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青桃曾和傅莹珠说过自个儿的事。
说是自小在乡下长大,当成男孩子养的。力气大,要干粗活。
青桃自小上树摸鸟蛋,下河摸小鱼,用弹弓打麻雀的事情也没少干,准头自然是好的。这一点,从青桃曾给傅莹珠打下小鸟,要给她尝尝鲜的事情中,知道一二。
青桃要上,傅莹珠由她去了,对结果倒是浑然不在意。郡主赢,或者宸王输,都不是紧要的。
谁还能来威胁一个即将下别庄的人呢?
京城里的王孙贵胄们,自怕连乡下的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当然不会把心思放在小人物身上。
别人都担心会令宸王不悦,或者惹郡主不快,傅莹珠都是无所畏惧。
傅莹珠坦然,青桃成竹在胸,有人却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别的贵女们不认识青桃是谁的丫鬟,可傅明珠却熟得不能再熟。
青桃一跃入到她的视线,她立刻有些心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怎么是这个憨货?
去江南之前,青桃就在傅莹珠的授意下,给她捣了不少乱,也是因为这个认死理、根本不收人好处不被人收买的丫鬟存在,她娘亲和她想彻底除掉傅莹珠才会变得如此艰难。
青桃别的不行,就是能打,一个壮汉都打不过她。
有些时候,陈氏不是没想过用强的,直接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傅莹珠归西去,免得夜长梦多。
只是青桃一横在那里,就如同横在阎王殿的一道门槛,让傅莹珠始终跨不进去。为此,陈氏和傅明珠暗地里不知咒了青桃多少回,偏偏拿这个丫头毫无办法。
今日,青桃竟然又跳出来坏她好事?
八成又是傅莹珠授意的。
傅莹珠就是见不得她好,非要和她作对,吃的也好,用的也好,家里也好,外头也好,只要是能让她不快乐的事情,傅莹珠就要去做。
傅莹珠就非得要把她最后能与丹宁郡主交好的机会给斩了!
傅明珠简直气到发疯,简直要维持不住作为大家闺秀的端庄仪容。
只是傅明珠气不气,对丹宁郡主来说,并不重要,她也不在意。她只想找到一个投壶的高手,找回自己的面子,自然是站出来的人越多越好。
见青桃站出来,丹宁郡主问傅莹珠:“你这丫鬟投壶如何?”
傅莹珠心知青桃是个手法稳力气大的,但也知道给人期待值太高若是达不到会更失望的道理,话不能说得太满,免得失策下不来台。
傅莹珠只笑着答话道:“待会儿你一看便知。”
丹宁郡主“嗯”了一声,又将目光投向了傅明珠,“傅二姑娘,你们二人,谁去?”
投壶这种活动,是贵女集会时常有的消遣,也是难得能出风头的好时候,傅明珠可谓个中好手,每回哪家宴会上要是有投壶的游戏,定少不了她赢得满堂喝彩的身影。
别人害怕输了惹郡主不快,傅明珠自然也怕。可她对自己的准头和技术有十足的信心,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和郡主搞好关系,傅明珠只能拼了。
只是她胸有成竹,哪想到半路杀出了青桃这个程咬金,要来抢一抢她的风头。
傅明珠气愤不已,可想着陈氏的教导,很快镇定下来,想出了新的对策。
傅莹珠想抢她的风头,那也得拿出真本事来。投壶都是贵女间的游戏,做丫鬟的哪有什么机会接触,更别说能玩得好了。
也罢,既然傅莹珠如此认不清自己的本事,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派个粗俗的丫头来,就想压她一头,那就让她尝尝厉害,摔摔跟头。
“郡主,让她先去吧。”傅明珠温柔体贴地说道:“青桃是我姐姐的丫鬟,代表的是姐姐,我这个做妹妹,当然得让着才是道理,哪里有抢在姐姐前头的呢?”
一番话说得体贴温柔,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拒绝。
“好。”听傅明珠这样说,丹宁郡主的视线便落在了青桃身上,“就由你代我前去。”
青桃猛地点头。
不过是去投壶,她离开的背影硬是有着上战场般的架势。
对青桃来说,可不是上战场吗?
她这可是要为她家姑娘打江山去了啊。
傅明珠看向青桃的背影,对自己的安排隐隐得意。
宸王可谓人中龙凤,本事定然不低,青桃想为郡主争来面子,可不容易。
让青桃先上,可谓一箭双雕,一来,显示出她的善良大度、不争不抢的节操,二来,等青桃失败了灰溜溜地回来,她再去救场。
到时候不仅傅莹珠丢了脸,青桃的没本事还能衬托随后上场的她,如此以来,丹宁郡主定然会对她异常感激,她又能像往常那样出尽风头。
何止一箭双雕,简直一举多得。
傅明珠只觉堵在心口的一口浊气散开了,心情明朗许多,就等着青桃灰溜溜地回来,她再动身上前了。
姐姐啊姐姐,今日就让你明白,蠢人自作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安放哨壶的地方在一处宽敞的空地,两边都是回廊,四下人迹罕至,只有宸王与丹宁郡主两边各自派来计数的嬷嬷作为公证人,正在投壶用的哨壶旁边站着等候。
她们身后,站着两边派来比赛的人。
一个便是青桃,另一个则是宸王派出来的小太监。
比赛场地搞得如此清冷,是因为丹宁郡主放话出来,要隔空比试,不与宸王见面。因此,观战的地方,还围上了纱帐,影影绰绰,瞧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宸王虽不明所以,但也从了,乖乖听话,规矩全按丹宁郡主说的来。
计数的嬷嬷来宣布这场比试的规矩,宸王与丹宁郡主两边,每人各投出去五支无镞之矢,多者胜。
若是投的数量一样多,哪便看谁投得漂亮。
至于如何评判谁投得更漂亮,那要听那人投壶时,外面的呼声是否更响。
嬷嬷每人发了五只箭矢,做好标记。
眼瞧着就要开始了,一直佯装镇定的丹宁郡主终是忍不住紧张了,低头对傅莹珠悄声说道:“你这丫鬟,准头到底如何?堂哥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我见过,从小跟着堂哥伺候的。投壶御射都学过,挺厉害的。”
傅莹珠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评价青桃的技术,便委婉的说道:“我只曾经见过青桃一口气射下两只小鸟。”
她比了两根手指:“真,一箭双雕。”
一听,丹宁郡主就放心了,瞬间洋洋得意起来,轻哼了一声。
不管如何,反正青桃这一箭双雕比自己都厉害。倘若青桃不行,她自己也不行,也就不瞎操心了。
小太监与青桃抽了签,定了先后顺序,结果出来了,是由小太监先行投壶。
这小太监倒也不是个吃素的,上来就投中了四支,只最后一支歪了一点,没能射进壶中。末箭未中,美中不足。
末了,小太监还轻轻叹了口气,看眼青桃,用细细的嗓子叹气道:“姑娘请吧。”
他倒淡定,没能全中也不慌,一点也没有差事办砸的焦虑感。
与贵女们这边担心比赛输掉,惹得郡主不快比起来,宸王那边可就自在多了,只当玩乐,不当回事。
毕竟宸王已经赢了丹宁郡主太多次,输那么几回也不痛不痒,特别是输在今天,也只当逗寿星开心了,没人会说他本事不济,只会更觉他高风亮节。
更何况,末箭未中,已经是相当厉害了。小太监甚少失手,平日里,都是三箭保底,准头十分厉害。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赢面还真不大。
青桃此时少了几分平时的乍乍乎乎,只淡定点点头,然后深呼吸,站好。
只要是姑娘交代的事情,她都会用尽全力去做,决不掉以轻心。
她不着急投,反而是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青桃凝神静思时,观战的人也是心神不宁,尤其是非常自觉地等着青桃失手、候补上场的傅明珠。
小太监能连中四箭,确实相当厉害了,就连祈祷青桃失手,等着去救场的傅明珠都感觉到了压力。
中了四箭,想赢小太监,便只能全壶,一箭都不能歪。可是一连五支全中,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连傅明珠自己,都不是能有十足的把握的……
正这样想着,场上,青桃已经嗖嗖嗖地连中三支。她忽的停下片刻,揉了揉手腕,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只见她手腕一抖,动作极快,手中的箭矢脱手而出,顺着一道弧线投掷出去。
只听“锃”的一声,传来投壶底部被击中的沉闷之声。
青桃又中了一支。
四支了。
傅明珠的心霎时一沉。
对面那小厮也抹了把汗,青桃一副骄傲求表扬的表情,看向傅莹珠与丹宁郡主这边。
“郡主,你要不要瞧点新鲜花样?”
丹宁郡主此时已经乐疯了,简直忘乎所以,眼见胜利在望,最差不过平手,立即配合道:“要!给我赢得漂亮点,给他们好看!”
话音刚落,就见青桃转回头去,迅速甩开手臂,将手中最后那支箭投了出去。
只见那箭势如破竹,仿佛流行坠地,没入壶中,在触及壶底那一刻,迅速反跃出来,接触到地面后往上弹起,再度没入壶中,停住了。
一次投掷,两次入壶,这才稳稳当当地停住了。
这叫“骁箭”。
“全壶!”在一旁计数的老嬷嬷扬声向丹宁郡主道贺,“丹宁郡主胜。”
一场定胜负,青桃赢了,傅明珠自然失去出场的机会。
“好!好!”丹宁郡主大喜过望,忍不住拍起了手,“是我赢了!是我赢了!”
不管是看谁投中得多,还是看谁投得漂亮,都是她这边更胜一筹啊。
丹宁郡主笑容舒畅极了。
宸王那边则是有些沉默压抑,什么动静听不出来。只不过,不难猜,输了比赛,心情想必不会太好。
丹宁郡主才不管呢,她喜上眉梢,对贴身丫鬟说道:“去告诉宸王,是本郡主派出去的人赢过了他的小厮,他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欠我一个请求。”
丹宁郡主又拉住傅莹珠的手,“好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她没想到,傅莹珠身边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丫鬟,竟然如此有本事。
平时不喜形于色的傅莹珠面上也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青桃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然,也不能护着她走到今日。
“刚才那一手,是叫骁箭吧,耍得可真叫一个漂亮,我只听人说过,可却是头一次见,听说京城里没几个人能做到,真厉害。”丹宁郡主夸赞完,又叫了一个丫鬟过来,嘱咐了两句。
片刻后,那丫鬟带着百两白银回来了。
丹宁郡主将这百两白银赏赐给了青桃:“有功必赏,你替本郡主赢下这场比赛,挣回来脸面,这是你应得的。”
青桃笑着接过,谢了赏,将沉甸甸的银两抱在怀里,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喜滋滋抱着银子来到傅莹珠跟前,满脸写着:你快夸我,快夸我。
想她总是被姑娘说蠢笨如猪,如今可算给姑娘长脸了,青桃打从心底开心。
傅莹珠也没让她失望,在外面好好地将她夸了一通,其他贵女们趁势也跟着插话,给足了面子,一时间热闹非凡。
只是……
热闹是其他人的,是傅莹珠的,是青桃的,傅明珠什么都没有。
傅明珠并未上前,掺和这热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恶狠狠瞪着亭子里欢欣鼓舞的那群人,委屈得简直要落泪。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等的是青桃败了,她再找机会帮丹宁郡主扳回一城,哪想到傅莹珠身边这个空有力气没有脑子、看起来傻大粗一个的丫鬟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在身上。
那一手骁箭,她在画册上见过,却没见人使出来过。
又失策了。
都说马失前蹄偶尔有之,今天傅明珠这匹马已经不知道失了多少次前蹄,她感觉自己快要摔废了。
这个生辰宴,她再也待不下去,随意派发丫鬟去找丹宁郡主告辞,提前找借口立场。此时的丹宁郡主还沉浸在喜悦中,自然对她这个无关人士打不起什么兴趣,闻言问也不问,直接让她走了。
傅明珠走得静悄悄又急切切,连陈氏也不等了,自个儿让马夫驱车,在车上大哭一场。
-
宴罢,回到侯府,待收拾完,已是月上中天。
梳洗完毕的傅莹珠驱散一身疲累,终于有心思去管别的事情,便将青桃叫到自己身侧,说道:“若是再有今日投壶这种事,你可不能贸贸然去出风头。”
“今日赢了还好,若是没赢,便是你拂了丹宁郡主的面子,惹她了不快,吃力不讨好。傅明珠让你先上,也是等着看你的笑话,踩着你来出风头。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能推就推。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今儿的事情,青桃只怕看不明白,傅莹珠却都瞧在眼里,只不过在王爷府不好发作罢了。
如今回府,该和青桃掰扯清楚,免得日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二姑娘真是好险恶的心肠!”青桃懂了,又像没懂,骂了傅明珠一通后,开开心心地献宝道:“可是,姑娘,婢子这不是赢了吗?这一百两银子,充盈进咱院子里,等日后若是生出什么变故来,姑娘也能过得舒服些。”
傅莹珠:“……”还挺有忧患意识。
青桃看上去没脑子,却也知道,这世上什么最能靠得住——银子最靠得住。
青桃见傅莹珠没接,连忙把银子往傅莹珠面前又推了推,“婢子不懂那些人情世故,只知道有钱就上,有得吃的就吃。做乞丐的时候,有了这顿没上顿,若是有好心的有钱人给点吃的,就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哪还能考虑有的没得?考虑好了人情世故,那些吃的也就没了。”
“婢子只知道,有好东西,就要上前抢,晚人一步就什么都没了,轮不到婢子等着天上掉馅饼。如果不是遇见了姑娘,婢子恐怕还在街上讨生活,哪有今日的舒服日子可过?姑娘,这银子你快拿着,这回就这样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看姑娘的眼色行事。”
这银子,傅莹珠没好意思要,青桃一番忆苦思甜,倒是将她的恻隐之心给说动,好一番心疼,又知道青桃是给她赚银子去了,也不舍得再骂了。
只是这一百两银子,她是断然不能收着的。
“既然是你凭自己的本事赢的,那便是你的银子,你自己妥善留好便是。”
“既然是我的银子,那我就是想把它给姑娘用,姑娘,您收着。”
这种时候,青桃倒是伶牙俐齿上了。
青桃执意要给,傅莹珠推脱不掉,便将这一百两银子收了起来,打算日后给青桃做嫁妆。
以青桃的性子,她若是去了别庄,青桃八成也是要跟着去的。等到了别庄,给青桃找个好人,不嫁奴籍,让青桃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一辈子就为自己打算。踏踏实实,不必朝不保夕,被人暗下黑手都不知道。这百两银子,加上自己给她添置的嫁妆,只要无灾无病,也能衣食无忧,这也算是她对青桃的报答了。
只不过,傅莹珠还是同青桃多说了会儿话,待她说到,青桃若是在外面太过展示自己,怕是会被别的夫人小姐看中、要去做丫鬟的时候,可把青桃给吓坏了。
她只想跟在傅莹珠身边当丫鬟,可不想到别人身边去。
当即也不要再看傅莹珠的眼色,决心以后同自家姑娘一样,安静如鸡,不露锋芒了。
-
六王爷府邸。
宴席散后,六王府重归寂静。
当着傅莹珠的面说了今日不见宸王,但等到傅莹珠一走,丹宁郡主就有些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赢了,怎么能不当面去找堂兄炫耀一番呢?要知道她能赢过自己这位堂兄的机会课不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问了问丫鬟,知道了宸王在哪,丹宁郡主被丫鬟领着,找到了宸王的这边。
宸王今日应酬多,多饮了酒,此时刚喝过醒酒汤,正歪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他喝酒虽不显脸红,却上了醉意,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看到丹宁来了,也只是懒懒地掀了眼皮,笑着与丹宁郡主打招呼,“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寿星吹到这儿了?”
丹宁郡主“哼”了一声,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得意:“过来看一眼我的手下败将。”
宸王笑容淡了淡,本来血色就不明显的嘴唇抿了抿,更白了些。
虽说他胸怀宽广,不把一时的胜负放在心上,并不在意今天这场比试的输赢,可……那是赢多了,才这么想。
真输给丹宁郡主,他的心情倒也算不上好。
具体的场景他听派出去的那个小厮说是,是傅府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帮了丹宁。
傅府大姑娘?
宸王没在心里记多少世家贵女的名字,但对傅府大姑娘的名号,居然却有所耳闻,知道前些日子,她与京城有名的纨绔,制造出一桩大新闻来。
丹宁却是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意完全遮掩不住,眉眼弯弯,继续说道:“是你答应我要满足我一个条件,不若……”
她本想说,要介绍傅莹珠给宸王认识认识,好让她这个堂兄更加的羞愧难当。但一想到傅莹珠可能并不愿意,话到嘴边转了弯,“不过我还没想好,暂且先放你一马,等本郡主想好再说。”
想到傅莹珠,丹宁郡主话匣子就打开了。
在她这儿,已经算是和傅莹珠交上了朋友,自然开心。
丹宁郡主道:“这傅府的大姑娘可真是个妙人,不仅容色过人,脾性也是有趣。”
“若是日日都是生日宴便好了,我便能日日同她玩耍在一起了。等日后,我请示母妃,央求她带我出门去见见傅姐姐。”
说到此处,丹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俏皮的眨眨眼睛,神秘兮兮道:“对了,堂哥,你已经及弱冠,可以成家立业了。我如今还缺一位嫂嫂,你心里可有什么倾慕的女子?”
这种玩笑话,姐妹兄弟之间,也会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的说起。只不过,丹宁从未干涉过宸王的婚嫁之事,也不在意,这一次忽然主动提起,倒让宸王皱了皱眉头。
丹宁郡主生性单纯,并未见识过世间险恶。如今先在他面前对傅莹珠如此美言,转眼又提起来他是否有什么倾慕的女子,岂不是被傅莹珠哄来,帮她搭桥好与他认识的?
抱着这种心思的贵女可不在少数,宸王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如若是别人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宸王怕是会不悦,口头上至少教训一番,可如若是丹宁的话,那就……只好耐心一点,讲道理。
“你不必多言。”宸王慢条理斯说道,“她这样的女子是很好……”
因听出丹宁郡主对傅莹珠颇为喜爱,宸王也不想说傅莹珠的坏话,可若让他对傅莹珠夸赞一番,那他还真做不到。
宸王语气艰涩,说不下去了。
只道:“总之,本王即使有倾慕的女子,也与傅莹珠不同。”
对自己未来的夫人,宸王早有诸多考量。
出身未必要多好,但人品一定要佳,如同他母妃那样,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对外端庄大方,对内温柔小意。要有宽广的胸襟,能勤俭持家、打点用度;也要细心贴切,天寒天暖时,为他缝制贴身的小衣,操持他日常琐事,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这样的女子,才算他的良配,他与她举案齐眉,才子佳人,也算佳话。
至于傅莹珠……
丹宁定是诚心过来气他,才非要在他面前讲那么多傅莹珠的好话。一个前一阵子刚刚与别的男人拉扯在一起的姑娘,能好到哪去。
即使丹宁郡主真的和傅莹珠玩得好,他也不会对傅莹珠另眼相待。
堂妹是怎样的性情,他最清楚,往好处说,叫生性洒脱赤子之心,往坏里说,那叫口无遮拦、任性妄为、不知礼数。这样的性子,做妹妹可以,做妻子断然不行。
他的品性如此高洁,名声如枝头白雪,断然容不得傅莹珠这种有污点的人破坏了他的名声。
即使丹宁郡主口口声声说傅莹珠漂亮,可他又不是肤浅之人,对傅莹珠,宸王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娶妻娶贤,宸王绝不会因为丹宁郡主的一番美誉,便轻易动摇自己的志向,降低择偶的要求。
……
傅府。
傅明珠在丹宁郡主生日宴上受的气,回来后,不仅没消,反而更大了。
她在自己的闺房桌边坐着,面前的桌子上,铺着许许多多的绢扇、团扇、荷包与其他的小玩意儿。
这些小东西,精致而小巧,不算什么珍贵的物件,就是个小心意。
全都是傅明珠气鼓鼓地从六王爷府邸离开时,一些世家贵女送的。
当时的傅明珠没能如愿踩着青桃出个风头,正是心中憋闷的时候,见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们争相送礼物给她,低落的心情才回转了一点,欣喜于自己的人气竟然如此之高,在贵女中间的人缘如此之好。
可谁能想到,刚生出点绝处逢生的喜悦,那些个自称她闺中密友的贵女们,在将礼物送到她手上后,说的却是:你就是傅府二姑娘,傅莹珠的妹妹啊?我们以后一定要多多往来啊,记得带上你的姐姐。
傅明珠并非愚笨之人,自然听得出她们话里有话,她们并不是真心诚意想与她交好,反而是想与傅莹珠交际,又苦于没有门路,想拿她这个现成的妹妹当中间人,顺带也对她好一点罢了。
换句话说来,她面前这么多好东西,全是沾了傅莹珠的光。
可傅明珠哪想要这种福气!
她一向只当红花,不当绿叶,让傅莹珠来衬托她还差不多,哪儿能忍受自己去沾傅莹珠的光?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比不上傅莹珠吗?
还不如叫傅莹珠来沾她的光,得到这些没有用的的小玩意儿!
傅明珠动手将一桌子的绢扇荷包全部扫下桌去,气得破口大骂:“来人,把这些东西全给我拿下去,剪了烧了,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小丫鬟们噤若寒蝉,不敢弄出动静,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赶紧走了。
她们走后,傅明珠才伏案呜呜痛哭了起来。
今日她已经哭了两回,眼睛都要肿了。
那些个世家贵女们,简直比男人还善变。曾经将傅莹珠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厌恶,如今就笑脸相迎,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明明之前还是对傅莹珠避如蛇蝎,现在就巴不得低头做小,太令人恶心了。
傅明珠想不明白,便开始怀疑自己,心想着今日到底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越是细思下去,越是气愤,她明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将绢扇荷包全扫下桌还不够宣泄她心中的愤懑,傅明珠又开始红着泪眼,疯狂地摔东西。
一时间噼里啪啦,屋外的小丫鬟都不敢入内。
直到陈氏过来。
陈氏听着屋里的动静,便知道今日女儿怕是被气坏了。
作为一个已婚妇人,她没有全程陪着郡主,而是陪着王妃去了,只是离开之时,也早已打听明白,今日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
让傅莹珠出尽风头,不仅傅明珠气,陈氏自己也是生气,但还不至于像傅明珠这样,气急败坏到乱了阵脚。
听着女儿的哭声,陈氏心疼极了,连忙推门而入,将傅明珠拉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娘——”傅明珠委委屈屈的,“女儿到底是哪里不够好了?为何丹宁郡主对傅莹珠如此亲切,为何别人都看得起傅莹珠,看不起我?”
陈氏脸色沉了沉,听着女儿的话,心尖像插了把刀。
只是赴了一次丹宁郡主的生日宴,便使得上次傅莹珠与外男拉拉扯扯的事像是烟消云散一般,被遗忘在京城众人的心底,这让她好一番算计都成了空,她怎么能忍?
“坏就坏在周嬷嬷身上。”提到周嬷嬷,陈氏差点将一口牙都咬碎,“怪就怪她,不仅将傅莹珠带去赴宴,还提前带她去见了王妃,帮忙打点好了一切。”
所以说,得贵人相助,方可事半功倍啊。
周嬷嬷如此厉害的人物,偏偏去帮傅莹珠!真是气死人了。
陈氏冷着一张脸,说道:“今日我才得知,那丹宁郡主原来也被周嬷嬷教过,如此一来,她与傅莹珠也算是师出同门,待傅莹珠自然要比待旁人亲切。”
傅明珠闻言,顿时酸得要命,抽噎着说道:“可是,周嬷嬷不肯收我。”
明明是她先想找周嬷嬷做教习嬷嬷的,可最后周嬷嬷却成了傅莹珠的老师,这样厉害的贵人,原本离她咫尺,却与她失之交臂,成了给他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傅明珠气!
陈氏也同样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我便是砸锅卖铁、豁出这张老脸不要,跪着去求,也要将周嬷嬷请来教你。”
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周嬷嬷是摆明了只教傅莹珠,不想管其他的人。陈氏只好话锋一转,开始指责别人来:“那丹宁郡主也是个蠢的,有眼无珠,和傅莹珠搅和在一起,她以为是什么好事。”
“也就她命好,生成了六王爷的掌上明珠,不然这娇纵任性的性子,谁能忍受得了。今日她与傅莹珠结交成好友,八成是再也没机会改掉一身的毛病,只会与傅莹珠同流合污,一天天堕落下去,一起成为世家贵女之间的耻辱。”
“我看啊,过两天,王妃就得拿这事罚她。”
“娘亲说得有理。”傅明珠忍着心中酸涩,说道:“今日好多姑娘都为了认识傅莹珠过来与我攀谈,我看她们也是脑子坏了,都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货。”
“是啊。”陈氏见傅明珠逐渐想开,表情柔和许多,爱怜地摸了摸傅明珠的脑袋,“怪就只怪她们没眼光,还真把傅莹珠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今日之事,到底给陈氏敲响了警钟。
如今的傅莹珠不同往日,在内有老夫人护着,在外有了周嬷嬷替她打点,眼看着傅莹珠又傍上了丹宁郡主这号人物,日后只怕更难对付。
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倍感吃力,若是不快刀斩乱麻,以后会更加棘手的。
陈氏压下声音,对傅明珠说道:“得尽快把傅莹珠送到乡下的庄子上,不能再留下来了。”
傅明珠诧异道:“可傅莹珠如今无病无灾,也没有犯什么错,我们又有什么正当的办法打发她去别庄呢?”
傅明珠分析道:“这种大事,总得有个能让人信服的由头,不然随随便便打发走了,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怕是会有损母亲贤良淑德的名声。”
能把傅莹珠送去别庄,确实畅快。想来傅莹珠自己也想不到,她走到这幅田地,竟然还是要被打发到别庄去,若是真能将她打发走了,傅莹珠不知会哭成什么样。
可傅明珠也知道,打发嫡出姑娘到别庄生活,是侯府自家的事,可难免被京中其他家族知道。若是母亲找的由头太过离谱,怕是会有损她的名声。
傅明珠自己是想不出什么主意,一时间,她的眸中满是忧思。
陈氏却是笑了一笑,淡声说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人在,就一定能想出办法,你担心什么呢?”
傅明珠听到她颇为轻松的语气,心头不免一喜,“这是说,母亲那已经想到好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