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上了贼船可就不好下来了...)

傅堂容压下双膝一跪,陈氏便是眼前一黑。

他这一跪,戳的不仅是他膝盖下的地板,还有陈氏一颗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心。

再不想相信,也由不得陈氏了。

看来,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就是货真价实的老天师。

意外与微微的恐慌笼罩在心间,陈氏一句话都不敢说,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只是攥紧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紧张,感觉四肢发软,若不是最后的理智支撑着,几乎能晕死过去。

傅堂容这一跪,挡住了老天师的去路,老天师步伐顿住,定睛一瞧。

这一眼过后,老天师面露笑意,将傅堂容拉了起来,好一番打量,感慨道:“想不到啊,当年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如今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了,沉稳多了。”

傅堂容的腰杆不禁挺直几分,神情间满是骄傲。

老天师这是何等仙风道骨的人物?他的赞赏和肯定千金难买,傅堂容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但老天师一句夸,能让他多吃两碗饭,多长寿一年。

想他当初年少,还动过想要拜入老天师门下的心思,后来因他灵根晦钝,不是观星象算天机的那块材料,最终不了了之。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事虽然为傅堂容少年时期的一大憾事,但不论他天资如何,老天师一直是傅堂容心中敬仰、倾慕之人。

这些年,老天师告老还乡,四处云游不见人影,就连当今圣上都偶有怀念,念及老天师的神算通天,却苦于遍寻不着。许多人都猜测,也许时过多年,老天师早已羽化登仙,作古尘世。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如今出现在了他的侯府,这简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说出去,旁人不知得多羡慕。

傅堂容倍感激动,从老天师的话中,听出老天师还记着他、知道他是谁,更是感动万分。

这一激动,傅堂容竟是忘记了方才在木樨堂令他尴尬难堪的种种,也忘记了自己本是羞愧难当、要离开木樨堂,以躲开母亲那一声声让他招架不住的质问的。

老天师人在这儿,他怎么能离开?他离开,这儿就没个当家作主的人。老天师谁来招待?侯府的颜面体面怎么维持?

作为侯府当家主事人,傅堂容自是义不容辞,留下来当主事人。

傅堂容对要离开的事只字不提。

他不走,陈氏在一旁心急如焚,只能要哭不笑的和老天师见了礼,一颗心仿佛放在锅里煎来炸去的难受,胸腔焦灼得快炸开。

认清老天师是货真价实的老天师后,陈氏便有些慌了。

她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想离开木樨堂,去找到自己的亲信嬷嬷、或者是傅明珠,与她们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但傅堂容只字不提要离开的事,她这个做媳妇的也就不好离开了。

尤其老天师在这个外人还在这,陈氏更是不敢自作主张,怕辱没自己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有客来访,她当家主母却中途离席不待客,传出去多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老天师有什么私怨呢。

陈氏得罪不起这个人,也丢不起这个脸。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待在这儿,等着老天师发话,简直坐如针毡,如芒在背。

老夫人懒得管傅堂容与陈氏,不把他们各自的脸色算盘放在眼里,只是让柳叶将老夫人请入厅堂,奉之为座上宾。

“问老夫人好。”老天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明明老天师年岁更长,此时瞧着,老夫人反而更像他的长辈,一个鹤发童颜,一个老态龙钟,差别如此之大。

“见过老天师。”老夫人起身见礼,随后把主位让给来老天师,一来老天师虽然卸任,但威望颇高;二来,乃是待客之道。

老天师也不客气,坐下后,互相寒暄了几声。

“这茶倒是挺特别,在别处不曾喝过。”老天师说了一句。

像他出入宫廷多年,也在乡野间打滚,好的亦或者坏的,世间种种都有尝过,得他这么一句话,就相当于是夸赞了。

”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是我那个大孙女儿啊,为了我的身子操碎了心,看了医书,请教了郎中,慢慢调理来的药茶。“老夫人说起她那个大孙女,一脸与有荣焉,满心欢喜,”老天师来得突然,倒没备上什么好茶好酒了。等今晚老身设宴,好好款待老天师,为您接风洗尘。”

“大姑娘有心了。”老天师放下茶杯,笑眯眯的,“老夫人今日来,可是胸闷气短,舌苔厚重,不得其味?这茶呀,于老夫人正是相宜的。”

“诶呀?果真如此?”老夫人开心坏了。

“果真如此。”

老天师身体如此健硕,不见老态,平日的养生上也是下足了功夫。观之面色,闻之药味,老天师便能推断出一二来,说的话自然也就八九不离十,真真说到老夫人心坎上了。

虽知道傅莹珠的茶是好的,老夫人自个儿也喜欢,但孙女被老天师如此夸赞,就好像自家孩子有出息被肯定了,老夫人自然欣喜非常。

两个老人家也不急着切入正题,反而互相交流起养生之道来。

有人欣喜,有人愁。

此时的陈氏已经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冲上去把两个老人正在叭叭叭的嘴巴缝起来,好叫他们安静一点,能让她有时间精力去思考对策。

再看到自己的丈夫,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在旁边仿佛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一副傻样,陈氏简直没眼看下去了。

指不定一会儿控制不住,傅堂容就要加入他们的讨论了呢!

思及自己忧心这个操心那个,结果没有人能帮她一把,没人和她同心同力,只能自己操心操劳,陈氏便是一阵心悸,累了。

好不容易等两个老人交流完了养生之道,终于切入了正题。

老夫人问老天师:“府上这几日的风波,天师您可听闻了?”

“周嬷嬷已在信上同我说了。”老天师道,“此事颇有些蹊跷,还请老夫人细细说来。”

老夫人便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

从化缘的苦行僧,到相冲的八字,再到自己病倒后的诸多事宜。

为了替孙女开解,害怕老天师也来一个什么八字相生相克之类的话,老夫人说完,立即解释道:“只是我那大孙女,为人心善,待我自是极好的。这一次病倒,如若不是她侍奉床前,尽心尽力,我只怕没有今日来。如此温良的好孩子,我瞧着不像与我相克,倒是相生了。”

老天师听后,沉默的点点头,明显也是认同了这句话。

室内一时安静无言。

“还请老夫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同府上诸位的生辰八字都告诉我。”老天师说,“我来为各位算上一算。相生相克的八字是有,我也见过,只不过不曾见过老夫人和大姑娘这样的。”

若是真的相克,早就水火不容,互相折磨,不得安生,哪还能把人照顾得病好了,养得红光满面的?

老夫人自是没有不答应的,忙让柳叶准备去了。

只是在等着柳叶呈上八字的空档,老夫人觉着有点不对,便大着胆子,冒犯了一句:“上次替老身批算命格的大师,生辰八字是自个儿算出来的。我原以为,世外高人算命,都用上不生辰八字呢……”

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的话,老天师听了哈哈大笑:“那老夫人可是觉着,我的本事不如那位大师了?”

“不曾不曾。”老夫人几乎要滴落冷汗来,忙解释道:“老身当时被吓坏了,当时不曾细想。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些蹊跷了。老身算了这么多年的命,还从未见过有不要生辰八字的。难不成,他是靠蒙的?”

老天师不曾批判这位所谓的大师如何,只意味深长道:“旁人的本事,我自是不好揣测,只不过我可以告诉老夫人。我观人,只能观面相,观星,只能知天不测,不能知天命。人的品性如何,风云如何,有迹可循,有相可依,都不是平白无故算出来的。”

顿了顿,老天师说道:“与其说是算,倒不如是推测。其中道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只是想告诉老夫人,有些事情,有理有据可依,便能推测。有些事情,无凭无据,不能算。若是真算出来了……那要么是蒙的,要么是骗的,再要么,约莫是位神人了。”

老天师的话说得含蓄,没有直接点名,那所谓的大师是个骗子,但在座的人只要是脑子没有问题的,都能听得出来他的玄外之音。

老夫人沉默,一双眼显出些许阴鸷之色,已经开始思考这生辰八字到底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倒也不难猜。

这家里啊,怕是出了内贼。

傅堂容则是颇为赞同老天师的话,义愤填膺道:“这当世之人,能人异士者,当属老天师为之最,其他人,莫敢与之争锋。那什么所谓大师?呵呵,我怕是来讨饭的,然后随便蒙骗几句罢了,母亲竟也信?”傅堂容仍然过于激动,竟是在无形中,为抬高自己,贬低了老夫人。

老夫人轻轻哼一声,暗想,若不是老天师在此,定然用拐杖锤爆这个棒槌儿子的狗头!

陈氏则是背发虚汗,贴身的小衣都汗津津的,几乎站不住脚。心口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如若不是她表面功夫到家,心计深沉,就要露馅了。

陈氏凭借着自己的沉着冷静,和聪明伶俐,很快镇定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如此的善于变通,只需静待这位老天师要说什么话,到时再一一破解。

很快,柳叶将侯府各位主子的生辰八字都诚上来,递给老天师。

老天师瞧了一眼之后,便开始沉吟不语,心中暗算。

一时间,木樨堂内人心各异,都不敢说,人人都在等着老天师告知最终的结果。

眨眼间,半柱香的时辰过去。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老天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方才算过了,老夫人的八字和大姑娘,倒是没有不合的。”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用手拍拍胸口。

傅堂容立即拍了马屁:“老天师说的话,自然可信。”

陈氏……陈氏心碎欲死。

但她还能忍住。

没关系,不过马失前蹄罢了,这一次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老天师,才把她的算盘搅弄成这个样子。

可下次,傅莹珠可就没有贵人相助。到时候,看她如何破局。

只要她还在一天,傅莹珠就别想好过一天!

日后算账的机会还多着呢。

陈氏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继续笑出来的理由,刚想要说话,老天师就说了第二句:“只不过,府中之人,确实有与老夫人相克相冲之人。”

陈氏:“???”难道这是峰回路转了,她瞎掰瞎扯的事情,竟然真是天命?

老夫人睁大眼睛,一颗心吊起来:“果真有此事?”

傅堂容:“请老天师一定要把此等小人找出来!定然是这个小人的存在,才祸害了我母亲的身体!我定然是要为母亲讨回公道的!”

傅堂容这个大孝子,终于有他表现的时刻了。傅堂容赶紧表了态,握拳于手心,就等着去收拾这个小人了。

老天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抽出一张纸来,上面的生辰八字,是二姑娘傅明珠的:“二姑娘,了不得,我行走宫廷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如此强劲的运势与命格。”

“??”陈氏真切的迷糊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天师请说,我这女儿,命格到底好还是不好?她生下来时,我也曾找人批算过,那方士说,我女儿天生富贵命,是极好的命格呀!”

其他人也看向了老天师,心中皆是诧异,不知道怎么又扯到傅明珠身上去了。

老天师摇摇头,“命格是好命格,于二姑娘而言,自然是好命格。就是这命格太好了,太过于强盛,压得旁人无处容身。实不相瞒,我行走宫廷多年,遇见过多位主子,都从未见过如此强劲诡异的命格。”

“二姑娘的运势极好,命中无灾无病,走得极为顺畅。只是运势从来不是凭空就有,她与众位同处屋檐之下,若是长久下去,放任不管,此消彼长,只怕……就连侯府也会受影响啊。”

换句话说,不仅是傅明珠和老夫人相克,和其他人,也是相克。

相克倒也不至于,应该说,傅明珠命太好了,会带得其他人不好。

这番话,老天师本是不欲说的,可无奈,这着实诡异到了极点,不得不说了。

待老天师话音落下,木樨堂中众人各个瞠目结舌。

尤以陈氏为甚。

仿佛一个雷照着她的天灵盖劈下来,整个人仿若魂魄离体那样,整个人呆呆愣愣住。

如若老天师不是傅堂容亲口认证,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请了第二个假大师过来,怎的这番话说得一模一样?

只是,所针对的人,从傅莹珠便成了傅明珠!

怎么可能呢?不是傅莹珠,而是她的女儿?

陈氏捂着胸口,瘫软在傅堂容身上,好一阵兵荒马乱。

这一次任是她表面功夫再好,再懂得变通,遇上这么个大事,也终于变通不过来了。

而那头,老夫人也是一脸诧异。

她心里一合计,想出个办法来,忙问老天师,“傅府在乡下还有个别庄,若是将二姑娘送到别庄上去,是否可以破解?”

既然不可同处一个屋檐下,那就分出来两个屋檐不就好了?

这还是上一个假大师给支的招,但老夫人心思活络,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陈氏:“???!!!”

她从怔愣中回神,忙看向老天师,正期望着从他口中能说出个“不”字,却听对方慢悠悠说道:“此法倒是可以一试。二姑娘命格太好,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能安然处之,不管到了何处,她都能有一番造化。远离一些,化干戈为玉帛,两相无事,倒也不错。”

陈氏:“!!!”

陈氏简直要昏厥过去。

这都要送去别庄了,还叫一番造化?还叫化干戈为玉帛?还叫两相无事?!

合着他们是皆大欢喜了,就剩她们娘俩受苦受难了是吧!!

傅堂容在一旁听着,在初时的震惊之后,面上又堆出那副诚恳好学模样。

精神上追随老天师这么多年,他对老天师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明珠是他的女儿,他心疼,莹珠是他的女儿,他也心疼。

当时是傅莹珠,他这个慈父能送走。如今变成了傅明珠,他这个慈父,当然也能送走。

他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品性高洁啊!傅堂容想。

应当能担得上老天师的几句称赞了。

既然老天师说这个办法可以一试,那便一试,傅堂容赶紧说道:“那便将明珠送去到庄子去吧。”

“母亲的身体、侯府的将来,都是容不得儿戏的大事。”大孝子傅堂容抓紧时间,在老天师面前展示自己的优良品质。

他还没能听到老天师对自己八字的点评呢!指不定他是大器晚成,人到中年,再有一番造化,还能令侯府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与辉煌。如此一来,他也不用天天被老夫人耳提面命,说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总是被母亲追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打骂,列祖列宗看到他,都该嫌烦了。

傅堂容正要开口问及自己的八字,却听堂中传来极其凄切、“哇”的一声哭声。

陈氏痛哭流涕,身体歪倒在地上,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大师,您再好好算算,定然不是这样的。明珠自小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了她,日子也过得更好了,明明是一个能带来福气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她与老夫人的八字相冲呢?”

若不是傅堂容在,陈氏甚至想指着面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天师的鼻子臭骂一顿。

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天师,分明是游走江湖的骗子!和她请来骗老夫人的那个是一路货色!

可傅堂容对老天师太过敬仰,她自然不敢当着傅堂容的面,骂老天师是个骗子。

可若是将傅明珠送往别庄,那简直像是要把她心头肉给割一块下来。

陈氏委地而哭,眼眶红着,像是悲伤到没有站直的力气。

傅堂容看了,也有些心疼,安慰道:“你别心急,方才天师不是说了么?明珠不是命格不好,而是命格太好了。她是好了,我们就差了。这不是也为她好么?去别庄也不是件坏事,你不是说,你为莹珠准备得十分妥帖,保准她在别庄活得舒舒服服,不比侯府差么?对明珠,你总不会不为她打点准备吧?既然如此,又有何可伤心的?”

傅堂容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且放心吧,有你这么个娘操持着,明珠定然不会受什么委屈的。别庄多雅致呀?我都想去住上一段时间呢。你说的,别庄占地比侯府还广,吃的喝的,就在门外,真可谓吃喝不愁,万事无忧。”

“……!!”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陈氏心口仿佛插了一把刀似的疼,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傅堂容说的这些话,还真恰恰就是从陈氏的口中说出去的,容不得她不认。

自个儿说的话,要怎么才能吞回来呢?

恨只恨她之前过于在意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把话说得太满了,如今根本找不到回转的余地!

陈氏悔死了!

什么别庄雅致,什么定然活得舒舒服服,什么万事无忧,都是骗人的鬼话呢!傅堂容这也信?

她能把傅莹珠送出去,可舍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

陈氏的哭声渐渐小了,哀怨的眼睛紧紧盯着傅堂容,又恨恨地看了老天师一眼。

她不敢和老天师争辩,

老天师在场,她岂敢班门弄斧,质疑他的水平,自找没趣。

她哪怕在这儿把老天师的话反驳个干净,可但凡老天师出去一说,那她女儿的名声,也是照样毁了!什么样的人家,敢娶这样的闺女啊?

可她作出一副可怜极了的模样,以期能够替自己、替傅明珠争来几分怜悯,却也是在做无用功。

黔驴技穷,陈氏知道,自己此时没有胜算了,只能先稳住局面,之后再做打算。

泪水盈满眼眶,陈氏抽噎着,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主意。

等老天师一走,她就要去稳住傅堂容,吹点枕边风,先拖延住将傅明珠送去庄子的时间,不能叫人太早就将傅明珠送到庄子上去。

先拖延三日、再拖延五日……久了便能将这事拖延过去,从此按下不提,就当没发生过。

不然,一旦去了,想再请回来,就难了。

只需要厚着脸皮,拖个一年半载的,或者直接把老东西给拖死,等到傅明珠出嫁,她便不再是侯府的人了,也就犯不着再顾及老夫人的八字,届时,自然也便不必再去别庄。

穷则思变,人逼急了,也是懂得变通的,何况陈氏本来就很有急智,很善于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陈氏心里这才稍稍好受一点。

不过,还没等她将自己要给傅堂容吹枕边风时要说的那些话术想清,只见堂中快步走进来一人。

是府中管事的管家。

“侯爷。”管家上前禀告,“为大姑娘去别庄而准备的马车准备好了,诸事也都安排妥当,可以启程了。”

陈氏:“!!!”

陈氏简直听见了阎王索命般,立时僵住,眼睛呆滞了。

是她安排好的管家。

这遭来木樨堂,陈氏原是与傅堂容一道,来怪老夫人自作主张,居然要将傅莹珠多留三日。

有傅堂容撑腰,陈氏势在必得。心里觉得,这傅莹珠定然是一刻都不会在府中多留,是以连送傅莹珠的马车和车夫都给准备好了。

管家的出现,也是她安排上的。为的就是迫不及待,刻不容缓,能立马把傅莹珠打包带走,免得节外生枝。哪想,今儿个,要接的人,就变成自己的女儿呢?

此刻管家一冒出来,陈氏心头一滞,不用人扶,自个儿从地上忙不迭爬起来,推着管家出去,“此事急不得,急不得。”

管家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看着陈氏,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

明明是夫人说要尽快安顿好的,怎么现在她又说,急不得了?

真急不得,怎么还天天催促?是他会错了意,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陈氏哪来得及和管家打眼神战,她现在只想将管家推出去。

只是来不及了。

老夫人那么大个人就坐在那儿,又不是瞎子聋子,自然听见了管家的话,当下发话:“管家,你将马车与车夫都备好了?”

“是。”管家为了邀功,解释道:“一路上负责护送的护卫,以及运送东西的马车车夫,都准备好了。急切的话,现在就可以立即启程。”

“好啊。”老夫人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把二姑娘送去别庄吧!”

老管家:“???”不是说,被送走的,是大姑娘吗?关二姑娘什么事。

陈氏:“!!!”

陈氏脸上,方才的泪痕尚未干涸,此刻又落下泪来。

备给傅莹珠这个冤家的马车要用来送她的心头肉傅明珠走,陈氏简直要哭昏过去。

要知道,她为了能让管家快点备好马车,给了他不少好处。哪怕她囊肿羞涩,已经快要周转不开,头面也没闲钱添置,可是为了把傅莹珠送走,她可把最后的体己钱都给了管家的!

陈氏用委委屈屈的表情看向傅堂容,傅堂容却并未看她,而是笑着应下了自己母亲的话,依旧是那副对老天师言听计从的态度:“母亲说得极是,既然马车都准备好了,便也不必再耽搁了。”

“明珠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自然是会乐意为自己的祖母、为了侯府大业而分忧的。”

“此次多亏是天师在这儿,不然若是听了那个假大师的鬼话,侯府的百年基业,岂不是就要毁在我傅堂容手里了,多谢天师,还请天师移步,晚辈好生招待您一番。”

傅堂容的话一出,那便是一锤定音,管家连忙告退,老夫人拨了个小丫鬟去告诉傅明珠收拾行李。

傅明珠,今日便要启程去别庄了。

陈氏简直要呕血,一边心疼,一边肉疼,整个人后仰,趔趄了一步,差点昏了过去。

眼看着那个被老夫人派出去的小丫鬟要出门,陈氏也不顾什么礼数了,一把拽住了小丫鬟的胳膊,硬生生朝着傅堂容跪了下来,“侯爷,侯爷,您再想想清楚!”

“明珠她最孝敬您了,真送她去别庄,您舍得吗?啊?”

陈氏焦灼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听上去肝肠寸断,祈求不行,脸色一厉,“今日妾身便是撞死在这儿,也绝不会叫人送我的明珠去庄子上受苦!”

原本傅堂容见到陈氏听到老天师判词初时泪眼朦胧、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知她爱女如命,心中尚有几分怜惜。

可此刻,陈氏一哭二闹三上吊,胡搅蛮缠,吵得傅堂容耳朵直疼,傅堂容渐渐失去了耐性。

甚至有些厌烦了。

陈氏一向是体面得体、识大统的,今日是怎么了?

不过是让明珠到庄子上住上一段时日,人家天师都发话了,这是为了侯府的前程。她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愿意,是想让他被侯府列祖列宗戳着脊梁骨骂吗?让他成为京城人眼里的不肖子孙吗?

任陈氏哭闹得再狠,傅堂容却只是冷眼看着,完全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

心里却在想,傅明珠今日,非走不可才行。

……

陈氏与傅明珠那乱成一团,傅莹珠这儿,却是老半天之后才得知了木樨堂那边的动静。

傅莹珠像听戏一样,听青桃把木樨堂今日发生的种种事迹说完,简直叹为观止。

怪不得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总是长盛不衰,这你来我往的斗法确实波折百出、妙趣横生。

不嗑个一斤瓜子,简直对不起陈氏的眼泪。

不过今日傅莹珠这没有瓜子,只有青桃一大早去周记买来的脆脆的蝴蝶酥。

青桃说完,已是口干舌燥,她问傅莹珠:“姑娘,咱这都打算好了,要到别庄过日子了,结果却去不成了,哎,你说,这算不算老天爷和我们对着干呢?”

“老天爷若真是总这样与我们对着干,倒是也好。”傅莹珠笑了笑,叫紫葡萄去给青桃倒了杯茶,又捏了半块碟子中的蝴蝶酥,塞进了青桃的嘴巴里,“就像周记卖的这块蝴蝶酥,若是到了庄子上,想要吃到,往城里走便要用上三日的功夫,这一来一回,再好吃的点心也凉了。”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比起她留在侯府里的方便,不能去别庄,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傅莹珠是最会享受,最会随遇而安的人,心态放得很平和,简直是古井无波,无欲无求。

青桃嘻嘻笑了两声,给傅莹珠倒了一通八卦,“能不去庄子,婢子心里当然是要替姑娘高兴的。姑娘您不知道,听说二姑娘知道,是她要去别庄后,脸都青了。而夫人在侯爷那边一哭二闹三上吊,叫侯爷在老天师面前没了面子,这会儿侯爷的脸色也不好看,估计之后几日,夫人的日子肯定不会舒服。”

“蝴蝶酥都堵不住你的嘴。”傅莹珠又往青桃嘴里摁了半块蝴蝶酥。

陈氏如何,傅明珠如何,傅堂容又如何,对傅莹珠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太关心。

她只想好好过好她自己的日子。

这厢不用到别庄去,倒也不用庆幸太多。不到终点,谁都不知道,之后会遇上什么事情,踏踏实实地过好现在,随遇而安便好了。

傅莹珠想了想,打算过会儿,要到木樨堂看一看祖母。

这十几日发生的种种,对老夫人而言,想必极为跌宕起伏,再度扰乱心绪,万一又一次因思绪过多得病,那她前一阵尽心尽力的伺候,岂不是赴水东流了

傅莹珠刚刚走到木樨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极为热闹的动静,约莫是有人还没走。

站在门口守门的柳叶瞧见了傅莹珠,面上立即堆满了笑容,又偷偷往里瞧了一眼,说道:“大姑娘,里头还不太平呢。”

里头是不太平,陈氏还在闹呢。

老天师被傅堂容接走,好生款待。

而陈氏一个妇人,不上男人的宴席,又无法静心下来,真的为女儿准备去别庄的事宜,也只能找老夫人闹事了。

柳叶与傅莹珠说着这几句话的同时,陈氏正在歇斯底里地闹。

“母亲,我求求您,明珠也是您的孙女,您怎么就不心疼她呀?”

“我不主中馈了,我也不管家了,我只要明珠留下来便好。”

傅堂容虽然在外花天酒地,但家里并无妾侍。陈氏看上去时让出掌家大权,实则是走威胁老夫人呢。

她要是不干了,这侯府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

除非,老夫人重新出山。可老夫人身子如今都什么样了?

靠傅莹珠吗?

那更可笑了。

陈氏拿出了最后的底牌,想要拿自己掌管中馈的这事威胁,以期最后能各退一步,让她得偿所愿,老夫人也有台阶下,不要把傅明珠送走。

哪想,老夫人慢悠悠道:“明珠走自然要走,只是你这中馈,管得也没多好。既然你如此明事理,不如让出来,让莹珠去管。”

“???”

狗东西,你来真的?!!

陈氏真切的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