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京,郑国公府。
独孤雪娇离开凉京一年多,早在回城的路上,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安姨娘。
第二天,陪着沈夫人夫妻俩用完早饭,便带着团团出门了。
为了掩人耳目,先去了文国公府。
程老太太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外祖母,去看望她,情理之中,也算是全了沈夫人的情面。
许久不来,整个文国公府似乎都没什么生机了。
大房一向跟她不对付的沈燕宁出嫁了,二房跟她交好的沈燕绥也出嫁了。
如今府里能说上话的,也就展思琦。
程老太太她是懒得应付,也就走个过场。
展思琦嫁给四表哥沈怀熙后,一心相夫教子,夫妻两人恩爱有加。
如今展思琦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也不方便见客。
独孤雪娇去她院子里坐了坐,说了几句话,又送了好些补品。
离开二房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沈怀丞。
依旧是冷着张脸,似乎刚从大理寺回府,身上还穿着朝服。
他看过来的时候,下颌线条紧绷,冷峻又不过分硬朗,衬得五官越发英俊,有种说不出来的凛然傲矜。
独孤雪娇想到昨晚跟柳如烟的对话,忍不住想起教坊司的柳素缨。
她抱着团团走过去,当先打了招呼,叫了一声三表哥。
沈怀丞只在看到她的时候,怔楞瞬间,很快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浅淡地点了下头。
视线停留在团团身上,目光才稍微温和些,依旧惜字如金。
“你女儿?”
独孤雪娇回以一笑,摸了摸团团的小脑壳。
“叫表舅。”
团团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表舅。
沈怀丞似乎没怎么跟小孩子打过交道,有些生疏地嗯了一声。
独孤雪娇感觉实在无话可说,甚至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三表哥,那你有事忙,我们先走了。”
话音落,朝他点点头,抱着团团溜了。
谁知刚走出两步,沈怀丞却又叫住了她,欲言又止。
“表妹,听说你在岐阳城的时候,有个走得很近的朋友,是妓院的花娘,不知你最近可有跟她联系?”
他话还未说完,独孤雪娇已经警惕了起来,眼底流光一闪而逝。
沈怀丞怎会突然问起如烟?两人明明毫不相关!
如烟刚到凉京没多久,他此时问起,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独孤雪娇心念直转,面上却未露出丝毫破绽,故作好奇地反问。
“三表哥,你这话问的着实令我有些懵,完全没有头绪。
我以前不学无术,就是个街头小霸王,闲来无事就喜欢去妓院闲逛。
要说跟我关系好的花娘,一把手都数不过来,不知三表哥要问的是哪个?
再者,自从被家人教育之后,我已经改邪归正好久了。
逛妓院完全不存在的,早在来凉京之前,就跟那些交好的花娘断了联系。”
她笑得人畜无害,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撒谎的样子。
沈怀丞略有些失望地叹息一声,朝她摆手。
“是我糊涂了,表妹莫怪。”
说完之后,点了下头,转身
离去。
独孤雪娇目送着他的背影,眸子眯起。
沈怀丞本人跟如烟肯定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他打听如烟的消息,只可能因为一个人。
那就是柳素缨。
难道他想帮柳素缨找到唯一剩下的亲人?
若果真如此,那他对柳素缨绝对是真爱了。
眼看着都二十有二了,跟他一般年纪的同僚,孩子都好几个了。
他至今孤身一人,蹉跎了近六年,只为等那人回心转意。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独孤雪娇才抱着团团离开。
出了文国公府,直奔郑国公府。
相较于没什么生机的文国公府,如今的郑国公府可以用凄凉来形容了。
文国公府好歹还有大舅父沈齐光任吏部尚书,大表哥沈怀信任佥都御史,在朝堂能说上几句话。
而郑国公府除了兵部侍郎沈祎,也就沈筠陌有点声望了。
不过,这声望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锦衣卫指挥使,提起他的名字,想到的是诏狱,还有各种骇人听闻的刑罚。
更有甚者,还能止婴儿夜啼。
沈怀礼早已带着云裳离开,再未回来过。
沈岱作死,双腿被废,半身不遂,也就是个活死人。
就连最惹人厌的沈卿柔也出嫁了。
想当初沈卿柔还做梦想嫁给摄政王,传的满城风雨,早成了凉京笑柄。
眼看着过了十六岁,都是老姑娘了。
去年庞老太太做主,把她嫁给自己的侄子庞弘哲做妾。
听说沈卿柔哭得肝肠寸断,还寻死觅活的。
可她不过是个庶出的,能有什么话语权,嘴巴一塞,一顶小轿从后门抬了进去。
庞老太太开口,别说做妾,就算是把她嫁给侄子做通房,也没有她反对的份儿。
沈卿柔就是典型的,身为下贱,心比天高。
不过,也怨不得她哭天抢地。
那太师府岂是好过的,尤其是大房,跟被诅咒了一样。
似乎进了那道门,就没什么好下场。
太师府大房的庞正任户部尚书,娶一妻一妾,有三子一女,原本也算是子嗣颇丰。
谁知先是庞弘朔和庞弘文死在西北商落,接着是庞初瑶毁容,被送去了庄子。
如今只剩下一个独苗庞弘哲。
庞正自然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了,可惜事与愿违。
庞弘哲年近三十,有一妻两妾,连生四个女儿,偏偏一个儿子都没有。
眼看着大房的香火就要断了,能不着急么。
庞老太太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庞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便把沈卿柔塞给了庞弘哲。
至于她为何盯上了沈卿柔,这其中少不了君轻尘的推波助澜。
最开始听说这事的时候,独孤雪娇就觉得其中有猫腻。
就算是给庞弘哲纳妾,像庞老太太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根本不可能看上沈卿柔。
她只会选一些贤良淑德的女子,沈卿柔风评太差,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君轻尘并未否认,只说让人带庞老太太去寺庙上了个香,又顺便给自家大侄子求了个姻缘签。
回府之后没多久,就把沈卿柔塞给了大
侄子做妾。
独孤雪娇听完之后,啧啧两声,君轻尘果真就是个爱记仇的。
当初沈卿柔造谣他要娶她,还厚着脸皮处处打着沈卿依的名号接近他,早就让他心生嫌恶。
本以为他不甚在意这些事,原来只是,时候未到。
这人腹黑的很。
独孤雪娇对沈卿柔的遭遇没有一丝同情。
都说恶有恶报,若不是她亏心事做太多,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远的不说,就她曾经帮助完成夙愿的那些女子,有的身在教坊司的泥淖中,照样能开出洁白的莲花,找到真爱,幸福一生。
沈卿柔从出生起,虽不是嫡女,却比一般人要好太多了。
倘若不是她过于贪心,早早地寻个良人嫁了,也不会落得如今地步。
独孤雪娇走在郑国公府的回廊上,思绪万千。
正想得入神,面前突然多了一堵肉墙,得亏她反应敏捷,后退了一步。
待她站定,看清眼前之人,微楞。
男人红袍黑氅,暗金流衣,背光而立,英俊的面容显得格外阴魅。
正是沈筠陌。
独孤雪娇反应过来后,当先笑着开口。
“小堂舅,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其实不用问,她心里也清楚的很,毕竟君轻尘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情报。
尤其宫里各处都有眼线,专门负责收集情报。
沈筠陌如今颇得小皇帝的信赖,跟太后沈卿婉似乎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但没人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又到底是哪一边的。
可以说,这人极为圆滑世故,否则又怎会在朝堂混得如鱼得水。
独孤雪娇深深看他一眼,总觉得自己这个弟弟长歪了。
沈筠陌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锐利沉静,嗓音冰冷。
“甚好。”
独孤雪娇心里呵呵一声,可不是甚好,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谁敢惹你啊。
她摸了摸团团的小脑袋,让她问好。
团团嘟着红唇,歪着脑袋,认真看了几眼,奶声奶气地开口叫人。
“舅公。”
沈筠陌:……
虽说年纪大了些,已经二十有二,可突然被叫舅公,颇有些怔楞。
独孤雪娇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难得见他露出这般表情,忍不住嘴角勾起了笑。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
“呐,送你的。”
沈筠陌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东西,视线牢牢盯住香囊上绣的鸢尾花,华美的轮廓线条紧绷。
“这是什么?”
独孤雪娇朝他走了一步,强行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筠陌眼神闪烁,动作迟缓地拆开香囊,从中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红色的签,上下翻看了几眼,剑眉皱起。
“这是?”
独孤雪娇看向他,乌黑的眸子里漾着细碎的金光。
“这是团团给舅公的见面礼,是团团亲手给你抽的上上签,嗯,求姻缘的。”
沈筠陌听到姻缘两个字,耸然一惊,面上却极力绷着面皮,没有表现出来。
只抬头看向她,嘴角抽了一下。
“我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