难办的地方都没有,可今日再仔细一想,若是当时种种巧合,尽皆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傅堂容顿时脊背生寒。
有了这样一层思量,再想那个日日夜夜卧在一侧、待他温柔小意的枕边人,顿时觉得面目模糊了许多,细想之下,傅堂容甚至有几分心有余悸。
傅堂容不敢再想,连忙声辩道:“儿子毫不知情啊!”
老夫人抿紧了唇瓣,心下却没有因为傅堂容的话放松半点,反倒拿起拐杖来朝着傅堂容的身上挥舞了过去,骂道:“当时我便不让你娶这种从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你非要娶!糊涂啊糊涂!早听娘的,哪会有今日的家宅不宁啊!”
“那……那如何是好?”傅堂容如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开始结巴起来,甚至躲都不躲,任由老夫人的拐杖砸到他身上。
老夫人心头烦乱异常。
她如今是在想法子补救,但想救的,并非是陈氏这个人,而是侯府的脸面。
陈氏是死是活,与她毫无关系,但侯府是死是活,就很有关系了。
若是牺牲陈氏一个,能保全侯府无忧,不参与这些纷争,也是好的。
……牺牲陈氏?
老夫人低低道:“如今家里是个什么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五千两,这都快顶得上我们府中一个月的进项了。若是收成不好,营收不好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偏偏你还败家。如今这个家底,我是守不住了,也没本事替你自作主张娶回来的那个妻子收拾烂摊子了。既然如此,不如……”
“不如,就休妻,请她下堂吧。”老夫人苦涩道,“只要在开堂之前,她就不是我们家的儿媳,那这件事,就和我们没关系。”
傅堂容:“……”
沉默。
沉默了许久,傅堂容竟然觉得,娘家她说得很有道理。
他说道:“孩儿知道了。”
休书需要去官府盖章,写来公文才算的。
三日,时间也正好够了。
这厢,陈氏还期望傅堂容能顾念着两人的夫妻情谊,帮她想想法子,把这件事先扛过去。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碎,她和傅堂容又有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在,傅堂容一定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哪想,忐忑不安的等了三日,最终等来的,却是傅堂容的一纸盖着官府公章的休书。
陈氏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