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身如蒲草,心如磐石。
凉京,镇国公府。
独孤雪娇解决了礼部郎中的事情,心情放松了些。
这天一早,正坐在桌前研究一本新得的古卷,黎艮走进来,递上一封密信。
“小姐,雪琯给你的。”
“教坊司的雪琯?”
独孤雪娇楞了一下,她好像跟雪琯没什么交情,最多是因为云裳的缘故见过两面。
怎么会突然找上自己呢?
她心中疑惑,展开密信,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雪琯想约她见面。
独孤雪娇寻思着以后听风楼就要暗中接管教坊司了,提前跟韶舞司乐打好关系也不错。
混熟了,或许还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情报。
心下主意已定,便带着黎艮去了教坊司。
雪琯得到独孤雪娇的回信,一早就在院子门口等着。
把她迎进屋里,又把丫鬟支开,只留下她们两人。
独孤雪娇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雪琯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雪琯双手攥紧,犹豫了一下,忽然跪了下去。
独孤雪娇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把她扶起来。
“雪琯,你这是作何?”
雪琯却不愿起来,神情十分认真。
“独孤小姐,我曾多次听云裳妹妹提起你,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我实在不知还能找谁,也是走投无路了。
云裳妹妹临走前曾告诉我,是你帮她脱离苦海,她十分钦佩你。
并说若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可以试着找你帮忙。
所以才斗胆让人给独孤小姐递了信,还望谅解我的唐突。”
独孤雪娇想到云裳的夙愿,下意识放下茶盏,摸了摸右手手腕。
“你想求我什么事?若力所能及,我可以考虑。”
谁叫她是阴间使者啊,时刻谨记,日行一善。
雪琯一向高傲,即便身处教坊司,从不会轻易向谁屈服。
可为了那个男人,她一次又一次违背心意,如今甘愿弯下脊梁。
“独孤小姐可还记得云裳妹妹被刺,那次刺杀她的人,我认识。”
独孤雪娇闻言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知道是谁想杀云裳?那你为何没有告诉云裳?她那么信赖你。”
云裳是真的把教坊司的几个姐妹当成了亲人,每次见面虽然说不了多少话。
可每次提及其他几人,她字里行间都是感激。
雪琯袖子里的双手紧攥,指甲掐进肉里,眼底满是痛苦。
“我开始并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云裳妹妹已经受伤了。
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我又十分可怜那个人,他并不是想杀云裳妹妹。
只是迫于某种威胁,不得已而为之,他想摆脱自身所处的泥沼,可又被人紧紧束缚。
那一次他说,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彻底摆脱,可终究是……没有做到。
我知道不容易,也怨恨他,得亏云裳妹妹没事,否则我会以死谢罪的。
他知道我心中怨他,后来帮了云裳妹妹,助她逃走,算是将功补过了。
我也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很卑鄙,算是在包庇他,可我真的没办法把他交出来,他太……”
独孤雪娇听到这里,联想到那天谢坤回来后说的话,十分笃定地开口。
“你极力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是安王府的,是吗?”
雪琯也没想到她一下就猜了出来,先是有些慌乱,很快又镇定了。
“没错,他是安王府暗卫的首领,他自幼就身处泥沼中,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我知道他这样不对,可我已经爱上了他,没有选择了。
其实算起来,最恨安王府的人,我绝对能排前几,我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可我……真的别无选择了,我总不能看着他死,他活得太苦了,我不忍心。”
独孤雪娇深深看她一眼,大概猜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在来教坊司的路上,她让人从听风楼调来了雪琯的情报,已经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了。
她知道雪琯为什么会恨安王府的人,但她没想到,雪琯会喜欢上安王府的暗卫头领。
命运还真是会捉弄人呢。
根据听风楼得来的情报,雪琯的亲生父母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是前翰林院大学士陈天放收养的女儿。
陈天放为人清正,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有点迂腐,不懂变通。
只要觉得谁做的不对,就上折子弹劾,根本不管对方身份。
这样的性子,注定会得罪很多人。
就在四年前,趁着新皇登基,庞太师一系的人铲除异己。
安王作为庞太师的女婿,算是一丘之貉,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而他第一个下手的,就是陈天放,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闲着没事就弹劾他。
陈天放被下了大狱,本就年老体衰,又饱受一番折磨,根本受不住。
他死在了大牢里。
即便如此,安王还不打算放过他,实在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在朝堂上书,扬言陈天放是畏罪自杀,人都死了,还要被安个罪名。
最后陈府被抄家莫籍。
雪琯是陈天放的养女,自然难逃罪责,也一并被罚入教坊司。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雪琯是在陈天放严格的教习下长大的,身上也带着一股不同流俗的清正之风。
即便到了教坊司,依旧是一副冷清的性子。
她平时话不多,但可以看出,她眼里实实在在的恨意。
她心里是恨着安王的,甚至整个安王府,一直在等机会报仇。
可她没有等来安王,却跟君承尧牵扯到了一起。
刚开始,雪琯并不知道君承尧的身份,只以为他是普通的杀手,被人追杀。
后来君承尧虽经常来找她,抢她的床睡,听她弹琵琶,但两人从未说过话。
直到两人开始交流,直到关系慢慢变得亲密些。
雪琯才知道,自己意外救的人,竟然是安王的儿子!
命运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很多次,她都想把君承尧杀了,可匕首却一次也没有刺下去。
她听过君承尧的故事,知道他只是被安王府利用的一把刀,身上沾满血腥。
本就身处地狱的人,除了可怜他,还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她早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是君承尧陪着他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啊。
独孤雪娇只知道雪琯的身世,也知道她跟安王府的仇怨。
至于她会爱上安王府的杀手,她是不知道的,此时乍然听到,难免惊讶。
“你竟爱上了仇人府上的杀手,心里应该比谁都难受吧。”
雪琯闻言,心里一阵酸涩,鼻尖发烫,却又强迫自己把不甘和心酸咽回去。
“我知道,这是我的选择,我甘愿承受一切痛苦。
如今,我只想让他摆脱安王府,彻底地脱离,从不见天日的泥沼中走出来。
昨天晚上他来找我,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了。
可我听完之后,并不安定,反而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不管他说什么,我对安王府的人是一点都不信任的,我才不信他们的狗屁话!
他们肯定又下了什么套,等着他往里跳呢。
若非他人伸出援手,他永远也出不了安王府的火坑。”
独孤雪娇眉头皱起,正想说什么,手腕上一烫。
她心头一动,不着痕迹掀开袖子看了一眼。
果然,手腕上又多了一片半透明的花瓣,若隐若现。
真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则接二连三。
最近阴间使者有点忙。
独孤雪娇感受着手腕间的火热,这是雪琯的夙愿。
她想救心爱的人出火坑。
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寿命。
夙愿极强烈。
独孤雪娇悄无声息地盖上衣袖,又看向雪琯。
“你可曾把你的事告诉过他?他知不知道你跟安王府的仇怨?”
雪琯后背一凉,咬着牙,摇了摇头。
独孤雪娇幽幽叹息一声,果然,她就知道。
雪琯看似跟块冰一样,不近人情,冷漠疏离。
可一旦对人敞开心扉,心比谁都火热,会更加珍视对方。
不爱则离,爱则深爱,坚定不移。
身如蒲草,心如磐石。
“你这样为他牺牲一切,应该让他知道的。
不管他作何选择,反正比没有这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我的爱人,曾经也像你一般,总喜欢把悲苦藏在心里,把我宠成娇弱的花。
最后呢,我们的结果并不好。
其实我更希望能与他一起历经风雨,而不是被保护起来。
你想清楚吧,若这样你希望的,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达成心愿。”
雪琯心里被酸涩涨满,几乎喘不过气。
“在遇到他以前,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
自小被抛弃,好不容易有个家,又家破人亡,最后沦落风尘。
遇到他之后,我觉得他比我还凄惨些,不管怎样,我曾有过温暖的日子。
可他呢,刚出生娘就被人害死了,亲爹把他当成杀人的工具。
五岁就把他丢进深渊,那才是真正的地狱,从小到大,他没有得过一天的好日子。
这样的人,为何偏偏让我碰到?又为何偏偏是仇人之子?
我痛苦过,挣扎过,最后还是妥协了,因为我爱上了这个跟我一样的人。”
仇人之子?
独孤雪娇心神一震,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早掀起了浪潮。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人的样貌。
有一次她来看云裳,路过雪琯的院子里,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
当时只是一闪而过,并未看清楚,此时想想,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人了。
“你说的人是君承尧?”
雪琯冷不防听到那个名字,倏然抬头看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独孤雪娇只是浅浅一笑,把她拉起来,安置在身旁的椅子上。
“你都说了,我不是一般人,能猜到他的身份并不难。”
雪琯见她坦诚,也不打算再瞒着。
“原本我确实想杀了他,可下不了手。
后来又抱着让他帮忙报仇的想法,想让他们父子互相残杀,恨不能整个安王府的人都死掉!
可是,不管怎么冰冷,人心也是肉长的。
独孤小姐,我想明白了,我现在不想报仇了,我只想让他好好的。”
独孤雪娇对她的感受,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真正遇到喜欢的人,有时候为了对方,真的可以放弃一切。
我们并不能控制我们的心。
“你可知他这次得到的任务是什么?”
想救君承尧,首先要阻止他再继续错下去。
雪琯早就抱了找独孤雪娇帮忙的小心思,昨晚故意在情浓时,套了他的话。
当即把他的计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独孤雪娇听完之后,算了算时间,很紧迫,必须马上出手。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也不废话。
“你且等我消息吧,我会尽力阻止。”
雪琯感激地把她送到院子门口。
独孤雪娇又匆忙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黎艮离开了教坊司。
却不知,她们前脚刚走没多久,几条黑影从天而降,瞬间把雪琯的院子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