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戴着石榴花簪,手上戴着冰花芙蓉玉镯,傅莹珠满载而归。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傅莹珠便叫来紫葡萄和青桃,让她们帮着自己卸了妆面和头饰,换上一身轻便舒服的常服,脱去了厚厚的披风和外衫。
在木樨堂待了半天,回到自己的院落,终于不用再紧绷着身体维持仪态,保持优雅的身姿,傅莹珠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般,自在了,也舒服了。
唔,任何表面的美丽,背地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周嬷嬷的礼仪课,傅莹珠算是学得不错的,可维持这么长时间的仪态,也依旧背后酸痛起来。
在老夫人的木樨堂那儿坐着,看上去只是说说话,吃吃零嘴,可实际上,要打的精神和注意的心思,是一点都不少。
好在罪是受了,但好处也没少收,如此一来就值了,
看着妆台上多出来的石榴花簪以及冰花芙蓉玉镯,傅莹珠眯了眯眼,满意笑起来。
她让青桃把这些首饰收起来,压箱底,并不打算用。
可看上去这么好看的石榴花簪与冰花芙蓉玉镯……紫葡萄拿过后,心里不由得便想到了与之匹配的耳饰与发型,觉得傅莹珠若是戴上,一定甚是好看。紫葡萄犹豫片刻,大着胆子说:”姑娘……您不留着用么?姑娘的妆匣子,头面多已陈旧,难得有些新鲜玩意儿……
作为一个梳头丫鬟,紫葡萄为了把傅莹珠打扮得漂漂亮亮,操碎了心。
在没有流落牙行之前,紫葡萄也曾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专门负责伺候小姐妆台上的事务。
不管是以前所见,还是现在所闻,紫葡萄见到的,全是一些年轻爱美的小姑娘。
刚刚买了什么新鲜首饰,添置了什么华贵头面,总是要找个机会出去炫耀炫耀,迫不及待告诉全世界,她的妆匣子里又多了什么珍宝。
甚至一些贵妇人发起的雅集和聚会,也只不过是给这些珍贵而华丽、却不适合日常穿戴的珠宝首饰一次展示的机会罢了。
而傅莹珠这位新主子,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虽然紫葡萄来的时日不算久,却把自家姑娘的脾性给摸明白了。
在傅莹珠眼里,好用的不如好吃的,华贵的不如舒服的。小事上从不拘礼,大事上从不糊涂。
性格沉稳有度,做事分寸拿捏到位,不管怎么瞧,都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规规矩矩,乖乖巧巧,每天最头疼的事情,就是今天要吃什么好吃的,明天要吃什么好吃的。
至于那些别人趋之若鹜的首饰头面,她拿到了倒也开心,只是此开心非彼开心。
别的夫人小姐是开心她们有了别人没有的独一无二的珍宝,傅莹珠这位主儿是开心又可以有值钱的宝贝压箱底了。
瞧瞧,这都叫什么事儿?
如今紫葡萄一颗心挂在傅莹珠身上,知道只要傅莹珠有好日子过,她才有好日子可过。是以,见傅莹珠如此不放在心上,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作为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子,她着实可以多多给自己多添置漂亮的衣衫和头饰,而不是如此热衷于攒宝贝压箱底。
不趁着最好的时候,将自己打点漂亮,等到年老色衰,那得多遗憾啊。
虽然她伺候的这位姑娘不用太好的首饰打点也已经足够漂亮就是了,可谁不想要更漂亮一些啊?如今的风气便是美无止境。
傅莹珠一抬头,瞧见紫葡萄一脸纠结复杂的模样,便知道,这个丫头又在想什么。
像这种话,紫葡萄说起来不止一次了。
傅莹珠也不生气,反而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镯子簪子说来也不是我的物件,也不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天天带出去大摇大摆,原主人瞧见了,非得气死不可。我们与人为善,就不要这样气人了,不好。”
最最重要的是,要是戴了磨损了,拿去当掉,不值那么多钱怎么办?
哪怕是奢侈品,折旧之后价格依旧会大打折扣,除非真是举世无双。
然,这冰花芙蓉玉和石榴花簪,远远不是举世无双的程度,就是个能当钱的玩意儿,所以自然要好生收起来,可不能磨损了。
当掉之后换的钱可能也不多,但对傅莹珠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她是一点都不嫌弃的。作为一个勤俭持家,生财有道的女孩子,当然就要精打细算啦。
虽说紫葡萄在她衣着首饰上常常与她意见相左,稍有些唠叨,但傅莹珠设身处地地替紫葡萄想了想,倒也理解。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恐怕对于紫葡萄这个梳头丫鬟来说,也是一样。她平常用的首饰就那几样,搭配起来并不好搭,想必每日起来她在为难要吃些什么的时候,紫葡萄便在为难要给她戴什么头饰、梳什么头了。
傅莹珠笑了笑:“你平日在我的穿着打扮上已经够费心思了,不若放松一点,反正不管你给我梳什么样的头,戴什么簪子,我都会觉得好看的。”
听了傅莹珠解释的话,紫葡萄羞愧地低下头来,心想自己真是枉做小人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满脸羞愧。
姑娘如此善良,如此为他人着想,自己如此行径,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有什么区别?
看来,是她格局小了,心眼小了,没有姑娘考虑得如此周到恰当。
与傅莹珠相处了这么久,紫葡萄才敢断定,眼前的这位主子,和她以往遇见的主子,都截然不同。
比起之前的深闺女子,傅莹珠要更加洒脱,更加明事理,也更加的宅心仁厚,倒也不是说她比别人更加精明、会人情往来,而是由内到外都展现出来了性情的洒脱。
何曾有幸,能遇见这样宽厚的主子。
紫葡萄低声说道:“是婢子多嘴了。姑娘宅心仁厚,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
傅莹珠只是笑,并不太把他人的夸赞太放在心上。
只是催人去烧了一碗白开水,等着暖暖身子。
青桃听了紫葡萄的话,倒不似傅莹珠那样淡定的模样,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怒道:“姑娘是宅心仁厚,就是心地太好,才总是被人得寸进尺地欺负呢!要按婢子来看,姑娘的首饰头面,不仅要戴,还要天天戴,日日戴。有事没事,往她们跟前一站,气死她们才好呢。”
紫葡萄是新来的,虽然知道傅莹珠和继母关系不好,但没有经历从前的种种,所以不像青桃那样,积怨由来已久。
对青桃来说,只要能让陈氏母女吃瘪的事情,她就要去做。只要能让陈氏母女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听见青桃说得如此嚣张,紫葡萄心里一愣,忍不住心想,按照姑娘的性子,如此温柔善良,青桃指不定要挨一顿教训了。
她的目光瞬间从青桃身上移开,有些害怕地看向傅莹珠。
哪想,刚才还笑得一脸温柔的傅莹珠不仅没有训斥,反而好笑道:“她们哪儿是那么容易气死的?”
青桃气哼哼的:“姑娘是没瞧见她们今天在木樨堂的脸色,差点没气晕过去呢。依婢子看,干脆气死她们,婢子定然当场红旗招展,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热水到了,傅莹珠倒了一杯,慢慢喝着也慢慢听着。
青桃这遣词造句的水平见长。
她喝了点水,身体见暖,才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们就是想死阎王殿也不收呢。”傅莹珠说话的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一点也不见凶神恶煞的模样。
可是听听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青桃听完,心里有些不服气,却又有些舒坦了,应道:“没错,都是祸害!”
紫葡萄本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下去,一时之间,语塞,僵住,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嘴笨,又不似青桃那般大胆,只是在青桃与傅莹珠几句话来回间,逐渐把握住傅莹珠的心情。
虽是洒脱,可也不是软弱。由此可见,姑娘的心思,不是她们这些做仆人的,可以轻易揣测的呢。
紫葡萄收起了自己胡乱猜测的心思,屋里既然没有她能搭把手做的活计,就同青桃打了声招呼,到院子里收拾去了。
屋内。
傅莹珠一杯热水下肚,才感觉胃里轻便了些,舒服地喟叹一声,感觉冰冷的手脚也变得暖和起来。
只是这点热水中提取而来的温度,不足以抵御寒冷。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还未彻底转暖,傅莹珠畏寒,更是冷得难以忍受。
偏偏府里的炭例上个月就断了,陶妈妈再没着人往各院子里送炭火,此时屋内已经没有可以燃烧的炭火可以取暖。
这对傅莹珠来说,简直要了老命。
之前是手头没钱,不够阔绰,所以就不曾起了要买炭的心思。如今却不一样了,老夫人出手异常大方,继母和妹妹也很大方,让傅莹珠的手头阔绰了不少。
手头一有钱,就总想着要提高一下生活质量。
去别庄的两千两已经有了,余下的钱,不如拿来花用,也对得起自己的一番付出。
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早,守财奴的行径,向来不是傅莹珠该做的。今儿出去,赚的钱实在太多了,不花一点,傅莹珠心里不踏实。
这是傅莹珠上辈子带来的小毛病了,上一世她体弱多病,指不定哪天就挂了,自然要及时行乐了。
这么一想之后,傅莹珠心中就有了主意,
“青桃。”傅莹珠叫道,“你去取了两百两的银子来,明日去找管事妈妈,拿了牌子出门去,采买一点东西。”
青桃听了,应了一声,随后从傅莹珠压箱底的宝库里,拿出了两百两的银票。
之前,主仆二人抠抠索索,节衣缩食,已经穷了太久了,乍一拿到这么多现银,手中踏踏实实的感觉,令青桃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真好,她家姑娘有钱花了!不再是这个府里,最穷的主子了!
青桃问:“姑娘,想采买些什么呀?”
傅莹珠略微想了一想,在心底稍微算了算数,随后答道:”先买来一筐银丝炭。贵不要紧,要紧的是无烟、好用、耐烧。眼见着,天越来越暖,只买一筐,应当是够用的了,不需要买太多。”
银丝炭是产自山西窑的炭,此炭火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家能烧得起的。以往,侯府每年的冬天都会采买一批银丝炭回来,只不过分到傅莹珠手里的分量,寥寥无几,没几天就烧没了。若是还想再烧,就只能自个儿买。
然而,价格昂贵的银丝炭,绝不是以前贫穷的傅莹珠能买得起的,所以大多时候,都会买别的炭来烧,只不过没银丝炭烧得这么舒服罢了。
银丝炭无烟,炭白,灰少,不爆火星子,烧起来,还有一股清香的木头香味,只要是用惯了银丝炭的人,再去用别的炭火,都会觉得烟熏火燎的难受,脆弱点的,还能给熏出泪来。
傅莹珠在穿戴上,可以不讲究,但在吃用上,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
如今手头有余钱,当然就要在自个儿可以承担的范围内,给自己享受最好的。
况且比起她今日出去一趟赚回来的,为银丝炭花出去一点,根本感受不到心痛。
青桃听了,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来了。
傅莹珠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此外,再买一小袋的枣核炭,平日里用来煮茶喝水,也是极为不错的。小厨房里烧的炭,烟气太重,灶台熏得水都有味道了,我不大爱喝。”
枣核炭,是用枣核烧出来的炭。和银丝炭不同,枣核炭燃烧起来,带着一股果香味,一般不是用来取暖的,而是用来煮酒煮茶,别有风味。
入口的东西,只要有滋有味,傅莹珠不介意多讲究一些。
青桃低头,看了手里的两百两银票,嘀咕道:“只是姑娘,炭火再贵,也用不着这么多的钱呀。上次,婢子找人买了那么多的烧火炭,都快要把柴荷房填满了,也不过二三十两呢。”
青桃越想越觉得,是傅莹珠常年在闺中,不知外面的油盐到底贵个几何,才会一下子给了她这么多银子。
这得亏吩咐的是她青桃,要是换了别的别有用心的丫鬟,指不定就把这多出来的钱给吞了。
眼看着姑娘这段时日会管人、有心眼了,怎么这会儿却把防人之心给扔了呢?
傅莹珠笑笑:“让你拿两百两,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她沉吟了一会儿,还在思考。
这一次让青桃出府,自然不单单是为了一筐银丝炭,还有别的东西。
本来傅莹珠是打算把这些时日以来,从木樨堂拿回来的物品,拨给青桃几件,让她去当铺当了换钱,只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傅莹珠自个儿打消了。
一来是以后她去别庄,有的是机会可以自己去当铺;二来,害怕青桃心计不够,被当铺老板骗了还不知道。
所以这些东西,就只能先拿捏在自己手里,以后再转手处理。
而让傅莹珠头疼的是,老夫人给她的那一只百年人参。
按傅莹珠的想法,一开始是要拿去当钱的,可等到傅堂容走后,她又和老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渐渐体会出来,除了和儿子置气,老夫人确实也有几分将人参给她调理身子的打算。
思及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傅莹珠犹豫了。
有些东西可以换钱,有些东西却不可以换钱。
普普通通的人参可以卖了去换钱,可蕴含着老夫人一番心意的人参,就不可以换钱。
于老夫人而言,人参她也是有用处、是可以用来调理身体的,却给了她这个孙女儿,这番心意,傅莹珠受下了。领了情,人参就不能卖,只能吃,拿去换钱,就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好意,是谓不孝。
只是,这人参怎么吃,也是个问题。
傅莹珠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终于让她想起有什么可以搭着人参一起吃的了。
“青桃,你买完炭火之后,去江边瞧瞧,蹲着打渔的渔家们,要从他们手里买回来最肥美最新鲜的乌鱼来。”
乌鱼冬季会沉寂在淤泥之中,停食,不动弹,等开春之后,江面破冰,它们才会跃出水面,应流而上,重新活跃起来。
而开春时,也正是吃乌鱼的好时节。
只是如今开春不久,傅莹珠既然想要吃口鲜的,那价格必定就贵。
不过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和五百两的人参比起来,乌鱼连根毛都算不上。
老夫人给傅莹珠这么多好处,她也不是不会投桃报李的人,想要尽孝心,自然不能小气,这人参做道菜出来,她是要带去和老夫人一起品尝的。
得了傅莹珠的嘱托,青桃就知道怎么做了。
下午时,青桃先去找了管事妈妈,拿了牌子,说明天要出门去采买。
有了正当的理由和借口,管事妈妈没有为难,给了青桃出门的权限。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青桃就带上干力气活的好手——红果和绿柳,两人一块出门逛街,去给傅莹珠买东西了。
银丝炭好买,乌鱼却不好买。
三个丫头在江边,等着渔船上的渔夫一早上,才买回来五头乌鱼,虽然有点少,但也没法子,只能付了五头鱼的钱,回到了府中。
乌鱼不好买,等她们带着这五头鱼回去,傅莹珠便夸赞她们一番,说有眼光,会挑鱼,给这三个丫头赏了红包,随后才开始准备食材。
今天,傅莹珠要专门为老夫人准备一道滋补的药膳,好好补补身体,让她把这两天和陈氏生气流失的精气神给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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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莹珠又进厨房了。
自从开了小厨房之后,傅莹珠已经很少上厨房来,只会在自己的小厨房生火做饭。
这还是开小厨房后,傅莹珠第一次出现在厨房这边。
陶妈妈作为在厨房里面管事的,自然不能对傅莹珠避而不见。
哪怕她看到傅莹珠的眼睛已经要滴出血来,还是得耐着性子,客客气气地好好接待着傅莹珠。
一见到陶妈妈,傅莹珠就吃了一惊。
陶妈妈眼下有着一大片的阴翳,一看就是这几段时间受了好一番折腾。
傅莹珠今日心情够好,又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她关怀问了一句:“陶妈妈,你怎的如此憔悴?可是近来过得不会,睡得不香?”
傅莹珠当然不觉得,陶妈妈气色不好,会是她的过错。
毕竟她已经有好一阵时间没与陶妈妈打交道了。
她想了想,可能不管在哪个时代,乙方都不好当吧,陈氏回来了,陶妈妈要应付的甲方可就更多了,心力交瘁的时候一多,面容上就表现出来了。
这关切一问,是真的关切。
但傅莹珠的话听在陶妈妈耳朵里,也是真的令她委屈。
何止是过得不好、睡得不香?
陶妈妈简直要寝食难安,食难下咽了!
能活到今时今日,还要亏得她身体好!
陈氏一回来,就找陶妈妈发难了,怪她没看好傅莹珠,不仅没让傅莹珠咽气,居然还让傅莹珠生龙活虎、调养好了身子。
陈氏的手段,一向是恩威并施,这回陶妈妈惹了她生气,私底下,自然少不了一通教训,把陶妈妈吓得两股战战,当夜回来就发了一场寒,病了。
昨夜喝了姜汤,才舒服点。
年纪大了还这么折腾,陶妈妈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苦,太惨了。
而这,究其根源,不就是拜傅莹珠所赐?
偏偏她还跑来关怀,这真不是故意来落井下石的吗?
大姑娘啊大姑娘,您可真是够无聊的呀!要是真的想关怀她,那就别这么光鲜亮丽地在府里转悠,在她自己的院子安分待着不行吗?
陶妈妈咬牙切齿:“老奴,身子好得很!还能再活五百年!多谢大姑娘关怀!”
傅莹珠听了,笑眯眯地点点头:“是了,我瞧着陶妈妈这劲儿,也不像短寿的样子,毕竟好人长命呐。”
好人长命??
大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她在大姑娘那居然算得上好人?
陶妈妈一怔,然后才意识到,傅莹珠是在阴阳怪气。
好人长命,那坏人呢……陶妈妈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知道她在傅莹珠那,肯定算不上好人的。
偏偏她还不能主子理论,毕竟傅莹珠没指着她鼻子骂她祸害,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她也不能自己上赶着认啊。
真是晦气极了。
“大姑娘……”傅莹珠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么这么会气人呢?陶妈妈快气死了,她感觉自己的病又要复发了,她忍着怒气,说道:“大姑娘今儿上厨房,有什么贵干?”
傅莹珠开门见山,笑着说:“陶妈妈,今儿我要借借大厨房,给祖母做一道大菜。”
呵呵,又要去拍老夫人马屁了,大姑娘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招数啊?
陶妈妈心中不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之前傅莹珠仗着病体作威作福,如今壮得像头牛,可别想再让她打开方便之门了。
陶妈妈皮笑肉不笑:“大姑娘有孝心是好事,只是您今儿个用厨房,明儿个用厨房。这个主子用,那个主子也用,那就乱了套,厨房也有厨房的活要做。您的要求,老奴不能擅自答应,还得先问过夫人才行。”
陶妈妈说的夫人,就是陈氏。
陈氏当家主母,现在回来了,家里的一切事宜调度,当然都是由她管辖的。陶妈妈这个锅直接甩到了陈氏的身上。
傅莹珠点点头,也不着急:“行,你去找母亲禀报,她如此疼爱于我,又兼之贤良淑德,是有口皆碑的好媳妇、好母亲,当然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呵呵,那可未必。
你是不知道,你如今那位继母,可是关起门来生气,恨不得把你生啖血肉呢!
陶妈妈揣着一肚子心思,去找了陈氏如是禀报。
陈氏听了傅莹珠的话之后,暗暗冷笑起来。
这丫头,好像有点心思,知道要怎么拿捏自己,会用名声做筏子了。
只是,她的功夫终究是嫩了。
既然知道自己是有口皆碑的贤妇,和她作对,就必然没有好下场呀!
陈氏冷冷一笑:“好哇好哇,大姑娘如今真是出息了,”
侯在一旁的陶妈妈,无端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陈氏又说:“既然她如此有孝心,我哪儿能不成全呀?让她用去,只是做得好不好,可就未必了。这种邀功的事情,做得对了未必有奖,做错了却一定有罚,我且看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陈氏看,老夫人对傅莹珠好,未必是真的对她好,可能只是借着傅莹珠这个孙女,和她这个媳妇对着干罢了。
可傅莹珠居然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欣喜不已、要去邀功了,真把她自己当回事了?
真是可笑。
像这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就是要下厨,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真要她们动手,是不可能的。
就连陈氏自己,都是个从小被人伺候的,没什么厨艺,傅莹珠就更不可能有。
如今答应傅莹珠的要求,她不仅能保全自己的名声,还能看到傅莹珠出丑,简直是一举两得。
陶妈妈犹豫了一会儿,本想阻止陈氏犯错,告诉她上回那道羊蝎子可就是老夫人对傅莹珠态度好转的开端的事,可是又怕暴露自己办事更加不利的事实,只好隐瞒下来,不说了。
说多了,挨的骂越多,要怪就怪陈氏自己吧,将她这个老奴骂出心理阴影了。
得了陈氏的命令,陶妈妈赶紧走了。
从陈氏那回来,陶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姑娘,请吧。”
傅莹珠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陈氏这么容易就将厨房借给了她用,转瞬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傅莹珠忍不住笑了,随后带着自己的五头乌鱼进了厨房。
说是大菜,但其实说通俗点,也就是一道乌鱼涮火锅罢了。
其中,汤底是最为紧要的部分,乌鱼片好不好吃,入不入味,就看汤底。
乌鱼主要是吃个新鲜,倒不需要怎么处理,只需要原汁原味便好。
傅莹珠指挥着厨娘,说道:“你们把这几头乌鱼处理干净,内脏掏去,鱼头鱼鳍弃之不用,剁去龙骨,鱼身用来片成片。”
厨娘们一听,心想这还不简单?
正应下来,傅莹珠就又强调道:“乌鱼片,要薄如蝉翼,从一边能看到另一边,不可太厚,太薄。你们刀要磨得锋利一些,要快一些。”
“每片鱼片要连着鱼皮,不能切割,不能弄断,我一会儿教你们怎么片。”
一听这要求,厨娘齐齐变了脸色。这要求,一听就费时费力,很考究刀下工夫!
如果大姑娘考究的是灶台上的功夫,她们或许还能说几句什么话,让她下不来台。可考究的,是刀下工夫,这就是厨娘自己的事情。若是做得不好,那就是她们自个儿的问题,和别人没关系了。
本想找茬的人,心思又落到空处,只能闷声干起来,心里憋屈。
趁着厨娘们处理食材的时候,傅莹珠自己也在忙活。
她先是用鸡架鸭架和猪筒骨,熬了一锅高汤,先在一旁大火烹饪,放着。
随后,又在另一边点灶台上,开始处理汤底的原料。
既是药膳,那就少不了药材。
傅莹珠拿出准备好的材料,开始一一清点,准备好分量。
随后,用这些药材,以及厨娘处理的鱼头鱼鳍们,放在一起,准备熬制汤底。
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高汤和汤底的熬制最费时间功夫,傅莹珠在厨房忙活一下午,直到晚膳,才把饭菜做好。
汤底是用一个个砂锅装起来的,分成小份,分而食之,随后一个一个,拿着砂锅,以及片好的乌鱼片,前往木樨堂。
傅莹珠带着一长串的人,走进来,老夫人便闻见一股浓郁的香味。
味道浓,但不辛辣,仔细嗅下去,醇厚中裹着甘甜。
老夫人鼻子一动,心想,今日这是又有好吃的了。
她眼睛里带上笑意,让柳叶快去将傅莹珠迎了进来。
招呼傅莹珠进来,又看到后面那一个个砂锅还冒着热气,老夫人一时没看明白今日要吃的这是什么菜,问道:”莹儿,这又是什么把式?”
“祖母一会儿就知道了。”傅莹珠卖了个关子,随后让人在老夫人面前支起砂锅,开始烧。
汤底是乳白色的,能看到上面浮动着红枣、枸杞,还有几根香菜梗,鱼汤的香味飘散出来,直觉鲜香无比。
先打了一碗汤来喝,一入口,果真无比香甜,鱼汤不腥,倒是十分浓郁,很鲜。
老夫人满足地眯起眼睛,还想再和第二口,傅莹珠却阻止:“祖母且慢,这道菜的精华,您还没吃呢。”
说着,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薄如蝉翼的鱼片,往滚开的汤一方,不过五六息的功夫,鱼片泛白,微微蜷缩,傅莹珠立即捞起来,往蘸料上一裹,递给老夫人:“祖母,您尝尝。”
老夫人一颗心已经雀跃了,勉强维持端庄吃了一口,这一吃,让她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鱼肉被滚烫的开水一泡,已经熟了,但保留了最新鲜最好的口感,吃起入口即化。
最绝妙的是,鱼片上的鱼皮却不是入口即化,反而是鲜爽弹滑,很有嚼劲。
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交织在一起,口感层次分明,又鲜香美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这道菜,口味清淡,却不是淡而无味,着实恰到好处的鲜和香,能让人吃上很多也不觉得腻,是最合老夫人胃口的了。
接连吃了几口,老夫人才想起来,这府中不止她一人,看了看,食材的分量颇多,便同傅莹珠提议道:“找人把其他人叫来一块吃吧,这么多鱼肉,我们祖孙两人,吃不完呀。”
五头鱼是足够吃的了。
傅莹珠点头:“听祖母的。”
不多时,傅堂容和陈氏以及傅明珠都被叫来了。
三人面色各有不同,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傅堂容和傅明珠一脸莫名,不知道老夫人为何突然叫他们来木樨堂用饭。
知道是傅莹珠手笔的陈氏面色就不太好看了。
特别是一进到木樨堂的用餐厅,闻着那股掩都掩盖不住的香味,陈氏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味道,鲜香到如此地步,怎么着都不像搞砸的样子。
她轻轻松松地就让陶妈妈将厨房借给傅莹珠用,本是想看傅莹珠笑话的,哪想过真的要把厨房借给傅莹珠好好用?
此刻,陈氏心里格外不是个滋味。
早知她便不那么鲁莽,即使要把厨房借给傅莹珠,也要在借厨房这事上给傅莹珠立立下马威的。
可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今日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氏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的表情坐下的,而老夫人正用颇为骄傲的眼神,看了傅莹珠一眼又看了眼刚来的众人,招呼他们坐下,神秘兮兮地卖着关子,说要让他们来尝尝一口鲜。
陈氏垮着脸,不欲动筷子,傅堂容却是食欲大动。
他根本没瞧见陈氏的面色并不好看,一进来,一心就只有吃的了,自顾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往锅里一涮。
傅堂容可是个混迹在酒楼的老江湖,稀罕玩意吃过不少,比老夫人还会吃,不需要提醒,只待看见翻滚的汤中、鱼片蜷缩发白,就自己捞起来,蘸了蘸料,送进嘴里。
咽下去后,傅堂容的面色是掩不住的赞赏,对这鱼片赞不绝口:“这道菜,着实不错,味道鲜嫩,口感层次分明。不知道母亲从哪儿请来的大厨?能否借给儿子用几天?”
陈氏:“……!!”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