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哎怎么就支棱不到最后呢...)

陈氏不是个自苦的人,相反,她很善于变通,很善于在身处绝境之际,给自己谋求一条出路出来。

只是这一次,要亲手打破自己设下的好局,亲自去找老夫人认错,使得之前付出的种种付诸东流,无异于自己往自己脸上,狠狠甩了好几个嘴巴子。

这种痛,陈氏第一次尝到。

饶是她装病卧榻,此时也不由得气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

看到陈氏如此摇摇欲坠的模样,加之她方才的发言,心腹嬷嬷整个人愣住:她那如此好面子、如此注重名声的夫人,竟然被大姑娘逼到了这种地步,要去找老夫人亲口认错?

要知道,夫人向来把名声看得什么都重要,之前哪怕私底下对傅莹珠恨得咬牙切齿的,面上也是笑吟吟的,从来不和她闹红脸,有什么气,明面上都忍着了,私底下再发作。

而往日看上去没有头脑,总是冲动行事,一动不动就被挑拨离间的大姑娘,如今竟成长到如此地步,反手打了夫人个措不及防。

大姑娘竟然恐怖如斯!

嬷嬷一时愣住。

“快……扶我起来。”陈氏气息奄奄的声音响起,“我们得快些去找老夫人,快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了神游天外,正不知所措的嬷嬷,嬷嬷连忙扶着陈氏到梳妆台前坐下,叫来梳头丫鬟给陈氏梳头。

陈氏心急如焚,只想着早点将寄往别庄的信给拦下,哪还管自己的装束是否得体。

若是晚了一步,让女儿接到信件,陈氏相信,女儿一定迫不及待立马连夜赶路进京,一刻功夫也不耽误的。

事情如此紧迫,陈氏自然不敢多耽搁,只想立马把眼前的危机解决,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木樨堂去找老夫人。

让梳头丫鬟给她简单挽了个髻,换下来躺在床上装病时穿的雪白色里衣,陈氏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往日去木樨堂请安,陈氏不想看到老夫人那张脸,总是不紧不慢,磨磨蹭蹭的。今日却是脚底生风,身后的丫鬟都险些追不上。

一到木樨堂,陈氏便大叫:“母亲!母亲!”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木樨堂内。

老夫人正面朝供奉的佛龛几案坐着,烧香礼佛,屋里的香气冽冽。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慢条斯理的捻着,数着。

她闭眸默默念经,正念得入迷,有些进入忘我的境地时,陈氏闹闹嚷嚷的声音一传来,她陡然一惊,睁开眼后,不耐烦地压低声音骂道:“什么事?这么急,竟然让她连体统都不顾了?一府之母,尊荣挂于一身,乍乍乎乎,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柳叶忙道:“婢子出去看看。”

还没等柳叶出去,十万火急的陈氏便踏进木樨堂,扑到老夫人面前跪倒了:“母亲,儿媳糊涂啊!做了错事!”

刚说话,眼泪便流了下来,淌满了一张素净白皙的脸,看上去好不凄惨的模样。

柳叶一脸诧异,见陈氏如此仪态尽失,也就谨言慎行的闭了嘴,垂了目,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做好一个丫头的本分事情。

至于老夫人,面上虽然端着镇定的神色,但她那是几十年的功夫练出来的淡定,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所以才不显山不露水,实际见陈氏这哭喊着认错的模样,她的心里也惊讶极了的。

是什么事竟然能叫她这八面玲珑的儿媳跑过来认错、还慌张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天塌了。

虽说瞧不上自己这个儿媳,可毕竟都是侯府里的人,一体同荣,老夫人也不敢太过轻视,叫柳叶将她从蒲垫上搀扶起来,问陈氏:“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又错在哪里?”

随后,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看向陈氏,忽然觉察出几分微妙的不同,目光也不由得闪烁起来。

不是说陈氏这几日病得厉害吗?这会儿瞧着,也没见有重病的模样。身姿也很灵动,跪下磕头的动作也很利索,一点也不像卧榻在床、不良于行啊。

陈氏要认的错,莫不是……

“母亲,儿媳这几日,其实并未生病。”陈氏头一回在老夫人面前卑微到这种境地,竟然要自己揭自己的短处,眼底闪动着几分不甘与不忿,但为了不让傅明珠回来,她不得不说下去,声音干涩得像许久未曾降雨的大地,干旱得不见任何的慈润与生机,“大姑娘回了她外祖家,儿媳……儿媳心中想念得紧,左催右催见不着她要回来的动静,只得以此下策,想让大姑娘回来。没曾想还是请不动。儿媳有错,错在不该思女心切,乱了章程和规矩。”

老夫人:……若信了陈氏这满口鬼话,那她可真是老糊涂了。

若是陈氏真在病中,她兴许还会看在她生了病可怜的份上,给这个儿媳妇留几分面子。但陈氏这都说了,她是在装病,何须她的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陈氏的可怜可恨,着实让老夫人提不起丝毫同情了。

想到前几日竟然真的被蒙骗了过去,还给陈氏院里送了草药,老夫人心底更是厌烦极了,此时心中只剩下被愚弄的恼怒,兀的冷笑了一声:“莹儿与她外公家几年没个联系,如今回去了能重新往来,那是好事,莹儿能在那多留两日,更显两家亲近。你就是看不得莹儿好,才眼巴巴地想把她叫回来,你这可还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这做的是为了让我们侯府好的事吗?”

直接把陈氏面皮底下那点算计和心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情面都不留。

陈氏的面皮被说得火辣辣的,心中亦是十分羞恼。

可她不敢反驳,此刻她有求于人,驿站里的八百里加急快马,不是一般人能使唤得动的。除了老夫人,府中也就还有一个傅堂容,但傅堂容的面子,说实话没有老夫人大,他沉迷酒色多年,什么面子拿出去,都不大够看的,驿站那边未必能听他的话,那边只剩老夫人了。

为保万无一失,陈氏的姿态只能放得低低的:“儿媳知错了,还请母亲饶了儿媳这一次。”

“哼。”老夫人嗤笑了声,“一家主母,要做表率,你倒好,弄虚作假,也别在我面前认错了,去祠堂那跪半个月,好好向我们傅家的列祖列宗认认错吧!”

虽然不知道陈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装病,又跑来认错,无端端发疯,但找到了能发落她的由头,老夫人是万万不会客气的。

看陈氏不惯已久,此时自当要借着陈氏犯错,出出胸口的怨气。

跪在地上的陈氏低着头,眼底的神情却阴沉得很。

她的手指用力地绞着一方帕子,几乎要给绞碎了。

陈氏暗暗咬着牙,硬是低下头,将泼天的委屈尽数给忍下来,语气委屈,领了责罚:“儿媳知道了。”认了错,领了罚,态度如此诚恳良好,只望一会儿开口的时候,老夫人能不要发难。

老夫人闭了闭眼,挥了挥手,示意柳叶送客:“既然知错了,那便去祠堂跪着吧,别在我眼前晃悠了,头晕。”

“母亲。”陈氏急忙抬起头来。

她乖乖认错、又乖乖领罚,那可都是为了那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怎么能什么都没说就走呢?

“儿媳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陈氏急急道来,已经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陈氏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说道:“我寄往周府的信,被大姑娘……被她寄到明珠那去了!”

“还请母亲寻个法子,快快把信件拦截吧。”陈氏此时尤不死心,还想往傅莹珠身上泼一泼脏水,立即接着道:“我本意,是想让大姑娘回来,可她却转手寄给明珠,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如此模样。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珠是为什么才被送走的,却想让明珠回来,儿媳实在是措不及防呀!明珠的命格与侯府前程相悖,儿媳哪敢让她回来……”

老夫人是个明眼人,知道这信要是寄到了她那日日夜夜盼着求着想回侯府的二孙女傅明珠手上,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陈氏这厢主动认错,只是亡羊补牢,不然即使陈氏到处欺瞒,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傅明珠回来了,她只会被罚得更重。

连傅明珠也会被罚。

她就说,陈氏怎么突然有了知错能改的本事,懂得主动到她这里认错来了,原来是逼急了。

陈氏如此自作主张,装病好大的阵仗,事到临头,还想把错过推到别人身上,莫不是当别人全是瞎子聋子?她大张旗鼓装病,先不说宝贝孙女是否知晓内情,单说把她要病死的消息转手递给陈氏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于情于理,没什么不对的。

哪怕是老夫人想要找由头说,傅莹珠也是无错。

何况……她为什么要罚傅莹珠?退一万步讲,就是傅莹珠知晓内情,故意递给傅明珠的消息,那也是陈氏自作自受,实在同情不起来。

她要偏心,也只偏心傅莹珠,不会偏心陈氏。一眼看透了陈氏就是看不得周家与傅家交好,老夫人的眼瞳中一片黑沉。

她儿子怎么就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媳妇,搅和得一家子不安宁?!早知道,当初就是横着自个儿的尸体,反对到底,也不能让儿子把她娶进门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这分明是自寻死路!”老夫人看向陈氏的目光充满厌恶,一只手狠狠的把佛珠拍在地上,噼啪一声,佛珠断了,珠子撒了一地。

陈氏此刻已经不要脸皮了,也不管老夫人说的话多难听,她只想从老夫人这借来老侯爷的面子,去驿站请八百里加急快马拦住信件,老夫人骂她的话再难听她都认了。

只在老夫人这丢一次脸,总比被整个京城嘲笑要好得多。

“母亲,儿媳知错了,儿媳真知道错了!”陈氏疯狂磕头。

“可如今那信已经在寄往别庄的路上了,只有请了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才能拦住那封信。”陈氏的声线里染上哭腔,“这信若是寄到明珠那,明珠如此孝顺,定然会回来的。”

“可人家老天师都说了,明珠的命格与侯府气运相冲,若是让明珠回来,这罪责,儿媳担待不住啊!明珠若是回来了,造成什么难以估量的后果,那儿媳岂不是无颜面对傅家的列祖列宗了?”

搬出来列祖列宗,就是要逼得老夫人捏着鼻子应下来。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两次是得罪,已经做到这份上了,陈氏自然不会给老夫人留下退路,让老夫人反悔不帮她。

借八百里加急快马的事,她势在必得。

老夫人脸色阴沉沉的,陈氏只得以退为进,噗通磕了几个头,“若是母亲能让人去请快马拦住信件,儿媳愿在祠堂跪一个月。”

这倒是令老夫人诧异了,在祠堂跪一个月,如今陈氏年纪也是不小,不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跪上一个月,膝盖岂不是要废了?

本来,让外人看了他们侯府的笑话,老夫人也是不愿意的。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若是事情真的闹大,到时候他们侯府可就成为京城的笑柄了,陈氏给她递了台阶,倒还不算太蠢。

老夫人重重的哼一声,随后应了陈氏的请求,提笔写了信,找了老侯爷往日的门生,去驿站那请了加急的快马。

好一番折腾,天也黑了,云也暗了,到了月上枝头的时分,寄往别庄的信终于被拦下来了。

为了等来确切的消息,陈氏自木樨堂回来之后,就一直坐立难安等等待着,哪怕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也不休息。

等回来报信的人将信件被拦住的消息告诉陈氏,陈氏紧张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松懈许多,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太好了!”

哪想到紧绷了一整日的心弦刚一松弛,喜上心头,陈氏竟是整个人眼前一黑,往后仰倒,晕了过去。

“夫人!”顿时,小丫鬟们都跑向了晕倒在地的陈氏。

汀兰院再次乱成一团,灯笼彻夜未歇。

-

隔日清晨。

周府厢房。

“姑娘。”青桃一脸喜气洋洋,端着水进来,侍奉刚起的傅莹珠梳头洗脸,一边八卦道,“婢子找人去侯府那边打听了,您猜,婢子打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怎么还卖上关子了?”傅莹珠见青桃这一脸遮不住笑的模样,就知道她打听到的准是和陈氏侯府有关的事情,青桃一直挂在嘴边念叨呢,傅莹珠想不知道都难,嘴上却道:“我不想猜,你直说便是。”

“陈氏昨日在木樨堂那跪了半天,主动找老夫人认了错、自个儿戳破了她装病的事实不说,还被罚要跪一个月的祠堂,才请得老夫人出面,叫驿站那派出了加急的快马,把姑娘您寄给二姑娘的那封信拦下来。”

“这就叫自掘坟墓啊!”青桃笑逐颜开,感慨道,“这陈氏什么都没落着,还要跪一个月的祠堂,指不定咱们回府后,她的膝盖就要废了。叫她成天想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想阴姑娘,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把自己给害了吧!”

“诶呀呀,可惜我们现在不在侯府,若是在侯府里头啊,婢子定然要去看看热闹,看看她这祠堂跪起来是个什么样子的。可惜了可惜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啊。”

傅莹珠:“……”

知道陈氏会想办法把信给拦住,没想到陈氏用的竟是狼人自爆这种自断后路的法子。

看来她这次把她这位继母逼得不轻啊……

“不过,更令人高兴的还在后头。”青桃的话还没说完呢,她兴高采烈的凑到傅莹珠耳边,“听说昨晚她晕倒了,今早还没醒过来,现在汀兰院乱成锅粥了。就是不知道她这是真病呢,还是假病呢。依婢子看,说不定是为了逃避惩罚而做出来的昏招呢。”

“病了也好,不病也罢,总之这一遭,她是讨不着好了。这就叫恶有恶报!”

傅莹珠弯眸笑了起来,先不论运气有没有变好,来了周府之后,她的心倒是真的变得安定了。

日子过得十分轻松愉悦,周家的氛围,也比事情一团糟的侯府好了许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整个人的心境和气度,都不一样了。难怪古人常说,家和万事兴呢。

虽说她的家是在傅府,但在傅府行事做事,要守规矩、不能乱体统,她始终有些如履薄冰,即使有一位能为她撑腰的老夫人,但傅莹珠也知道老夫人是把侯府摆在她前头的,不敢真的造次什么。

说话做事,总是要瞻前顾后,唯恐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半刻也不敢松懈。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日子看上去是好了,也确实是好了,但傅莹珠觉得,那种状态,和在公司应付上司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有错就要罚,有功就有奖,氛围自然奇怪,远没有家庭该有的轻松自在。

而周家就不同了,不用瞻前顾后,不用担心自己犯了旁人的忌讳,即使胡闹,也能肯定外公外婆他们会给她撑腰。

有这样的外祖家,真是极大的福分。

傅莹珠心怀感恩,打断了在那八卦不休的青桃,问道:“今早让你准备的材料,可都准备好了?”

青桃连忙点头:“自然都准备好了。”

“婢子这一早出去,可不只是打听八卦去了,姑娘吩咐我买的东西,样样不少,样样买的集市上最好的,已经拿到厨房那边了,姑娘可要过去看看?”

傅莹珠点了点头。

这两日,傅莹珠去找了自己的舅母卢氏。

卢氏是周光茂的妻子,也是这座宅子里掌管中馈的人,傅莹珠要想借周府的厨房用用,得得她准肯。

这卢氏也是个妙人,见公婆两人都对傅莹珠稀罕得紧,又一看傅莹珠行事做人大大方方,心里便有了分寸,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个后辈,客客气气地将厨房借给傅莹珠用,还很贴心地问是不是周家的饭是不是不合她的胃口,对傅莹珠很是关照。

和陈氏一对比起来,高下立判。

傅莹珠说清了缘由之后,卢氏也就由着她去了。

傅莹珠借厨房用,却不是为了自己。

青桃领着路,带傅莹珠来了厨房这里,找到了放在墙角的一个箩筐。

青桃指着这箩筐,对傅莹珠说道:“姑娘,按着您吩咐的,婢子找来了新鲜的嫩笋,还有蕨菜,也是最鲜嫩新鲜的,您瞧瞧,叶子上还沾着露水呢,是今早一早摘的,小贩挑进城里没多久,婢子就看着买回来了呢。”

傅莹珠低头看了一眼,自是满意极了,给了青桃个红包,叫她到这边厨房的管事嬷嬷那打点打点,要将功夫好的面点厨子借来用用。

这几日在周府身边用饭,傅莹珠在一旁小心观察着,见两位老人胃口不佳,每顿饭都用不了多少,便打起了要借用小厨房,给两位老人做两道菜的主意。

今早是早膳,早膳用不了多少东西,傅莹珠便打算给两位老人做一道笋蕨馄饨。

她这几日打听到了,周老爷与周老夫人家乡都在南方,两人口味相近,青菜果蔬当中,颇好青笋,才打起了笋蕨馄饨的主意。

这种简简单单的料理,最看重食材原本的味道。青桃做事她放心,闻着箩筐中放着的青笋与蕨菜的清香,傅莹珠便知道,只要厨子的手艺别太拉胯,这顿馄饨便不会不好吃。

“姑娘,张师傅过来了。”正想着,青桃带着一位厨子过来了。

张师傅给傅莹珠见了礼,傅莹珠问:“厨房里可还有剩的鸡汤?”

张师傅立刻点了点头:“像鸡汤高汤这种随时准备用来做浇头的汤汤水水,是常备着的,从来不缺的。”

傅莹珠笑道:“那便好办了。”

“这边有我丫鬟一早出去购回来的青笋与蕨菜,劳烦师傅用汤焯一焯便取出来剁碎,与适量的香料、酱、香料和匀做陷,做成馄饨,余下的步骤我便不再多言了,张师傅您来便好。”

张师傅听了,点了点头,立刻下手操办去了。

而青桃则是与傅莹珠说道:“管事嬷嬷说,这张师傅是这里手艺最好的师父,做出的面皮薄又筋道,很有本事呢。张师傅只管白案,面点上的功夫一绝,十分独到。之前让姑娘赞不绝口的包子,就是他做的。”

“这边的人真是不错,各个都很客气。”青桃点评说,“简直是把姑娘当成了府中的亲姑娘,都不像借住的表姑娘了。”

“是呀。”傅莹珠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是真心疼爱外孙女的。”

可惜,他们真正疼爱的人,早就被消磨得一丝生存的欲望也无了。

而这一切,这些账,总是要讨一讨的了。

傅莹珠受不得人的好,一旦受了,心里十分记恩,总想着要回报回去,不然就不舒服。

如今,只望舅舅和外公那边的动作快一点,别让害死原主母亲的凶手逍遥法外太久了。

-

傅莹珠在周府的日子过得自在快活,侯府这边,陈氏的日子却很是不好过。

昨夜晕倒之后,到了次日,陈氏才悠悠转醒。

这次,不用在脸上敷厚重的铅粉,她的脸色看上去便十分的惨白。

陈氏一睁眼,她的贴身丫鬟便顶着一张哭天丧地的脸凑近过来:“夫人,您终于醒了!”

陈氏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提不起什么劲儿,丫鬟说道:“昨儿可将奴婢们吓坏了,夫人,您这一觉可睡得长,可算是醒了。”

陈氏咳了两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开口时嗓音无比嘶哑:“快……快去请郎中,给我看看。”

这说辞怎么和几日之前夫人打算要装病时的一模一样,小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问道:“夫人,不是说……不装病了吗?”

陈氏叱骂道:“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我这是真的病了……给我请大夫!”陈氏被这群没有眼见力的气得胸口疼。

小丫鬟见这情状,不敢耽误,连忙出去了。

走到半路,撞见柳叶,柳叶见这从汀兰院里出来的丫鬟行色匆匆,不由得有些奇怪。

信都已经拦住了,按理说汀兰院那边没什么急事,这丫鬟怎么急上了这样?

“欸,你这做甚么去?”柳叶拦住了这个小丫鬟。

柳叶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论起来,是侯府里头最有头有脸的那个,旁的丫鬟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小丫鬟被拦住后,说道:“夫人昨夜染了急病,叫我去请大夫。”

柳叶蹙了蹙眉,她本是受了老夫人的命,过来“请”陈氏去祠堂罚跪的,却不想,陈氏竟然病了?

柳叶不知道是真是假,进屋内看了一眼,见陈氏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强撑着起来,但十分气虚的模样,仿佛是真的病了。至于什么去祠堂罚跪的事情,提也不提的。

不过,之前也是这样,气息奄奄……后来就说自己是装病的。

回到木樨堂后,恰好老夫人礼佛完了,柳叶过去收拾着佛经,然后提了汀兰院的事情:“老夫人,汀兰院那边又要请大夫了。夫人说,她如今病了,实在起不来床,罚跪的事情,还请老夫人缓缓。”

“又请大夫?”

“说是夫人昨夜染了急病。”

老夫人一听,冷笑吟吟:“好他个陈氏!这是得寸进尺呢!”

“借了我的势,把信追了回来,就又想着装病,一躲责罚,二逼莹珠,真是好生算计啊!我真是错看她了!胆子倒是十分大的!竟作威作福到我头上来了!”

一想到陈氏过河拆桥的丑恶嘴脸,老夫人恶心坏了:“叫人去拦住她的丫鬟,请什么郎中?净浪费银子。”

“再找人去告诉她,今日就得到祠堂里跪着,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态度,别以为再装病就能躲过去。别在那儿演啊演啊,我嫌丢人!”

老夫人一发话,柳叶赶忙出去了。

汀兰院。

虚弱无比的陈氏烂泥一般卧在床上,等着丫鬟带回来给她治病的郎中,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老夫人派来的柳叶去而复返。

柳叶瞧了一眼正在榻上的陈氏,看着她一副气若游丝、病容满面的模样,心忖自家夫人装病倒是好本事,可惜心思没用到正道上,道行也是不够深,被他们老夫人一眼识破了。

柳叶咳了咳,对陈氏这可怜模样装看不见,抬着眼睛看向别处,说道:“夫人,老夫人叫我来给您带句话。”

“您这病,装也该装到头了,不然老夫人该生气了。”柳叶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劝,以她一个丫鬟的身份,也不该来劝陈氏什么,只照着老夫人的吩咐,对陈氏说道:“既然应了罚,要到祠堂跪一个月,那便从明日开始吧,认错的心要诚啊。今年侯府的进项不好,莫要把钱用在这些无用的地方,郎中就不给您请了。”说完柳叶便出去了。

陈氏:……

陈氏简直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是真的病了,然而,老夫人已经不信了。

等柳叶走了之后,她气得又咳又喘,心腹嬷嬷一看陈氏这咳得欲生欲死的样子,生怕她下一刻就吐血身亡了,忙上前说:“夫人,要不请甘郎中来一趟吧,您的身子最要紧啊!”

“先别管老夫人那边什么看法态度了。”嬷嬷语气稍有些急了,“若是坏了身子,那可不值当啊!”

陈氏咳了又咳,声线虚弱无比,苟延残喘一般,说道:“甘郎中的诊费太贵了。”

她一双眼睛如死鱼目般,怔怔顶着房梁,一动不动,仿佛万念俱灰。

“回回叫他办事,都少不了丰厚的红包打点。从前我便有些吃力,如今铺子也不在我手里头了,进项少了不少,如何还有那个余钱去打点他那边呢?”

甘郎中的胃口已经被她给喂大了,再给点小好处,人家就看不上了,陈氏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已经拿不出好东西来了。

陈氏唇色苍白,悲观地说道:“他不找我要钱就是好事,我可不想再去找他了。别去找狮子大开口的人,会被狠狠咬下来一块肉!”

“这病,若是没郎中来看,我便自个儿煎熬着,熬着熬着也便好了。”

“不过是受罪一点罢了……”

陈氏话虽是这样说着,可泪却不由自主从眼眶流了下来。

想她堂堂一个侯府夫人,病得厉害居然都请不得郎中?!真是一点侯府夫人的本事与体面都没了。

陈氏气得浑身乱颤,一如秋风中的一抹枯叶,看上去果真有种油尽灯枯之感。

谁也想不到,当日光鲜亮丽的陈氏,不过短短几月时间,竟像换了个人似的,若是以往的人瞧见,都该认不出来了。

苍老了、也憔悴了,仿佛强撑着的那口气,没了。

-

周府。

张师傅是个手脚麻利的,痛痛快快地照着傅莹珠给的法子,将青笋和蕨菜处理好,馅儿调好馄饨包好下锅,没一会儿功夫,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出锅,在案台边摆好了。

傅莹珠让厨房将馄饨送去明丰堂。

而她自个儿也是与青桃一道,到明丰堂那找外公外婆用早膳。

馄炖出锅的时候,是还有点点夹生的,不过往滚烫的汤水一泡,余温继续加热,等走完厨房到明丰堂这一段路程,送到外公外婆的餐桌上,口感也就正好了。

到了明丰堂,两位老人正喝着早茶,坐在一处,小声地聊着天,听见傅莹珠进来的脚步声,顿时抬起头来,脸上带笑:“莹儿来了,过来,坐。”

待看到她手里热气腾腾的碗,周老夫人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呀,是蕨菜馄炖,是莹珠根据你们的口味做出来,口味鲜爽爽口,最开胃,最好吃不过了。”

“你这孩子,过来陪我们吃饭,我们就心满意足了,饭菜的事情有下人事情做,你忙活什么呀?”周老夫人一脸心疼,“灶台烟火缭绕的,外婆可舍不得你受这个苦。”

“下人是下人,我是我,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心意到底不一样的。”傅莹珠嘴甜,想哄人的时候,就没有拿不下的,她笑道:“馄炖都快老了,外公外婆嫌尝尝吧,吃完再说。”

听了她的话,两位老人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味道果然鲜香无比,有种野菜特有的鲜和香,十分解腻味。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原本就打算不管傅莹珠奉上来的东西好吃或是难以下咽,吃完都要十分捧场地说这是绝世美味,哪想到这一入口,果真美味极了,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原来外孙女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真的做了顿好吃的馄饨来孝敬他们。

周老夫人与周老爷子心里一开心,胃口就更好了,对这馄饨赞不绝口,十分满意,原本早膳他们都是没太大胃口的,今早却是连汤汁都给喝光了。

傅莹珠在一旁看着瞧着,眉眼笑得弯弯的,心里也满足极了。

正一室温馨之时,有人进来打断了。

只见早出晚归的周光茂走进来,身上带着晨露的湿气,明显是刚刚从外头回来的。

周老太太正想招呼他来吃吃傅莹珠带来的馄饨,哪知道周光茂此刻心里没有别的事,一门心思只想将他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家中两位长辈,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爹,娘,孩儿幸不辱命,有甘郎中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