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宁可亏死自己也要卷死别...)

得到暗探回报,知道了其余掌柜所作所为的华掌柜想到自己好心被他们当作了驴肝肺,悲伤气愤,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如此的蠢笨不堪,如此的自以为是,如此的令人作呕!??

华掌柜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和一帮蠢驴共事如此之久的?那是一帮只会“略略略”嚎叫,却毫无思考,毫无主见的蠢驴!

这帮人,是不知道傅大姑娘的用心险恶呀。

他们也就不想想,这个法子一出来,他们逃得了第一次,还能逃得了第二次吗?

大姑娘栽掉一个人之后,不会栽掉第二个人吗?

只要大姑娘还在,就永远都有借口和手段来惩治他们。大姑娘面嫩,心却狠呀,比陈氏还难以应付。如今华掌柜可算明白了,可是也晚了。

华掌柜自认为有些许谋略,看穿了傅大姑娘的计谋,好不容易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破局之法,至少能缓解一下火烧眉毛的局面。

哪想,往日能一起同舟共济的好兄弟,如今却变成了刀,一个个要来背刺他了!以为他们来背刺他就能落到个全头全尾吗?真是无可救药。

华掌柜哪想到,这次,他哪怕是栽了,也不是栽在傅大姑娘身上,而是栽在这帮蠢驴身上的!

一夜之后,彻底切断了心中杂念的华掌柜,已经不是之前的华掌柜了。

他是钮钴禄.华掌柜了。

他决心与自己这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兄弟们恩断义绝,立刻投身到事业当中,独自美丽。

昨天还是好兄弟,今天那可就是仇人了。

而他华掌柜,可再也不会和他们客气了。

他的账面原先就很漂亮,其他人要照着他做账,那也没关系。华掌柜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还可以让账面变得更漂亮!

原先,由华掌柜代为管理的粮油铺,是几家铺子里面进账最多、最稳定的那家。

按理说,傅莹珠说要辞退最差的掌柜,一时半会根本轮不到他的头上,这三个月他该高枕无忧才对,故而华掌柜才有闲心,想伸手帮一帮这些与他一条船上的人,好笼络住他们,人多好办事。

结果他们不仁,那他只好也挥刀砍向他们了。

只不过,华掌柜一旦想到其他掌柜当着他的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阴狠与狡诈,心里面就分外放心不下。

困兽之斗是最可怕的,但凡那些人有一个被傅大姑娘逼疯了,那华掌柜自己也会很被动。

为了掌握主动权,他得一直保证自己店铺的账面,是最漂亮的,如此才能永远的立于不败之地。

不怪华掌柜这么小心谨慎,只因他在对其他掌柜说他那破解之道时,颇有些得意忘形,告诉了对方他将店铺的进账做得这么漂亮的关键。

那便是,在营收不够好看的日子里,找自己人来店里买东西,用自己的钱,将账目做漂亮。如此一来,哪个季度主子要查账,要巡查,也不用慌张。

只需要小心应对,把账面做得看得过,也就能顺利过关了。

之前,华掌柜便是凭借着这点,成为了陈氏的得力干将,一直稳坐最好捞油水的粮油铺子掌柜的位置。

换句话说,就是之前账面最不漂亮的掌柜,只要掌握了这一点,就可以随时把帐做得比华掌柜还好看。

因为他们只需要付出一点本钱,就可以坐稳江山、之后获得更多的收益,这么桩看起来获益无穷的生意,傻子才不干啊。

华掌柜心里悔啊恨啊!早知道他就不该得意忘形,让其他几个掌柜学会了这招。

在和其他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额外使用一点点钱财,就能远超对手,是一种非常阴损,但十分有用的法子,是华掌柜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可如今,他把这能“金鸡下蛋”的手段,告诉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再想超越别人,那就要花上大价钱了。

为了能比其他人有更好的账本,留下来继续做粮油铺子的掌柜,华掌柜决定,内外兼修,双管齐下。

内,是要琢磨琢磨,要用什么手段,将手头积压的囤货,卖出最高的利润。

倘若不能高价,走量也是可以的。现在最要紧不是利润,而是账面要好看。

外,是要严加打探,找眼线好好盯着其他几个掌柜的店铺,尽量将对方掌柜铺子的营收情况全部打探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还能有什么损招等着他。

如此一番内外兼修、双管齐下的计谋定下,华掌柜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实行了。

他先是将店铺里的货好一番清点,好一点的货往货架上摆着,劣一点的货,便在逢到集市日的时候,降价甩卖、薄利多销。

而华掌柜自己日日待在铺子上,事无巨细,有关铺子的大事小事都要经手,俨然一副要将这几十年来攒下的本事全部用上的架势。

这一番动静着实不小,很快同一条街上的同行们就都知道了,粮油铺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不然好端端的降价出售不是自找死吗?

本着邻里之情,那些人过来看了几眼,还想安慰华掌柜,可是那些人都被华掌柜轰出去了。

看看那些人说的都是什么话,说是来安慰,实际上说的全是风凉话。

什么“哎呀,老华呀,你是不是要卷钱跑路了呀。”

“老华是不是你的主家要倒了呀。”

“老华你不厚道呀,降价可以,先卖给我呀,你多少货再少点卖给我呗。”

听听,全都不是好话。

要么是来看热闹了,要么就是来占点小便宜的。

华掌柜和他们在同一条街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知道对方的脾性,才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人。倘若他真的遇了难,弹冠相庆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把人都轰走后,华掌柜喝了一口茶水,才稳住剧烈起伏的胸膛。

最终,重重地哼一声,华掌柜冷笑。

这些人,想看他的热闹,怕是看不着了!

他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

虽说是降价甩卖,看上去动静大,可实际上他也亏不到什么。这价格再降,也损不到成本,总是有利可赚。况且他弄上来的这些货,可都是他这些年来一点一点攒出来的,就是无本的买卖,根本不需要自己进货。

华掌柜接手粮油铺的这些年,除去贪占了不少银两之外,可克扣下了不少货物。

今年扣个一百斤,明年扣两百斤,十几年的功夫下来,总就攒了不少。

每年从田庄收上来新粮的时候,他就把之前的旧粮给换掉。旧粮拿去卖,新粮就自己囤着,如此一来,哪怕时日久了,也不用担心霉了坏了。

华掌柜总想着,这些粮食就先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总有一天能用上的时候。

如今,便是能用到的时候,多亏他有先见之明、狡兔三窟啊!

不过华掌柜觉得,倒也不用把自己全部的家底都给押上。只需要动一点他藏着的粮,就足够应付其他几个掌柜了。

想跟他斗?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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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掌柜会找人偷偷打听其他几位掌柜铺子的状况,其他掌柜也会找人来打探他的。

不多时,华掌柜那破釜沉舟似的作风便在其他掌柜中间传遍了。

他们几人私底下碰了个头,狠狠将华掌柜这人骂了一通。

“果然啊!姓华的这招太阴了,叫我们把账做得一模一样,自己却要做鳌首,八成是想要讨好傅大姑娘,叫她觉得他有本事,想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太阴险了!要不是我们留了一手,还真要栽了跟头。”

“呵呵,他真以为就他会卖东西?我们能做到掌柜的位子,哪个不有点真本事在身上?他能有多少营收,我们也可以。”

“没错,华掌柜这人用心如此险恶,这回我们便齐心协力,借着傅大姑娘的安排,把他挤走算了!”

余下几位掌柜一番商议后,回去,也开始内外兼修、双管齐下了。

内,是在铺子的事上,要比华掌柜做得更尽心。华掌柜一日在铺子里待四个时辰,那他们便待上五个、六个!若是五个六个时辰还不够,那就直接在铺子里打地铺,吃喝拉撒,都在这儿,把铺子当成家。就不信,大姑娘看到他们如此看岗敬业,还能不心生感动?

若是他们在此为家,仍旧不能打动傅大姑娘,那就全家老少一起来。以此证明,他们以铺为家的决心和勇气。况且,眼见着全家老少一起来,就能帮忙招呼客人,连请伙计的工钱都省了,大姑娘见着了,焉有不开心之理?

外,是防着华掌柜这个人,勤派打杂的劳工到华掌柜的铺子外面晃悠晃悠,看华掌柜能使出什么花招。这个人,精得像狐狸似的,万一藏了后手,那可就不妙。

只是,掌柜们都心不是那么小的。

既然做了初一,何妨又做十五?

索性人心已经不齐了,大家各自为帐,各自有各自的算盘,又何苦守着底线和承诺,做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假账?

谁的铺子利润最好,谁就能能赢得傅大姑娘的青睐。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后,既然要拼,就要拼一个鳌头的位置,反正都已经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了,还不如再努力一点,一举让自己的地位稳固到无人能撼动才是。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敢想敢拼。华掌柜坐这个鳖首的位置,坐得太久,是时候让给别人来坐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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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间铺子里风云变幻,转眼间,离着傅莹珠给几位掌柜的期限,还剩一个月半。

华掌柜派出去的眼线,前几天还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天,出门一看,张掌柜到铺子的时辰居然比华掌柜还早,李掌柜那居然也推出了薄利多销的活动,剩下两个掌柜也是各有各的花招。

小眼线连忙将这异动告诉了华掌柜。

听了,华掌柜阴沉下脸,送走小眼线,关起门来破口大骂!

他还以为就他一个聪明,懂得每次进货时从货里偷偷克扣出来一点,偷偷攒着,积少成多,才攒成了一座又一座粮山,本以为自己做的隐蔽,这次拿出来用,也能做到出其不意,哪想到其余几个掌柜竟然和他是一路货色,竟然也都偷偷攒了货出来私藏了!

薄利多销,也得有货可销。若是没有点偷偷攒下来的,只靠进货,从地方往京城运货需要时间,他们哪能那么快就跟上他的动作?

华掌柜那叫一个恨,既然策略战打不了了,那就只能以量取胜了。

他叫人将自己藏在粮庄的所有粮食都取了出来,能卖掉的就卖掉,卖不掉的,自个儿花钱买了也算卖掉!

不就拼库存嘛?来呀来呀,他要是怕了他们,他就不姓华!

总之,华掌柜铁了心的要将账本做得漂漂亮亮的,一点也不认怂。

而其他掌柜的一听华掌柜做得这么绝,纷纷也都坐不住了。

本来,都已经把贪占的银子还给傅莹珠了,没人想再把最后那点货物再给还回去。

货物可以炒,可奇货可居,就等着哪年灾年,收成不好,或者是特殊的时候,高价抛售出去。放在手里的货物,才是最值钱的,最有用的。

如今要把贪占的货也还回去了,那这十几年劳劳碌碌、费尽心思捞到的油水,可就都白费功夫了呀!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傅大姑娘,就把他们搞得如此骑虎难下。

可华掌柜做得这样绝,若是不把货全用上,怕是很难胜过他。已经投入了成本,这个时候再退出来可也回收不了了。

到时候,人被辞了,钱没了,货没了,可真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呀!

几位掌柜都非常非常痛苦,但是找不到法子去破解。

他们想停,对方却不停。他们不停,对方也不停。想让所有人联合起来,再私底下商量一下,找个平和的解决之法,可他们又不相信对方的人品,真能说到做到。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怎么着,都只能大出血才能赢下来这场硬仗来。

这可真真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烧了。

只是事情的坏处,远远不止于此。

因为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大难题。

货多了,买的人却没法一下子膨胀起来,没办法,其他掌柜也都走上了自己买自家货物的路。

一时间,几间铺子空前地热闹着。他们的货物远低于市场的价格,顾客还是会买账的。毕竟像米面粮油这些东西,可以保存很久,买了不亏。

掌柜们的计策,都短暂的见效了,只是依旧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即使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是怕别人会比自己做得更好,每天除了想尽办法做好账本,剩下的就是死死盯着对方的动向。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荷包出了血,货真价实的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还有精神也要承受巨大的折磨,总担心对方又随时加码,把自己压过去,让自己前期的投入打水漂了。

掌柜们夜不能寐,短短一个月之间,身体也出了问题,只有人前还算热闹显贵,可是背后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苦得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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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

在外采买回来的青桃兴致勃勃,将自己在几间铺子那的所见所闻讲给傅莹珠听。

“原先婢子从那些铺子外头经过,不怎么能见到那些掌柜的人影,可是,姑娘您可知道,如今他们一个塞一个的上进,日日都在铺子外头,甚至啊,连周掌柜那么高傲的人,都在外头和店小二一起吆喝着揽客,可卖力了!”

青桃说着,学了学周掌柜在门口吆喝的样子,学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把傅莹珠给逗笑了。

说要末位淘汰的人是傅莹珠,掌柜那边的动静,她一直稍有留意。

前一个月,见这些掌柜的一个个不争不抢,还如同往日那般往来,见了面也不眼红,傅莹珠倒也不着急,只是敬佩于他们的沉得住气与胸怀宽广,结果没想到,六月一过,这些掌柜就开始着急了。

不仅开始着急,更像是火烧了屁股,急得不得了。这才短短半个月,这些掌柜就不知从哪变出了大量的货物,还卖得红红火火的。

这些货物从何而来,傅莹珠倒是比别人清楚。

让人拿好处容易,让人把好处吐出来,那可不简单。先前,那些掌柜来还那两千两,虽说看上去肉痛,但还是乖乖给了,顺利到出乎傅莹珠的意料,也让傅莹珠猜到了,除了明面上贪占的银子,估计这些掌柜的还有别的好处可以拿,所以两千纹银交回来,才没让他们感觉那么的痛。

只是虽然猜到了这点,却缺少证据,好让傅莹珠猜出来掌柜们到底还贪了些什么。

这下就好了,傅莹珠终于想明白了,掌柜们多贪掉的是什么。

就是这些像是凭空出现的货物。

这些货,八成是这些掌柜们这些年从铺子的进项里划出去、偷偷攒起来的。

这种积少成多的东西,查起来并不容易,哪能想到那些掌柜的在那内卷来内卷去,就把这些货物给吐出来了。

还真是省了她的工夫了。

果然还是资本家的套路最深啊,进去了就很难走出来。

特别是这几位掌柜存了互相攀比的心,都想拔得头筹,还是互相竞争的关系,如此一来,这场仗一旦开始打响,就很难停止了。

因为,人在装逼上头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成本一旦搭上去,也很难再停下来,毕竟,谁都不想当那个搭上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冤大头啊。

傅莹珠感慨了一番,已经等不及想看三个月后几位掌柜呈上来的账本是怎样的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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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兰院。

自打掌柜们来给傅莹珠送了礼,陈氏想不在意,偏偏又忍不住不在意,还是叫丫鬟密切打听着落芷院与外面几间铺子的动静。

这一打听,不管是哪头打听来的消息,都将陈氏气了个半死,甚至觉得,是傅莹珠勾结了那些掌柜,故意演给她看的!

先是傅莹珠那边。

先不说那些绫罗绸缎,且说说那半箱荔枝。这荔枝,皇宫的妃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侯府里好久没见过了,那些掌柜居然有办法弄来,还献给了傅莹珠。

前几年她给他们做主子的时候,他们是死了吗?不会也给她献几个荔枝尝尝鲜吗?太久没吃过荔枝,陈氏都快忘记味道了。

陈氏自认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之人,尤其从江南回来后,见傅莹珠在吃喝一事上做尽文章,那她更要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像傅莹珠那么庸俗,她爱的,是高雅的字画诗书,就连喝茶的杯盏都换成了竹子制作的,更显得她高洁无比,与众不同,才不会为了口吃的撞墙。

可此刻,想到那一颗都没能尝到的荔枝,陈氏心如刀绞,是真真切切地觉得馋了。

跟了傅堂容那么多年,她操劳不少,好东西却没吃上多少。

可这荔枝是送给傅莹珠的,除非她不要脸地去抢去偷,不然就是一颗都尝不到。

去偷、去抢这种事,她如此的贤良淑德,怎么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做出来?她是堂堂一个侯府夫人,哪怕再无耻,再不要脸,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的。即使要做,也是偷偷的、不为人知地做。

贤良淑德的陈氏花了好一阵子,又是告诉自己吃多了荔枝容易上火,又是劝自己那些掌柜的这次送了那么多好礼,定然是会继续再从铺子那边捞更多的油水,羊毛出在羊身上,傅莹珠还不是花自己的银子买了几颗管吃不管饱的荔枝罢了?

把自己说服了之后,陈氏这才不再惦记着那箱又大又甜的荔枝。

但刚刚摆脱了对荔枝的渴望,陈氏就听出去打探的丫鬟来说,几个掌柜正使出浑身解数,带领着家人,天天睡在店里,疯了一样的经营着店铺,简直呕心沥血,感天动地。

更令陈氏作呕的是,所有铺子的生意,在掌柜们全家人的努力之下,看起来比之前好上几倍、几十倍!

怎么她管着铺子的时候,掌柜们就如此难缠,这个不行,那个不可,账面也是七零八落的,干活也不尽心尽力。到傅莹珠手上了,就忽然发奋图强,不要命一般地干活了?这他娘的还叫做干活吗?这叫卖命了,不要命了吧?!

这真不是在瞧不起她吗?!!

陈氏没有荔枝吃,但陈氏真的上火了。

傅莹珠到底给这些掌柜的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些掌柜可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物,又颇有心机,明明该是傅莹珠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怎么现在,这一个个的,都为傅莹珠奔走卖命,一副对傅莹珠比对自己亲妈还好的架势啊!

陈氏想不通极了,这一郁结在心,加上上火,她就病倒了。

病中,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别庄的信件。

是傅明珠在抵达别庄没两天,就给陈氏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被信差带着在路上走了几天,终于到了侯府,被人带到汀兰院。

榻上,一脸病容的陈氏听说女儿来信了,连忙叫小丫鬟将她扶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拆信来看。

傅明珠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包含着两页纸的信,整整两页,都是在写她在别庄的日子有多苦。

傅明珠此番被打发去的别庄,可比傅莹珠上次去的庄子那还要偏僻,周遭并无多少农户,临近山地,并无良田,如今正值夏季,山中蚊虫颇多,傅明珠一个娇滴滴、从小没离开过母亲的小姑娘,去这种环境里居住生活,自然是苦不堪言。

那是,这可是陈氏“特意”挑选出来的,为傅莹珠准备的环境艰苦卓绝的别庄啊,如今可都全被自己的女儿傅明珠给享受了!

陈氏比谁都清楚别庄那边是怎样的境况,读着信,仿佛就看到了女儿在别庄那边受苦受难的模样,怔怔落下泪来,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怒急攻心,火气大,伤肝。她现在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疼起来,身体没一处是好的。

一想到她女儿,在别庄那,住住不好,吃没东西吃,吃苦受罪;而傅莹珠却在侯府这,收着掌柜们的献礼,吃着生津止渴的荔枝,数着勤奋向上的庄头们给她赚来的钱。

两相对比,一处凄凉,一处繁华,落差竟是如此之大,陈氏不由得悲上心头,嚎啕大哭。

太苦了!这日子真的太苦了!

若是此刻傅堂容在这,能对她安慰一二,陈氏心中的苦涩也会卸下一两分,可傅堂容这些日子只喜欢在外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晚上便留宿他自己的栖鹤堂,根本不来陈氏这儿,陈氏满腔苦闷无处说,真的要苦死了!

陈氏这一病,病到连每日去给老夫人晨昏定省都去不了了。

倒不是真的去不了,只是每次要去晨昏定省,定然能遇见傅莹珠,

陈氏如今已是被气掉了半条命,再见到傅莹珠过得那样的好,她怕把自己剩下的半条命再给气没了。

她现在看见傅莹珠,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为了苟命,陈氏向老夫人告了假,说她因为思念女儿病倒了,要病好再去。

得知这个消息,老夫人却是不痛不痒,就如同她病时陈氏一点表示都没有一样,老夫人也不做任何的表示,也不请人去安抚表示一番。

反倒是对柳叶说道:“她这八成是与我示威呢,逼我将明珠请回来,她怕是安错心了!就让她在汀兰院养病吧,何时病好再来。她若是不来,我还开心了呢。一天天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我欠她似的。”

一说起陈氏,老夫人的心情就不太畅快了。

自古以来,婆媳问题就难以周旋,总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而陈氏和老夫人虽然还维持表面的和平,但暗地里,矛盾由来已久,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沟通,一笑了之的。

这些恩怨,要从陈氏刚刚嫁进来开始说起。

彼时,陈氏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傅堂容贪好美色,正牌娘子死后没多久,没守身,力排众议把陈氏娶了回来,简直迫不及待了。

傅堂容如此把侯府的体面和规矩踩在脚底下,踩了老夫人的线,把老夫人气得病了一场。

儿子不可能不要的,那这笔帐,就只能算到陈氏头上来了。

这是其一。

其二是,陈氏小聪明颇多,暗地里的小手段不少,而且心眼小,很不能容人。

一开始,傅堂容是有一房小妾的。

只是陈氏嫁进来之后,想尽办法,把小妾驱赶出去,可谓用尽了手段,让这侯府里她一人独大。

老夫人不喜欢陈氏,但同时也不喜欢这些莓宠以色示人的妾室,也就由着她去了。

可这其三,可就戳到了老夫人的命门,事关侯府的子嗣了。

陈氏嫁进来第二年,生了个傅明珠,是个女孩子。

侯府偌大的家业需要人来继承,老夫人便又开始催生。只是很遗憾,在傅明珠之后,陈氏一直没有开怀,生不出来。

老夫人对她不满,便想张罗着给傅堂容再取个贵妾回来,生个一儿半女的,不至于让侯府的爵位旁落。

可哪想,陈氏的心大啊,就连这点容人之度都没有。知道老夫人的打算之后,宁死不屈,不愿意点头答应让贵妾进门。

婆媳两人,闹得十分难看,谁也不愿意让步。

傅堂容当时还稀罕着陈氏,受不了她几滴眼泪,陈氏一哭,就什么都允了,自然不把老夫人的话停在耳朵里。

知道傅堂容竟然许诺陈氏不娶妾室之后,老夫人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就搬进木樨堂,开始成日在佛堂里,修身养性,不再管事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数下来,老夫人都是记得的,虽说她已经将自己那些执念都放下了,可陈氏这个人,她却是永远都看不惯的。

见陈氏称病不来,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也不会觉得自己将傅明珠送去别庄的事是做错了。

一直以来,老夫人控制自己,暗暗告诫自己,傅明珠是侯府的血脉,不能恨屋及乌,祖孙两人才能相安无事,至于请傅明珠回来,不可能的。傅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允许她将傅明珠给请回来。万一老天师一语成谶,那傅明珠包括接她回来的自己,都是罪人了!

没了陈氏,老夫人的心情却是好了许多,等傅莹珠来给她请安,老夫人脸色红润到像是有什么喜事。

傅莹珠与她闲话时,便惊奇道:“祖母今日气色真好。”

老夫人笑笑,因为陈氏没来她才心情好的话自是不能说的,她便没多解释什么,只对傅莹珠说道:“乞巧将至,再过几日,京城里就要热闹起来了,到时候灯火彻夜不熄,长安街上啊,最是漂亮不过的了。莹儿,你可打算好了,到时候要穿什么戴什么?夜市时要与谁一道出去游街啊?”

乞巧乞巧,向天女乞个巧,求得女儿家心灵手巧。内能操持家事,外能觅得如意郎君,对女儿家来说,是个至关重要的节日。

乞巧这种节日,老夫人年岁已高,不想再掺和,可她也年轻过,知道这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节日之一。想着傅莹珠这几年在府里受了亏待,怕是没能好好过一过这个节日,便想补偿,今年傅莹珠若是能在乞巧节上玩得开心,她也高兴。

且,除了和小姐妹游玩赏乐之外,乞巧在民间还是个隐形的相亲节日。在这一天,街上到处倒是年轻适婚的儿郎和姑娘。往日不见人影,再不爱出门的姑娘郎君,今天也是要被长辈们赶出门去,到街上到处逛逛的。

要是孙女儿能在乞巧夜遇上心怡的郎君,婚事上再顺利些,她这晚年,能看着孙女儿嫁到个好人家去,也算心愿了却、算是圆满了。

老太太想得很好,脸上笑眯眯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催促。

傅莹珠自然早就想好了乞巧夜行时要做什么,沿河整条街上哪些铺子好吃她早已在心里勾画了个清晰。到时候就带上青桃,去吃个够。

这还得感谢掌柜们送来的万两纹银,让她的乞巧出行有了足够充足的资金。

既然只是为了口吃的,那自然是人到了就行,至于要穿什么,戴什么,傅莹珠没想过。

她如实作答,“离乞巧尚有些时日,孙女尚未想好。”

闻言,老夫人有些不赞同。

逢年过节,小姑娘家家的,总要将自己打扮漂亮一些,那才叫过节,那才叫热闹。

她赶紧催促着傅莹珠,让她出门逛逛,有好看衣服便买,有喜欢的首饰便带回来,总之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之前,在孙女儿总是惹祸的时候,她不想让她出门,可现在却恨不得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多见见人,也好叫人看看,她周锦绣的孙女儿,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堪,反倒生得好样貌,是个好人材。

老夫人催促得紧,盛情难却,傅莹珠便带上了青桃和紫葡萄,打算到坊间的首饰店与成衣店转转。穿什么用什么,这件事紫葡萄最会了,交给她来操心,自个儿就不需要操心了。

顺便也看一下她那几位正深陷在内卷苦海中的掌柜们。

于是,在向老夫人请完早安,用完早膳后不多时,傅莹珠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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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香村。

天色尚在一片混沌的黑暗当中,房屋树影绰绰,山峦的轮廓印在天幕上,处处看不分明。

谢家。

天没亮,但谢家的厨房已经燃起了炊烟,又熄下去了,明显已经是做好了早饭。

桌上一盏油灯点着,谢琅然狼吞虎咽,喝了碗粥,吃了点饼子,便将碗撂下,蹲在货担边清点了清点,确认无误后,挑起担子来,朝着厨房喊了一声,“娘,我走啦!”

他说完,挑起担子,几个大步就到了门边,被一身油烟味的高桂花一把拽住,“你这死孩子,粗心大意的,连路上吃的干粮都忘了带。”

“哦哦。”谢琅然回头一看,不好意思笑了笑,“这不是这顿吃饱了吗?就忘了顾着下顿。”

他接过高桂花递过来的水壶和包袱,将包袱展开来看了看,见里面是几个刚烙好的饼。

怕水汽将饼蒸软,谢琅然没将包袱扎实,露了一角,才放进了担子里。

看了看,他又钻进厨房,到咸菜缸里捞了个咸菜给塞进去。

光吃饼哪儿够啊,没有下饭的呢。

加点咸菜就很不错,便宜实惠,又添风味。

见谢琅然这好一番准备,高桂花无奈道:“瞧你这啰嗦的,还要带咸菜,路上能吃得上吗?”

“能吃好点,当然要吃好点。”谢琅然再度点了一遍担子里带着的,回头道,“娘,没什么忘了的吧?这回我真走了?”

“走吧。”高桂花看着儿子清瘦的背影,忽然有些不舍得,“不然你还是别去了,你那字画,真能卖出去吗?”

快至乞巧,城中势必张灯结彩,行人如织,十分热闹。

谢琅然早早准备了一些自己书写的字画,说要等着能进城的日子,拿去卖钱,就为了筹点钱财,为今年的秋闱做准备。

可高桂花平日里虽然瞧着自己儿子的字算是好看,但也说不出个门道来,更是没那个水平分辨儿子的字画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一时就有些担忧。

“要去,我觉得能成。”

谢琅然没回头,只是语气淡然地说道,“娘,您就等着我把货卖光了回来吧。”

言罢,他挑着货担,一头扎进夜色中,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