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真是好苦的命...)

活人断断没有被尿憋死的道理,如今已经是火烧眉毛,陈氏哪怕是没有法子,憋也得憋出来一个。

更何况,她本来就聪明,懂得变通之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傅莹珠逼得一点退路都没有?

再任由傅莹珠欺负下去,她岂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的侯府夫人?

陈氏勾了勾唇,压低声音道:“娘亲自然是想出了个好办法,才来与你商量的。”

傅明珠闻言,终于一改愁容,露出期待的神色。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还是两只母老虎?

如今她想与傅莹珠在侯府这座“山头”争个高下,最终只能一个走,一个留。想要两相无碍,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要走的这个人,自然只能是傅莹珠,不可能是她傅明珠。

她有母亲替她出谋划策,剥去不管事的老夫人和一个外人之后便是独木难支的傅莹珠,拿什么和她斗?

等日后傅莹珠真去了别庄,那她再也不用受今日这种委屈了。

侯府的别庄与京城相距甚远,周遭荒凉,不见人烟,简单来说,就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

傅莹珠一旦到了那儿,山高路远,路上阻碍重重,与京城隔着荒山与野岭,傅莹珠别想着能再频繁地回到京城。

那等鸟不拉屎的乡野之地,想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都是难上加难。想要过上和侯府一样优渥体面的生活,再多的银子都不够使的。穿的只能聊以畏寒,吃的只能聊以果腹。

退一万步讲,哪怕傅莹珠将身上所有的行头都典当了换成银子,有钱使,有得花用也是无用。

她住的是陋室,往来的全是白丁。穿得再好看,打扮再漂亮,也无处说去,那些乡野村妇目不识丁,日日只操心如何吃饱肚子活下去,自然欣赏不来高雅的东西,有眼无珠不识货。哪怕傅莹珠有本事把自己打点得再好,也如同锦衣夜行,毫无趣味。

不管怎么看,在乡下别庄的日子,都不可能好过的,比不上在侯府舒心如意。

就连乡下来的仆妇在侯府呆久了,也不愿回家去,何况是傅莹珠这种从小在侯府长大,衣食无缺的千金小姐呢?

傅莹珠一走,到时候,她傅明珠就能独占父母的宠爱。傅莹珠离了老夫人的眼,时日久了,老夫人对她感情淡薄,还不就是她傅明珠的可趁之机?

祖母活了大半辈子,是这个侯府里半个当家管事的人,是一定要讨好的。如今只不过马失前蹄,让傅莹珠占了先机,她日后,定然能后来居上。

这么一想,傅明珠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傅莹珠在别庄受苦的模样,对陈氏口中的好办法更是期待极了,催促道:“什么办法?娘亲,您快说给女儿听听。”

陈氏也不卖关子,叫外头的丫鬟送了壶热茶过来,将门闩落下,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谨慎地防备着隔墙有耳的可能,嘴巴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低声对傅明珠说道:“你可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祖母有一软肋?”

傅明珠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女儿不知。”

“她信佛。”陈氏道,“前些年去寺庙上香,主持说老夫人佛缘深重,有法缘,有法相,从此老夫人便痴迷佛法。她从年轻时便深信命理之说,这些年泡在经卷里,对一些‘大师’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木樨堂的布置和摆件,可都是经由大师指点的,旁人若是给破坏了,老夫人一准儿同她生气。”

“老夫人在命数命理之说上如此执拗,这便是她的软肋,想来找到一位大师,轻而易举便能将她拿捏了。”

傅明珠问:“那要从何处寻来大师?”

陈氏笑着,又抿了口茶水,志得意满道,“真大师难找,假大师可容易寻。”

傅明珠心中若有所悟,追问道:“母亲的意思是……”

“我打算,请一个尼姑过来,让她给老夫人算算命,再提前告诉她傅莹珠的生辰八字,让她在老夫人面前,说点傅莹珠的坏话。”

陈氏喝着茶,定了最后的主意:“就说傅莹珠与老夫人八字相克,只有将傅莹珠送走,老夫人才能颐养天年,才能保我们侯府家宅平安。老来惜命,越是行将就木,越是恐惧死亡。她再疼爱傅莹珠,等事关己身,我就不信,她还能坐得住!”

听完这话,傅明珠眼眸一亮,欣喜道:“妙极妙极!母亲此计甚好!”

母亲不愧是母亲,对变通之术如此精通,轻易想出来如此难以破解的法子,真是令人敬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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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有不少尼姑庵。

世人多信奉佛祖,只是香火大多往寺庙里去,少有往尼姑庵流的。是以,郊外这些尼姑庵,大多门庭冷落,香火不旺。

尼姑庵里的比丘尼大多生活艰苦朴素,香火不能维持庵里的日常生活时,还需要自己开垦土地,种植粮食,以此获得口粮,不至于生生饿死。

若是运气好,遇见一些出手大方的香客捐了香油钱,有了进项,那可真是佛祖开眼,老天保佑了。

今日一早,一座毫不起眼,十分破落,数不上名号的尼姑庵里,就迎来了一位出手大方的香客。

香客是个头戴帷幕,身穿披风的女香客,浑身遮得严严实实,不露面目。

香客一出手就是百两纹银,够比丘尼们好几年的花销了。

这百两纹银不仅能让比丘尼们吃穿不愁,还能剩下来一点银子换了金箔,给经年失修的菩萨贴贴金身。

还没等比丘尼们好好谢谢这位心地善良,慷慨解囊的香客,香客却走了。来去匆匆,从不露面,只是站在点着长明灯的架子上,多瞧了几眼,此后不知踪迹。

老住持感念遇上了大好人,于是发动起弟子,拼命的给这位心善的香客诵经祈福。期望她好人有好报,继续做善事,怀善念。让诸天神佛知道香客的善良和慷慨,然后保佑她。

所以说,人呐,就得日行一善,多做好事。如此一来,佛祖会保佑她,神佛会关照她。可若是做了坏事,可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了。

比丘尼们哪能为坏人祈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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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尼姑庵里离开之后,陈氏一张脸兴奋得通红起来,胸口不定起伏,因为太过紧张兴奋,所以有点微微气闷。

不过问题不大,往这尼姑庵里走一遭,拿到老东西的生辰八字,已经是值得的了。

陈氏知道,老夫人信佛之后,经常往郊外这些尼姑庵捐香火钱,尼姑庵亦会为她点一盏祈福用的长明灯。写上她的生辰八字,日日为她诵经祈福。

当世陈氏还觉得老夫人浪费钱,捐给尼姑庵那些穷尼姑,还不如给自己花用。现在却觉得,幸好老东西有这个习惯,不然想要拿到老东西的生辰八字,还有点难度,之后的计划还不能顺利进行呢!

老东西的生辰八字已经到手,余下的就是傅莹珠的。

傅莹珠的生辰八字好拿,作为嫡母,她手头就拿着傅莹珠庚帖,回去只需要看看就知道了。

那么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位假大师了。

这也不难找,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花钱妥当打点,没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陈氏急急上了马车,让马夫快走。

来无影,去无踪,鬼鬼祟祟,不曾让人发觉。

这一次,定然让傅莹珠再无翻身的余地!

陈氏狠狠眯上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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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的动作很快,简直已经迫不及待,她等着傅莹珠被送走,已经等了太久了。

不过三日之后,侯府门前,就来了一位化缘的大师。

大师看上去是个苦行僧,通身的行头只有一根粗陋的拐杖,和一顶青箬笠。如今天气虽然已然转暖,可晨间露重,风是冷的,气是湿的,体弱一点的人此时还未脱下棉衣。大师却只穿着一件单薄褴褛的法衣,脚上穿的是麻草编的芒鞋。

他满脸的风霜,看上去受了不少苦,吃了不少罪,已经不太能让人看出真切的年纪了。这模样看上去,说是僧人,可信,说是乞丐,也可信。

打开门的门房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阿弥陀佛。”大师说,“施主,贫僧前来化缘,可否施舍一番,结段善缘呢?”

哦,来化缘的。

门房立即请他进来:“大师请进吧。”

不是门房自作主张,而是老夫人信佛,已经放下话来,若是有僧人化缘,能行方便就行方便,一定要盛情款待,不能让佛门弟子受冷眼。

因为老夫人这一句话,侯府的厨房确实会接待化缘的僧人。

僧人们大多吃一顿饭就走,长时间以来,两者相安无事。不过今日的苦行僧大师吃完之后,却不走,而是提出来要回馈主人家,替他们驱邪祛灾。

这种事情,可就不是一个门房能决定的了,当下要去找老夫人请示一番。

木樨堂中老夫人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沉吟片刻,决定要见上一见:“也罢,我也总觉得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好,阴郁了些。既然大师有此心意,那就瞧上一瞧。我倒是要看看,这家里到底有什么妖风正在兴风作浪!”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夫人总感觉,自从陈氏下江南回来之后,陈氏就变了许多。

天天阴沉着一张脸,每日来请安也总是垮着一张批脸,老夫人看到了都嫌烦,只是嘴上不好说什么。看多了,却也嫌晦气。

如今有个大师说要看看邪祟,那暂且看看。

若是说得准,说得对,那就听。若是满口胡言,就逐出去,当成来行骗的骗子。

不多时,就有人带着大师过来了。

老夫人和大师隔着一道门帘相望,老夫人还没瞧清大师的脸了,大师忽然就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施主,贫僧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老夫人:“……??”老夫人一心惊,明知道古往今来谏客谋士多用这招,可一听事关己身,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哦?如何有血光之灾?说来听听。”

大师悠悠叹了口气,不急着作答:“施主莫急,待贫僧算来一算。”

随后,果真闭目冥思,开始算了起来。

老夫人本是稳得住的,只是他越是不说话,心里就难免焦急起来。这种明摆着等待结果的心情,最是磨人。

“大师?”老夫人催促了一句。

“施主莫急。”大师终于睁开了眼睛,悠悠道:“施主近日来,是否破财的次数多了些?是否经常感觉胸闷气短,身体不快?是否心中所求,越去越远,不得回响?”

老夫人想了想,点点头:“这倒没错。”

她的金库已经是多年没动过,近日来,总是三番五次给莹儿赏赐东西,是为破财。胸闷气短,确实经常感觉,一来是身子本就不好,二来是棒槌儿子从江南回来后,依旧夜夜笙歌,给气的。至于心中所求,无非就是希望侯府香火延绵不绝,恢复往日荣光,不至于没落。

可瞧瞧,侯府如今都是什么光景,一个能扛事的都没有,自然是心中所念,不得回响。

这样一说,大师的话,倒是全中了。老夫人心中不由得对大师信了几分,同时更加焦虑不安。

大师又说:“破财,那是免灾去了。幸好施主平日里礼佛甚笃,才可以用财物化解灾难。身体不快,那是被人夺走了施主的精气神。心中所念不得回响,是因为有小人作祟,影响了侯府的气势啊!”

事关侯府往后的走势,老夫人焦急了,总怕自己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忙问:“那大师可知道该如何破解?”

“施主莫急,依贫僧看,约莫是有人八字和施主相冲,只需要找出此人,离得远远的,自然可以不攻自破,能保家宅兴旺,人丁平安。若是放任不管,施主恐有性命之忧,只怕侯府也会……诶!”

老夫人焦急:“柳叶,把我的生辰□□给大师拿——”??

“不必。”不等老夫人说完,大师就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如此小事,贫僧一算就知。”

生辰八字也能算?

老夫人心中沉吟,静而观之,看看这大师到底有几分本事。

老夫人的生辰八字,除了贴身伺候的柳叶,也就傅堂容知道了。傅堂容总不至于找个苦行僧来骗她,柳叶忠心耿耿,自然也不会泄露出去。

没多久,还真把老夫人的生辰八字算出来了。

老夫人吃了一惊,心中已经是心了六七分,赶忙问道:“还请大师替我解惑!替我找出那小人!”

大师写下另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递给柳叶:“感谢施主招待,和施主相克之人,贫僧已经算出来。此人隐藏极深,善于乔装善辩,施主切记要多多提防。”

言罢,大师转身离开,不再有任何言语。就连老夫人要给他的酬谢银子拿都不拿,只说有缘,为了缘来,为了缘算,为了缘去,说话云里雾里,果然很有高人风范。

而此时,柳叶将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定睛一看,本来已经宽慰的心,忽然一下子紧揪起来,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

老夫人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眼眸震动。

是她?!

怎会是她??

怎会是她最疼爱最宝贝的大孙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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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离开已有数日。

他的身影虽然消失在侯府,但是说过的话却不断地在老夫人耳边萦绕着。

若要家宅兴旺,侯府平安,便要将相克之人打发得远远的。

可便便……偏偏是傅莹珠啊!??

老夫人刚刚尝到了人伦之乐,正是心疼孙女的时候,若要把她打发远远的,怎么舍得?

可若是放任不管,硬是要留下孙女,那侯府与她这把老骨头都可能遭遇祸患。

不管是送傅莹珠走,还是让侯府遭遇不利,都叫老夫人摧心剖肝、无法接受。

接连几日郁结于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老夫人终究是病倒了。

她病倒了,倒真搞的人心惶惶,仿佛印证了大师所言,似是真的一般。

总之,侯府近日来,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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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堂。

老夫人的卧房里,萦绕着一股药香味。近日来汤汤水水进进出出,把充满了檀香佛味的起居室,染得不像话了。

浓重晦涩的药味,一进来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人呆在屋内躺着,心情也是抑郁无比,开怀不起来。

柳叶与其他丫鬟端了热水与药碗进来,喂老夫人喝了药后,柳叶给老夫人额头敷上沾湿的热毛巾。

听着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当日那大师说过的那些话,柳叶知道,老夫人还在为了要不要送大姑娘去别庄的事烦恼。

那大师的话终日环绕耳中,老夫人都愁坏身子了。

她心疼道:“老夫人,您可别再念着这事了,先养好身子吧,不然愁肠百结,坏的是您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眉间郁郁寡欢,“老身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眼下这情形,叫我如何能想得开?”

好不容易熬成了府里的老太君,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再也不用纠缠于府中那些蝇营狗苟、算计来算计去的大事小事,她本该可以享福了,哪想到净出幺蛾子。

本来,大孙女儿孝顺她、听她的话,还常常献宝一样带着药膳来探望她,即使是儿子一家还在江南未归的那段日子,因为傅莹珠贴心的存在,她也感受不到孤独与凄苦,想着今后只要有傅莹珠在她身边,她便不会生闷。

可偏偏也是傅莹珠与她八字不合。

若是送走了傅莹珠,那简直像剜去了她的一块心头肉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块都心疼。

“若是与我八字不合的,是那陈氏也就罢了,偏偏是莹儿……!”老夫人目光焦灼,简直想不通老天爷为何做这样的安排。

“是老天偏要与我作对!”她说到激动处,激烈地咳嗽起来,“我不过是想含饴弄孙颐养晚年,也未曾贪图太多,可老天爷连这点恩赐都不愿舍我,它就不愿见我过得好,我好苦的命啊……”

柳叶见老夫人咳得这样厉害,连忙抬手拍着她的背,心道老夫人这是真的想不开、心思钻到死胡同里去了。

这种时候,她这个小丫鬟说再多也无用,都到了老夫人这种年纪,也没几个人能劝得住她,只能靠她自己想开。

她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老夫人的背,给老夫人顺了顺气,才问了句:“送大姑娘去别庄一事,不如先和侯爷商量商量,听听侯爷的意见?”

柳叶劝慰着老夫人,“侯爷见多识广,指不定有办法呢……”

说到底,要不要送傅莹珠去别庄,傅堂容的话最管用。

老夫人不当家管事许多年,只能表一表态度,真正做决断的,还是傅堂容。

老夫人心里纠结,根本听不进去柳叶的劝慰。

傅堂容若是送傅莹珠去别庄,她会难受,若是不送,她又担心大师一语成谶。

到时候,若是真的成真,她却没当回事,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心里的郁闷始终解不开,药喝了两天,病却更重了。

“罢了,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叫来,我与他商酌商酌。”

送傅莹珠离开一事已经提上了日程,侯府虽然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已经波涛汹涌了。

当傅堂容来到木樨堂时,老夫人刚刚喝过药,小睡了一会儿,有点精神。

傅堂容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何事,便问:“母亲,您这是……?”

怎么短短几日不见,忽然就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了?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你先坐,听我说来。”老夫人有气无力的,对着傅堂容把那日大师的话精简了说来。

言罢后,老夫人问他:“莹珠是你的女儿,不管如何处置,都该问过你的意见。送她走我自是舍不得,只是事关侯府,我实在不能下决定。你是当家作主的人,该有决断了。这件事,你回去思考几日,然后再——”??

“不必了。”傅堂容听完后,说得十分果决,还考虑什么几日,当下有了决定,“当然是要送走。母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你你你——”老夫人气得哆嗦。

“母亲,您瞧瞧,您病成这样了。若是还留着那个逆女——”

没等傅堂容说完,表完忠心孝心,老夫人便抓过床头的药碗,对傅堂容狠狠摔过去:“滚,你给我滚!”

傅堂容大叫一声,也幸好这药已经凉了,伤得不算重,但也够疼的,忙滚了。

真是莫名其妙,怎的如此爆脾气?明明是在商量。

傅堂容哪里知道,正是因为他决定下得太快,太果决,显得薄情寡义不仁慈,伤了老夫人的心呢?

心情郁闷的傅堂容心里憋着气,无处发泄的他来到了汀兰院,找妻子排解去了。

傅堂容简单说了木樨堂里的事情,又说了八字相克的事情,一脸愁容。

这件事本就是陈氏一手导就,自然知道内情。听了之后,装出一副惶恐惊讶的样子,然后站在傅堂容这边,十分肯定他的决策。又阴阳怪气,明里暗里讽刺老夫人脑子糊涂,识人不清,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她好。

一番话,把傅堂容的马屁拍得舒服了,傅堂容忍不住道:“还是你懂事些,知道我的苦衷。”

陈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接着便道:“去江南之前,侯爷不就说过等回来之后,莹儿若是还不懂事,便将她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莹儿无论如何,都是留不的了。”

傅堂容拧了拧眉,他自己气头上说过的话,说实话,已经记不太清,但好像确有此事。

傅堂容是个极其要面子的,倒也不好说自己忘了,便点了点头。

但这不是说,若是傅莹珠不懂事,才要将她发配别庄。可回来之后,傅莹珠并没有闹出之前那样的丑事翻到乖乖巧巧,这件事一时间也就抛之脑后,不再提起了。

傅堂容正要纠正陈氏,陈氏却像早有预料,说道:“莹儿看似乖巧了许多,可侯爷你想想,她拿了你的人参煮鱼汤,又不知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日日给老夫人灌迷魂汤,眼里却毫无你这个父亲,实在不孝。”

傅堂容又一次想起他的人参,不由得再度开始肉疼,想起傅莹珠,也就再没了半点怜惜。

“确实过分。”他恨恨道。

陈氏见他这样说,顿时安定了心神,表面功夫却没有松懈,一副替傅堂容着想、替傅堂容生气的模样,说道:“大师说的话,妾身原来也不信,可仔细听下去,还真有几分道理的。侯爷近日来也是诸事不顺,烦扰于心。就连母亲的身体也……”

“老夫人心疼大姑娘,迟迟不肯将大姑娘送到庄子上去,可就是这一怠慢,自己便惹了病,可不是八字不合吗?”

傅堂容沉默了许久。

就在陈氏表面温柔实际心里焦灼的时候,他落下一句话,“原来如此,母亲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这事我来做主。”

“不能再拖下去了,母亲的病等不得。”大孝子傅堂容还给自己找了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迟则生变,等找个吉日,叫马车夫将傅莹珠送走吧。”

听说要选日子,陈氏当然要自告奋勇,“此事就不劳侯爷费心了,妾身来安排便是。”

还找什么吉日,当然是越快越好。

送走傅莹珠这尊大佛,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陈氏愿意替他分忧,傅堂容自然乐意,点点头,答应了。

陈氏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此刻脸上才浮现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侯爷英明。”

-

傅莹珠要被送到别庄的事在府里传得飞快,很快也传到了傅莹珠自己耳朵里。

一大早,汀兰院道丫鬟便在得意洋洋的陈氏授意之下,得意洋洋地来到了傅莹珠的院子,故意来找不痛快,来给傅莹珠上点眼药的。

府里的丫鬟,在府中地位是高是低,多仰仗着自个儿主子的面子。如今有了侯爷开口,傅莹珠被发配到别庄的事可谓铁板钉钉,没有周转余地,也就是说,她们在傅莹珠的丫鬟面前,是能摆谱儿的。

丫鬟是粗使丫鬟,嗓门高,力气打,被陈氏派来打头阵。

陈氏特别嘱咐,要粗俗些,无力些,最好能动起手来,打傅莹珠几下,好出出气。反正出了事有她这个夫人兜着,罚也不会真罚,做得好了还有赏。

得了命令的丫鬟说话便十分尖酸刻薄:

“夫人说了,大姑娘八字与老夫人不合,势必得离开侯府,前往别庄,才能保侯府平安。老夫人如今病这么重,都是被大姑娘给克的,若是真有几分孝心,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别再回来了,晦气。啊——你干什么——你怎么还打人呢——啊!!!”

话音未落,忽然迎面被人拿着扫帚打了一身,又疼又脏的。

定睛一看,疯了一样打人的,不是青桃还能是谁?

“你疯了?你居然敢打我,我找夫人告状去!”

“去,不去是孙子,你不去我还要去呢。且等着吧,她要是送我姑娘走,我也能送她走!”

府里的流言蜚语都传遍了,傅莹珠这儿也全都知晓了。

这几日来,多难听的流言蜚语,暗地里都听遍了。

姑娘脾性好,不放在心上,依旧该干嘛干嘛,可是丫鬟们心疼主子,私底下早就商量着要如何应对了。

这不,商量没商量出个好商量来,对方就先上门来耀武扬威,青桃哪能让人毫发无损的回去,欺负到姑娘头上来啊?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说。

反正姑娘说了,再坏不过如此,操心也是无济于事,这一遭约莫是躲不过的。

既然如此,横竖都是要被送走的,不管姑娘如何懂事,如何委屈,都改变不了,哪少犯一点错,多犯一点错,并无区别。

他们能发配姑娘一次也就罢了,还能发配第二次不成?

所以青桃动起手来,一点力气不留,把找茬的丫鬟们打得嗷嗷叫。

扫帚里沾着落叶和尘土,被青桃舞得虎虎生风,甩了那丫鬟一身,这丫鬟骂人的速度比不上青桃打人的手快,再不敢多言,连忙走了。

走出去几十步,还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好你个青桃,竟是如此的不识时务,就跟着傅莹珠一起去乡下受罪吧!

这边青桃放下扫帚,也是气上心头。

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去同傅莹珠禀报了此事。

禀报完了,她一脸忧心忡忡地低下头,简直烦恼极了。

方才那丫鬟只说了侯爷要遣姑娘到别庄去,却没说归期。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可就这么远离京城,在别庄生活一辈子,哪个世家小姐能受得了这种罪?

她听了都想落泪,何况自小没干过粗活的姑娘。

青桃最怕见到傅莹珠的眼泪,她嘴笨,不会哄人,正想着要不要去叫院里其他几个丫鬟商量一下,今晚给姑娘烧点姑娘喜欢的饭菜,却听到傅莹珠笑了一声。

青桃:“?”

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本以为该是泪眼濛濛的傅莹珠,此刻却是微微含笑,双眸含星,并没有半点烦恼与忧伤。

就好像……对去别庄这事期待已久了一样。

傅莹珠确实已经期待已久了。

她从穿进书中的那一刻,就在为去别庄谋划着、辛辛苦苦地攒着钱。

虽然,傅莹珠也知道,去别庄之后的日子断然没有住在侯府里舒服。

可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别庄,吃的用的是没那么舒服了,但她去了别庄,不用成天防着陈氏与傅明珠母女二人对她的算计,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凡事都有两面性,她只需要想着好的一面,别去挂牵太多便好了。

一旁青桃却看不明白傅莹珠心里在想什么,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就这么答应去别庄了?”

傅莹珠要去别庄,她青桃是肯定要一起跟着的。

她受罪是没什么,可姑娘自小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恐怕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可别是姑娘没吃过真正的苦,把别庄想成了什么能让她自在逍遥的好地方,生活是实打实的柴米油盐堆起来的,去了别庄,想买点东西都不方便。

即使如今侯府已经败落,可别庄比起侯府,还是差远了。

青桃决定提醒傅莹珠一句,“姑娘,等去了别庄,没那么丫鬟婆子,那宅子冬天时极冷,蚊虫还多,根本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您真的想好了?”

傅莹珠却是点了点头。

青桃说的那些,她早就想到了。

冬天冷了便烧炭,蚊虫太多便想办法驱散蚊虫,天无绝人之路,对付这些事,可比对付陈氏与傅明珠来得轻松。

“我已经想好了。”傅莹珠道,“不过,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别庄是我想去,我才去的。我若是不想去,她们得想法子,’请’我去才行。”

青桃不解:“如何被‘请’过去?”

傅莹珠慢慢悠悠说道:“先等等吧,一会儿要待‘客’呢。”

随后,傅莹珠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等在院子里,仿佛在等人一般。

果不其然,没多久,陈氏就来了。

这一次,陈氏好大的阵仗,看上去,是为了丫鬟讨公道来的。

一进门,陈氏就咄咄逼人,不见往日的贤良淑德:“好你个青桃,大姑娘待你好,你倒是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敢打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你?”

先是对青桃发难,随后又转向傅莹珠,面上一副问责的形容:“莹珠,我自问待你不薄,可你此番实在不像样了。既然你如此目无尊长,不服管教,不如就到别庄去静养一段时间,好好养养性子,等日后——”

还没等陈氏把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傅莹珠便截断她的话茬:“去别庄,自然是可以的。”

“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氏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

她已经设想到傅莹珠会因此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告到老夫人跟前去,就是不答应去别庄,哪想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叫陈氏语塞了。

只不过陈氏却并不想答应她的条件,去别庄就去了,还谈条件,呵,真当她是好说话的么?

只管把人往马车一塞带走就是了,难不成还要给她备妥几箱银子欢送吗?

她做梦!

陈氏趾高气扬起来,刚想冷笑拒绝,傅莹珠就盈盈道:“你若不答应,我离开那天,定然会在街上大肆宣传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你与妹妹与我都是一家人,同处一屋檐下,有我这么个丧门星姐姐,我看谁还敢娶她。”

陈氏要贤良淑德的名声,傅莹珠可不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傅莹珠说的话,陈氏相信她是真的能做得出来。

“??!!!”陈氏气得哆嗦,却不得不端出笑脸,“大姑娘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