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堂容此言一出,未等到他人作答,便又低头,夹了一筷子的肉。
放在口中,细细品之,简直赞不绝口。
这道菜,鱼肉鲜嫩,鱼皮弹滑,汤汁味精而不浓,汤鲜甜而不淡。
除了一个好字,傅堂容简直说不出别的话来。
再猛地埋头,喝了几口汤汁,傅堂容这才感觉心满意足。
这一路走来木樨堂,途中身上裹上的寒意,此时才算是彻底驱散。
傅莹珠拿着筷子的手却是微微一顿,欲言又止,抬眸见傅堂容看向的是老夫人,他问厨子是谁这话倒也用不着她来答,便继续大大方方地吃她的饭。
而陈氏更加没了用饭的心情。
听见傅堂容对做菜的厨子这么感兴趣,老夫人脸上立即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不答反问:“如何?这位厨师的手艺,比之你在江南吃的山珍海味,也不差吧?”
傅堂容是个极会享受生活的人,不管南北,不管东西,但凡是有口好吃的,有点好玩的,能被他碰到且买得起的,他都要试上一试。
少时,傅堂容更是有往纨绔子弟方向发展的趋势,幸好老侯爷拽了一把,把他从秦楼楚馆温柔乡揪出来,暴打一顿,把人给打醒了,才算没走了歪路。
只不过,说是打醒了,其实是被打怕了,当年老侯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傅堂容不敢不听他的话。但是这吃喝玩乐的性格一旦养成了,爱好享受的毛病改不掉,不然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下江南去游山玩水去消遣。
这样一道菜,傅堂容之前并未在京城吃过,今日尝了这几口,立刻就尝出了背后的功夫,厨艺如此精湛的厨师,简直令他惊为天人。
倘若有机会,他定然是要将这厨师请来,为自己多做几道菜的。
早知道府上来了这么厉害的厨子,他都不愿下江南去,好歹要将厨子的拿手菜吃个够,再想着到别处去。
下江南无论何时都可启程,好厨子可是千金难求。
听了母亲的话,傅堂容本着五分真心、五分恭维,殷切说道:“何止是不差?简直不相上下!”
为表诚心,好从母亲这里借走厨子,傅堂容接着说道:“江南的山珍海味好虽好,只是有些太过于繁琐复杂,吃多了,舌头也嫌腻味,就想吃口鲜的。母亲这厨子,能把这道菜做得如此恰到好处,还有如此别开生面的吃法,一人一锅,一烫一口,着实有巧思。”
一桌子人全都看着他,老夫人不发话,只是笑而不语,没人打断傅堂容,都等着他的下文。
老夫人和傅莹珠面色倒是还算平静,只是安静地看,安静地听,傅莹珠还会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多扒拉两口饭吃。
不明所以的傅明珠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也只是看着,但心里对傅堂容的话有几分认同。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哪家能看着个好厨子,那可是分外长脸的事。
可惜侯府已经败落,已经好多年都请不起京中有名气的大厨了。可这遭祖母请来了这么厉害的厨子,再想到祖母还请来了周嬷嬷给傅莹珠教习,傅明珠的心里生出几分隐秘的喜悦——难不成,是侯府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她在京中贵女中的身价,是不是也要跟着水涨船高了?
傅明珠幻想着,神色情不自禁透露出欣喜。
知道一切的陈氏可就不一样了。
她一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已经暗暗攥紧,咬着牙关,面色十分不好看。
她恨死傅堂容叭叭叭的这张嘴了,少说点会死吗?知道他是想拍老夫人马屁,但也不至于如此过头过火吧?
虽然鱼汤味闻着还不错,但是要说,比之江南的山珍海味不相上下,陈氏是万万不信的。
不就一个小丫头片子,再好吃,还能好吃到哪里去?
也就是傅堂容想给老夫人脸面,才会如此吹捧,若真让傅堂容知道,这些菜肴出自傅莹珠之手,还指不定怎么收场呢。
现在吹得越厉害,一会儿越是尴尬。
陈氏恨不得冲上去摁住傅堂容的嘴,但终究不敢,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话术,只能暗地里瞪眼,干着急。
她本想将傅莹珠这锅鱼肉的好处算在自己头上,可她一未教过傅莹珠菜谱,二未专门拨过去厨子,任她巧舌如簧,这道菜的巧思也与她并无半分干系。
况且她还怕这去了一趟江南,傅莹珠大变模样是老夫人的手笔,她虽瞧不起傅莹珠,可老夫人的手段是见识过的,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陈氏便忍着不满沉默了。
此时的傅堂容还没停下来,依旧十分沉浸在美食的享受中。
夸了一通,鼻尖闻着浓郁的鱼汤,傅堂容又忍不住吃了几口,然后又用他吃惯山珍海味的舌头来点评:“这汤里,有鸡的香、鱼的鲜、肉的荤,高汤的做法,倒是和江南一派相似的。里头放了枸杞、红枣党参……不对,不是党参。”
傅堂容的舌头毒得很,会吃,能吃,也能点评,虽说他是个不下厨房、不沾油烟的,但是个老饕,一道菜的做法,知道得半差不离,说起来大差不离。
他摆开架势,就如同平时下馆子尝鲜时那样,打算对熬制汤底的材料好好说道说道,认认真真分析一下这道菜的优劣。
只是说到后边的时候,傅堂容忽然卡壳了。
这汤中的味道,多了一味食材,有点像日常放的党参,但又不像,有点药材的香味,但又有甘甜之味,回味无穷且悠长。
如此美味,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
顿了顿,傅堂容实在品尝不出来了,笑着问:“母亲,儿子着实尝不出来最后一味是什么了。”
老夫人也笑了起来,心情终于舒畅了,一扫不能下江南的郁结之气,只觉得心中暗爽起来。
去不成江南也没什么,路途颠簸舟车劳顿地受罪,看傅堂容这样子,估计好吃的也没吃上几样,还比不上她这个待在府里的老太太喽。
想到这,对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尽孝,尽心尽力的大孙女,老夫人是更加疼惜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回答了傅堂容方才那个问题:“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如自个儿去问问厨子。”
“儿子正有此意!”听到老夫人愿意将厨子介绍给他,傅堂容看到了以后借厨子的希望,越说越来劲儿,“就是不知这厨子,如今人在何处?”
心底期待,他的语气不由得跟着染上迫切。
傅堂容急切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老夫人,她笑弯眼睛,“正在此处。”
“何处?”傅堂容一怔,听了老夫人的话后,下意识在木樨堂里头巡视一圈,发现并无生人。
此时正在用餐的,除了他和老夫人,也就一个陈氏,一个傅莹珠,和一个傅明珠。
何来的厨子?
傅堂容收回目光,正想询问老夫人有何用意,却瞧见她笑得有几分促狭:“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莹儿出的主意,找厨房的厨娘们做的。”
“??”傅堂容表情僵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才好。
莹儿?
是他想的那个吗?傅莹珠?
不是吧?
这些菜肴,居然是她捣鼓出来的?
这还是他印象中,刁蛮跋扈、不讲道理的傅莹珠吗?在他的印象里,傅莹珠可是看了书就要头疼,完全是一块开不了窍的榆木疙瘩。
想他刚刚还大夸特夸,还是当着傅莹珠的面夸的,如今这些话可都收不回来了。
若是平时,他也是这么对傅莹珠说话的也就罢了,尴尬一笑也就算过去。可问题是,他们父女两人的感情并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更甚之,前段时间,傅堂容还大发雷霆,把闯了祸的傅莹珠关在祠堂里,重重罚她,还破口大骂。
骂的什么来着?
约莫是有一些,“丢人现眼”、“不守妇道“、”枉为人子”等等等词汇。
具体是怎么骂的,傅堂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的傅莹珠哭得十分伤心,跪在地上,脊背却依旧直挺挺的,不肯低头。
冥顽不灵的样子,看在他的眼里,简直让他气疯了,更觉得傅莹珠顽固,一怒之下,将病中的傅莹珠留在了府中。
可如今再次想来当时的情形,傅堂容也觉出自己当时是在气头上,失了分寸,罚得稍微有些重了,不由得尴尬起来……
一时间,傅堂容心底闪过太多的思绪,都忘记了掩藏,一五一十从脸上反应出来,脸上的神色分外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即使往日罚得重了,他也断然是不能给傅莹珠低头道歉的。他是侯府的主人,傅莹珠只是个不听话的女儿,即使在关傅莹珠禁闭这件事上他确实处理得有失偏颇,但也绝不能向他低头,失了他侯爷的体面。
傅莹珠倒是面色平静。
她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唇边,这才慢悠悠道:“父亲想知道,问女儿便是。”
她从沸腾的鱼汤里,夹出一小段淡黄色的根须一样的东西,问傅堂容:“父亲问的,可是这个东西?”
傅堂容看了两眼,颇觉眼熟,忍不住便沉默了会儿,想要尽力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也免得要问傅莹珠。
可他也只是看着眼熟,并不能分辨个准确,纠结了一会儿,才万分为难的点下头来,等着傅莹珠的解答。
他恨死自己这根大舌头了,偏偏想要炫耀那点本事,非得要评上几句,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多难看?
若这道菜,真是厨子做的,傅堂容还不会有此想法,可是傅莹珠做的,面对一个曾经被自己大骂特骂,最不成器的女儿,自己还要低头向她请教,这等行径和反转,可就真考验他一个作为大家长的心态和自尊了。
在傅堂容的心态快要碎得七零八落时,傅莹珠轻声道:“也难怪父亲尝不太出来,这些参须不是平常的参须,是祖母送给女儿的那五百两人参的参须,喝起来,自然格外清甜,回味无穷。”
傅堂容:“……???”
就这么……把人参给做了??
还是他花千两买来的人参?
这人参他送给自己母亲都觉得心疼,傅莹珠就这么拿来炖鱼汤了?
啊,败家女啊败家女!怎么比他还能败家啊!!!
方才那点尊严受挫的痛苦顿时算不上什么了,傅堂容只觉肉疼无比。
就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怎么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听到汤底有人参,陈氏猛然一惊,抬头、诧异且难以相信。
傅明珠一样满脸震惊。
老夫人也是诧异不已,望向傅莹珠的眼眸里,却充满了柔和,笑道:“你倒舍得,也难怪了,这药汤滋补,我可多喝点。”
说着,果真又低头喝了几口。
傅莹珠笑道:“祖母喜欢便好,孙女日后再多做些您喜欢的食物来。这些人参本就是父亲送给祖母的东西,孙女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老夫人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
一碗热汤下肚,老夫人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热热的。
若是刚才,这鱼汤虽然好喝,但远不止于让她身心熨帖,可如今知道孙女是为了自己才花了这么大的心思之后,果真是通体舒畅、浑身舒服,没有一处不满意的。
只是,一旁的傅堂容简直要吐出血来,一张脸涨得异常难看。
五百两,那得是多贵的人参啊?就这么轻飘飘一顿饭菜,就给做没了!
要知道,傅堂容从江南回来后,暗地里找过郎中把脉,郎中说,他身体积攒了湿气,一回到京城,乍然有头昏目眩之感。
这个症状并不严重,只需要开点药吊吊便好。
此番在江南花销颇多,傅堂容不敢再大手大脚地过活,即使事关自己的身体,傅堂容都没敢用太贵太好的药材,只是随便应付了事,更不可能把送给老夫人的人参要回来,做出如此丢脸的行径。
但他确实有动过将人参要回来的心思,心里暗暗在想若是人参没送出去,还留在自己手里就好了。
可傅莹珠倒好,就这么把人参给嚯嚯了!
五百两,那是白银,她以为是用石头买的吗!
傅堂容气得不轻,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鱼汤开始翻涌,搞得他差点反胃,连忙又喝了几口,压住翻腾的感觉,这才舒服了一点。
这么贵的玩意儿,他得多喝几口,才能回点血,不然肉疼死了。
他勉力维持着平稳的脸色,一脸麻木地看向傅莹珠,问道:“你几时会这些了?”
之前明明那么喜欢和家中的长辈对着干,怎么他离府几个月,回来她就变得乖巧文静了许多。
之前傅堂容总骂傅莹珠不够乖巧懂事,可如今傅莹珠真的乖巧懂事了,他却依然不高兴。
甚至更生出了些无能为力的恼怒来,面对着这么懂事的傅莹珠,他简直是有气没处出了。
傅莹珠镇定答道:“病中无聊,看了点书。”
见傅堂容对傅莹珠颇有微词,明明孩子在学好,不鼓励罢了,竟然还摆脸色,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这还要感谢你未将莹儿带去江南,才给了莹儿静思、沉淀的时间。”
生怕傅莹珠因为傅堂容的不识时务,又变回之前和长辈对着干的模样,老夫人特意笑着望向傅莹珠夸赞:“以老身看,她这阵子想通了许多事,可谓了不起。”
傅堂容心中半信半疑,脸色仍然算不得好看。
陈氏则是听出了老夫人话中对他们不带她去江南的责难,脸色亦是往下垮了垮,偷偷攥着的手更加用力了。
傅莹珠不想表现得太聪明,却也不想就这么受着傅堂容的一张冷脸,状若懵懂地问了一声:“父亲,您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这鱼汤喝得不好?”
傅堂容:“……”
喝得不好?五百两得鱼汤,他喝着敢不好??
傅堂容继续压着心底翻涌的情绪,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道:“还好,就是喝多了有点想吐。”
听说这鱼汤是傅莹珠不知从哪搬来的菜谱,傅堂容一改之前赞不绝口的模样,眼神里都带上了挑剔。
不过,傅莹珠还怕他不说这道菜的坏话呢。
听了这话,她便一脸了然的神色,随后又换成关切的表情,招呼着柳叶说:“柳叶姐姐,你去把父亲的锅撤下吧,给他换上一些爽口酸口的腌萝卜,免得吃多了,容易积食,对身体不好。”
老夫人听了,也一脸赞同地说道:“是极,别吃了啊。”
老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对此事颇为重视。
老人家最注重养生了,但凡一听有点不好的苗头,立即掐住。
别看傅堂容现在正当壮年,但真论起来,身子恐怕都不比她这个老婆子好不了多少,早就被他早些年的声色犬马掏空了。
陈氏是否是真心心疼傅堂容,她不知道,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真的心疼自己这个儿子。
如今傅堂容刚从江南回来,又是冷热交替天气乍寒乍暖的时节,正该注意着点,免得忽然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的没人照顾,那可真是要了她老婆子的命。
老夫人思及此,更是万分赞赏的对傅莹珠说:“还是莹儿懂事,考虑周到。”
傅莹珠不好意思地说道:“为人子女,应当做的。”
“对了,柳叶姐姐,给父亲多搁点醋,好消食。”
柳叶领命,果然是乖乖照做。
傅堂容:“……”
傅堂容面前沸腾鲜香的鱼汤被撤下,鱼片也没了,只有一盘孤零零的腌萝卜,看上去蔫了吧唧的,一点也不好吃的样子。
上头还被柳叶多搁了两勺醋,闻着都能闻见酸味,简直冲天的酸,酸倒牙了。
本来没想吐,只是敷衍之词。可此时此刻,傅堂容是真有点想吐了。
他实在不能如此委屈自己的胃,无从下手,又不能死皮赖脸留下来,把自己说的话收回来,便只能随意找个借口,灰溜溜离开木樨堂,免受那碟腌萝卜的迫害。
此时,木樨堂除了老夫人与傅莹珠,便只剩下陈氏与傅明珠了。
傅堂容离开之后,陈氏和傅明珠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一直怔怔坐在那里。
她们如此难受,倒不是因为傅堂容吃不了这鱼肉汤,而是设身处地的感同身受了一把,想起那些本该送给老夫人,却又被傅莹珠拿走的首饰头面。
难怪,难怪那天来木樨堂的路上,遇见傅堂容,傅堂容说让她们不如不送时,神色中除规劝外,还带着心痛与哀伤,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原以为,傅莹珠把冰花芙蓉玉镯拿走就已经够离谱的了,哪想就连傅堂容送给老夫人的人参,都少不了她的份儿!
再换句话来说,他们回来这一趟,傅莹珠到底空手套白狼,赚了多少钱呀!
陈氏和傅明珠心里各自纠结无比,又是眼红又是气闷,面色自然算不上好看。
老夫人心中对她们不满,就没对傅堂容那样有耐心,和善的脸色亦完全不见,直接问道:“怎么?你们也是吃得快吐了?”
这可是莹儿费时费力才做出来的菜肴,若是她们如此不识好歹,说是要吃吐了,老夫人自然不会和她们客气,是要给她们一番好看的。
有了傅堂容的前车之鉴,陈氏和傅明珠自然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忙低头喝了一口鱼汤,这一喝,便是一个怔住。
这味道……这味道,也着实太好了些!
怪不得方才傅堂容为了问出厨子是谁,费了那么多口舌。
陈氏眼睛都直了,瞬间失语,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虽然她很想嘲笑傅莹珠的厨艺,觉得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可此时此刻,陈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厨艺不行。
还以为傅堂容刚才所言,不过是在拍老夫人马屁,哪想是真实切意啊!
傅明珠就更讶异了。
进木樨堂来,她本是一口都没碰鱼汤,只顾赌气生闷气了。听到祖母夸赞傅莹珠的话,还颇为不服气,更对父亲的口头赞美之词嗤之以鼻,可如今她才意识到,傅莹珠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原本以为能够跟着父亲一起下江南,是父亲偏爱她的一种表现,可此刻傅明珠心里却生出后悔的心情。
在她在江南吃喝玩乐、人情往来的时候,傅莹珠竟然在府中悄悄养好了身子,还学会了那么多的东西。
只说在指挥厨娘的功夫上,傅莹珠已是超过她了。
当下,傅明珠的眼睛就更加瞪大了一些。
不知是为了求证,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她低头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有些停不下来的趋势。
只是任凭她怎么品尝想要挑刺,都挑不出来毛病。
傅莹珠,竟是如此厉害,不声不响居然憋了这么大一招,难怪祖母什么都听她的,像灌了迷魂汤似的!
一晚上下来,傅明珠和陈氏两人都吃撑了。
她们面色不虞,让丫鬟给扶着走回去。
傅明珠晚上洗浴时,发现自己的腰身好像被撑得大了一些,一整日的不甘与担心自己变丑的担忧混杂着交缠在她的心间,气得她直接摔了浴桶里的丝瓜囊。
-
次日,傅莹珠一早便去木樨堂请安。
随后,老夫人免去她去找陈氏请安的规矩。
这遭陈氏回来,老夫人格外留意了下陈氏的举动。
前些年陈氏表现得待傅莹珠颇为不错,事事都一副护着傅莹珠的样子,这两年大抵是觉得傅莹珠的名声已经烂透,不用她再多费心思,陈氏也便露出了狐狸尾巴,收起了捧杀那一套,露出了恶毒继母的真面目来。
之前老夫人是觉得傅莹珠回天乏术,她自己也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晚年实在不想掺和进府里这些事,只想求一个安宁清净,便对陈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傅莹珠如今既然回心转意,想回头是岸了,那她自然也不想看着府里的小辈白白被耽误。
于是陈氏一回来,老夫人种种言行,便是在向陈氏表明她的态度:傅莹珠她会管,且会好好地管,她孙女儿如今有了她这个撑腰的人了。
表了态,老夫人便等着,看陈氏是否懂得尊重她这个老太太。
至少也要在表面功夫上做做样子,对傅莹珠好一点,别有太多花花肠子。
可陈氏的反应却令她很是失望。
看来,陈氏已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分明是不把她这个婆婆看在眼里,才对她傅家的儿女如此苛待。
老夫人对陈氏的厌烦更深,便直接免去了傅莹珠到陈氏那的请安。
不仅节省了时间,方便傅莹珠早些去找周嬷嬷,也免得陈氏那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被免去向陈氏请安,傅莹珠自然乐得轻松自在。
今日唯一烦恼,便只剩下要思考她要吃什么了。
傅莹珠苦于思考,一时有些头疼,没什么主意,便放弃了不再去想,先到周嬷嬷那,问了安。
周嬷嬷昨日没去木樨堂用膳,不过傅莹珠细心,支人去给周嬷嬷单独送了一份。
没有经历过昨天的乌烟瘴气,周嬷嬷只管享受美食,这顿吃得颇为开心。
昨日饱餐一顿,今日一看到傅莹珠,周嬷嬷便笑了起来。
说是吃人嘴短也好,说是她心情好也罢,总之周嬷嬷看向傅莹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慈爱满意的神色,态度比之往前,更好一些。
“大姑娘,昨日的鱼食我吃过了,很好吃,感谢你的招待。”
经过昨日,见识了傅莹珠打点厨娘的本事,周嬷嬷对傅莹珠更加满意了。
这高门贵女,琴棋书画要懂,柴米油盐也不能全然不通。
都是食五谷活着的凡人,又不是饮露水的仙女,当然要略微知晓一些吃上的学问。
倒也不是要亲自下厨、有多好的厨艺,但至少要知道如何安排府中的厨娘与厨子。
周嬷嬷看着傅莹珠,不由得心生感叹,傅莹珠倒是完美地满足了她的要求。
如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姑娘,又温柔又乖巧,虽说有些方面确实不足,可完全不像是传言中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反而可取之处颇多,可见外面的传言有多离谱。
至于传言为何离谱到这种程度,之前还是猜测,这回,周嬷嬷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傅莹珠笑着说:“嬷嬷喜欢便好,我平日里就喜欢捣鼓这些吃的,嬷嬷若是有忌口的不妨告诉我,我下次给嬷嬷做些不一样的。”
“倒是没什么忌口的。”周嬷嬷心里满意极了,脸上自然也是洋溢着笑容。
周嬷嬷受了傅莹珠的好,又与她脾性相投,对她分外青眼,一想到此前的猜测,想到她可能在侯府里受了什么委屈,这心里就难受起来。
若是与傅莹珠无缘无份,毫不相识,那周嬷嬷哪怕知道有内情也不会去管。各人自有各人命,周嬷嬷不喜欢插手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可如今,与傅莹珠相处了这么些天,周嬷嬷已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的程度,也不可能像往前一样,只打着时日一到就离开的心思,随意应付了。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周嬷嬷还是愿意帮傅莹珠一把,也算是结个善缘。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周嬷嬷便郑重其事开口:“大姑娘,过两日,六王爷家的郡主生辰,王妃摆了宴席,邀请老身前去做客。我便想着,我一个老太太,和一群年轻姑娘也没什么好谈的,不若大姑娘跟着去,和郡主能有话聊。”
另一边的傅莹珠还在想今天要上什么课程呢,哪想周嬷嬷一开口,就是如此紧要的事情。
这是……要带着她去赴宴了?
傅莹珠眨眨眼,想了想,大概就明白周嬷嬷的用意。
如今,她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姑娘,前不久还闹出过在别人家的宴席上,与外男拉拉扯扯,不守规矩的事情来。
如若没有意外,现在她应该是各种贵妇宴会上的黑名单,害怕她去了,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才对。
周嬷嬷常年在京城的贵女圈子中打转,没道理不知道这些故事。
她老人家有本事有面子,到哪儿都吃得开,可若是带上她傅莹珠,就不同了。
带上自己这么个包袱,怕是会祸害周嬷嬷的名声。她的一言一行,若是出什么错,都会让周嬷嬷丢了她的面子。
自个儿以后是要去别庄的人,这些什么名声,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于她没什么紧要的。
别人不欢迎她,她就不去呗,不必眼馋别人家有、自己没有的那一口吃的,就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吃自己能吃到的,也能过得舒心如意。
可周嬷嬷不一样,她家底在这里,以后还要混口饭吃。要是这一去,因为她连累了周嬷嬷的口碑、砸了人家的饭碗就不好了。
这么大的罪过,傅莹珠深感自己担不住。
见周嬷嬷一意孤行,似是铁了心要带她出去,傅莹珠还以为周嬷嬷是还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便好心提醒道:“多谢嬷嬷好意,只是我之前随母亲赴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如今正在府中思过,就不打扰嬷嬷了。”
倘若周嬷嬷有心,回去只需要打听打听,就该知道,她口中的不好的事情,到底是何事。
对京城里面有头有脸的贵女来说,这可是大事。
“哈哈哈,大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周嬷嬷反倒笑了起来,一脸的释然和愉悦。
本来,要带傅莹珠去赴宴,周嬷嬷还真有几分忐忑。
一来,是她要教傅莹珠,只靠口头上教一些东西,没有实际去看去练、来得更加准确;二来,她来教傅莹珠之前,也是有人暗地里在等着看她笑话的,毕竟傅府的大姑娘是出了名的冥顽不灵,周嬷嬷多少也存了点给自己争口气的意思。
既然是要争口气,那傅莹珠的表现就至关重要了。她倒也怕自己看走眼,怕傅莹珠只是在她面前表现得乖巧,心里却有她自己的主意,是想借着她来摆脱之前的臭名声。
可如今,她主动抛出橄榄枝,对方却害怕拖累自己,拒绝了。
这要是换个心思多的人来,只怕不迭点头,恨不得立即长上翅膀飞去六王爷府上,哪儿还能如此沉得住气,还会替别人着想呢?
傅莹珠越是如此不在意,越是如此淡然,周嬷嬷就越是觉得她是个真真正正心地善良、会替别人打算的好孩子,便也打从心底里喜欢她。
之前初入侯府,周嬷嬷还想着敷衍了事,与傅莹珠相处了这段时间下来,却逐渐改变主意,要为傅莹珠认真打算了。
周嬷嬷是个有来头的女人,年轻时,在宫中担任女官不曾出宫,等出宫时,就已经是个老妇人了,家人本就不多,待她出宫,更是找不见人了。
是以,她如今虽然荣华富贵,有名气傍身,身边却没几个要她护着的人,日子也是颇为无聊。
当她开始起了护犊子的心思时,便是动真格的了。
周嬷嬷容不得傅莹珠拒绝,直言道:“大姑娘,老身就不瞒你说了。你之前的事情,老身都知道。”
起先周嬷嬷还没往带傅莹珠出去转转能帮她洗清之前的臭名声的事上想,这一提起,越想越觉得可行,对傅莹珠说道:“这一次,便是要替你洗清这污名的。哼,且等着看吧,不过一些小把戏罢了,有老身在,没人敢让你受委屈!”
“不必了嬷嬷,我——”
可傅莹珠越是推脱、越是拒绝,周嬷嬷那争强好胜的心理反倒让她非带着傅莹珠去见识上一遭不可了,也好让傅莹珠知道她的话是对的。
于是,周嬷嬷的语气更加果断了:“大姑娘不必再说,我意已决!不用担心会拖累老身我,老身有的是法子!这可是重要的课程,你断然不能推脱。”
周嬷嬷不想太过严厉,紧接着语气缓和,朝傅莹珠保证道:“放心,这遭出去,定能为大姑娘你增长见识。”
傅莹珠:“……”好吧。
去见识一下别人家的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