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小郎君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位读书人。读书人摆摊卖东西,约莫也就只是字画一类的东西了。
哪怕是傅莹珠这种不需要参加科举的人都知道,如今夏日,临近秋闱没多少时日。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小郎君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摆摊卖画。
寒门难出贵子,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在现代的时候,尚且有许多人读不了书,更别说生产力更不发达的古代。
面对此等通过自己努力、改变境遇的读书人,傅莹珠还是乐意伸出一把援助之手的。
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别人而言,可能就是改变他一生的善举,结个善缘,不是什么坏事情。
将青桃叫过来后,傅莹珠道:“你去瞧瞧他的字画,若是要价没有太过离谱,便买几张回来。还有,从马车里拿把伞给他吧。”
青桃应下差事出去了。
丹宁郡主附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浓云与骤雨,正在唉声叹气:“再不信什么良辰吉日了。”
她回头,对傅莹珠说道:“今日邀约你,我特意看好了,黄历上说,今天是宜出门的好日子,我便高高兴兴地叫你出门了,哪想到会是这样的天气啊……”
看着外面的暴雨,真是近来最不好,最恶劣的天气,真真是倒了霉。
丹宁郡主趴在窗边,满眼都是天上的乌云,语气里稍微有些自责,更多的是对家中那本黄历的不满,“只能等雨小一些再回去了,早知今日便不喊你出来了,回去我就撕烂那本破黄历。”
“说不定这雨来得急、停得也快。”傅莹珠心态倒是好,楼下路人行色匆匆,急着回家或是找一个躲雨的地方,她此刻在醉仙楼中,能遮风挡雨,桌上还有珍馐美食,已经算是惬意,雨大到不便回去,那便再等一等。
傅莹珠道:“你不必自责,今日还是托了你的福,使我尝到佳肴。若不是郡主慷慨宴请,我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排上醉仙楼的宴席呢。”
这句可不是恭维的话,而是实话。
最近乞巧节,出来约见的人多,摆席的人也多,听说醉仙楼的席面,已经约到两个月之后,绝不是傅莹珠这种后来者能吃上的。
除了丹宁郡主这种身份,醉仙楼也是绝不轻易坏了排队的规矩。
毕竟京城的达官贵人这么多,迎合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到时候乱成一团,顺了哥情,失了嫂意,两边都不讨好了。
傅莹珠知道自己这次能来环境最好的雅间、得到最好的招待,都是托丹宁郡主的福。
“我请你一顿,你还我一顿蟹酿橙,我可是不亏的,如今啊,我只希望母螃蟹快点肥起来。”一直在窗边看雨的丹宁郡主转回头来,看向傅莹珠。
她在这时才发现青桃不见了,问道:“你那丫鬟呢?”
“叫她出去买两张字画。”傅莹珠道。
丹宁郡主一头雾水。
出去买字画?这大雨的天气,哪里能买到字画?
丹宁郡主微微蹙眉,心里觉得傅莹珠此刻的言行举止有些难以理喻。
丹宁是从未有过在路边摊买字画这个习惯的。向来能呈到她面前来的画,不是传世之作,就是当代名家作好的。都是正儿八经裱好,才送上来的。
自然也就不知道,还有些落魄的读书人,会在穷困潦倒之时,在路边如同小贩,贩卖自己的字帖画作,以谋求生计。
她不知街上有人冒雨卖画,自然也就不明白傅莹珠为何要让丫鬟跑下去买画,反而觉得傅莹珠这样的举止古怪极了。
片刻后,青桃抱着几张字画回来,交到了傅莹珠手上,说道:“姑娘,您交代的事,婢子都做好了。”
“画是三十文一张,字是十文。姑娘属兔,婢子特意买回来了这张画着小兔子的画,字买了两张。伞也给了,卖画的小郎君叫我给姑娘带一句谢,说日后若是有缘,会将伞还回来的。”
傅莹珠点了点头,正想叫青桃把字画收起来,一旁丹宁郡主好奇道:“我想看看这字画。”
没想到,傅莹珠派出去的丫鬟,真把字画买回来了。
丹宁郡主好奇凑上前,傅莹珠只好将字画展开,这一看,她自己竟有生出几分讶异来。
她自己是不懂品字的,但也能看得出来,下笔沉稳有力,线条流畅如风,是极有风骨的笔触,能看出有些功底和本事。
画栩栩如生,字遒劲有力,饶是傅莹珠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来对方笔力不俗,惊艳之下,隐约还有几分眼熟。
但那只是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快到傅莹珠险些抓不住,自然也就无从深究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字迹来。
或许是和人一样,长得好看的字,或许大抵都有些许共同之处吧。毕竟人的审美虽然多远,但是有门槛的,标准是往上的,最终自然也就殊途同归。
本来只是想行件善事,这展开一仔细看之后,傅莹珠顿时有种挖到宝的感觉。
当即又叫青桃过来,叫她过去,将那书生剩下的字画全都买下来。写得这么好看,合乎心意,还很便宜,不要白不要。
“这字写得真是漂亮。”凑过脑袋来看的丹宁郡主也有些意外。
话是随口一提,丹宁郡主就是欣赏,没生出购买的念头来。
毕竟京中最有名的画师,画的画写的字对丹宁郡主来说,都是触手可得的。十文钱,三十文的字画,丹宁郡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买回家去了,都不知怎么和父王母妃解释,自始至终就没生出过要去买一张的念头。
丹宁郡主的心思尚还放在傅莹珠的身上,见傅莹珠在展开字画后露出的惊艳神色,心里对傅莹珠的认识又与之前有了不同。
先前,她只当傅莹珠是个会吃会玩的,找傅莹珠出来,只为消遣,毕竟都说傅大姑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她不会想和一个草包聊一些诗词歌赋的话题,免得叫气氛变得不愉快。
哪想到傅莹珠不仅与传言中说的不一样,更是处处都不一样,且不论她将学问学得怎样,至少对待学问是敬重的,并没有半点不学无术的样子啊。
这下,丹宁郡主觉得,即使她频频找傅莹珠出门,也没人能指点什么了。若是母妃又说,她就添油加醋,把今天傅莹珠在街头买到世外高人手迹的事情说出来。
她这可不是撒谎,依她看,傅莹珠买来的字画,虽然便宜,可水平实在不低啊。
傅莹珠如此慧眼识珠,就不信母妃还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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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外。
将刚刚得来的五十文银子小心口袋,谢琅然一抬眸,又看到了方才过来买画的丫鬟,心下讶异。正想问起姑娘有什么事呢,小丫鬟就先开口了。
“你的字画还剩多少?我家姑娘全要了。”
谢琅然:“……”
谢琅然开始清点自己的字画,动作很是迅速。
俗话说,冤大头不常有,虽然谢琅然自认自己的字画有些水平,不至于叫买他字画的主顾当了冤大头,但送上门的客人,那就是财神,不快些招待,岂不是要让人跑了?
眨眼功夫,就将所有的字画都备好了,交给青桃。
青桃拿了画,给了钱,留谢琅然一人怀里空空留在原地。
怀里虽是空空,那腰间的荷包却鼓起来了不少。
谢琅然怕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山间拦路劫道的山贼,不敢露财,心想着,等一会儿雨小一点,去集市那边买些不值钱的土豆,填进自己的担子,装成一个进城卖土豆没卖出去多少的可怜虫。
正好土豆放进地窖,能保存很久,不怕坏了,饿的时候扒拉出来,放进火堆里烤烤就能吃。
他这样想好,看着货担旁竖着的那把伞,脑海中的思绪一停,倒是又想起了方才叫丫鬟来买画的那位姑娘。
她让丫鬟来了两次,谢琅然想,头一次,是人家姑娘大发善心,第二次来,说不定是看了他的字画,觉得不错,才来买的?
谢琅然往下深想,总归买了他画的就是贵人。
方才那姑娘进醉仙楼时,他还因为她那句酱肘子比她好看抬头看了一眼,见到了对方的面容,本以为明日就可以忘了,这回承了人的恩情,倒是要好好记在心上了。
以待日后能有报恩的机会,能一眼认出曾经给他雪中送炭的人。
谢琅然知恩图报,他想记住的事,就不会再忘了。
吃饱喝足,在醉仙楼等到雨歇,和丹宁郡主作别后,傅莹珠上了马车,回到侯府。
老夫人一直挂念她,人一回来,就赶紧让柳叶把她带到木樨堂来了。
“来来,和祖母说说。今天都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老夫人兴致盎然,十分关心。
傅莹珠不忍心拂了她的兴致,便道:“只见了丹宁郡主,吃了醉仙楼的席。”
顿了顿,又道:“还买了一些字画回来。那字帖极为不错,孙女瞧着,有空描字练练,也是极为不错的。”
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欣慰道:“不错不错,读书练字,最能修身养性了。如今你性子越发沉稳,却也不可忘记自省自律。”
“孙女知晓了。”
又和老夫人聊过一通之后,傅莹珠便回了自己的院落,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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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一过,转眼之间,傅莹珠与掌柜们约定的三个月的期限也到了。如今是尘埃落定的时候,相信经过这三个月艰苦卓绝的奋斗,掌柜们应当能交给傅莹珠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到了查看账本当日,按照约定,傅莹珠与掌柜们约在了华掌柜的粮油铺。
上回见面,几位掌柜还是亲亲热热,一副你是我的好兄弟的模样。到了这回,彼此之间站位泾渭分明,几个掌柜看向华掌柜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奚落,而华掌柜对其他几人更是不屑一顾,在傅莹珠抵达之前,这里几乎是要打起来了,硝烟味特别的浓重。
若不是担心真打起来,自个儿打不过别人,还可能会受伤,几位掌柜身体按捺不动,只在心里暗暗想要给对方个教训,那么等当傅莹珠到时,第一件事可能就是要先给他们找个郎中了。
待傅莹珠现身时,华掌柜率先迎了上去,“大姑娘。”
其他几位掌柜也不甘落后,揣着满肚子讨好的词要对傅莹珠说。
“大姑娘好,几日不见,大姑娘更加光彩照人了。”
“大姑娘,如今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
好话不管有用没用,先送上来一箩筐。见这架势,傅莹珠摆了摆手,“各位不必浪费时间,今日我为何而来,想必各位也是心中有数了。”
“账本呢?”她问。
几位掌柜和傅莹珠打了这几回交道,也摸了摸傅莹珠的脾性,知道傅莹珠做事的风格颇为雷厉风行,有正事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便不再多说废话,依次将账本交给了傅莹珠。
傅莹珠翻了翻账本,一双眼睛随着账册的条目缓缓掠过,随后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这些账本,简直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看到账册,傅莹珠就看到了即将要流向自己口袋里的银子。
傅莹珠感慨道:黑心资本家们想出来的手段,当真是好用极了啊。
几位掌柜攀来比去,这三个月的营收,有些甚至赶得上以往一年,而这些多出来的利润,都落入了她傅莹珠的口袋。
出力最少的赚得最多,自始至终,她不过是出了一个末尾淘汰制的主意罢了。
能将那些被人贪占的嫁妆拿回来,傅莹珠心里高兴,面上的笑意却是浅浅的。
她不动声色将几个账本全部看完,检查进项出项均是无误后,将几间铺子的营收排了个序。
随着她的动作,暗中窥探的掌柜们,眼皮也是跟着一跳,仿佛傅莹珠手中拿着的不是简单的账册,而是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刀。而如今,这把刀,快要落到他们身上来了,焉能不怕?
华掌柜的营收是最好的,他掌柜的位置安稳无恙,至于其他人,就各有各有的去处了。
傅莹珠排序完成后,抬眸说道:“吴掌柜。”
她看向人群中那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您的营收是几间铺子里最少的那个,按照我们三个月前说好的,只能请您离开我的成衣铺,另谋高就了。”
闻言,被点名的中年男人面上一惊,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立刻闯上前来,要看账本。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的营收这么好,已经是抵得过往年半年的营收了呀!”
掌柜的额头低落汗水,面上已经无法维持镇定的神色,手也是一直哆嗦着的。
他不信自己如此漂亮的账本,竟然一个都比不过。
见他如此,傅莹珠便让青桃将账本都交到了他的手上,也好让他撞到南墙,死个明白。
吴掌柜认认真真看完,见自己果然是最末尾的那个,脸上生出无能狂怒的薄红,骂了句:“姓华的,你还真是豁出去了。”
所有的账本中,属华掌柜的账本最漂亮。
可真是够狠的呀!
自己这么弄,自己花钱,自己买货,就相当于白花花给的银子,白送了傅莹珠。就自己这样的营收,吴掌柜都心疼得不行,哪像一山更比一山高哇!这姓华的此番,果真是不要命不要家当的给傅莹珠送钱啊!
一时间,吴掌柜愤恨的目光看向华掌柜,简直要怀疑,这个用自己的钱来做账面的手段和做法,是华掌柜故意泄露出来,和傅莹珠一块蒙骗他们钱财的!
要是早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位,说什么他也不往里面搭自己的银子!一文钱都不会搭进去的。
华掌柜一脸木然,也是不知改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了。
他这个账面看起来漂亮,其中辛酸,华掌柜自己最是清楚。
为了稳住他掌柜的位置,他搭上了多少自己的钱啊!如今这钱都要流入傅莹珠的口袋了!偏偏还有苦说不出来,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才能稳住后续的收益了。
此刻华掌柜这个胜利者,并没有露出一个胜利者该有的自豪神情,反而心情复杂。
面对着吴掌柜的质问,他冷笑道:“怪得了谁呢?成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活该是你。有道是高位能者居之,既然你能力不够,那就让出来呗。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呗。”
吴掌柜紧紧咬了咬牙,差点将手中的账本给撕碎。胸膛一时剧烈起伏,看上去快气晕过去了。
见状,傅莹珠连忙叫青桃将账本拿了回来。
吴掌柜却是死死攥着自己的账本不松手。
今日的结果,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
要知道,这三个月,他不仅往里搭进去了自己偷偷攒了好多年的货,还搭进去了不少银两。
真金白银都已经投入进去了,最后什么都没捞着,成了只灰溜溜的落水狗,他怎么甘心?
吴掌柜死死捏着手中的账本,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要被辞退的事实,他如今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的人精力旺盛,再出去找个新的东家,怕是没有人要,傅大姑娘这手段,断的,是他的生路,他怎么可能毫不反抗?乖乖就跳进棺材里去。
关键是,棺材本都要搭进去了,他压根没有退路哇!
此时的吴掌柜已然忘了,他的钱财,他的货物,从来就不是他应得的,而是他偷来的,贪来的。如今哪怕是送给傅莹珠,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进了他口袋久了,就是他的,别人自然不能染指。
“大姑娘。”吴掌柜双眸通红,看向了傅莹珠,眼中净是幽幽的怨恨,“我在成衣铺做掌柜的这些年,可是将我这一生最身强力壮的几十年都搭上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过才刚刚接手铺子,就要将我这个老人给赶走。”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与傅府可是签了白纸黑字的契约,若无大错,不得逐出!”
“大姑娘您行事如此的心狠手辣,只会让您痛失人心。为了赶走我这个老人,竟然还搬出了一场比赛,逼我参与。”吴掌柜声音越说越大,看向傅莹珠的目光,像是在看这世间最最阴险狡诈的小人,“您这是何等的居心,又是怎样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这样行事,您是能风光一时,可风光不了一世,这一生都不会有大作为的!是您的秉性将您能达到的高度限制住了!能做鸿鹄,焉作麻雀啊!”
他道:“我要去找官老爷做主,让他来评评理,这种被逼着参与的比试,到底算不算数!我没有错,你不能逐我出去!”
此番,吴掌柜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不要脸面了。
出尔反尔也没什么,撕破脸皮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要保住饭碗!
傅莹珠全程静静听着,因为吴掌柜自己不是君子,却把别人喊作小人的主张过于匪夷所思,竟是生出了几分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感觉,甚至在一时间忘掉了自己是被吴掌柜指责的对象。
等回过神来,傅莹珠笑了起来。
她一向不想担好名声,只想顺性而为,就她这种性子,立人设维持人设可要费上巨大的功夫,她才懒得做。
说什么她的秉性限制了她的高度,她咸鱼一条,哪里想要太高的高度?
高处不胜寒呀,她只想在低处有水的地方,快快乐乐地活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傅莹珠她一贯不与傻子论长短,对吴掌柜的话一句都不反驳,笑道:“告,那便去告。”
她是怕惹麻烦,可麻烦找上头来,倒也没有忍让的道理。
吴掌柜本想着做一番恐吓,要是能不去官府,就让傅莹珠留他继续做掌柜,那自然皆大欢喜,可没想到傅莹珠竟是一块硬骨头,连闹上官府都不怕。
这还是大家闺秀吗?大家闺秀不是最看重名声的吗?怎么会愿意惹上官司呢。一旦惹上官司,落一个不好相与太过精明的名声,想嫁个好婆家都不容易啊。
这傅大姑娘,怎么一日胜过一日的不按常理出牌。
吴掌柜喉中一哽,见傅莹珠应得爽快,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僵持着,铺子外头,却传来了一声笑。
“你们这动静大的,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只见垂帘一掀,店小二将丹宁郡主带了过来。
像丹宁郡主这样的身份,除了皇宫内院,其他地方想去哪儿,谁都拦不住。
主要是没那个身份拦她。
丹宁郡主掀帘进来,笑嘻嘻的模样,她惯常喜欢听些八卦,今日出来,本是经过,想着这家粮油铺是傅家的粮油铺子,便下了马车,想来看看经营得到底如何,也旁敲侧击地猜一下傅莹珠的本事,哪想到一来就撞见了好事。
这种场合,丹宁郡主最喜欢来掺和了。
眼瞧着丹宁郡主进来,见她通身的气派,连身后丫鬟的打扮都比寻常人不知好上多少倍,吴掌柜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不少,等听到傅莹珠同丹宁郡主问候,听到丹宁郡主的名号,心头立刻像是有一块大石压来,一时间不敢再闹。
丹宁郡主一露面,方才还在针锋相对的吴掌柜,瞬间就哑火,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来。
六王爷的掌上明珠,谁敢惹她?这天底下所有的规矩都是她家定的。而去丹宁郡主向来就是个主意大,胆子大的,就连这帮掌柜们,哪怕从来没和郡主打过交道,也是有耳闻。
其他人龟缩不敢上前,还是傅莹珠一怔之后,立即出来笑盈盈的打圆场,招待着丹宁郡主落座。
丹宁郡主便坐在这间屋子的主座上,笑嘻嘻的,摆出一副托腮看戏的姿态,“你们正在商议着的事,不是还没谈完吗?继续啊。”
吴掌柜感觉自己被点名了,只觉头顶冒汗,大气都不敢出。
不管丹宁郡主来或不来,话都是要说清楚的。今天傅莹珠打定主意要解决了这件事情,就不可能拖着。
丹宁嘛,就当个吉祥物放在那里挂着就行,不妨碍她什么,反而是对这些心怀伎俩的小人,有些许震慑的作用。
傅莹珠道:“方才吴掌柜说到,要去官府打官司。”
“无凭无据,状告他人,只要鸣冤鼓一响,上了堂去,就先打十个板子。吴掌柜就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傅莹珠笑了起来,姿态悠闲,“我年轻力壮,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地方都敢去,不怕死。”
吴掌柜额角冷汗又添一滴。
“其他就先不谈,去官府打官司都是要讲究证据的。你可别忘了,你之前帮我继母做的账本可还在我手里,而你那边,可有什么证据?”傅莹珠忽然话锋一转,变得凌厉了些,“没有证据,也要人证。”
傅莹珠语气不疾不徐,“吴掌柜说我不仁不义,逼迫你定下赌约,可有人能证明这点?”
人证?
本来听到证据时,吴掌柜的心往下一沉,觉得自己这是落了下风,可傅莹珠一提到人证,那他忽然间就不怕了。
周围这几位掌柜,可都与他同仇敌忾,背后里不知道一起骂了傅莹珠多少次,这回与傅莹珠正面交锋,定会站到他这一边。
也就是华掌柜那边,因为这次的比试,起了点嫌隙龃龉,需要多多求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要知道,能让傅莹珠吃瘪、不敢轻易辞退他们,对他们这几位做掌柜的来说,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事,华掌柜是个头脑清醒的,不会算不清楚这笔账的。但凡这一次能反手扣傅莹珠一顶苛责老仆的帽子,把脏水泼回去,他们就还能绝境逢生。
这样一想,吴掌柜心下终于镇定许多,对傅莹珠说道:“当然是有人证的。”
“而且他们此时都在场。”
丹宁郡主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说道:“那快叫过来,让他们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掌柜连忙对丹宁郡主说道:“殿下,其余几人,便是我身边这几位掌柜。”
虽说华掌柜那,稍是有些棘手,可此刻只要有一人帮他说话,那就叫有人证了。
至于华掌柜,若是今日不帮他说话,那也没什么,私底下再走动走动、打点打点,最后也能成为他的人证。
吴掌柜胸有成竹,望向身边其他几位掌柜,“你们且说说,三个月前,是否是大姑娘逼我签下的字,大姑娘要辞退我们这几位功臣的举动,是否背信弃义、是小人作风?”
他等着其他人帮腔,却不想,话一说完,周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并没有人应他的话。
若是说,在丹宁郡主来之前,还可能会有人替吴掌柜稍微说一两句话,可此番丹宁郡主人在这里坐着,当着她说违心的话,其他几位掌柜不敢。
丹宁郡主会到铺子这边来,一看便是与傅大姑娘早就认识,谁知道她是不是站在傅大姑娘那边的?要是说不对话,那岂不是别想在京城混了。
得罪吴掌柜事小,得罪丹宁郡主事大。
几位掌柜不约而同决定,不会出来给吴掌柜做这个人证的。
本来,替吴掌柜做人证,就是很冒险的事。
万一傅莹珠就是个一点儿都不看重名声的,那他们状告她不仁不义有什么用?她又不在乎。
且要是傅莹珠会与他们定下三个月的约定,本来说的就是念及他们多年的贡献,给他们一个机会。真想往她身上泼脏水,可没那么容易。
傅莹珠的手段,他们是领教过的,如今是万万不敢再轻视了。若是这一次帮吴掌柜说话了,下次又找别的由头,又要发落一个人来。到时候吴掌柜是暂时免去祸端,可他们这些本来没事的,就变得有事了。
这一权衡,傻子才会帮吴掌柜说话。
反正这次死的已经确定了是吴掌柜,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做得非常正确。这,就是人性呀。
华掌柜则是心中有些痛快。
他不是什么品性高洁的人,还记挂着之前吴掌柜和他呛嘴的仇,此番见他落难,自然就得意起来。
心里一得意,华掌柜便做起了落井下石的石,笑道:“郡主,别听他一派胡言,他说的全是假话。”
“其一,吴掌柜霸占掌柜的位置多年,却并无多少真才实学,这几年成衣铺的生意可一点儿都不好。”
“其二,背信弃义、不仁不义之人也是他!大姑娘心里念着我们这些掌柜多年劳苦,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让我们好生经营,只要能经营得好,就给我们留下的机会,这是何等的仁慈,三个月前,大姑娘提议之后,吴掌柜可是自愿认了的,这点我可以作证、做大姑娘的人证。”
他瞥了吴掌柜一眼,轻飘飘地说道:“若我是大姑娘,甚至连这三个月的时间都不给他,直接辞退了便是,实在是太过于德不配位了。”
吴掌柜:“……”
华掌柜的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恳切坚决,若不是丹宁郡主在场,他真想冲上去撕了华掌柜这张能言会道的嘴。
好哇好哇,姓华的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且等着吧,像他这样的墙头草,最后是什么都落不着的。
可令吴掌柜没想到的是,这里不止华掌柜一个墙头草。
华掌柜的话音一落,竟是又有一位掌柜附和道:“是啊,当初是他自愿参加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反正被辞退的人已经定了,是吴掌柜,又不是他们,何须再为了昨日的兄弟,为今日的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哪里有好处,往哪里钻的。
一个人跳出去指责吴掌柜后,其余人见风使舵,也都跳出来了。
“没错啊,大姑娘待我们已经不薄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不满足。”
“贼喊捉贼,我之前竟然没看出来,老吴你是这种人!”
“自己没本事,居然还想说是大姑娘的错,老吴啊,你年纪也大了,状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还是回家享清福,就把掌柜的位置让出来吧。”
丹宁郡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吴掌柜,“这位掌柜的,您还有别的人证吗?”
吴掌柜:“……”
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树倒猴孙散了!说好了他们是一伙的,怎么此刻都开始落井下石了。
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不过事已至此,傅莹珠也懒得再与这种人争执什么了,对青桃说道:“想来吴掌柜之后还有得要忙,那我便送客了。”
都到了这样的田地,饶是吴掌柜再想胡搅蛮缠,也胡搅蛮缠不了了。
让青桃送走吴掌柜后。
余下的几位掌柜心里皆是松了一口气。
都拿吴掌柜祭天了,那他们掌柜的位置,应该是能坐得安稳一点了。
要知道,吴掌柜一走,招新掌柜的事就够傅莹珠忙活一阵了,哪还会顾及到他们呢?只要拖过这一时,想来掌柜的位置也就安稳了。
而围观了全程的丹宁郡主将全屋的人扫了几眼,视线最终回到傅莹珠身上。
这程来到这,可算是叫她看了一场好戏。
如今戏落幕了,但丹宁郡主还没到想走的时候。
她问傅莹珠:“姐姐,这位吴掌柜走了,那你的成衣铺里,是不是缺一位新掌柜?”
在傅莹珠抬眸看向她时,丹宁郡主笑了笑道:“我这边倒是有合适的人可以引荐?只是,你得答应我件事。”
傅莹珠颇感兴趣地看向丹宁,而其他几位掌柜却是心底一震,恨不得立刻将丹宁郡主给请出去。
新掌柜,可不能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