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书里也有好一阵子了,傅莹珠脱离了现代的环境,没有各种电子产品消磨时间,逐渐适应了晨昏定省的日子。作息适应了以后,哪怕请安的日子要早起,傅莹珠的气色依旧十分好,没有黑眼圈,眼珠子没有血丝。
今日一起,紫葡萄给傅莹珠梳妆打扮。
老夫人是个很重体面,重规矩的人,必要的仪容仪表,还是要顾的。
之前傅莹珠一切从简,是因为带着病体,又知道老夫人不喜原主,她想要引起他人怜惜。
如今,病体已经痊愈,她自然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总是素净着一张脸。
好歹是侯府的嫡出姑娘,又还处在侯府之中,自然要顾及侯府的体面。
人呢,要顾及的事情多了,要做的事也就多了,多少有些身不由己的意思。
不过,如今有了新的丫鬟,梳妆上,傅莹珠自己倒也无需太过费心。
紫葡萄虽是个闷葫芦,却是个手艺优秀的梳头匠,各种风格的发髻,或温婉或俏皮,随手就来,时下流行的发髻式样,她也几乎是一看就会,手巧得很。
既然她在梳妆的事上有如此长处,青桃就把妆台上的事情交给紫葡萄了。
虽然把妆台上的活计让出去,会让姑娘更加亲近紫葡萄,可为了姑娘好,青桃愿意吃亏一点。
妆台上,竖着一面菱花纹铜镜,镜中的美人,杏眼弯眉、雪肤乌发、翘鼻红唇。傅莹珠大病初愈后,气色变好了,她的容色也就判若两人。尤其第一眼看过去时给人的观感,是极为不同的。
若说之前的她是一条几欲枯萎的藤,毫无生息,此时就是一朵安静绽放的梅花,美得不算盛气凌人,可也足够夺人眼球,垂眼看人时,有种恰到好处的清冷自持,笑起来又甜美可亲,是绝大多数人见了都会心生喜欢的长相。
紫葡萄心想,姑娘长得这样好,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什么样的郎君。
更要紧是,姑娘心地好,待人温和,心地宽厚,这是最为难得的。
漂亮的姑娘,天底下不缺,仁厚的品质,却最为难得。
很快,一个灵巧的双丫髻在紫葡萄的手底下诞生了。
傅莹珠年岁不大,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适婚待嫁的年龄,眼睛里微微含光,是一生中最为天真烂漫的时候,梳这种活泼俏皮的发髻,最合适不过的了。
打开妆匣子,紫葡萄挑选了一对雏菊缀珍珠的缠花簪,问傅莹珠:“姑娘,用这个可好?”
“好。”傅莹珠点点头。
傅莹珠的妆匣子里,全都是半新不旧的头面,其他的,便是不贵重的缠花、通草花、绒花之类的首饰居多。虽说这些首饰也正好适合年轻女子佩戴,不会让人觉得不合身份,可是说到底还是……穷,没钱置办。
她如今最值钱的首饰,就是老夫人送给的那支佛手拈花玉簪。
傅莹珠已经藏起来了,并不想戴上,免得丢了。
也免得戴着戴着,磨损重了,毁了她原本的价值。
她已经为如何充盈自己的小金库,做好了长足的打算。
紫葡萄的手是很巧的,梳完妆、描完眉,又细细涂了胭脂,才算完成。
傅莹珠换了衣裳,走出里屋,院子里的其他丫头们看见整装待发的她,俱是眼睛一亮。
她们刚到时,大姑娘脸上还带着一丝病容,看上去有几分弱柳扶风,如今经过紫葡萄一通打扮,顿时变得唇红齿白,气色动人,简直和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
并不是姑娘带着病气的样子不够好看,而是眼下这个生机勃勃的姑娘,看上去更令人安心。
傅莹珠笑着看她们,然后让青桃拿出用银子换来的铜钱,给丫头们打赏了几个小红包。
“你们干得不错,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以前是穷没办法,如今手头有了点余钱,该打点还是要打点点。对自己人,好处送得多,让她们的日子过得舒服,人心才齐,才会办事,她也能少许多麻烦。
丫头们受宠若惊,双手接过。
大姑娘为人真和善呀,不仅心地善良,还出手大方,会体恤她们,关心她们。
听说别的丫头,若是被脾性不好的主子买了,成日不仅要干活,还非打即骂呢。
比起来,她们这一群人,运气够好的了,好到像是烧高香了!
像大姑娘这样的好主子,打着灯笼八辈子也找不着!
此时此刻,四个丫头们对视一眼后,俱是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彼此的想法,然后跪下咚咚磕头:“婢子一定好好服侍姑娘,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傅莹珠:“……”
这书中的世界她适应得算是快了,就是动不动就磕头的习俗,她短时间内真的适应不来。
要让别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她正在做什么,歃血为盟、搞结拜的事情。
走出院子后,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当傅莹珠来到木樨堂时,正赶上老夫人用早饭的时候。
见傅莹珠冻得鼻头通红,老夫人赶紧让她坐下,接着让人给她盛了一碗鸭糊涂,说道:“你来尝尝,这是小厨房按着你给的方子做的鸭糊涂,可是不错?”
居然是鸭糊涂。
看来祖母她老人家很喜欢这道菜。
傅莹珠尝了一口,味道相当好。
老夫人的厨娘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虽然是她给的食谱,可傅莹珠面上并没有得意的神色,反倒朝老夫人诚恳建议道:“以后祖母若是吃腻了,可以把菜谱里的山药换成芋头,也是极为不错的。吃起来,要更稠更面一些。”
柳叶在一旁,赶忙记下。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到傅莹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说话做事皆是越发稳重端庄,心里是说不出的满意。
一起用过了早饭,老夫人便让傅莹珠跟着管事妈妈去学习看账册去了。
虽然她还想和傅莹珠继续闲聊,可是,溺子如杀子,老夫人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知道什么才是要紧的。
傅莹珠这孩子,自小丧母,陈氏这几年露出了狐狸尾巴,待傅莹珠显然不好,对傅莹珠的教导,已是落人一步,若是再不抓紧,只怕以后更是寸步难行了。
要说她想让孩子的成绩多么优异,老夫人已是不敢想、不敢期盼,只望傅莹珠能耐着性子多学几天便好,不至于脑袋空空,什么也不会,到时候嫁出去了,怕是要在婆家受罪。
老夫人吃过的盐比其他人吃过的米还多,对于世间种种不易,多有体会,想了想,便忍不住叹息叮嘱道:“莹儿,有些话祖母知道你不爱听,只是,你暂且把耳朵竖起来,好好听祖母的话。”
“你自小是个不学好、不爱学的。族里办的族学,数你缺的课最多,每次都有先生告状告到我这儿来。那会儿你年纪小,又哭又闹地没办法管教。如今你大了,愈发沉稳了,就更是要学会为自个儿打算,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老夫人本以为她一颗心已经了无尘缘,不再挂心这些琐事,可一想起来,还是能记起一些事情来的。
这个孙女此前确实让她恨铁不成钢,却也最是挂心,就是以提起就气得胸口疼,既无办法管教,又白白坏了自己的身子,渐渐地,也就不管了。
“祖母知道你不爱学,也学不下,只是哪怕填鸭子似的,硬往脑子里填一些东西,你也得给祖母捏着鼻子学了。至少账册要会看,人事要会管,以后不至于行差踏错、犯了大错啊!”
……看来老夫人对她这个学渣很不放心啊。
傅莹珠保证道:“祖母放心吧,孙女一定谨记祖母的话,多思、多学,虚心向学。”
得她保证,老夫人点点头,才让她走了。
-
负责教授傅莹珠看账册的管事妈妈姓叶,是之前给傅莹珠挑选丫头的妈妈,是个老熟人了。
经过上次的事情,叶妈妈对傅莹珠半点不敢轻看,一见面,便是谦和有礼地问了好,请过安,这才说道:“大姑娘,这几本账册,都是老夫人院子里,每月吃用的账册,是最最简单不过的了,就记吃用,别的一概不计。您先熟悉熟悉,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学起,等大姑娘您心里有数了,再学别的。”
答应了老夫人要虚心向学的傅莹珠笑着点点头,分外乖巧道:“听叶妈妈的。”
古代的账册也有自己的规格和样本,格式和现代有很大不同。傅莹珠粗略翻看了一下,简要总结出几个不同点:
一是格式不同,格式是从左至右,从上至下的。
二是条目不同,条目较为简单,只记支出,记账较为笼统。
此外,要看得懂,还需要一定的算数能力。不过这对傅莹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她会……乘法口诀。
看见傅莹珠看得一脸认真,叶妈妈暗中点点头,心想大姑娘也不是不学好的,虽然看不懂,但至少这份认真学习的姿态,就值得肯定。
叶妈妈拿出一个算盘来,说道:“大姑娘,看账册,一般都是配着算盘来的。老奴算盘打得不错,今儿就来教您怎么用。日后您有空了,就多用用,熟能生巧,也没那么难。”
算盘打得不错,这是叶妈妈自谦了。
实际上,她是老夫人院子里,唯一一个会打算盘的人。
算数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极为难学。要是在外头啊,会看账册,会打算盘的书生,都是各大商铺抢着要回去当账房先生的。
叶妈妈也是学了大半辈子,老了才能替老夫人看账册,其他人学不到她这个本事,毕竟这种本事,除了教给府里的主子,只会教给自己的接班人,哪能轻易外传呢?这可是看家的本事。
傅莹珠怔了怔、眼睛眨了眨,心想这不就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嘛?几乎不过脑,答案就自己出来了。
老夫人的院子吃用,以及其他账册,傅莹珠估摸着算计,估计连乘法表都用不完,还用得着算盘?
傅莹珠刚才粗略一翻,心里就对古代的账册有底了。只要了解基本的格式和条目,就……很简单很简单。
甚至依傅莹珠来看,这账册做得都不如小学生的表格题严谨,对她来说,就跟玩儿一样。
不过……她倒还真没玩过算盘,算个新鲜事物。
傅莹珠笑着点头,继续她那副乖巧懵懂的样子,诚诚恳恳地说道:“有劳妈妈了。”
叶妈妈颔首应下,对傅莹珠更加满意了,只希望她能坚持得久一些,不要第一天就放弃,让她下不来台。
来老夫人院子学习的第一天,傅莹珠玩了算盘。
第二天,把账册都看明白了。
就这样看了一天又一天,转眼到了第十三天,叶妈妈还想继续教傅莹珠看账册,可傅莹珠实在是撑不住了。
算盘她已经拨熟了,看账本算数更是从始至终没有不会过,懂装不懂也挺累的,尤其还被叶妈妈这种人精盯着,她装傻也生怕自己露出马脚,心理压力挺大的。
傅莹珠心累了。
于是她向叶妈妈提出考核,说她已经学会了。
会了?这就会了?
叶妈妈惊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大姑娘这是不耐烦了啊。
想她们乡里最最有名的神童,学算数的时候,也是头疼不已,她更是没见过短短几天,学会看账册、将算盘用熟的人。
真是过于顽劣了,如此怎么对得起老夫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叶妈妈心中有意给傅莹珠一点教训,来个下马威,便沉着脸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考教考教大姑娘。”
叶妈妈让傅莹珠合上账册,随意挑了一个条目问傅莹珠:“九月二十一,厨房送来蟹两筐,羊腿两只,鸭肉五斤,牛肉三斤,当日老夫人用了一筐螃蟹,半只羊腿,两斤鸭肉,两斤牛肉,问还剩下多少吃用?”
这题目繁琐,要记的词和数都不少,一般光是听着长长的题,头都晕了,哪儿还能算得出来?
叶妈妈提醒道:“大姑娘,这题放在吃用里略微难了些,只是放在以后的账册里瞧,也是容易的。学习欲速则不达,需要多多巩固,才能稳扎稳打,不可冒进,不可急切。”
傅莹珠:“……”
好险,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不过不可以,要“稍微想想”,然后再作答。
傅莹珠装模作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剩余蟹一筐,一又二分之一,不是,一只又半只羊腿,鸭肉三斤,牛肉一斤。”
叶妈妈:“??!!”
什么?!
大姑娘居然答出来了?!
这不可能!
叶妈妈仿佛大受打击,继续翻了翻账册,继续问。
这一次,比上次更加繁琐,更加多的条目。
傅莹珠“稍作思索”,然后又答了出来。
第三题,依旧是“稍作思索”,答了出来。
第四题……不,没有第四题了。
等到第四题时,叶妈妈俨然一副见鬼的样子,捂着胸口问:“大姑娘……您,怎么连算盘都不用??”
傅莹珠:“……”
对不起,因为题目太过简单,她都忘了算盘这玩意儿了。
看到叶妈妈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模样,傅莹珠以为是叶妈妈怀疑自己不会用算盘而伤心愤怒,立即乖巧道:“不过我是会用的,叶妈妈你看,我打给你看。”
说完,果真拿着算盘,开始哔哩吧啦打起来。
动作流畅,漂亮,迅速,不多时,账册上困扰叶妈妈许久没算明白的题,就让傅莹珠给算出来了。
傅莹珠一脸乖巧的模样,求夸赞的脸:“看,还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
简直离谱!
叶妈妈大受打击,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出了房门。
老天爷,大姑娘居然是个算数天才!!
不过话说回来,吃用的账册,确实是最简单的账册,倘若大姑娘脑子灵活些,聪明些,会算些,也是能算得出来。可如果换成更复杂条目更多的账册,那可就未必了。
于是次日,叶妈妈抱了一堆厚厚的账册进来,一脸严肃道:“大姑娘既然学有所成,那我们今日起,就开始加大难度。”
叶妈妈拍着垒得高高的账册,说道:“这些账册,除了吃用,还有院子里众人月例的发放,收支,进项。那还有别庄上缴的粮食,米面,条目繁多,我们一样一样来。”
真的好多啊。
傅莹珠乖乖坐好,一点也不知道,因为她昨天的表现搞得叶妈妈昨晚一晚上没睡着。
就这样,叶妈妈的难度一再加大,加了不少杂七杂八,花里胡哨的东西。
一连过了五日。
傅莹珠这个众人眼中的大学渣没逃学,没缺课,乖乖来上课,倒是叶妈妈自个儿缺席了。
乖乖巧巧、正欲迎接新一天的挑战的傅莹珠迟迟没见叶妈妈的到来,不由得疑惑道:“叶妈妈呢?”
此时,缺席的叶妈妈正跪在老夫人前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分外伤心。
“求求老夫人,放过老奴吧!老奴实在教不了大姑娘了,老奴实在没办法了,不配当大姑娘的老师,还请老夫人给大姑娘请个更加高明的老师吧!”叶妈妈哽咽着哭诉,转眼间泪水就已经沾湿了前衫。
老夫人:“……”
看叶妈妈如此情态,事情好像颇为严重。
难不成,是她这个孙女安静乖巧了一些天后,故态复萌,又给她捅出什么了不得的弥天大祸出来?
这都把叶妈妈逼成什么样了?
叶妈妈跟着老夫人许多年,老夫人从未见叶妈妈哭得这样凄惨,这样不要体面过。
老夫人沉吟片刻,随后心里一阵失望,哀叹道:“柳叶,把大姑娘给我叫过来。”
且让她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若是真是傅莹珠又如从前那般,不服管教气哭了教书先生,那她可得重操旧业,教教孩子,立立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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