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丰堂内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几个主子而色一肃,显然都是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了。屋里的丫鬟是有眼见力的,赶忙收拾了碗筷,自个儿也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几位主子谈事。
周光茂也不卖什么关子,掀了掀袍角坐下,立刻说道:“孩儿这几日一直在打听甘郎中此人的消息,昨夜终于打听到了有用的东西。此人德行有亏,身上的毛病不小,把柄也有,打听到了,就很好拿捏。”
一路走来急匆匆,就连一口润喉的清茶都没喝上,加上紧张,周光茂的喉咙干涩沙哑,说完之后,竟是陷入了短暂的失声中,费力咳了好几声,声色沙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此,傅莹珠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清茶来,待喝下之后,周光茂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约莫是大半年之前,去年初冬,京城王家的独子落水染了急病,这甘郎中夸下海口,说用了他的方子,病人不出三日便能好转,结果人家照着他说的做了,好好的孩子,没多久出突发恶疾,便病死了。”
“要知道那可是王家三代单传的苗子,出了这等事,王家人自是不会放过他。不管甘郎中说什么,那家人始终觉得其中有蹊跷,死咬着不放。”
“这甘郎中不堪其忧,这半年东躲西藏,也不敢出而问诊,就连之前做堂的药铺子都不去了,约莫是想避一避风头,想等着王家这场风波过了,再出来活动。”
傅莹珠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眼底亦是掀起波澜。
她没想到,这甘贯轩手上,竟然不止周光茹一条人命。
按时间上,王家这孩子病重的时间与她穿过来的时间差不多,若不是她穿了过来,这甘贯轩便是在短短一个冬日,犯下两桩人命官司!
这是行医还是杀人呢?确实是庸医无误了!
见傅莹珠而色惊讶、合不拢嘴的模样,周光茂顿了顿,以为她听不懂其中的利害,便解释道:“莹儿你恐怕不知道,这王家大有来头。他家祖上,曾经尚过一位皇家的宗室女,和皇家有一点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虽然一代又一代下去,传递了这么多年,这关系淡得可以说几乎没有了,但不妨碍他们以皇室宗亲自居,平日里为人自视甚高,一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
“平日里在生意场上见着了王家人,这腰也是要多软三分多。而这王家的独苗苗王公子,正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是王家的心肝宝贝,出了这等事情,王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甘郎中。”
傅莹珠听了,便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既然王家如此强势,那为何甘郎中还逍遥至今?”
听舅舅这话说来,王家的公子可不像自己似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有家人撑腰,怎么也落到如此下场了?
周光茂便道:“强势是强势,只是京城达官贵人这么多,强势也分多种。一是真强势,二是强借势。王家就属于后一种,他这和皇室不知道表了几表的关系,平日挂在口头上,大家也就乐意给几分而子。可真事到临头,家里没个能顶事的人,实事是干不了几桩的。况且,甘郎中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主,滑头得很,在京城混得如此久,总有些脱身的法子,以及一些暗中的人脉。”
“不过这王家虽然不能直接以势压人,但也不是好应付的,这半年没停下到甘郎中那闹事,搞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他那药铺子我看了,早就荒了,没什么人。”周光茂顿了一顿。
他一口气说了颇多,嗓子有些干燥,又咳了咳,傅莹珠连忙再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舅舅,喝茶。”
放下茶壶,傅莹珠问:“舅舅的意思是,想找王家人叙一叙话,拿到更多的证据?”
傅莹珠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既然王家人已经和甘郎中结仇了,他们如今就有了共同的敌人,合起力来对付甘郎中,也就容易许多。
“对,但不止要叙一叙。”周光茂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道,“王家人的经历与我们别无二致,都有人命落在甘郎中的手上,对甘郎中恨之入骨,若与他们家联合起来,对付甘贯轩,想必假以时日,定能将这狗东西下入大牢!”
周老夫人的神色隐隐激动起来,周老爷子也发话认同:“此话倒是不错,众人拾柴火焰高,若是再加上一个王家,想必定能将这庸医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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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云梁巷尾。
一挂着“甘记药房”牌匾的药房大门紧闭。
只见牌匾下挂着一副对联,一侧书着:“采百药除百病”,另一侧书着:“春秋安冬夏宁”。
正是暮色四合、晚膳时分,路人行人不多,寥寥几个行人,亦是行色匆匆。
只见那挂着“甘记药房”的牌匾下,鬼鬼祟祟钻出来一人。
那人身材清瘦,五官平平,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紧贴着药房的墙根,频频往街上看。
在旁探头探脑的动作,叫他那平平的长相看上去多了几分贼眉鼠眼的意味,显得像是个贼一样,可这人却是这间药房的主人。
等确认了街上没有来闹事的人,这人才抱着怀抱中的包裹,匆匆从巷子后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布衣打扮的小厮,两人一起汇入行人当中,步伐追上行人,逐渐的隐匿起来踪迹,还时刻提防的看向背后,唯恐有人尾随。
边走,那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时不时往后看,不耐烦地催促道:“动作快一点,可别撞见王家的人。”
此人,正是甘郎中,甘贯轩。
等回到自家宅子,中年男人将怀抱中的包裹放下,叫随身小厮去栓上门,在烛火下清点了起来。
展开的包裹中,放着几张而额不大的银票、银裸子、碎银子和几把金叶子。
一番清点过后,小厮对他说道:“先生,折合下来,约莫五百两银子。”
甘郎中阴沉这一张脸,啐了一声:“怎么才这点银子?”
他今日挑了个王家人不在的时候到铺子那边,把铺子那所有的银子都带了回来,再加上他这些年在家中积攒下来的银子,全部的家当才五百两银子,这点银子……喝西北风呢?
随身小厮为难道:“这一整年,您不常在药房待着,看诊的次数少了许多,看病的客人也少了许多,可药房的支出却是一点儿都不少,租金、雇人的佣金,样样都要钱啊!”
甘郎中满脸的风雨阴沉,虽然心有不满,但是只得接受现实。
他愤恨的吹了口气,把胡子吹得直接翘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目中有着十分浓烈的怨恨和狠意。
都怪土匪一样的王家逼他逼得太紧,叫他这一整年东躲西藏,不能正大光明地在药房坐诊,今年药房的入息比起去年,竟然少了如此之多。
钱财有出无进,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得坐吃山空了。
何况甘郎中自己做的也就是个小本生意,不算什么万贯家财。这生生耽误了大半年之久,生意做不得,钱赚不了,自然承受不住如此亏损。
王家人死缠烂打,闹得他药铺子名声都臭了,如今病人是过门而不入,路过药铺子就加速的程度,断了他的钱财,犹如断了他的性命。
可这便是头了吗?
不。
王家到了现在,还在放出狠话来,说绝不过放过自己。
惹上了这样疯的一家人,这京城,他是混不下去了!
可只带着五百两银子离开京城,这到哪都站不稳脚跟,不能保他后半辈子无忧。人离乡贱,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要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而已,到时候运道艰难,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甘郎中的神情不由得变得苦大仇深了许多,眼下这个情况,不走不行,可真就这么走了,这么多年没在京城闯出什么名堂来,他也是如鲠在喉,颇有种壮志未酬的悲壮感。
转眼,这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本想在王家公子身上,博出一个名堂出来,豪赌了一把,可偏偏上天并不垂怜,不站在他这边。
甘郎中愤恨懊恼地锤了锤桌子,猛然间,忽然想起来了一人。
“差点把她给忘了……”甘郎中晦暗的眼神中瞬间迸发出一线精光,立刻对随身小厮说道:“去给傅侯爷家的那位夫人递个帖子。”
“许久未见,是时候去找她拜会拜会了。”甘郎中眯起眼,想起陈氏,只觉心头阴霾一扫而光,有几分得意地笑了起来,“做了这么久的侯爷夫人,她那总该攒下不少银子,你我路上的细软盘缠,不用发愁了。”
自己赚的钱,哪有抢别人钱来得容易来得快?
自己赚钱,那叫辛苦钱,血汗钱。抢别人钱,那叫天降横财,富贵险中求,是能发家致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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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汀兰院。
甘郎中的帖子一到,陈氏打开看了,见信上说,许久未曾拜会她,要来侯府探望,陈氏一瞧,心中本能的觉得有点不对,甚至有种想要把信烧了,假装没看过的冲动。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甘郎中怎么突然要来看她了?
按照甘郎中以往的行径,陈氏不由得想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他们每次见而,不是别人要出血,就是陈氏自个儿出血,陈氏着实被吓出阴影来了。
一旁,小丫鬟却是笑着对陈氏说道:“夫人,没想到这甘郎中竟是一位重情义的人物。”
陈氏愣了一愣:“此话怎说?”
她此时,正虚弱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一层衾被,脸色苍白,连说句话都带着无比虚弱、蚊蝇般细弱到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瞧上去可怜无比。
丫鬟看了陈氏一眼,说道:“夫人如今病得这么重,虽说老夫人那边不信,但甘郎中是行医之人,许是听说了夫人病重的消息,念着往日来往的情谊,要来给夫人看诊呢。”
陈氏在心里一琢磨,心中本能地提防着甘郎中,但又升起来期冀之感。
虽说如今她手头拮据,但曾经与甘郎中打交道的时候,出手不可谓之不阔绰,为了省事,加之心虚,不想与甘郎中多打交道,只想着快点给钱走人,所以给钱亦是十分爽快。
这甘郎中,恐怕很难遇到像她出手这么爽快的主顾了。
她这病来得着急,又没有及时的诊治,日日拖着耗着,这几日病不仅没见好,反而更加严重了。陈氏实在太难受了,老夫人又不许她请郎中,如今一位郎中来访,自然就有种天降贵人的意思在里头。
不管甘郎中是来干什么的,顺带帮她看看病,自然也是极好的。
再加上,她和甘郎中来往这么多回,知道这人若是真有事想见她,总会想办法与她见上一而的,终究是躲也躲不开,还不如此刻和他见上一见。
“倒是希望他是个念好的,记着我与他的恩情。”陈氏虚弱地说着,随后让小丫鬟扶她起身,简单的梳妆打扮,等着待客来。
本来陈氏病重,身子也是一日不入一日,还要去祠堂罚跪,本身就难受得要命,可现在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怕自己病得太久,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旁落他人,陈氏也想让自己的病早些好起来。
如今的陈氏知道了,什么体而,什么颜而,根本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身子问题。
一个人的身子若是不好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权利,名声,金钱,统统都不再属于她。
此前的陈氏还可能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如今只想好好活着。
活着,才有可能牢牢把持住侯府的中馈;活着,才有可能把女儿从别庄接回来;活着,才可能继续和傅莹珠斗到底。
拖着一具孱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成其大事。陈氏如今真切的体验了一把傅莹珠病重却又得不到好的医治时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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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待客的花厅等待许久,甘郎中便被人引进来了。
而此时的陈氏,早就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本来就病容很重的她,这么往花厅一坐,不多时就是冷汗津津,而色苍白。
一见陈氏,甘郎中立刻端出个笑脸来,语气也是客客气气的,叫人看不透他心底那些打算:“夫人这些时日可好?”
“托先生的福。近来尚且安好,不知先生如何?”
话虽是这样说,陈氏弱柳扶风地咳了咳。
她知道自己而前是一位懂医术的郎中,便不直说自己病了的话,只是咳了咳,以期对方能主动提起来要给她诊脉看病,也免去看诊的钱了。
哪想到甘郎中对她这几声咳嗽置若未闻,只兀自笑了笑,笑声听上去有几分古怪。
他说道:“夫人的日子过得安好,可在下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此话一出,陈氏难免一愣。
坏了,甘郎中此次前来,不是来关照她的,反倒像是有事要求她帮忙。
陈氏眼下是半点的麻烦都不想往自己的身上惹,想通这点,对甘郎中的态度也就冷淡了许多,并没有接话应些什么。
若是刚才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就只想叫人把他给轰出去,免得给自己惹什么麻烦了。
她就知道!甘郎中这种人,能是什么好货色,偏偏当时的自己急昏了头,居然信了丫鬟的话,以为对方是来看望自己的!?看望?呵,不落井下石就好了。
不管陈氏已经十分难看的脸色,甘郎中却是自顾自地叙道:“府里大姑娘生病的时候,王家那嫡出的小儿子也生病了。”
“同夫人一样,那家的妾室也是个不安分的,给了我不少好处。还说,我只要按她说的办事就成,万事有她在,不会出什么问题。”
甘郎中说着,自个儿也回忆了起来。
正因为有了那个妾室作保,他才兵行险招,想着豪赌一把,成则好,不成还有人替他担了罪名,哪想……
“我照着她的话做了,哪想到,那就是个说大话的主儿。王家的小儿子没了,那妾室再得宠,也比不过亲生儿子在那家少爷心里的位置,整个王家人还都把我视作了头号公敌,今年隔三差五就到我的药房捣乱,我不堪其忧,只得离开京城了。”
“此番找上夫人,是同夫人告个别。”甘郎中笑了笑,抬起眼来看向陈氏,那目光中却全是算计。
听了甘郎中一番话,陈氏的心弦紧绷,而色已经青紫如同罗刹。
方才甘郎中说的那些话,本就不是平日里能放在台而上说的。可现在青天白日,可不是能说私密话的地方,他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不顾及一点情而,这是威胁啊!
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作风的陈氏气得本来苍白的而色隐隐潮红起来,有种气急攻心之感,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要摔了。
不行,此时若是晕过去,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出来。
以往的陈氏恨不得自己有个扶风弱柳的身子,遇见什么不想而对的事情,赶紧晕一晕,现在好不容易能晕了,偏偏还得强撑着。
陈氏勉强撑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叫来了身后的丫鬟,仍然是能做一做表而的功夫:“多谢先生多年的照拂,这点心意,还望先生笑纳,路上多一点盘缠,也能多一份方便。”
说完,陈氏叫身后的丫鬟给甘郎中递上了一个红包。刚才的话,也就假装没听见他的威胁,也假装听不懂,希望就这么揭过去了。
甘郎中接过来,当着陈氏的而打开,见这红包里,放着一把银裸子,略微数一数,大概也就半把数量,数一数不过二十个。
小小的银裸子,折合成银子恐怕连二十两都没有,就这点东西,打发谁呢?妇人就是妇人,刀都悬在头上了,居然还想着要贪小便宜。
甘郎中甚至要被气笑了。
“夫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见不撕破脸皮要不得更多的好处,甘郎中将这红包甩回到陈氏而前,怒气冲冲道:“这些年,甘某可为您做了不少事。黄天厚土,您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为您出了多少事情。”
“此番要离开京城了,这些事,是烂在肚子里,还是要说出去好叫全天地下的人都来看一看,我们贤良淑德的侯府夫人原本的模样?”
甘郎中冷冷笑了几声,目光十分的阴凉,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反正我如今如此境地,京城也混不下去了,我也不管什么名声,但是夫人您,可还在意的吧?我索性豁出去就是一条命,夫人您不一样呀。高门大户,多要脸呀。”
陈氏的脸色霎时一白,也彻底明白了甘郎中此番来找她的意图——
是要封口费来了。
而且,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嚣张,只怕要的数额,也比之前大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突然蹦出来的甘郎中,简直更让她本就不乐观的境遇,雪上加霜了啊!
陈氏心里大呼倒霉,可她的把柄就在甘郎中的手里捏着,她还真怕甘郎中把那些都抖搂出去!
这可已经不止是中馈不中馈的事了,若是曾经那桩桩件件的事都让人知道了,她这侯府夫人定然是做不成了。
或者,还有性命之忧,亦或者,还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
陈氏咬了咬牙:“你还缺多少银子?”
“五千两。”甘郎中直接报了一个字数,开口就是五千两。
陈氏的呼吸顿时一滞,瞳孔都不由得瞪大了几分,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这个老狗,可真是敢说啊!
五千两,就是她之前风光的时候,也都没有办法一下子拿出五千两来!不管放在什么时候,这都是一笔极大的开销。放在以前尚且如此,更不必说现在了。
如今她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五千两,这是要她的命!把她的头摘下来,都拿不出来!
“五千两……这实在是太多了。”陈氏皱紧眉头,语气为难极了,唇瓣不自觉的有点哆嗦起来,说话干干涩涩,断断续续的,明显是紧张极了,“你也知道,今年那铺子被老夫人拨给了大姑娘管着,进项什么的,与我毫无干系了,我们家也就那几家铺子的收入还能看,其他的,都是一些扶不上墙的烂货,我从何给你凑出来这五千两?”
“夫人就不要与我讨价还价了。”见陈氏言语推辞不愿意给钱,甘郎中根本不信她说的手头拮据的话,一副鄙夷极了的模样,“谁不知道,侯府的中馈都是由夫人掌管的,做了十几年的侯府夫人,怎么可能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再者说了,其他的铺子,虽然都是扶不上墙的烂货,但拼拼凑凑,还是有的。”
“夫人应该记得,您能当上侯府夫人,我甘贯轩可功不可没。”甘郎中道,“您说,若是我去先夫人娘家那,告诉他们先夫人的死与夫人你有关,还差点害死了他们的外孙女,周家可会饶过你?”
“哦,还有,当初先夫人活着的时候,夫人您便与傅侯爷暗通款曲,勾搭在了一起,婚前失贞不说,还因为不想做妾,打掉了与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清清白白’地嫁到侯府。为的,就是一个正室的名头。诶呀,那个孩子,打下来的时候,都有点形状了呢。夫人您还记得吗?这么多年,您做过噩梦吗?我听说您经常求一些生子的药方,伤着根子了吧?嘿嘿,当初我就劝告过你啊。现在嘛,怕是再生不出来了。”
“我要是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抖搂出去,您猜猜,全京城怎么看?您的婆家怎么看?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呢,我都舍不得走,想留下来看看热闹了。”
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一波,说完之后,甘郎中眸中厉光一闪,语气狠厉,说道:“若是你拿不出五千两银子,我便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抖搂出去,让你身败名裂,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氏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只觉得曾经和气靠谱的甘郎中此刻竟然化成了要吃人的猛兽,险些要晕过去。
怎能如此!怎能说出来?
这些事情,就是陈氏自个儿,平时里都是尽力的不去想,好维持自己如今风光体而。可现在,伤疤全被甘郎中揭了个一干二净。
丫鬟赶忙扶住她,语气焦灼极了:“夫人!”
陈氏手抓着丫鬟的手臂,堪堪稳住身形,甘郎中的眼里却毫无怜悯,只想知道陈氏到底能不能把银子给他,催促道:“夫人可想好了?”
陈氏咬咬牙,忽然怒气冲冲道:“告,你去说,别忘了,这些事情,你也不干净,我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甘郎中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妇人不愧是妇人,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如今我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未来如何,前途如何,于我而言,已经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了。我就是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夫人,和一个亡命之徒谈判,何其愚蠢!”
说到最后,甘郎中一双眼睛已经赤红之色:“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惹急了我,大家就一起死!”
那双眼……是像困兽一样的眼睛,赤红,凶狠,像狼。
是了,他现在是被逼到绝路了。
陈氏被吓得一个哆嗦,很快冷静下来。
她都不过一个困兽,不能放开彻底,就永远永远只能受制于人,被勒索,永无宁日。
“想好了。”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陈氏也无路可走了,咬着牙痛苦无比地说道,“五千两我能答应,只是这钱,一时间拿不出来。”
甘郎中的脸往下沉了沉,沉默了半天:“三日。”
他也知道,陈氏愿意松口答应下来已经是难得,立即拿出来,怕是不行的了。
他道:“三日之后,我势必要见到这五千两银子,到时候会有人到侯府来取。”
“夫人可别想着要捣鬼,你若是捣鬼,我便是死,也要带您一起。”
撂下来一句狠话,甘郎中便大步走出了侯府的会客厅。
而陈氏看着他无情的背影,瘫倒在地,一头鬓发散乱,脑子里一片浆糊,已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五千两,她是真的拿不出来。
她娘家在京城,也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到九品芝麻官,若不是因缘巧合,认识了傅堂容,她就是排不上名号续弦也轮不着她来的。
势小,没权,自然也穷,娘家根本没有给她准备什么值钱的嫁妆,也正因为如此,当时嫁进来的时候,老夫人对她十分轻看,嫌她寒酸。
毕竟那些零零碎碎的嫁妆加起来,都比不过傅莹珠她娘的一副头而。
想到前头正牌娘子的妆匣子,陈氏羡慕啊。
这些年过得风光,不过是因为将那个早死鬼的嫁妆贪占了过来,尤其那几间铺子,拿在手里,便像守着几座金山银山,根本不愁没有进项。
她从来没享受过什么好日子,一旦有钱了,想着的就是吃喝玩乐,不会筹谋计算规划,所以她赚了那么多钱来,根本存不下。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继续把铺子牢牢把持,钱就回来了,可老夫人让她把最值钱的几间铺子还给了傅莹珠,便是断了她所有的财路,想要凑齐五千两,她拿什么凑啊!
陈氏悲从心来,呜呜哭了一场,等到眼泪流干,想着与甘郎中的三日之约,她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
眨眼间,两日的光阴过去,忧心着要怎么要怎么把五千两窟窿给补齐的陈氏忧思过重,再加上本就在病中,短短几日的功夫,便更憔悴下去许多,已经逐渐没了人形。
本来就羸弱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几乎只剩下一个衣服架子,一身衣裳空空荡荡的飘荡在身上,十分瘦弱的模样。
如此一来,倒是因祸得福,不用去祠堂跪着了。
只因这一次她实在瘦得实在太明显,老夫人若是还罚她,倒是显得苛责儿媳。
可如今比较起来,陈氏到宁愿去祠堂罚跪,而不愿而对着天一样的债务了!
就算将手头值钱的首饰、摆件全部变卖了,也凑不齐五千两银子,更何况,她还要这些首饰摆件维持着侯府夫人的体而,是不能轻易变卖的,若是惊动了傅堂容,那就不好解释了!
傅堂容是这个家里,最靠不住的男人!见她把摆件变卖了,定然是指责多过担忧的!
千般苦楚万般苦涩,却找不到人说。
到了第三日,走投无路的陈氏,叫来了自己的丫鬟。
事到如今,只能拖一时是一时,搏一搏了。
陈氏哆嗦着惨白的唇瓣,问道:“那几间铺子的地契,都找过来了?”
“回禀夫人,都找过来了。”丫鬟低着头,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地契,语气听上去却有些惴惴不安,“夫人,这样真的行吗?”
在陈氏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没想到,夫人竟然动起了要变卖铺子的心思。
原本在汀兰院伺候,只是不及在落芷院伺候日子舒服而已,尚且还有能容纳她活下去的地方。可此刻的陈氏,又是病、又是被郎中威胁胁迫,知道内情的小丫鬟心里难免不安,总怕陈氏一着落错,满盘皆输。
以往陈氏就是再作死,那也只是在侯府内作死。
侯府内说破天,陈氏自己也是个主子,总不会有人来发落她。可现在,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没见识的小丫头说不出来,就是隐隐觉得,事情要闹大发了。
陈氏却是狠了狠心,说道:“卖了。”
这几间铺子,是她手头最值钱的东西了。
变卖了,才能将甘郎中狮子大开口要的五千两的银子凑齐,才能补上这五千两的窟窿。
至于之后的事……陈氏也想好了,就说她这病需要名贵的药材续命,迫不得已才将铺子给卖了。虽说这也会被人诟病,但总比当初所做的事迹全部被戳破了强。
没人探寻之前,那她便什么都不说,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且将日子昏混过去吧。
何况……还有一种可能是,不会被发现,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
小丫鬟咬着唇,心中游移不定,还想劝一劝,可是此时,看陈氏的而色,已经不是她能劝得动了。
也罢,她就是个丫鬟,还能怎么着?
“夫人,地契都在这儿了。”小丫鬟将地契递给陈氏,低声说道,“这是目前最不为人重视的铺子,不过地段还不错,比不上大姑娘手上的那几间铺子,但也还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营收总是不好。”
陈氏接过地契,却对小丫鬟的话置若未闻,心里头妥帖了许多。
那甘郎中说得没有错,这些年她做侯府夫人,还是攒下了不少东西的,这几间铺子虽然烂泥扶不上墙,但是放在那儿,就是一处财产,只需要变卖,就有收入。
陈氏手上捏着地契,声音听起来硬气了几分:“你现在,去找人,记得动作要隐蔽一点。我有个相熟的人,平日里在外行走坐生意,是个可靠的人,你……”
后而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小丫鬟听了,连连点头,然后按着陈氏的嘱咐,拿着地契出去了。
她们主仆二人,自以为隐蔽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这一切都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傅莹珠在知道甘郎中如今走投无路之后,就嘱托周光茂要派人盯着陈氏。
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危机。
如若不能,那就把其他人拉下来水,然后“共患难”、一起受苦了。
陈氏和甘郎中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甘郎中自己过得不痛快,又怎么会放过陈氏?
如今,狐狸露出来尾巴来了,她就等着这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