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看清楚了?”对小丫鬟禀告回来的话,陈氏简直难以置信,犹不死心追问一句,神色已然有些恍惚了。
她盛装在座,欢欢喜喜等着掌柜的来表忠心,结果却是往傅莹珠的院子跑?!
这简直就是把她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化成一个个大巴掌往她的脸上甩!
傅莹珠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这才几天呢,就让她的位置岌岌可危,这岂不是就是说,她比傅莹珠多吃的十几年饭,都是白吃点么?
她是想让傅莹珠来衬托自己,显得傅莹珠一无是处,而不是让自己去衬托傅莹珠,显得自己一无是处!
陈氏自以为自己在管理铺子管理侯府一事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可如今发生的事情,无异于把她的自我认知全部推翻,陈氏自然接受不了。
小丫鬟没给陈氏她迫切想要听到的回应,硬着头皮:“夫人,婢子都看清了。”
陈氏面如死灰,即使一身华服一头珠翠穿在身上,可配合着她面如土灰、怒上心头的阴沉脸色,此刻也很难撑出排场来。
发髻垂下的流苏耳环叮当作响,早已失去了她作为贵夫人的体面和派头,慌乱尽显,仪态尽失。那叮铃铃的声音,仿佛在嘲笑她自作多情,颇有几分滑稽在。
陈氏面色如此难看,就连表面的平静和从容都装不出来了。
但做丫鬟的,可不敢嘲笑自家夫人,她有眼力见得很,禀告完了,怕波及自己,连忙从这厅堂退了下去,留陈氏独自在那儿。
丫鬟走后,陈氏越寻思越不对劲儿,渐渐回味出来,她这遭是被自己亲信的掌柜给耍了!
她盛装华服在这儿坐冷板凳坐了那么久,姓华的反而带着几位掌柜的到傅莹珠那里去,这一冷一热,一前一后,可谓是对比分明,任是个傻子也该瞧出来不对了。
好一个华掌柜,红包好处就照拿,功夫却不做,如今就连掩饰都不掩饰了,还伙同其他掌柜的,编造出对她忠心耿耿的谎言来诓骗她!真是瞎了眼的东西,挑不对自己要走的路!
难不成,他们觉得讨好了傅莹珠,惹急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成?
陈氏气红了眼,此时此刻,已经在心里把华掌柜千刀万剐了。
在心里将华掌柜好一顿唾骂后仍然不解气,陈氏愤恨地将自己头上戴着的首饰撕扯下来,凌乱了好不容易才梳妆好的发髻和妆面,看上去像个疯婆子般。她胸膛起伏,久久不得平静,真真是被气得狠了。
她如今已是候府夫人了,竟还是被这种下三路的人给耍了!回想起来,这番盛装打扮的行径,如此沉不住气,倒不像她往日的行事作风,是被傅莹珠给逼得狠了。
呵呵,大姑娘可真是出息了啊。竟把自个儿逼得像跳梁小丑一样,传出去不知得让多少人笑话!那些个贵女贵妇们若是知道了,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她,说她拿一个黄毛丫头都没法子!
此时此刻的陈氏,已经气得想拿把刀出去和傅莹珠同归于尽了。可是……终究是不敢啊。
她暗地里搞小动作搞得多了,就用不了太光明正大的法子。她拿这些掌柜的没办法,若是事情闹得大了,逼着这些掌柜的将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捅到傅堂容面前,陈氏不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事到如今,陈氏也知道傅堂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自然不能把希望放在傅堂容的身上,期望他能对自己多几分怜惜而放过她。
陈氏往日还算顺风顺水时,傅堂容就当她是个贤内助,他说的那些话,真就把陈氏给哄住了。可如今真摊上事儿了,陈氏才看出来,傅堂容这个男人毫无担当,自私自利,冷心冷情,是万万靠不住的。
以前能对傅莹珠这个前头正牌娘子的女儿不管不问,如今就能对她的女儿傅明珠不管不问。
像傅堂容这样的男人,只能当富贵夫妻,不能共患难,一旦有什么事情,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
薄情如此,陈氏自然也不对他抱有什么期望。是以,也就不相信,如果真的出事,傅堂容会保她。
万事只能靠自己了,男人真的靠不住,陈氏也不敢赌。
心中百感交集,各种滋味交杂在一起,陈氏的肩头甚至微微颤抖起来,狠狠将手中攥着的首饰摔了,勉强出了点气,想着落芷院那边傅莹珠不知道又多开心,立刻又是一口浊气堵上心头,坐立难安,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如果她像老东西那样,现在指不定就先晕一晕了,可惜她还算壮年,没那么容易逃避现实。
“去落芷院看看。”陈氏压着自己心头想将那些掌柜全都掐死的念头,尽量心平气和地叫了丫鬟过来。
可话刚说出口,陈氏自己便犹豫了,“且慢。”
往常去落芷院,都是傅莹珠犯了错,她赶过去,以当家主母的身份,给她惩戒。在傅莹珠面前,她都是风风光光的形象,如今再过去,看着自己安排打点的那些掌柜将好东西都送到傅莹珠手上,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吗?
简直像自取其辱了。
可不去瞧一瞧,陈氏这一颗心一整天都难安定下来,只会被自己心中各种猜想臆测,搞得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陈氏只能焦急得在堂屋中转圈圈。
被唤来的丫鬟一脸莫名,偏偏看着陈氏愠怒的脸,一句旁的话都不敢问,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氏来回踱步。眼见陈氏她出院子了,她又回来了;她出院子了,她又回来了……
晃得比鸭脑壳还厉害。
最终,陈氏还是找到了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些掌柜的,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是一些貔貅成精的玩意儿。一辈子就见钱眼开,钱是照拿,事情却不做。好处和钱财一旦到了他们的口袋里,就休想再吐出来。像这种败类,是不可能真的慷慨起来的。就连他们逢年过节给陈氏备的礼物,也全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对陈氏尤是如此,对傅莹珠只怕会更加敷衍了事。
陈氏估摸着即使他们给傅莹珠送礼,也不会送什么太珍贵的玩意儿。
指不定,都是些与她从江南带回来冰雪芙蓉花差不多货色的玩意儿。空有个名头,实际上,谁当那是宝贝,谁才是冤大头。陈氏曾经做了那个冤大头,傅莹珠今儿个的跟头,也是摔定了的。
这么想着,陈氏终于能沉下气、也能坐得住了,她支了个小丫鬟,叫她去落芷院那边看看,那头到底是个什么境况,自己却是不出面了,免得又生出什么意外,让她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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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芷院。
几位掌柜的来给傅莹珠送礼,他们都是外男,进不了内院,傅莹珠这边收到他们求见的帖子后,找侯府的管事嬷嬷,说要用花厅半个时辰来待客。
以往,面对傅莹珠的请求,管事嬷嬷指不定还要为难一二,拿一拿乔。可这遭,谁要是敢在这个当口为难傅莹珠,那谁就是瞎子傻子了。
没看见原先为陈氏奔走的掌柜来给傅莹珠送礼呀?惯会见风使舵的管事嬷嬷当然就乖乖把花厅收拾出来,半点刁难都没有。
大姑娘的手段这样厉害,怕事她们日后要换个管事的人来听话咯。
如今夫人明面上还是个管家的,可实际上,她的面子却不像往常那么好使,反而事傅莹珠的更为受用了。
要说花厅这事儿,以往的傅莹珠别说有没有机会开口,就是开口了,多半也是不当回事,直接敷衍过去。甚至可以去找陈氏高发一声,那么陈氏便又有由头去治傅莹珠的罪了,哪会像今日这般,畅通无阻?
许多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时日浸淫一久,等众人发觉时,才发现已经事物是人非,并未昨日之景了。
得了管事嬷嬷的准信,青桃去给了几位掌柜回话,将他们请到花厅。
几位掌柜没等多久,傅莹珠便过来了。
管事妈妈是个贴心的,知道傅莹珠一个未婚的大家闺秀,接见外男时,须得小心谨慎,以免留下话柄,污了自己的名声。所以临时让人加了一道绣帘,用来隔绝目光。
如此一来,两边人隔着绣帘说话,不耽误功夫,也不会落人闲话。
一见傅莹珠,为首的华掌柜便堆着比在乡下时更谄媚百倍的笑脸,夸赞道:“几日不见,大姑娘更加光彩照人了。像姑娘此等胸襟和本事,如今愿意抽空来接见我们,是我等的荣幸。”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傅莹珠只是淡淡笑了笑,知道他们做商人的,见人说说话,见鬼说鬼话,根本不足为信,谁信谁是傻子,明显没有放在心上,十分坦然。
更何况,这还隔着一道帘子,脸都没看瞧,什么都没瞧清,这就光彩照人了,不是唬人呢吗?
华掌柜暗暗吃惊,没曾想,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听好话,不好拍马屁的,立刻改了话锋,单刀直入:“傅大姑娘,今日我与众掌柜一道登门拜访,一来,是为还清欠款,二来,是为了向您赔礼道歉。”
说完他招了招手,示意跟着的那些劳工将几个箱子抬了上来。
待箱子被抬到花厅里,华掌柜亲自打开。
最南边的箱子一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露了出来。隔着一道绣帘,影影绰绰瞧不分明,但那令人愉悦的银芒,和属于金钱的气味,傅莹珠可是一眼瞟见,当下弯了弯眼睛,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水。
“我们这些日子想尽办法,将银子凑齐了,当初是我们财迷心窍犯了错,断然没有让姑娘久等的道理。”华掌柜道,“傅大姑娘,您快清点清点,我保证,不出半点纰漏。”
傅莹珠叫人去将银子清点了,确定无误后,喊青桃去拿了欠条出来:“众位掌柜是守信的人,我从不为难人,既然你们说到做到,我自然也不会背信弃义。今日你们既然已经把银子还上,这些欠条,便可以作废了。”
说完,让青桃拿来蜡烛,果真点燃了欠条。
掌柜们看到忽然升腾起来的火光,心中不由得一跳,半是紧张,半是欣喜。
“这欠条毁掉了,你们赔礼道歉的心意,我也收到了。”傅莹珠抬眼看向他们,言语间已经有了送客的态度,“掌柜们可还有旁的事?”
见傅莹珠一副疏离客气的态度,华掌柜脸上虽然挂着笑,可心里不免着急,连忙道:“有的,有的。”
他这一趟前来,可是冒着要让陈氏火冒三丈的风险,投诚来了,抱的是想讨傅莹珠欢心的念头,才老老实实将两千两银子、将礼物都给备好了。
不过,华掌柜毕竟在生日场上与人打足了交道,心里也清楚,他这种背弃了前一个主子的,想叫后来的主子信任,并非易事。
做墙头草可不容易,要叫新主子信服,那得花上百倍十倍的功夫,用下心来打点。
但这样的功夫花上去,还是值得的,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他是良禽,他要为自己选择一个新的好主子,眼见跟着陈氏已然没什么盼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态度摆明了说。
何况……以这位傅大姑娘雷厉风行的作风,他怕今日他们把拖欠的两千两给还回来了,明日她便要将他们这些掌柜的全给换了。是以,该讨好的讨好,该给的好处,那就使劲儿的给,事关身家性命,可不能小气,不然可真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两千两银子是死的,可铺子是活的,只要能继续做傅府的掌柜,总有能钻空子的时候,到时候,多少个两千两都可能能赚出来。
故而,必须得把傅莹珠给哄得服服帖帖的。
华掌柜都想好了,在傅莹珠初初接手铺子这几年,他要表现得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可等到几年后,一切稳固,能开始钻空子的时候,他就再开始富贵险中求,捞更多的油水,让他的荷包赚得满满当当。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华掌柜一生都是为了赚钱,为了赚更多的钱。赚更多的钱,很多时候是跟危险挂钩的,所以他也做好了富贵险中求的准备。
而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傅莹珠给哄好了,将掌柜的位置给坐稳了。
“赔礼道歉,哪能只空头说说。”华掌柜拍了拍手,叫劳工将剩下的几个箱子全部抬了上来,“傅大姑娘,礼轻情意重,我们几个做小掌柜的,弄不来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赔礼道歉的心意确实足足的,日后为您打点铺子,定然会尽心尽力。这些礼物,您过目一下,看自己可还喜欢?”
花厅外头,陈氏派来的小丫鬟正在偷看。离得远远的,她听不着说了些什么,却能看清楚都是些什么,发生了什么。
几个箱子一打开,叫那个小丫鬟眼睛一眨,震撼到张大了嘴巴,差点弄出动静来。
这华掌柜,不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怎的这次如此舍得?
瞧瞧这几个箱子打开,里面露出来的,可叫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好宝贝。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丫鬟可能没什么高雅的情趣,不知道一些字画诗书摆件的分量,可是银子她总不会认错的呀!??
那么大一箱子,得有好几千两吧?
再瞧瞧那些布料,缎面流水似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该不会是,京城时下最兴的云罗锦吧?
这是许多贵女都吹捧的,寸锦寸金呢。就连她汀兰院里的夫人,这个月没有添置什么头面,可也瞧着云罗锦新出的花样唉声叹气的,眼睛泄露她的渴望。
再瞧瞧那个头那么大的荔枝,个头又大又饱满,眼色通红,看上去还新鲜着,用冰块镇着,多金贵啊。而且现在还不是吃荔枝的时令,此时能吃上荔枝的,除了皇宫里头大贵人,也就是底下一些有门道多人能弄到了。那小小一盘荔枝,可是有钱都吃不到的稀罕物。
小丫鬟在侯府里做事那么久,也就见过一次荔枝呢。
尤记得,那次是在外经商三爷急急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一路上经过驿站,全是用冰块镇着,可是到侯府的时候,都没这么新鲜了。
小丫鬟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荔枝大部分送往了老夫人的木樨堂,和侯爷的栖鹤堂,汀兰院只分到了一点,为此,夫人和二姑娘还大发雷霆了。
本以为,那荔枝就已经够稀罕的了,没想到大姑娘这儿还有更好的呢!要是让夫人和二姑娘知道了,指不定得眼红成什么样子。
小丫鬟先是感叹了一番,之后反应过来:完了完了,这下子,该如何跟夫人禀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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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掌柜这人,大智慧没有,可小聪明颇多,挑的,全都是他觉得傅莹珠会喜欢的东西。
上好的布料送过来,是见傅莹珠平日穿戴不算华贵,带在身边的丫鬟的穿着更是普通,实在是过于朴素了些。要知道,一些京城的贵女不仅自个儿会追逐潮流,也注意底下的小丫鬟的穿着打扮,下人的吃穿用度便能反映出主子的身份。有些权贵人家的丫鬟,穿得用得可比一些官阶不高的官员家的嫡出姑娘还要好。
别的不说,就说华掌柜自家里头的女人们,也是对这些用的穿的颇为看重。
整天攀比着首饰头面,穿的用的,全是要当季最好的最新的。
傅大姑娘哪怕手段再厉害,那也是个手段厉害的女人。是女人,就没有不爱这些玩意儿的。这是华掌柜这么些年,钻研出来的道理。
在庄子那几天,华掌柜是看出来了,傅莹珠待自己几个丫鬟一点儿都不苛待,也不吝啬。丫鬟这种打扮,估计是因为她手头窘迫,拿不出钱来,才这么普通。
不过也好理解得狠,侯府的中馈被继母把持这么多年,这位傅大姑娘过得窘迫,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此前失势,现在得势,就是派头要撑起来,也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感谢陈氏如此吝啬苛刻,倒给了他献宝的机会了。
如今华掌柜做了个顺水人情,替傅莹珠把这些排面给准备好了。
要是这一件还不够,那他后面还有个重头戏。
华掌柜指着那箱装有冰块和荔枝的箱子,说道:“大姑娘,这荔枝,可是商队大老远从岭南运过来的,除去运进皇城里的,剩下的,拢共没有几箱。六王爷家的郡主那,也就只得了一箱,我与其他几位掌柜费了几天功夫,打点了许多关系,弄来了半箱给您。”
装有冰块的箱子一打开,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荔枝的清香,低头一看,或白或剔透的冰块垫在箱底,红色的荔枝落入其间,单是颜色的搭配,就让人赏心悦目,更别说想起荔枝的清甜与解渴了。
如今并不是吃荔枝的季节,在现代还能有反季节的水果卖,但在这个时代下,这个时候想要吃上荔枝,可不只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看来,为了讨好她,这几位掌柜,可真是下足了血本啊。
“傅大姑娘。”带着这样难得的礼物前来,华掌柜自然是有底气极了,“我们这些做掌柜的,知道自个儿对不住您,可那不是跟着哪位主子,替哪位主子做事吗?眼下这世道,谋个生存不容易啊,不管是把谁摆在当时我们的位子上,恐怕都是一样的难做。”
“我们同您说句真心话,只要您待我们不薄,我们自会千倍百倍地回馈于您。如今既然您是我们的雇主了,那我们自然是要为您分忧办事的,日后也就只认您一个了,我们的年岁也都不小,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张口等着我们回去养家糊口,实在是经不住折腾了。”
华掌柜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极了。
先是把自己之前帮陈氏做账、对不起傅莹珠的那些事,推到了世道与陈氏身上,后又是一番保证,听上去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最后还来了一个道德绑架,搬出来更古不变的上有老下有小。
身后几个掌柜也连声应道:“是啊!是啊!”
“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替傅大姑娘办事的!”
“之前是跟不到一个好主子,以后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虽说这次送礼,他们几位掌柜都花了血本,可只要能把傅莹珠给打点舒服了,下了血本也没关系,只要铺子没跑,不怕银子赚不到手,多当两年掌柜,就什么都回来了。
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不是目光短浅之人,知道什么该舍,什么该得,有时候放长线钓大鱼的魄力,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掌柜们以为自己话说得好听,事情办得漂亮,这件事就算成了一半,这一句句表忠心的保证落入傅莹珠的耳朵里,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墙头草便是墙头草,风吹到哪头它站哪头。
今日,风在她傅莹珠这儿,他们便上赶着来献殷勤,等到哪天风走了、风停了,他们也就不见了。哪能把他们说的漂亮话当真呢?
就连现代的企业招聘人才的时候,都会做背景调查,确定此人的背景没什么大问题,才会录用。而这些掌柜们的劣迹斑斑就在眼前,傅莹珠当然没有被眼前的利益迷花了眼,被哄骗得晕晕乎乎,什么都忘记了。
这些人,见风使舵,就水弯船的本事,是真厉害。
只是他们却也忘了,风高浪急,算盘打得满满当当,也总有失手的时候。到时候,就是他们再会见风使舵,只怕也是于事无补,终究要翻船的。
在这些掌柜的高谈阔论,在傅莹珠面前大谈特谈他们一定要和傅莹珠同舟共济的义气时,傅莹珠微微笑着听着,并不发话。
她等华掌柜一行人把漂亮话说完,才盈盈笑道:“多谢掌柜们备的礼。这些礼物,我就先收下了。日后还要往来,希望各位不要让我难做才好。往日的事情,就不要继续追究了。”
在傅莹珠眼里,这些做掌柜的,迟早要换,此时不换,不过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得先将他们放置在那,维持着铺子的运营。
他们想来稳住她,却不知道,她何尝不想稳住他们。双方互相稳住,如此一来,倒是省下她不少功夫了。
什么?说收了人家礼物,却还一门心思想把对方开了不厚道?
什么嘛,钱照拿,功夫却不做,她这不是有样学样,学的华掌柜他们吗?
才不是什么黑吃黑呢。
华掌柜看到傅莹珠一张盈盈笑脸,心里头终于轻松不少,又继续夸赞道:“我果然没看错,傅大姑娘是个心胸宽阔的。”
傅莹珠也乐呵呵给对方找台阶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各位的选择和诚心,我都看见了。”
来之前他们好好商量过了,要如何应付傅莹珠,对策想了好多条,尤其明确了一点:他们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自然要齐心协力。华掌柜说一句话,他们便在后面补三句、补十句,定要助华掌柜将傅莹珠好好哄骗过去。
此刻,傅莹珠对他们的态度显而易见的转好,这是华掌柜的功劳,也是他们大家的功劳啊!
果然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不就被他们哄骗得团团转,重新相信他们了?
此时的傅莹珠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头待宰的,无知的羔羊。
“多谢华掌柜美言。”傅莹珠笑笑,“有劳几位掌柜的费心,只是……”
傅莹珠犹豫了犹豫,肃了肃脸色,道:“几位掌柜都是聪明人,我们也别打哑谜似的说话了,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诸位,今年的账本我看过了,几位的营收并不能叫人满意,念在你们为侯府做事那么多年,我不会不给你们机会,但是,侯府不养闲人。”
此言一出,几位掌柜的心立刻沉了下去,面面相觑,有些慌乱了。
听傅莹珠话里的意思,是想要裁人啊。
是他们来晚了吗?没有及时让她满意,所以想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
傅莹珠道:“今日你们能过来向我表忠心,我自然是高兴不已。”
“故而,我虽有换人的意思,可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死太绝,免得伤了和气。”
傅莹珠眼珠一转,又笑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想了个办法出来,诸位掌柜要不要听听?”
几位掌柜连忙点头,心里忐忑极了,害怕傅莹珠这把刀落到自己头上来。
傅莹珠语气平缓,在他们眼巴巴的注视下,说道:“我给你们时间,以三个月为期限,计算最后铺子的营收,谁多谁留下,最少的那位,诶……只能对不住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请诸位见谅些。”
“原来是想着直接换人的,可几位掌柜实在是讲义气,倒是让我不忍心了。我年纪小,想不出太好的法子,便只能如此了。”傅莹珠温温柔柔地笑了。
掌柜的会说漂亮的场面话,傅莹珠也会。
实际上,末位淘汰这个办法,她早就想好了。
虽说叫这些掌柜的交出了账本,可他们缠成一团,实在是不好对付。傅莹珠想一个一个地换人,这样能给她自己留出挑选真正做事好、人品也好的掌柜的时间,可又怕换了一个,剩下的掌柜变得不听话,搞坏了铺子的生意,给她惹麻烦。
这种时候,末位淘汰,反而最是合适。
先叫这些掌柜,从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变成利益对立的关系,不再同气连枝,共进共退,那也就不用再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这是黑心资本家倒腾出来的玩意儿,能把人精神整崩溃的竞争制度,傅莹珠就不信他们能坐得住,熬得下。
“几位掌柜觉得,这主意如何?”傅莹珠问道。
华掌柜沉默了,其他掌柜也沉默了。
他们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说不上来。
“若是不能接受,那我便只能直接从你们之间选出一个来辞掉了。”傅莹珠面容无辜地说道。
几个掌柜登时一惊,要从比拼实力,到比拼运气了?
这不行,运气是最虚无缥缈的事情,他们才不答应呢!
心里盘算了一下之后,华掌柜率先说道:“大姑娘的这个主意,我可以接受。”
一向是他铺子里的生意最好,傅莹珠若是辞掉业绩最差的那个,他自然是不怕什么的。
可若是不接受,那说不定,今晚他就要被赶走了。
其余掌柜在心里一想,也都应了下来。
他们都觉得,自己铺子营收还可以。哪怕不太可以的,不是还有三个月的期限,可以让他们继续努力吗?
现在不行,不代表日后也不可以。
“我接受。”
“我也接受。”
过三个月看营收,总比今晚就被辞掉要好。
“那便说定了。”知道这些掌柜们的无赖本性,傅莹珠与他们立了字据。
原本几位掌柜是壮志满酬地来,却是脸色灰败、各怀心思地走的。
来时看其他掌柜,那是与自己同一战壕的战友、风雨同舟的家人。走时再看其他掌柜,那便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敌人了。
一时间,几位掌柜彼此之间都没了话说。就连目光对上了,也是遮遮掩掩的移开,不敢多看,唯恐对方看出火花来,就要在路上大打一架,伤人伤和气。
离开侯府,几人正要四散归家,却都被华掌柜喊住了。
“诸位。”华掌柜皱着眉头,一番深思熟虑后,说道,“傅大姑娘今日说的,我心里有个破解的法子,能叫我们全都留下来,坐稳掌柜的位置,诸位可想听听?”
有破解的法子?
那当然要听了!
几位掌柜立刻叫上华掌柜上了酒楼,要了好酒好菜,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所谓破解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她说,要将我们中间营利最少的人辞掉。”华掌柜道,“可若是我们几家铺子的营利一样、不多不少呢?”
“到时只能全留下了。”华掌柜笑了,“白纸黑字,契约上也写了,只得辞退营利最少的那个,这契约反倒成了对我们的保护,只要我们营利一样,她便不得以其他由头辞退我们,不然便是不仁不义!”
“我们如今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保持现状便好,把账面都给整平了,营收都是一样的,不必过高,也不能过低,足矣。”
“是啊!”
“好哇!”
“此乃妙计!”
其他几个掌柜听了华掌柜的话,一扫愁云,纷纷笑了起来。
“好兄弟,果然属你最聪明!”
等饭菜上了,其他人都给华掌柜敬酒,华掌柜颇为受用,笑笑道:“不过是灵光乍现,算不得什么。”
他举杯,“我们说好了,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就要一起再当他个十年的掌柜,挣个金山银山再走!岂能被这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给吓住?!”
“哈哈,是极了!”
“我看,也不要给她什么面子了,该进我们口袋的钱,就不能给她。哪有做掌柜的不贪的?不贪的,那是傻子。”
“等等三个月后,她看到我们交上去的账本,怕是要傻眼啊!”
一时间,几人称兄道弟,举杯痛饮,仿佛都看到了自己未来在铺子里疯狂捞金的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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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到了几位掌柜约定好的要核对账本的时间。
几位掌柜偷偷聚集在一起,拿出了自己的账本。
共五个账本,五个铺子的收支均有不同。
华掌柜看了一眼,说:“拿着老张的做标准,他的正好不多不少。多了的,下个月少卖点货,少了的,自己想办法补上。”
其他几个人也都赞同地点了头,收好账本,鬼鬼祟祟地离开。
离开前,有人不放心地说:“诸位兄弟,我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到了你们身上,你们可不能有人打什么别的心思啊!”
华掌柜笑看着他,“李掌柜,你放心好了,我们是多少年的兄弟了,此事定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李掌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出了门,却对其他人说道:“这姓华的一直是个心眼多的,我怕他使诈,他的铺子这个月的营收可真漂亮,若是他一个人把账本做漂亮了,却告诉我们都向老张的看齐,那他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独占鳌头?”
“我看这样,我们回去后,都想想办法,自己买点铺子的东西,把账本都做得像老华一样。”
“若是他老实,不再有什么动作,那最后让他拿着老账本去给傅姑娘看,不也一样?我们的账本还是都是一样的。”
其他人一听,在心里一番考虑,感叹道:“是极!是极!”
“此计甚妙!”
于是就这么说好了,要把账做成华掌柜那样。
而华掌柜这头,回想着几位掌柜离开之后的神色,心底惴惴不安起来。
毕竟是口头约定,比不得白纸黑字,若有人要违反约定,轻而易举。
华掌柜思来想去,花钱找了个眼线,派去其他几位掌柜的铺子里打听。
看其他几位掌柜是乖乖按照他们约定过的,把账本做得都一样了,还是有人有鬼心眼。
这一打探,可不了得。
竟是真让华掌柜发现了不对。
那位该陪着他将账做少一点的,居然会自己花钱买店里的东西,悄悄把账做高。
其他那几个,铺子的生意看起来也个顶个的好,一看下个月的进账能做得老高。
华掌柜早就知道剩下那几位掌柜眼红他的聪明与机智、眼红他的铺子能赚钱,可他没想到,他在这给他们出主意,这几人却以德报怨,居然都在暗中加码,想把他这个功臣挤走?
说好的兄弟一生一世一起走,你们怎么不做人了却做狗!
既然他们无情,别怪他无义,不就是花自己的钱给铺子添业绩吗?他也行,赔钱也要把铺子的账面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