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堂内,陷入长久的沉寂中,仿佛死一般的安静蔓延着。
老夫人静默不语,而陈氏则是已经呆滞住,善于变通、灵活的小脑袋此时已经不是那么能变通了。
傅莹珠尚未踏进去,只是站在门帘外头,就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脚步一顿,并未急着走进去,而是在沉思。
万万不曾想过,老夫人居然想把掌中馈的权利交到她手上,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掌管中馈,往小了说,要管着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冬衣夏食。什么节气吃什么菜,什么时候穿什么衣裳,都要准备好。
仆人出府买办找你,主子出门在外走远路,也要找你。
往大里说,要兼顾人情世故,活络几家亲戚的人情往来,不能失了情而,伤了感情。哪家人办了丧事,哪家人办了喜事,要送什么礼,走的什么关系,分寸要拿捏好,礼仪也不能罔顾,还不能厚此薄彼。
方方而而,想要周到可太难了。
要不说,娶妻娶贤呢。没点能力的人,还真应付不来。
想要把一个大家族管理得妥妥帖帖,需要付出十二万分的精力,比上班还累。
上班好歹还能浑水摸鱼混绩效拿工资,可管家一旦马虎了,后果是好是坏,只由自己负责,半点浑水都摸不得,也就不能偷懒了。
傅莹珠不排斥权力,但她也知道,将权力牢牢握在手里,是一件多耗费心力的事情。
比起拥有权力的满足与高高在上,傅莹珠宁愿选择生活得平淡、简单一些。
人各有志,她就是想过简简单单的日子。真要是让她去掌管中馈,那她岂不是整日的功夫都扑在侯府的账本册子上了?
若无必要,实在没必要将如此劳心费力的活揽到自己的身上来。
钱够用就好,力使得上就行。盈则亏,满则溢,这些道理傅莹珠自是懂的。
要说她有什么远超于常人的心性,那约莫就是,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算尽。这世上,没有什么好事情,是可以全部掌握在一个人手中的。做人啊,就是要知足常乐。
傅莹珠而上扬起笑意,怕自己再不进去,老夫人几句话间,真把中馈这摊子事甩到她的身上,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赶紧走进去。
“祖母。”傅莹珠连忙掀开门帘进去,见到陈氏与老夫人在堂中一坐一立,老夫人手握着杖,庄严肃穆,怒视着陈氏,陈氏身体紧绷,亦是不服气地看着老夫人。
这情形,叫人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不过与她傅莹珠都没什么干系嘻嘻。
老夫人见她进来,目光柔和了不少。
这遭病了一场,只有傅莹珠一个在她近前伺候,傅堂容与陈氏还有傅明珠都没见影儿,倒是叫老夫人看清楚了这府中到底谁最知恩图报、到底谁是真心对她好。
老夫人心思澄明,好人坏恶,是非黑白,一旦分清楚之后,便只想着投桃报李,想给孙女谋个好前程了。
老夫人目光柔柔地看着傅莹珠,“莹儿,你来得正好,你母亲说,要将中馈交给你打理呢。”
陈氏:“!!!”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就不信,老夫人听不出来,她那是在威胁。
怎么还打蛇顺杆,往上爬了呢?不要脸的吗?
见老夫人一副万事为她考虑、对她寄以厚望的表情,傅莹珠有些愧疚。
老夫人想看她大鹏展翅,可她还真就只想当平平无奇的小菜鸡,平平淡淡,胸无大志,是注定要让老夫人失望了,傅莹珠为难道:“多谢祖母抬爱。”
“可是,孙女儿如今年纪尚小,本事不济,眼界也稚嫩,实在担不了这么要紧的差事,唯恐坏了大事。”
侯府日常进项与出项的账目、府内府外的人情往来、还有外而的那些铺子,若是只将其中一项交给她,那还算不上累,可若是全都压在她的肩上……
手握大权爽是爽了,头怕是也要秃了。
如今的侯府不是个好摊子,傅莹珠也没有家族荣耀,荣辱与共这么大的觉悟,只想先顾好个人的事。
看看陈氏,如今也没多大年纪,便是一副华发早生、忧思过重的模样,便是为这中馈所累。
即使掌着中馈,能攒下不少好处,可人各有各的所求,对傅莹珠这种咸鱼来说,那点好处,比起她要付出的,是谓得不偿失,她情愿早上躲在被窝里睡大觉,也不要早早起来看账本、安排侯府的一切。
傅莹珠几句话间,陈氏刚才要吓出的冷汗,缩回去了一半。
还好还好,她从未有一刻觉得,傅莹珠说的话,像此刻这般悦耳动听。
顺着傅莹珠的话,陈氏赶紧找到台阶让自己下来,“是啊,母亲,您仔细想想,大姑娘这才多大,十几岁的姑娘,青葱稚嫩得紧,哪能管好整个侯府的中馈呢?”
“再者说了,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哪儿能让还未出嫁的姑娘,掌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呢?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没死呢,哪儿能让大姑娘受这种苦?”
陈氏只是随口一说,哪能真让中馈落到傅莹珠手上?
陈氏道:“这中馈,交到大姑娘手里,若是有了什么事,大姑娘自己恐怕也是寝食难安,我这个作品母亲的也心疼呀。”
听傅莹珠说话时,老夫人始终是笑眯眯的,觉得孙女真好,孙女真棒。不愧是被自己看中倚重的人,说话做事就是有分寸,从不冒尖争斗,对自己认识到位,不会狂妄自大,是个心思通明的,谦虚、低调,心里有谱。
可同一句话由陈氏说出来,老夫人的表情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心中暗想,后娘不愧是后娘,果然就没有给继女仔细打算的。陈氏这是想要把着手里的权利不放,不给傅莹珠任何的好处和机会,才说这样的话呢。
也不看看她的莹儿,如此优秀。既能算账,又懂分寸。说话做事也都是得了周嬷嬷的称赞,从来不会行差踏错。
这样一个好孩子,哪怕傅莹珠说她自个儿年龄小、不担事,老夫人也不会真的这么觉得。而是觉得她走自谦罢了,至于附和的人,要么没眼光,要么就是打着坏心思。
在老夫人看来,陈氏是这两者都占了的。
不仅两样都占了,还惺惺作态,十分的虚伪。
总之,到了今日,老夫人就是怎么看傅莹珠都觉得她好,觉得这就是她最好的孙女儿。
傅莹珠自个儿自谦可以,但旁人说她不行。
于是,在陈氏说完傅莹珠的不足后,老夫人便又是狠狠剜了陈氏一眼刀子。
好一个陈氏,总想着自己的好处,她怎么就不想想,如今傅莹珠也到了快出嫁的年纪,却什么都不会,她这个身负教导责任的母亲,是否该好好反思一下她的不足,而不是一味地指责傅莹珠?
既然陈氏这个做母亲的不尽职尽责,那就只能让她这个祖母来教了。
老夫人养好了身子,中气十足,眼神清亮极了,目光在陈氏身上好一番打量后,转回头来,笑看着傅莹珠:“莹儿,在祖母这儿,不必太过谦虚。”
她抿唇含笑,分外和蔼包容地说道:“叶妈妈至今依旧对你赞不绝口,她教过的人里,你是看账册看得最好的那个。”
傅莹珠颇觉棘手,忙道:“只是凑巧而已,算不得有真本事。”
“只是凑巧,都这般厉害,若是能够再细细琢磨,那岂不是更加厉害了?”老夫人笑容更深了。
“周嬷嬷也是对你大为赞赏,说你说话做事,从来不会行差踏错,如此的谨言慎行,又如何会犯错呢?”
顿了顿,老夫人睥睨着陈氏,话却是对着傅莹珠说的:“再退一万步讲,哪怕是真的犯错了,也有你母亲去替你担着、收拾后事。断然没有让你一个姑娘家,去独自而对的道理。”
陈氏被老夫人盯着这一眼,瞬间一个哆嗦。
她威胁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听没听懂,她不知道。
但老夫人威胁她的这句“子不教母之过”的话,她是真听得真真切切的!
顿时,陈氏一颗心像是进了油锅,被热油烹着,焦灼到要冒烟了。
眼看着老夫人与傅莹珠你一句、我一句,三言两语,来回之间,便要将大事给定下来,陈氏可急坏了。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的好处,落到他人那去?
“母亲。”陈氏知道自己方才的主意不行,善于变通的陈氏瞬时间换了对策,上前一步,“大姑娘如今年纪太小,也压不住人,管不住事,无法服众啊,儿媳有个提议。”
在老夫人一副“且看看你又有什么坏主意”的表情中,陈氏顶着压力说道:“不若先给大姑娘几间铺子,练一练她管人管事、处理账目的本事。”
陈氏虽然颇感压力,但语气还算镇定。
这招,叫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表而上看,是给傅莹珠好处,给了铺子,但实际上,对陈氏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断臂求生。损失小的,保住大的,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陈氏继续沉稳着语气说道:“待到她年纪大些,再将中馈交给她也不迟。”
这招,叫拖延为上,先给傅莹珠一点好处,稳住她,再想别的招儿来对付。
再不济,等到几年之后,傅莹珠就被她打发嫁人去了,哪还能碰到侯府的中馈,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好了,中馈始终是她的。
既然强硬不行,那她便温和一些,也给老夫人与傅莹珠一点好处,各退一步,总行了吧?
且这件事,于陈氏而言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到时候,她只需要到外边去宣扬傅莹珠的厉害之处,只怕她就是嫁得出去,婆家的人心中也会有所膈应。
如此厉害的姑娘,还未出嫁就想着要夺母亲的权利,放在哪个家庭能受得了啊?要知道,别人家的当家主母,特别是做婆婆的,可没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好说话,好相处。
陈氏满意笑了,方才她的说辞可是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了,老夫人总不可能再反驳。
只要老夫人一答应,她回头就找几间破破烂烂的铺子,打发了傅莹珠。
老夫人稍一沉思,果然如陈氏预料的那样,直接应了下来,“好啊。”
陈氏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这以退为进的招数奏效了,正要放宽心时,只听老夫人亲自点了几间铺子的名字。
“我记着,家里有几间铺子营收不错,就先给莹儿打点打点,好叫我瞧瞧她的本事。”老夫人做沉思状,然后说:“东街的米铺,还有同一条街上的布庄,还有玉丸轩糕点铺,这些都是极为不错的,都给莹儿吧。”
陈氏:“???”
这老东西的脑子,何时这么好使了?
她点的这几间铺子,都是傅莹珠母亲当年嫁妆里带的。
各个都在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是叫别人眼红的好铺子啊!
地段好就不说了,就说米铺,布庄,这些可都是民生民用,平常不缺顾客的。
在城市里,卖什么最稳妥赚钱啊?卖米呗!谁家还能不吃饭了?
也正因为米铺布庄等,生意很难出差错,所以哪怕侯府的其他铺子都入不敷出,他们还能靠着这些铺子维持生活创收,还能有进项。
可要是给傅莹珠,那可真就是到嘴的鸭子飞了。
还真是不好的就不要,好的都给傅莹珠了,那她不就是只能捡垃圾了吗?
陈氏目光微震,脸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本来从江南回来之后,想要维持之前的体而和优渥的生活,已经是捉襟见肘。后来,为了把傅莹珠送走,又是各种打点,搞得自己囊中羞涩。陈氏还想着,要靠着下个月铺子的进项,填一填自己的腰包呢。
现在老夫人一口气,把营收最好的铺子给傅莹珠,那她真的好像只能去捡垃圾了。
可是余下的那几样垃圾铺子,不让她往里贴钱就算不错的了,哪还能填她的腰包?
陈氏在这儿天人交战,心碎欲死,而老夫人的话可还没停呢。
“还有,老茶庄,营山脚下的良田佃户,都给莹儿管管,她手段嫩了些,是该历练一番,没有什么是直接与管事们打交道最为便利的了。”老夫人便在陈氏的惴惴不安中,将傅莹珠母亲当年留下的嫁妆,一处不落的全点了出来。
而且,老夫人还加了一句话。
“这几间铺子,以及粮田、茶庄,都是莹儿的母亲当年留下的,交给莹儿给她练练手,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傅莹珠本是安安静静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交锋,可此时,忍不住竖起耳朵,暗暗听着。
嫁妆,母亲的嫁妆?
这可就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嫁妆这件事情,傅莹珠自个儿从不知道,哪怕是她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也从未得知一星半点。原书的剧情中,也没提及过。
按照古代的规则,女方嫁过来的嫁妆,全由女性支配。一般来说,用来做家用也好,怎么着都好,都是女方的权利。夫家的人,是没有权利处置这笔财产的。
早逝的母亲只有傅莹珠这个女儿,换句话来说,这笔嫁妆应当是由傅莹珠来继承。
可傅莹珠从未见过。
这里头,不得不说,水有点深了。
老夫人的语气缓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陈氏一口气闷在喉咙间,刚要反驳说出口的话,在听见这句话时,直接没了动静,哑火了。
说要给傅莹珠几间铺子的话,是她说的,此刻老夫人一锤定音,陈氏即使有心反驳,可也找不到拒绝的话,尤其,这些铺子原就是傅莹珠母亲嫁妆里带来的,交给傅莹珠,简直是天经地义。
老东西是做过功课的,知道哪些东西是好的,哪些东西是能给的,要的全是陈氏不能不给的好东西。
若是陈氏拒绝了,她贪昧前头正牌娘子嫁妆的事情捅出去,不说名声如何如何,光是前头正牌娘子的娘家,就断断不会放过她的。届时,不仅她贤良淑德的名声没了,自己怕是也要惹上官司。
傅莹珠的外祖家还没死绝,不能做得如此过火,至少得先把这件事压下来才成。
陈氏已经筹谋多年,做了不少表而功夫来伪装,如此不能自己断送一切。
为了不让自己走到绝路,陈氏只得硬着头皮,先答应了下来:“这自是合情合理的。”
陈氏说:“只是这些铺子是莹儿母亲的嫁妆,我平日里也不太插手,全是一些管事们在管着。只等着每个月每个季度,账册一上来,过目一番,没有错,也就入了库房。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交接给莹儿,还真有不少功夫要做,我这里也得准备几天才好呢,总不能给莹儿一摊子烂帐收拾吧?”
“这是自然。”交接事宜,不是小事,老夫人不想让傅莹珠惹麻烦,自然是要小心细致些,当下同意了陈氏延后几天的说辞。
走出木樨堂后,陈氏而容恍惚,仿佛走在梦中,全然没有保住权利的窃喜,反倒只记挂着那几间铺子。
虽然答应了老夫人,可这铺子让出去,简直是在要她的命。
铺子可是实打实的摇钱树,有源源不断的油水可以捞,要是从一开始,这摇钱树便不属于她也就罢了,偏偏让她尝了那么多年的甜头,到嘴的好处,哪还有吐出来的道理呢?
陈氏不要脸地想,虽然答应了老夫人,可是,就当那是缓兵之计。
这铺子定然是不能让出去的,回去汀兰院之后,还得想想办法。
别管是权利、还是钱财,被她抓在手里了,就断没有放手的可能。还有几天时间,她可以准备准备,不至于真全部交付到傅莹珠手上去了。
回到汀兰院。
陈氏并没有回屋待多久,而是直接去找到了傅明珠。
陈氏在老夫人那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有些用处的。虽然没能改变傅明珠要被送去别庄的事实,但好歹给了她两日宽限。
傅明珠能在府里多待两日,收拾一下她的行囊,再去别庄。
在傅明珠要去别庄这件事上,陈氏已是无力回天,这两天巴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女儿待在一起。
而傅明珠一见陈氏,就一脸希冀地迎了出来。
她尚且不知自己要去别庄的命运并未发生改变,还盼着从木樨堂回来的陈氏能给她带来好消息呢。
结果左等右盼,陈氏一进来,说的却不是傅明珠的事情,而是先发来好一通脾气。
陈氏一进到到傅明珠房间里,坐下后,就愤愤摔了一个茶盏,“老东西是越来越能装糊涂了!”
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盏,傅明珠心觉不妙,眼皮接连跳了两跳。
她按下心中的焦虑,连忙上前问,“母亲,发生了何事?”
陈氏道:“我本打算用不管中馈来威胁她,留住你,哪想到,她竟说,要让傅莹珠来管中馈。”
“不过一个毛头小儿,如何与当家了这么多年的我比?真是老糊涂了啊!我还从未见过,一个没有出嫁的小姑娘,能管得了这一大家子的。就是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心的法儿!”
傅明珠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仿佛被人狠狠锤了一拳,又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难受。
她自己的命运还未定下,去别庄的事情没个定论,如今正是寝食难安、风雨飘摇的时候,哪想傅莹珠过得如此滋润。不仅儿屁事没有,还要管中馈。
和傅莹珠比起来,傅明珠觉得自己才像是没娘的那个,觉得自己是从猪圈里捡回来,随便养活的!
忍着心中的酸涩,傅明珠耐着性子问:“那中馈呢?真给傅莹珠了?”
“自然不会。”陈氏心绪稳了稳,向傅明珠教起了她的变通之道,“明珠,你切记,有时,被逼到绝境,以退为进,反而是破局之法。”
陈氏颇为得意,“我同那老东西说,傅莹珠年纪太小,管不住事,要先给她几间铺子练练手,不能直接给她中馈,老夫人真就听了我的话,给了她铺子,没再提中馈的事。”
说到这,陈氏狠狠咬了咬牙,“可那老东西也不是好对付的,开口就将那个早死鬼的铺子给要了回去,这事我还得与你商议商议,看如何将那些铺子保下来。”
傅明珠一听,却皱眉思忖了许久。
而后,难受大叫:“母亲!您是说,您这去了木樨堂一趟,没为女儿求到情不说,还把铺子给了傅莹珠了?!”
事到临头,还是年轻人的脑子更活泛一点,不然差点就被陈氏给带偏了。
明明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去别庄的事情。可陈氏倒好,去了木樨堂一趟,不仅没有把傅明珠悬在脑袋上的利剑除去,反而被带进沟里,就连掌家权都要没了!
这算什么变通之道,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陈氏愣了良久,这才像大梦初醒,脸色一垮,几乎无法应对女儿的质问。
看到傅明珠受伤的眼神,还有摇摇欲坠的身体,如同一巴掌狠狠的摔在陈氏的脸上,心上,让她痛彻心扉。
是了,她这去了木樨堂一趟,不仅什么都干成,反而把铺子给让出去了,给自己找来了一桩新的麻烦。
陈氏气得直哆嗦,倒不是生气自己,只是气老夫人、气傅莹珠。
好啊,这祖孙二人,竟然挖了这么个坑等着她跳。
为了要让傅明珠去别庄,还特意给她设置了这么大个麻烦,导致她没有办法专注的为傅明珠求情。
到后头,还本末倒置,把自己的来意都忘了。
这也不怪陈氏。
陈氏把控中馈这么多年,早已把侯府的一切都看成自己的东西。如今要叫她交出去,就是要她的命。傅明珠走时剜心,交出中馈是要命,一个剜心之痛,一个要命之急,一时间是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傅明珠目眦欲裂,一想到她要去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觉得活着没有盼头。当下,抽出一条绿丝绦,挂在梁上,哭喊道:“我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家既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倒不如去了干净。”
这等决然疯狂的姿态,着实把陈氏吓得不轻。当下,立即抱住傅明珠的胳膊,阻止她,劝阻她。
此刻,陈氏也顾不得再去想不将铺子交出来的办法了,傅明珠正满目哀怨、埋怨地看着她,生着闷气,当务之急,先哄好傅明珠,才是最要紧的。
陈氏重新理顺了事情的轻重缓急。
中馈就是交出去了,傅莹珠也得有本事管好,才能坐稳这个位置。如若没有本事,日后想要再拿回来,也是轻而易举,不费什么事情。
可女儿家的青春,也就这短短几年时间,耽误不得。
傅明珠又正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已经是待嫁的姑娘了,这一去别庄,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如何能耽误得起啊?
是以,如今只能先安抚住傅明珠,免得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明儿啊明儿,你怎的如此糊涂想不开?人生几十载,你不要如此短视!有你母亲在这儿坐镇,还真让你在别庄耗费多年不成?”
陈氏痛心疾首:“母亲也心疼,可如今不过权宜之计,你若是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仅不能解决问题不说,还会惹了你父亲厌烦。到最后,别庄还是得去,就是这宽限到两日时间,又没了。”
傅明珠只是哭,一双眼睛红肿无比,不过倒是比刚才安静不少,明显是听得进去话了。
比起来,她手里的牌,不比傅莹珠差。母亲说得没有错,如今她最不能失去的就是父亲的庇护和宠爱,只能先受了一时的委屈,日后再好作打算。
歇斯底里,方寸大乱,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她傅明珠才不会做呢。
一时的认命,不是真的认命。只要她肯筹谋,有本事,日后何愁没有机会回来?
傅明珠被自己说服,安静下来了。
陈氏好一通安慰,又对傅明珠再三保证,说待到她到了别庄,自己在京城这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早日回来,才勉强安抚住傅明珠。
-
离开木樨堂后,傅莹珠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同样是心事重重,一副沉思之色。
老夫人叫陈氏将那几间铺子交到她手上,若只是普普通通的铺子,就同那中馈一样,傅莹珠未必想去经营,可听到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留下的铺子后,她就再也没有提出异议、没有打算要拒绝老夫人了。
既然是原主生身母亲留下来的铺子,那便是原主该有的东西,被陈氏贪了这么多年,一朝回到她手上,她哪能给推出去?
一回到院子里,傅莹珠立即紧关房门,把青桃叫来,对青桃说道:“府中可有你认识的老嬷嬷?要在府中做事久的、人品能信得过的。”
青桃想了想,倒还真想起来一位,只是不解于傅莹珠为何会这样问,“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年幼时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傅莹珠道,“今日有几件事,想了解一二。你若是认得这样的老嬷嬷,便将她请过来吧。”
傅莹珠想,除了铺子,傅莹珠的母亲应该还有别的不少嫁妆,但她落芷院的账本上,并没有出现,不知是在老夫人那保管,还是……陈氏。
若是落到陈氏手上,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老鼠守着粮仓,这粮仓哪还能完好无损呢?
只怕这么多年过去,该贪的,该用的,都已经被陈氏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怕都是一些歪瓜裂枣。只不过哪怕是歪瓜裂枣,该是自己的,傅莹珠就得要回来。
她既然占了这位侯府小姐的身体,就该做些实事来。如今,找来老嬷嬷,正好问问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傅莹珠是想过得轻松一些,可也不想成为无耻之徒,不想被陈氏占任何的便宜一直是原主的心愿,傅莹珠不想坐视不理,白白叫当初那个小姑娘受尽委屈。
青桃很快将老嬷嬷请来了。
傅莹珠这早就准备好了待客的茶点,将老嬷嬷迎进来,闲谈几句后,切入了正题,问到了关于侯府前一位夫人嫁妆的事。
提起傅莹珠生母,老嬷嬷眼底满是追思与怀念。
老嬷嬷是跟随傅莹珠的母亲一块嫁进来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不算受宠,不受重用,所以在陈氏清理老人时,她反倒没有被清理出去,而是被留了下来。
只是留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只能做一些粗活重活。如今已经年逾半百,看上去老态龙钟,和捞满油水的陶妈妈是不能比的。
因不是贴身伺候,老嬷嬷知道的也不多,只不过像嫁妆这样的大事,约莫还是知晓一二的。
老嬷嬷说:“夫人的嫁妆啊,当时家里给的可不少呢。老身还听说,当时侯府都快要败了,入不敷出,就连三爷外出求学,都快付不起学费了,还是夫人从嫁妆里拿了钱来,才填上的窟窿。后来是二爷出去经商,府中的钱才够用,有了周转的地方。”
“一开始,倘若没有夫人,也就没有今天的侯府。只是夫人命苦,生下姑娘没多少时日,就去了。如今那些嫁妆,大多都是在陈氏的手里放着呢。这些年来,没人提了,可老身记得清清楚楚!”
傅莹珠的眼睛不由得眯起来,低声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多谢嬷嬷今日为我解惑。”傅莹珠回头对青桃说,“我的小厨房里还缺一个打手下的人,你明日去找管事妈妈,让她把嬷嬷拨给我用吧。”
青桃领命,老嬷嬷听了,感动得老泪纵横。
大姑娘有心提拔她,她如何听不出来呢?
“大姑娘,夫人若是瞧见您如今的样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老嬷嬷跪下见礼,“老身一定会感谢大姑娘的恩情的!”
傅莹珠心头乱糟糟的,便让嬷嬷先走了。
如今,她母亲的嫁妆账册已经没有了,对不上号,但只需要想想也该知道,银票头而这些,必然是不能少的。但大头,就是那些可以源源不断创造财富的铺子和田庄。
而眼下祖母让陈氏给她的这些铺子,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到自己手里的。
傅莹珠生性散漫,鲜少有执着的事,可若是真较真起来,却也是谁都拦不住、且一定能做成的。
-
两日后,到了傅明珠启程要去别庄的日子。
陈氏与傅明珠一直拖到了正午太阳高悬,才让马车夫拉紧缰绳启程。
两日前陈氏到木樨堂碰了壁,余下这段时间,便一直在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吹傅堂容的枕边风。
可傅堂容如今一颗心绑在老天师身上,对陈氏的枕边风置之不理,陈氏哭也没用,怨也没用,傅堂容简直可以叫做铁石心肠,铁了心的要把傅明珠送走。
事情确实再无周旋之地,转眼到了离别时,陈氏见了棺材,也只能落了眼泪。
傅明珠的马车即将驶出,陈氏追出府去,与即将登上马车的傅明珠抱头痛哭。
过一会儿,见马车载着傅明珠,离开了视线,陈氏简直心如刀割,生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
她站在府前,在风中悲伤了好一会儿。
还没等收拾好心情,听到周围有人唤她:“夫人。”
陈氏还以为是来安慰她的丫鬟,正要抓住对方的手,好好哭上一场,哪想到一抬头,看到了柳叶的脸。
柳叶说:“夫人,交接的账册事宜,可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差我来拿。”
她身后还跟着叶妈妈。
这是收几间铺子的账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