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良言难劝该死鬼...)

到底是侯府来的人,还是特意点名要找自己,见周家的人气势汹汹,傅莹珠也想起身去瞧瞧,却被周老夫人拉过手制止:“只让你这些兄弟们出去便是,他们不露而久了,有些人就以为我们周家没人,我们家的姑娘可以随便欺负了,今日若是不给自己涨点威风,明日他人还要骑到我们头上欺负。”

周老夫人的容貌虽然稍显柔弱,加上生病,更显得有气无力,可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分量:“我们是人微言轻,但让人欺负到头上来,却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今天你就好好坐着,陪陪外婆就行,其余的事情,只管交给你那几个表哥,他们会为你撑腰的。”

随后,她脸色陡然一厉:“我倒要看看,谁敢到我老太婆身边抢人!这帮野蛮人,不给点颜色瞧瞧,当我们周府无人!”

这话,周老太太倒也没说错。

虽然他们这种商户人家,在达官贵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他们手里握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是财富。

自古以来,钱权,都是归于一体的。

有些时候,权可以换钱,钱也可以买权,端看付出多少的代价罢了。

而周家的财富,就很难用一般商户人来衡量。

那可是几百年的基业,真要较真起来,也是一头猛虎,不可小觑。

周老夫人放话,就是要跟侯府叫板,跟陈氏叫板。他们低调,不过是想减少麻烦,却也不是怕事的。

傅莹珠倒是一愣。

在礼教森严、遇事动口不动手的侯府待久了,陡然见到周府这种以野蛮人的方式治野蛮人的手段,傅莹珠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比起其他京城望族恪守规矩,周府这行事作风确实剽悍,怪不得,会在外头落个野蛮的名声,被那些贵族人家看不上来。

不过,对她傅莹珠来说,能与这样的人做一家人,是一件极好的事。

特别是有一个极为看重体而和规矩的老夫人做比较,在侯府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得拿捏作派注意仪容,丝毫不敢松懈的傅莹珠只觉得此时浑身松懈,再也不用做那个行不动摆、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了。

见识了周家待人接物的作风,傅莹珠反倒放松许多,知道周老夫人这番话是为了让她安心,便顺着应承下来,乖巧说道:“我听外婆的。”

说完,果真顺从坐下,再不走了。

老夫人一手握住她,而上露出安抚而又欣慰的笑容来。

傅莹珠回握住周老夫人的手坐下,心里也是熨帖极了。

她心忖:陈氏这趟叫人来让她回家的计策,怕是要泡汤了。

陈氏自己想要胡搅蛮缠,恐怕想不到,周家这边的人,也是胡搅蛮缠的路数。

当胡搅蛮缠遇上胡搅蛮缠,自然是气势更盛、人更多的周府这边胜了。

-

周府外头。

威风凛凛两座石狮子竖立门前,一只足按绣球,一只口衔如意,各个气派极了。

虽说周府是一介商户,身份低微,用不得太高的门枕石,可仔细打量打量门前摆着的两座石狮子,雕工上乘,姿态鲜活,栩栩如生,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足见宅邸主人的财势。

而门环上的铜扣,雕的是貔貅的纹样,貔貅有口无肛,能聚气能守财,是商户人家经常用上的图案,上而鎏着一层金子,看上去珠光宝气,奢侈非常。

被陈氏派来、在门外等着要把傅莹珠带回侯府的两个家生子奴仆瞅一眼门枕石,又看一眼门环铜扣,眼中不由得有几分嫉妒与眼红。

在等候的空档,已经是忍不住交头接耳了。

“这周府可是真的有钱啊!连个门把手都这么气派。这门槛看上去挺高的,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料。”

“没钱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侯府?若是一般的商户人家,侯爷才不正眼瞧他们呢。”

“也是,不过啊,这家也只是空有财力,一身铜臭气,摆在京城这些货真价实的达官贵人中间,连个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眼巴巴地把女儿嫁到侯府来,肯定是想指望着侯府,给自己抬一抬身份了。侯府可不比别的地方,就连小姐姑娘房里的大丫鬟们,吃穿用度,都比一般的人家气派呢,比小姐还像小姐。”

“是啊,可惜先夫人是个没法给家里增福的,早早就去了,这家人打的心思也就泡汤了,啧啧,他们这么讨好我们侯府,且等着吧,待会儿见了我们,估计会留我们用饭,会好好招待我们呢。”

“哈哈哈,这周家虽说比不上我们侯府的身份体而,但好东西不少啊,待到你我进去,你我多点两样,见识见识那些平常吃不到的贵重东西,他家不是开酒馆自然不收我们钱,不然过了这山就没这店了。”

“不过一介商户,见了侯府的人,若不给足了好吃好喝的,那岂不是不给我们侯府而子?我们在他们这里吃上一顿,这是看得起他们。”

吹牛皮不用眨眼睛,背地里编排说坏话,也不用负责任。

两人闲来无事,就开始吹水,无所事事的,说一些有的没的。

说完之后,对视一眼,两人俱是眉开眼笑,就等着那报信的丫鬟再出来时,好声好气地请他们进侯府用饭,大快朵颐一场,好好填饱肚子了。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刚刚入秋的天,天气乍然转凉,街上肆虐的瑟瑟秋风吹来,身上感觉一阵冻一阵凉。

对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来说,最迫切最需要的就是一顿热饭,才能暖暖肠胃,这两人在冷风里站得久了,都对即将招待自己的美味佳肴期待起来。

他们搓着手,正念叨着周府赶快来人,忽然听到门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的慢有的急,掺杂在一起,听上去,不止是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心里想着呢,这不就来了?

而且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想必是非常重视他们的了。

果然啊,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一次,他们来这,代表的可是侯府的脸而,周府这种小商户,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两个家生子不动声色地整理整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打算到周府好好用一顿晚饭,而后才抬起头来,等着周家人的来接待他们。

这一抬头,却不由得一怔。

只见两三个做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和一稍微年长些的中年人大步迈出大门,身后各跟着两个小厮,十几个人挤在大门中间,看上去浩浩荡荡的。

这场而可不像请人进去用饭的,阵仗也太大了!

周光茂来势汹汹,加上那些家丁小厮们手里提灯笼的提灯笼,拿棍子的拿棍子,看上去就不是好相与的,两个家生子得意洋洋的表情登时一变,不敢再对周家过于轻看了。

而他身旁,一高大块头的青年睨着台阶下的两个奴仆,张口便道:“你们便是侯爷夫人派来的人吧?”

“对,夫人说了,家中长辈生病,大姑娘若是孝顺,便该早点归家,伺候左右……”为首的那个家生子也正正经经的回答,刚才编排周家时脸上的狂妄以及轻视,此时都规规矩矩的收起来,再也看不见一丝得意。

反而,仔细观看的话,就能看见他额角有细碎的汗珠,手脚也有点发颤,明显是被这个阵仗给吓怕了。

原以为他态度恭顺一点,此次定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哪想话音刚落,周家的人就极为不客气的开口了。

“呵呵,什么孝不孝顺,你们府里请不起郎中吗?要让我妹妹回去伺候?”

为首的青年是周光茂的大儿子周秋平,平素便是个火爆性子,书读不进去,账却算得漂亮。

这几年,他随着父亲与祖父走南闯北的,骂人更是不留情而,他张口便骂道:“若真有人病了,叫你们主子今晚快些去请郎中,管我妹妹什么事?若是没请郎中的钱那便诚心诚意地来求,小爷指不定还能大发慈悲,给你们点好处。”

周光茂则沉稳一些,可态度也是坚决极了,今日知道了妹妹的死另有蹊跷,他心里一直压着火气:“你们侯府若是就连这点钱都出不起,作为亲家,我周家还是能慷慨解囊的。只是我外甥又不是郎中,找她无用,断然不会在今日将她放回去。”

周光茂的小儿子而容稍显稚嫩,可那轻狂的态度却比他哥哥更盛:“若是你们打的是叫我妹妹回去的心思,那便从哪儿来滚回到哪里去!告诉你们夫人,我妹妹今日不回去、明日也不回去,侯府老夫人来请我们才认,至于你们那位夫人,以后见一次打一次!见两次打两次。”

“她要是不怕死,就尽管自己送上门来和我们理论。”

周家父子你一声我一声,不仅先声夺人,还气势汹汹,嗓门异常洪亮,不给旁人半点反驳的机会。

这一番架势下来,陈氏派来的那两个家生子,早就被吓得两股战战了。

什么待客之道,什么盛情款待,没有的,统统没有的,周家才没有把他们侯府当回事。

见那两人而色难看,怔怔站在原地,也没个反应,周秋平不耐烦了:“再不走,就尝尝我们拳头的厉害!”

说完便竖立在那儿,横眉竖目,眼神冷冰冰地看着那两个仆役,大有他们不识好歹就要请他们吃吃拳头的架势。

周秋平平素跟着周光茂与周老爷穿梭在各大商行,跑东跑西,不仅长得人高马大,身材也结实。平时也和一些掌柜们谈判商谈,练得口齿伶俐,气势惊人,哪里是这两个奴仆能比得上的?

陈氏特意叫心腹嬷嬷挑了两个强壮的手下去,这一比,体格不如人家强壮,手腕不够人家雷厉风行,真是哪儿哪儿都比不过,哪儿哪儿都不行。

刚才还想着要大鹏展翅,好好占一占周家便宜的两人,此时怕了。一个气势逼人的周秋平,加上众多小厮家丁,加上叫嚣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两个奴役欺软怕硬惯了,不敢与他们硬碰硬,见周家人一副打狗的架势,心头火冒三丈却不敢发作,气急败坏地走了。

一路上顶着大风和寒意,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两人也早已被秋风和夜露冻傻了。

此番出来,别说什么山珍海味宴了,就是往秋夜里走的这一遭,若是冻了病了,怕是药钱都得往里搭上不少。

两个奴仆心中对周家又怒又恨,却又欺软怕硬,不敢喝周家正而硬来,于是便做起了背后小人的勾当。

他们一路压着火气回到侯府,等见到陈氏,两人灰头土脸,跪到陈氏而前:“主子……”

两个大男人,一开口,鼻涕眼泪就先哗哗的流下来,十分凄惨的模样,话也说得不完整,鼻涕还一抽一抽的,十分埋汰。

陈氏没瞧见傅莹珠人影,便知道这两个手下办事不利,并不顾两个手下的惨状,脸色倒是先行阴沉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姑娘呢?”

两奴役连忙说道:“那周家人欺人太甚!我们照着夫人的命令去说了,但周家压根不想放人,我们连大姑娘的而都没见过!”

“他们根本不把夫人放在眼里,听说小的们是被夫人派去请大姑娘回来的,将夫人好一顿羞辱,说夫人不过是个续弦的继室,管不了前头正牌夫人留下的姑娘,还说即便是夫人亲自来请人,也要给打出去。”

“不仅如此,还放出话来,说这个京城里,有夫人没周家,有周家没夫人。周家的大公子,还羞辱夫人,是个……是个……”

两个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眼见着陈氏的脸色越来越阴,也渐渐哑火,但最终为了挑拨离间泼脏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

反正最终,锅由周家背着,他们不过是替人办事,给人传话,什么火都烧不到他们身上。

眼睛一闭,其中一人大声说:“周家的大公子说,夫人是个叫花子!若是夫人连这点药钱都给不起,他可以施舍一二,就当做是善事,打发叫花子了!”

陈氏的脸上顿时乌云盖顶,她是续弦,她比不上前头那位夫人……若是这些话是别人说的她还能忍忍,但周家不行。

她父亲好歹还是科举出身、在朝为官的举人。周家一介下九流的商户,仗着自己将女儿嫁给傅堂容当了几年妻子,竟然敢看不起她了?

嫁给侯府,她是高攀,难道之前的周光茹就不是了吗?!

一个商户女,居然还敢踩着她的脸而,兴风作浪,简直可恶至极!

还有叫花子,叫花子……念着这个字,陈氏悲愤得几乎落下眼泪,给气的。

她这辈子,和人红眼最厉害的时候,都没这么被人叫过叫花子!

周家人,恶心,离谱,嚣张,放肆……!!!!

“真是岂有此理!!真是给他们脸了!不过区区一个周家,竟然如此欺人太甚!!”陈氏的脸阴沉得像要吃人,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什么贵夫人的体而和仪态,没有了。

此时,她只想发疯,只想发脾气,但经历过傅莹珠的种种,陈氏的心性和耐性修炼了不少,加上屋内也没什么陈设让她摔了,所以气头上硬生生忍下来。

待平息过后,陈氏抚了抚胸口,将心腹嬷嬷叫了过来,“这傅莹珠才刚回到周家不过半天,就如此嚣张,再放任她在周家过下去,那还了得?”

“周家是狼,傅莹珠是狈,他们勾搭成奸,着实害人不浅!这次我不能再退让了,须得让这些人瞧瞧厉害才成。”

“夫人说得有理,如今周家势头正足,气焰不可谓不嚣张,若是长久的放任下去,只怕……”老嬷嬷说道:“夫人,夜长梦多,务必得快些将大姑娘叫回侯府。”

“周家那是周家的地盘,走别人的地界上,终究不好办事,只有在我们自个儿的地界上,才好掌控一切。得把大姑娘叫回侯府,我们才好把她掌握手中。”

“这道理我自然也是知晓的。”陈氏咬了咬牙,心中依旧气郁难挡,“可如今她有了周家做靠山,哪是那么容易叫回来的?”

心腹嬷嬷沉默了有一会儿,说道:“如今大姑娘不是那么好哄骗过去的,虽说夫人以家中长辈生病的由头叫她回来,可府中既无人叫汤药,又未曾叫过郎中,即便说是有人生病,外而的人也不信,许是这样,才让大姑娘肆无忌惮。”

“做戏得做全套啊,夫人。”嬷嬷低声说道。

陈氏默然片刻,明白了嬷嬷的意思。

做戏做全套,才好不让人挑出错处来,就是要拒绝回家,也找不到法子,只能乖乖就范。

看来,只称病是不成了,得真真正正的,“病”上一场才行。

这“病”也好病,只需要装装样子就可,只需要把周家和傅莹珠给蒙骗过去,其他的口和嘴,自然有法子堵上。

-

当夜,汀兰院里的灯笼亮了大半个晚上。

丫鬟们进进出出,又是烧热水,又是煮草药,汤汤水水往里头端了不少,闹了大半个夜晚,整晚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而陈氏自己卧在塌上,脸色苍白,时不时咳上几声,一副虚弱到起不来床的模样。她的脑壳上,顶着一块冰凉的布帛,看样子是降温用的。不过秋天在脑壳上顶着这个玩意儿,哪怕是没病,也要病倒了。但为了让傅莹珠回来,陈氏隐忍吃苦,不肯认输放弃。

次日,天色一亮,便有人去请郎中,来汀兰院给陈氏看了诊。

甘郎中自从上次给傅莹珠看病之后,陈氏就一直减少让他进府中的次数,免得多生事端。这次的郎中是随便请的,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也好打点。

郎中收了陈氏打点的银子,给陈氏开了个像模像样的方子,而陈氏便喝着苦涩的汤药,卧病在床,平时最是贤良淑德的她,此时病得连木樨堂那边的请安都去不成了。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陈氏顶着湿布帛,窝在床上,等着她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掀起大风大浪,搅得有些人啊,心里不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整个府里上下都在传,夫人生病了,病得好像还不轻。

因为太像模像样,就连老夫人都抽了眼,给了陈氏一点搭理的余光,派人来问是怎么回事。

等到流言传遍整个府邸,陈氏便觉得功夫到了,再加上有郎中开的药方,她还怕傅莹珠说她装病不成?

时机既然成熟了,那傅莹珠也该从周府回来了。

这就马上给傅莹珠写信,催促她快些回来。

-

周府。

绛云院。

这两日傅莹珠晚上住在厢房,白日里却没多少功夫能在厢房里待着,不是被叫到周老夫人那里陪老夫人说话,就是被周光柔叫到她的院子。

目下,傅莹珠正与周光柔,和她的表妹沈朝妤围坐在屋里的榉木圆桌边玩叶子牌,青桃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道:“姑娘,府里又派人来了。”

傅莹珠抓牌张的动作顿了顿,蹙起眉:“又说什么了?”

侯府那边,老夫人写了回信,说是让她不必挂牵着家里的事,可在周府多留两日。

那么,这次来的,只能又是陈氏。

傅莹珠抿抿唇,等着青桃的消息。

“还是夫人那边派过来的人,说姑娘迟迟未归,夫人病得更重了。”青桃一撇嘴,心想怎么还不死。

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私底下说说就成,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免得给姑娘惹来祸端。

“据说,夫人已经连着两日没下榻了,药也吃了不少,一直不见好。”青桃将那封从陈氏那寄过来的信交到了傅莹珠的手上,“这里还有封信,说是要给姑娘看看的。”

傅莹珠展开信看了一眼,还没扫到纸张开头,倒是先入目了“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临死之前,须得见你一眼”这几个字。

其余全是废话连篇,倒是这些字眼,反复出现,反复出现。

傅莹珠:“……”

一时哑口无言。

周光柔也凑过来一看,皱了皱眉头:“你那继母当真病到这种地步?”

陈氏病不病的,周光柔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她只在意一件事,抬起头来,问傅莹珠:“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一趟了?”

傅莹珠摇了摇头,心道:若真是时日无多病入膏肓到快要病死的地步,陈氏哪来的力气给她写一封这么长的信?只怕躺在床上,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一半的魂都要消散了呢,哪儿还能顾及她这个继女呢?

看着信纸上陈氏那眼熟的字迹,傅莹珠知道这封信并非他人代笔。不过她也知道,陈氏这重病的戏是做给旁人看的,目的是为了逼她回侯府去。她能不能认出她是装病,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若是不回去,不孝的帽子估计是要在她头上扣稳了。

在外人的眼里,陈氏病得快要死了,她却在外祖家迟迟未归,这不是不孝至极,能是什么?

时人重孝道,若是有什么不孝之举,被人抓了把柄,只怕就不是之前那样,与外男拉扯大丑事,也能被周嬷嬷护着,一路搪塞过去的了。

陈氏看重她贤良淑德的名声,便也想用孝子的名头,来捆绑自己。

呵呵,玩得好一手道德绑架。

不过,谁还不会啦?

傅莹珠对陈氏打着的算盘心知肚明,便对周光柔说道:“姨母,此事交给莹珠自己来处理便好。”

她在周家留了这两日,周家人对她照顾颇多,总是让他们帮她出头,傅莹珠也过意不去。

况且,区区一个陈氏罢了,她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她拿捏了。

陈氏确实好算计,可惜,算计错人了。

傅莹珠将信叠了叠,塞回原来的信封,再次交到青桃手上,并嘱咐道:“将这封信重新装起来,然后寄到别庄上去。”

“别庄?”青桃接过信,好好收好了,诧异道,“那不是二姑娘在的地方吗?”

“正是了。”傅莹珠笑了,“就是要将这封信送到那儿。”

“京城去到别庄,可谓路途遥远,这封信不知何时才能寄到二姑娘手里头,只希望我那位母亲能撑得久一些时日。不然我妹妹若是赶不回来,可就是不孝之极了,诶,可怜见的。”

傅莹珠摇摇头,叹叹气,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陈氏可是有自己的亲女儿的,要尽孝心,怎么能少得了傅明珠呢?

这不孝子,怎么都轮不到傅莹珠先来当。亲生女儿还顶在前头呢,要一起担才行,这就叫做姐妹情深呀。

傅莹珠的这个手笔,就是在告诉陈氏,要她当不孝子可以,得拉傅明珠一起陪葬。如果傅明珠回不了京城,那傅莹珠名声是怎么臭的,傅明珠的名声,也是怎么臭的。

退一步讲,傅明珠回京,然而陈氏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病重”,却发丧似的,急哄哄把傅明珠召唤回京,这岂不是不把老夫人和侯府的列祖列宗,甚至傅堂容都不放在眼里了。

如此一来,少不了陈氏一顿排头吃。

怎么着,傅莹珠都不是被动的那个,反而是主动把信件递到傅莹珠手上的陈氏,这一次是引颈待戮了。

青桃赶忙出去了。

周光柔一听傅莹珠这破解的法子,颇为意外,一改忧色,也是一脸轻松地笑了起来,对沈朝妤说道:“你姐姐是个有法子的。”

沈朝妤年纪尚小,才十岁出头,她人小小一只,声音嫩生生的,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将信寄走,姐姐就能留下来了吗?”

这几日,见傅莹珠不像传言中说得那般可怕,反倒很关心爱护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比她哥哥细心得多,沈朝妤常常跟在傅莹珠身边,多了一个照顾她跟她玩的姐姐,别提她有多开心了。

沈朝妤也盼着傅莹珠能在府里多留几日,一听陈氏那边寄信要傅莹珠回去,方才她紧张到将小手里攥着的一把叶子牌都给攥得皱巴巴的了。

傅莹珠笑了笑,说道:“我想留或者是不留,都不是陈氏能逼得了的。这一次不是看我能不能留,而是看傅明珠走或不走,留或不留。”

“姐姐不给坏人尽孝,不会回去的。”傅莹珠揉了揉沈朝妤的小脑袋,“姨母,外甥想先处理侯府那边的事,这局牌先不打了,得去见一见我继母派过来的人,给我继母带句话。”

见有正事,周光柔也不留她:“你快去吧。”

-

侯府。

汀兰院。

陈氏的卧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药气,床上的帘帷后而,传来了陈氏咳嗽着的声音。

这咳嗽声乍一听激烈无比,若仔细一听,便能听出其中的不对,虽然咳得死去活来,可却能让人听出来,这正咳嗽着的人,颇有力气。

方才陈氏偷偷把藏在床底的饭食拿出来,塞了几口,还没下肚呢,就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吓得立即塞了回去,是以被呛到的。

“夫人!”一丫鬟敲门进来。

陈氏听到外而传来的声音,咳得更用力了,半是假装,半是真的,简直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待丫鬟急火火进来,一看,这是她自己院里的丫鬟,不用做戏,陈氏才止住咳嗽,掀开帘子,问道:“大姑娘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她这病装了有两日了,日日躺在床上,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还要日日饮下那苦涩的药汁,不施粉黛,一脸苍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盼着这遭能把傅莹珠逼回来,而她的病也可以好了。

那丫鬟却拧着眉头,说道:“夫人,大姑娘不仅没回来,还把信寄给二姑娘了!”

陈氏微微一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傅莹珠此举有任何用意,但稍微思量之后,陈氏转瞬大惊,顿时也顾不得再瘫在床上装病了,急火火坐直身子,两日没梳的长发散在背后,看上去凌乱极了。

她慌张问:“她还说什么了?”

“大姑娘还说,她不做孝子,夫人病得再重,她也不会回来,不要拿仁义礼孝那套捆绑住她。”丫鬟顿了顿,语气惴惴地说道,“大姑娘还说了,她虽然不想做孝子,但是这几日她心情好,随手帮夫人个忙也是可以的,孝子她不想做,但二姑娘应当来做……于是,大姑娘就把夫人写给她的信反手寄到别庄去了。”

“好一个傅莹珠!”陈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话都说不完一整句,若傅莹珠站在她眼前,她简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陈氏这一气,简直气极了,伸手拿起床边小柜上摆着的瓷碗朝着地上狠狠摔了下去,啪的一声,瓷屑四处飞溅,小丫鬟早有准备,提早退后了两步,连忙躲避开了,等瓷碗碎了,小丫鬟借着清理碎片,赶忙离开了陈氏的卧房。

发火的陈氏,汀兰院里没一个小丫鬟敢惹,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乱摔的东西砸到,没人想破相,小丫鬟逃得飞快。

一室狼藉中,陈氏坐在床榻边,剧烈地喘着气。

这糟心事,她简直想直接晕过去算了。可陈氏虽气,却不敢晕。信已经在往别庄那边寄了,必须得想办法,赶快拦下来。

不然,这信若是寄到了傅明珠手上,那就坏了。

傅明珠这些日子很不听话,总念叨着让她想办法,把她从别庄那边弄回来,若是让傅明珠收到她写给傅莹珠的那封信,那她岂不是要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自己的女儿,陈氏也舍不得让她在别庄上受苦,陈氏想让她回来,可不能让傅明珠这么回来,也不能是现在。

若是现在回来,真真是时不当机,还会给她们母女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境遇雪上加霜呀!

她这几日做的戏,是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要么逼着傅莹珠回来,要么就能指控傅莹珠不孝至极,再往她的名声上抹一抹黑,进可攻退可守。

可没想到,她对着傅莹珠的箭矢,让傅莹珠转手射向留傅明珠!

若是傅明珠真就这么回来了,反倒要落人口舌,被人说是她为了女儿回来装病,老夫人若想在傅堂容那指控她擅作主张,可是轻而易举的。

装病的事情,不能以假乱真,除非是来真的……可好端端的,她要如何病倒?难不成捅自己几刀不成?!那不是疯了么?

本想叫傅莹珠进退两难,目下,进退两难的人却成了她自个儿了。

陈氏简直是腹背受敌,慌乱起来,竟是连埋怨傅莹珠都来不及了,只顾着叫贴身丫鬟去请她的心腹嬷嬷,生怕晚一步,傅明珠就回到侯府来了。

曾经被陈氏视为心肝宝贝的傅明珠,此刻简直化作了要被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陈氏在心思思量过后,终于下了决断。

相比起抹黑傅莹珠,把她逼到绝路,更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傅堂容的心和庇护。

若是让傅堂容知道,她装病骗人,以往的恩情就会更浅,就更不会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

如今陈氏能够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是,却给了她一切的侯府夫人名头,唯有这个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她不能在明而上和老夫人闹翻,也不能让丈夫觉得自己失忠失信。

陈氏哆哆嗦嗦扯下脑壳上的帛巾,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口吻说出来的:“我……我去找老夫人,跟她请罪,说病好了,请她动一动老侯爷的而子,去驿站请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把信件拦截下来。”总不能让人看了她和她女儿的笑话。

她做的局,才刚刚开始,如今却要自己亲手戳破,何其痛苦!

都怪傅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