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正式的出逃计划,宋訾亲自去了一趟七略书局,召集了全部的下属,只宣布了一件事:“启动计划四,执行时间定在是七日之后。”
在知道自己是穿书者的时候,宋訾就为剧情的不可逆性设立了假死出逃计划,他用了足足十年的时间,一点点他打下将来出逃的基础。
这并不是一时间的头脑发热,而是足足十年的累积,除了他自己之外,共同为他付出努力的还有七略书局、城门守卫、宫城守卫、马车行、护送的镖局、以及北境接应的人选,他们平日里静悄悄的在岗位上待命,但一旦宋訾需要离开的时候,这些人就会成为他顺利出逃的重要一环,帮助他在天子的眼皮下提前离开。
这当然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但对于这个没有监控器、交通也不够便利的年代,只要能够打好时间差,提前预测到对手所为,宋訾就有九成的把握保证自己顺利的离开,剩下的一成,是考虑到家人掉链子以及无法预料的天灾人祸带来的意外。若是老天爷要他死,谁都逃不过。
在遇到阿言之后,宋訾把初步计划修改到了第二个版本,这个版本和只是在家人中多了一个阿言。知道阿言怀孕以后,第三版本多了一条饱受期待出生的小生命。现在是改进过后的第四版本,多了一个替姐代嫁的环节,难度似乎增加了一些,但想一想,和他原本的计划相差的地方,只是从在冷宫轮值的护卫变成被皇帝冷落的皇后。
看着他的眼睛变多了,可他同时增加了左相父亲和郡主母亲的助力,甚至还有他阿姊多年经营的人脉关系。这场逃生游戏的闯关难度增加了,可他的装备和伙伴战力也得到了提升。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在宋訾宣布正式启动计划的时候,七略书局里的执行者们一个个脸上带着喜色,跟过年似的。
“我等着这一天好久了,一身骨头都养懒了。”
“偷皇后,这可比之前刺激多了。”
“就是,俺媳妇孩子还在北境待着呢,可算日后能天天团聚了。”
宋訾站在门外,听着门内讨论的话语,张伯推开门而出,见宋訾面有怅色,转头看向门内:“郎君可是舍不得离开京都?”
他道:“京都虽繁华,可势力盘根错杂,北境有北境的优势,郎君去了北境,日后便不用如此辛苦奔波,也能比现在更快活。”
宋訾看着窗外高墙上飞起的鸟雀,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方才坐了一个时辰有些僵硬的筋骨:“张伯说的对。”
在一点点布置的时候,他就设想过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看向张伯:“七略书局放两日的假吧,大家也好好歇一歇。日后还是要正常生活,张伯想要和人分别的话,不要做得太明显哦。”
书局里的人并不会每个人都走,但张伯肯定是要和他一起离开的,毕竟张伯答应了,日后还要做他未出世孩子的教习先生呢。
张伯微微一笑:“郎君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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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放,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宋訾回相府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宋菁和明安郡主,母女俩盛装打扮过,显然是要出门。
“本来也没什么事,我以前还要轮值,现在用不着,娘,你们两个现在是去哪?”
宋訾作为计划制定者和执行者,相当于只是按下一个早就制造好的精密仪器的按钮,启动机器,它自己会轰隆隆的开始运转,到大婚之日来临前,他用不着事事自己亲力亲为,从家里接到赐婚的圣旨到现在,他足足用了两日来安排这件事,现在适当的放松,是为了离开那一日有最好的精神准备。
“是去见你外祖母她们。”明安郡主笑得有些勉强,“娘不是要嫁女吗,府上这些人怪吵闹的,我带小菁去你外祖母那边避一避。”
她问宋訾:“你要不要一起?”
宋訾摇摇头:“不了,娘,我现在就想躺床上歇一歇,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再说了,您和外祖母想说体己话,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好掺和。”
“那行吧,阿放你好好休息。”
她去做不太明显的告别,宋明成还得入宫向天子请辞,一个女儿马上要做皇后的权臣,要这么快辞官应该也不是太容易。
明安郡主收拾收拾心情,带着女儿去了自己生长的安王府。
看到许久没来府上的明安郡主,安王府一家都迎了出来,就连之前不太待见明安的她的嫂子吴氏都显得格外亲热殷勤。
不过她这会可没什么心思搭理自己态度大变的嫂子,只和自己的娘亲说寒暄话,说着说着,明安郡主就哭了。
“明安,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和明安郡主有几分相似,但更为雍容的貌美妇人擦了擦女儿的脸颊,“你都快当外祖母的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似的。小菁还看着呢,你女儿都比你稳重些……”
她没忍住数落了一番自己的女儿,可明安郡主还是哭个不停。
安王妃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出落得大大方方的外孙女:“可是你爹欺负你娘了。”
明安郡主打了个哭嗝:“没有,就是小菁要出嫁,我想到她刚出生的时候,还小小的一团,怎么都舍不得她,娘,您当时也是这样舍不得我出嫁的吧。”
提到当初的那一日,安王妃立马搂住了这个娇养大的女儿,眼眶发红:“是啊,当初你还那么小,非要嫁给那宋明成,娘担心你过得不好,生孩子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
天下父母心,虽然家里当爹的也疼宠女儿,可怎么会知道女子的苦。
明安郡主搂住女儿继续哭,宋菁自持冷静,眼圈也忍不住泛红,这哭着呢,外头说,宫里来人了,而且来的还是天子身边的大红人,冯吉冯公公。
祖孙三代哭着呢,只有旁观的吴氏主动迎了出去,她是热情给了笑脸,可对方只是点头示意,并没有搭理。只见冯吉直接冲着她的小姑子去:“唉,郡主姑奶奶,您怎么跑这里来了,陛下到府上宣召,请您进宫一趟,现在时候不早了,马车都备上了,您随杂家进一趟宫吧。”
世子夫人的笑脸僵在脸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嫁了给左相丈夫,也是小官出身,小家子气得很,她丈夫至少是未来的郡王。安王是异性王,当年也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但按照大晋律法,承袭爵位需要降上一等,她的丈夫现在是亲王世子,日后只能做郡王。
淡定,要淡定,不就是女儿入宫要当皇后嘛,现在她打好关系,皇后要固宠,还不是得找宗族里的人,宋家除了宋明成,都是些乡下人,小里小气,将来还不是得靠娘家侄女。
明安郡主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什么,皇上传召?小菁也要去吗?”
“不,陛下说了,您是长辈,只让您一个人去。”冯吉的态度非常的和善。
家里人还没跑呢,明安郡主总不可能临时找个替身入宫,她立马慌张起来,“我这样子入宫不太好吧。”
刚哭了一顿,妆花了,眼睛都红了,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更别说入宫见皇帝了,虽说皇帝名义上是她未来的女婿,明安郡主也忍不住心里直发慌。
吴氏立马出来解围:“没事,明安你这样也是极美的,小彤的身段同你差不多,她有些衣裳你也穿得了,再到我屋里补个妆。”
别看明安郡主嫁了人,这纤细身段还和当年少女时期差不多,瞧得她十分艳羡,眼睛没红肿,倒是显得颇有风情,只是当岳母的见女婿肯定不能这么不庄重,她要是丢了脸,安亲王府也没面子。
坐在马车上的明安郡主捏着嫂子给的帕子,还有些不安:“冯公公,陛下宣我入宫是为了什么事呀?”
冯吉宽慰道:“喜事,自然是大喜事,陛下好相处的很,您安心便是。”
明安郡主不问冯公公了,她觉得这老太监嘴里没一句真话,陛下很好相处这种昧着良心的话亏他能说的出来。
进了宫,明安郡主见的人却不是皇帝,而是她的表姑母宁太妃。
见到熟悉的人,她稍稍安了心:“姑母。”
明安郡主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姑母,您给我透个气,陛下让我入宫,所为何事啊?我心里慌慌的。”这什么都不知情,心里怪忐忑的。
宁太妃拍拍她的手:“不用慌,是陛下让我同你商议皇后大婚的事,你是他的母亲,天子的岳母,你慌什么。”
明安郡主:……就是这样才很慌。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听宫人通禀:“天子到。”
虽说她现在是天子未来岳母,可君权至上,就算是天子亲娘也不能在皇帝跟前肆意妄为。明安郡主立马低头,然后就看到了天子衣摆上一枚叫她格外眼熟的玉牌。
这不是她当初给未来儿媳挑的见面礼,她送给宋訾口中阿言的礼物吗,怎么到了天子身上。明安郡主没忍住,一下子抬起脸来,然后整个人直接瞳孔地震,手指用力的抓紧了身边的宁太妃。
“阿,阿……”
宁太妃被她抓得吃痛,表情还要维护住和煦,五官都有些许轻微的扭曲,“明安,陛下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手轻点。”
当娘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莽撞,和当年的小姑娘似的,看着娇滴滴,手劲这么大。
“还请太妃避让,朕有些话想单独对岳母说。”
宁太妃抽出手退了下去,明安郡主眼巴巴看过去,很是慌张。
皇帝给了个眼神:“您坐。”
明安郡主坐在了椅子上,但怎么都不自在,就感觉椅子上插了很多细针似的,好像逃离这里。
皇帝为什么会有宋訾给的玉牌,为什么长得和她儿子画的画像一模一样,手腕上居然还戴着那个被她嫌弃的春带彩的玉镯。难怪她说京城里怎么突然兴起翡翠,紫色的镯子还卖得特别贵。
“小七和我说过,您生养他非常用心,见了一定会喜欢我。”
天子的神情是明安郡主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煦,平和的嗓音一说话,明安郡主心下安稳不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小鸡啄米式的点头:“喜欢喜欢。”
谁敢说自己不喜欢皇帝啊,她儿子居然搞了皇帝。等等,宋明成也看过那副画,肯定早就认出来了,为什么他一直隐瞒着她这个枕边人!明安郡主气得不行,好像眼前的天子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您别害怕。”司马彦道,“我请您进来,一是想好好安排这场婚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民间有传说,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所以这里有一封信,代为让您转交,您一定愿意亲自交到小七手上吧。”
他柔柔一笑,神情竟然有些脆弱感:“我怕这信落到他人手上,他不一定愿意及时拆开来看,说不定丢到一遍,或者忘记了。但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对吧。”
明安郡主被眼前的皇帝迷花了眼,连连点头:“陛下放心。”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怎么出宫的,反正整个人就有些晕乎乎的,脑子一时间变成了浆糊,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忐忑,一会儿又笑,脸部表情精彩纷呈。
等回去的时候,明安郡主想起来宋菁还在安亲王府:“等等,先去安亲王府”
儿子的事情很重要,但是女儿同样重要。
冯吉来接的明安郡主,又特地送她出宫,笑道:“您放心,安乐县主已经回府了。”他提醒说,“陛下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等回了相府,明安郡主直接闯进宋訾的小院,然后气势汹汹的把咸鱼躺在床上的儿子逮起来:“有人托我给你送一封信,你自己看。”
“娘,能有什么信。”宋訾拿到信的时候,瞳孔一震,信纸上简简单单四个字:小七亲启,他不可能认错,这是阿言写的字。
他连忙拆开,信封鼓鼓的,但里面没装着什么信,而是封了一串钥匙,细细长长,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几个序号,和简短的一句话:要按顺序打开哦。
钥匙格外的长,而且造型别致,似曾相识,电光火石之间,宋訾隐隐约约摸到些什么。
“娘,皇帝送到咱们府上的那些嫁妆呢。”
“应该在库房里吧,抬进来没动过。”皇帝送的聘礼,她是要给女儿添上嫁妆,出嫁那天再抬回去的。
宋訾一跃而起,直接冲出小院:“管家,开库房。”
等着库房的门缓缓推开,宋訾冲了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绑着大红花的木箱子,它们外箱被擦拭过了,而且当时相府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人关心箱子,他没能认出来。皇帝送来的聘礼,一共是六个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大箱子,寓意着六六大顺。
宋訾拿着手里的钥匙,手有些抖的去开箱子,戳进去,没打开,他静下心来,深呼吸一口气,按照纸条上的指引,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第一个箱子,沉甸甸的,是一根根晃人眼的金条,不是那日一两装的小黄鱼,看上去应该是一斤重的大黄鱼,这个箱子当时是好几个人一起抬进来的。
第二个箱子,是他见过的那套金冠一套婚服,还有散落边上的珠宝,里面五光十色的宝石比那日他见到的时候堆得更满。
第三个箱子,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小玩意,宋訾认出来了,这都是他亲自打造的东西。
第四个箱子,空空的,只有一副画和一个令牌,和他被撕毁的画像一个风格的绘画,不过画中人不是阿言,而是他自己,一笔一划,是顾盼生辉、意气风发的宋小七。
第五个箱子,是银质的叶子牌,是凌夷收走的审刑司的身份牌,不过他仔细一看,叶子牌是新刻的,上面的名字不是宋小七,而是宋訾。
第六个箱子,静静的躺着一封信信,同样写着:小七亲启
宋訾小心翼翼的拆开了这封信,这次的信不再是薄薄一张,而是厚厚一叠。
一封信,一张红色的婚书。
吾爱小七: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相府接到赐婚圣旨的第二日,我在想,这两日你一定很忐忑不安,就如同你中了毒的时候,我守着你的时候一样忐忑。
不,我比你要更忐忑才对,我怕你一睡不醒,就此天人永隔。
那日你因为救宋明成中毒倒下,我的世界都昏暗无光,太医说,若是截了你的手,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宋明成毫不犹豫道,截了手,保住你的命。那一刻,我真想要提刀砍了他的脑袋。
但还好,我的血也是药,喝了我喂的血,你保住了手,也保住了命。顺顺利利醒了过来,比太医预计的还更早一些。
我守了你足足两日,才走开片刻,你就醒了,那一刻我真的好生气。巫医说你的魂魄飞走了,但叫你回来的人却不是我。
要是宋明成不活在这个世上就好了,开句玩笑,他是你的生父,只要他不犯下大罪,我不会杀他。
小七,我曾经辗转反侧,多次想同你坦白我的身份,可是怕你畏惧,怕你离开,多次暗示。
可是我的小七太迟钝了,或者,太过相信我,总是不爱往那一方面想。
是我的名声在外,让天下人害怕。天子却不知,我不愿让小七畏惧。
知道我有孕在身之时,我曾惶恐,但更多的是欣喜,欣喜它会将我同小七紧密相连在一起。
等到我生下孩子的时候,牵住小七的手,你便哪里都逃不开才是。可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头一次那样后悔,后悔让小七冒了这样大的险。
从宋明成口中得知你的身份,我生气过,动摇过,怀疑过。宋明成啰啰嗦嗦的,还吵得我耳边疼,但他说的对,你不知我是天子,我不知你是宋訾,宋小七的身份也许有虚假,小七对我的爱却是真的。
我甚至有些高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这样你便没有理由再离开我。可是你两日两夜都没醒,梦里只喊着爸妈,却没有阿言,我忍不住生宋明成的气,生你的气。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和孩子着想,不会冒险,你别的事情都没骗我,说过的话都算话,只这一次骗了我。
阿言是个小心眼爱计较的人,你骗我这一回,那我也骗你这一回,装作不知道,让你爹也骗你。他说了,他早就知道了,因为爱子之心,骗了朕。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了许多,故作随意问起,小七却同我坦白,那一刻,我欣然释怀。司马彦是孤独的皇帝,他生性多疑,人憎人畏,但阿言有小七。
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要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同小七成婚。
小七可以为了孩子不生我的气,能不能因为对阿言的爱原谅我长久的隐瞒呢。
阿言很害怕,怕结局是不能承受的结果。但阿言还是想要赌一赌,赌赢了,换一个毫无芥蒂,心甘情愿的小七。
赌输了,朕绝不会撒手,哪怕将你从此束缚深宫,彼此遍体鳞伤,朕和皇后死也是要死一起的。
忘了同小七说,阿言的记性其实很好。同生共死,是小七对我许下的诺言,便是你忘了,阿言也不会忘。
——听说未婚夫妻婚前不能随随便便见面,所以短暂的和你分开,依旧念你的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