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宿练了两个时辰剑,觉得有些累了,便收起剑,坐于桌前,给自己倒杯茶喝。
修仙之人,虽无需进食,却对茶有所偏爱,喝茶也被称为修身养性之道。梁宿的府里也常常备着茶,无聊的时候沏上一壶,和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次,他照旧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觉得这茶味道有些淡了,喝了跟白开水一样,没滋没味。
梁宿放下茶杯,若是平时,味道淡了也就淡了,等改日恰巧路过茶司,找掌事的人要一包茶叶即可。但他方才吃了周二师姐给的桃花酥,嘴巴里腻人的甜味挥之不去,怎么都不得劲儿,于是他便决定特地跑一趟,去领一包茶叶。
路上,有几个同门的弟子看见他,纷纷与他打招呼,梁宿微笑应对,突然,身后有一个男声叫住了他:“师兄!”
闻声,梁宿脚步顿了顿,回过头。
……当然,也只隐隐看见了一个轮廓。
那个“轮廓”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到梁宿面前:“师兄来这边,是有何事?”
梁宿确定,这个声音的主人,自己是不认识的。
这么平白无故地跑过来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还亲密地叫“师兄”,多少有点自来熟。
这么想着,梁宿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答了他的问题:“府里没有茶叶了,我来茶司要点茶叶。”
这人眼睛亮了亮,“茶叶?我最懂茶叶了,师兄,不如让我来为你选吧,定让师兄满意。”
梁宿笑了笑,“是么?那就麻烦你了。”
与这个自来熟的人一同去茶司的路上,梁宿问系统:[我遇见过这个人吗?]
茶司路经膳食坊,也就是外门弟子用餐的地方,整条路充满烟火气,与仙气飘飘的内门有很大差距。
也就是说,梁宿在这里遇见的这个人,是一个外门弟子。
系统挠了挠头:[不知道……但他的声音,莫名有点耳熟……]
梁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人工智能,过目不忘的那种。]
系统:被嫌弃了……QAQ
茶司的掌事正在桌前算账,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见来人,登时睁大了眼睛,“呦,稀客!梁宿,光临茶司,可是要喝茶啊?”
梁宿点了点头:“嗯。”他空洞的目光落在身边的人身上,有一种正在看他的错觉,“这位师弟说他会挑选茶叶,我便带他一起过来了。”
掌事的目光也落在梁宿身边的人身上,认出了他是陈兆,在外门弟子里算刺头一个,难管教得很,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在梁宿面前卖乖了。
心中不屑,掌事笑了笑说:“行,那你们挑罢,想要什么茶叶尽管说。”
陈兆勾了勾嘴角,便在柜子前挑了起来。约莫片刻,找到一款,指着茶袋,对梁宿说:“此为上品。”
梁宿看不见,对茶叶也没有过多讲究,能喝就行,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那就选这个罢。”
陈兆却伸手抓了一把茶叶,放在梁宿的鼻子前,说:“闻闻。”
梁宿闻了闻,只说了两个字:“苦味。”
陈兆愣了愣,背对着掌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的阴沉,又像是粘腻,像黑暗里的滋滋作响的蛇。
不等其他人发现,陈兆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样,转过身,又抓了把其他品种的茶叶,放在梁宿鼻尖,又说:“闻闻。”
不知有意无意,陈兆的手指勾了勾梁宿的鼻尖,带来一阵不舒服的痒意。
梁宿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声音冷淡地说:“就这个罢。”
他对掌事说:“刘掌事,给我包一些罢。”
掌事笑着说:“好嘞!给你包一大包,保你能喝很久了。”
这时,系统突然在梁宿脑中大叫起来:[我知道他是谁了!!]
梁宿皱了皱眉,[谁?]
系统:[宿主还记得,你第一天上衡霄山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公子哥吗?]
梁宿下意识问:[谁?]
系统着急地说:[就是那个,眼神不怀好意,总感觉要对你做什么的公子哥啊!]
“……”
这他倒想起来了。
掌事包好了茶叶,陈兆便一把抢了过去,握起梁宿垂在身侧的手,放在梁宿手上。
顺便地,拇指暧昧地摩挲了一下梁宿的手背。
梁宿:“……”
系统:“……”
它尴尬地说:[我现在知道他的“不怀好意”是指什么了……]
梁宿:“……”
回去的路上,梁宿才发现公子哥还给他留了张小纸条。
……可惜留给了一个瞎子。
回到府邸门口,梁宿把这张他不怎么感兴趣的纸条揉成一团,正要找个地方扔了,他的鼻子又敏锐地嗅到了独属于主角的冷香。
顾鹤清坐在石桌前,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放在唇角抿了抿,“忽然记起,师侄府里的茶叶所剩不多,正好师叔府里还有剩余,便带过来给师侄尝尝。”
梁宿说:“师叔来的真巧,师侄正好从茶司回来,带了些茶叶。”
顾鹤清眼尖地注意到梁宿手中团成一团的纸条,问:“这是什么?”
梁宿愣了愣,“什么?”
顾鹤清说:“师侄手中的纸团。”
梁宿:“……”
……哎呀,扔晚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顾鹤清眯了眯眼。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问,心中并没有过于在意,但师侄这般神情,倒是彻底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顾鹤清似笑非笑,“我倒是听闻,女子若是有了心怡的男子,便会写信寄于男子,以诉衷肠,这般想来,按凡人的时间来算的话,师侄也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梁宿说:“那也是凡人,师侄如今是修士了,怎可还按照凡人的时间来算?若是真按照凡人的时间来算,师叔五百年的年纪,也该化成一抔黄土了。”
被师侄讽刺了,顾鹤清却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心中颇为满意,“是师叔不对,师侄年纪还小,应该多把时间用在修炼上才是,寻求道侣这种事,一切皆看缘分,不可急求。”
顾鹤清话锋一转,又举起了衡霄派其他人的例子:“古人修炼的方法之一是无情道,即摒弃情丝,心中越是清明无垢,修为便越是高深。无情道虽然不是衡霄派所提倡的,但也不无道理,师弟想,门派的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有哪个是有道侣的?”
主角说话一套一套的。梁宿装作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点了点头,脑袋转了转,想起了另一件事,执意将它说出来:“既然,师叔说我到了成婚的年纪,是成年人了,师叔就不该再摸师侄的头。”
“……”
顾鹤清淡淡地说:“师侄年纪还小。”
梁宿说:“听闻师叔在我这般年纪,已经下凡历练多时了,难道那个时候的师叔喜欢被人摸头吗?”
顾鹤清:“……师侄说的在理。”
云烟说,对待年纪小的徒弟,可以摸头以示亲昵,也许,师侄长大了,他就不该这样对他了。
顾鹤清心想,既然师侄已经成年,那便要找个别的法子,让叔侄二人更加亲昵才行。
两人喝了茶,顾鹤清离开之后,梁宿将揉成一团的纸团扔进了垃圾篓里。
顾鹤清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接着离开了。
夜晚。
梁宿如往常一样打坐修炼,没有察觉到庭院里的异常。
事实上,以顾鹤清大乘期的修为,若是他想隐藏自身,那便是整个修真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梁宿一个金丹期的剑修就更不可能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垃圾篓微微颤了颤,里面的一个纸团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因着洁癖,顾鹤清并没有上手碰这个纸团,而是施了个咒,纸团便自动张开了。
上面明晃晃地就三个字:晚上见。
不说在哪见,也不说具体什么时候见,只说,晚上见。
好似写这张纸条的人与梁宿关系亲密,只需写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便相信他一定会懂。
顾鹤清冷淡的眸子沉了沉,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滚。
他伸手摸了摸纸面,果然摸到了沿着字迹的纹路。
指尖似乎有什么在燃烧着。
火焰渐渐燃尽了整张纸,只剩下一丝火星依附在黑色的灰上,似乎在苟延残喘着。
白衣仙人看着这零星的火光也消失殆尽,脸上平静得吓人。
顾鹤清很少有不痛快的时候。
就算是有,到凡间杀几个作祟的魔物就行了,一个不行,就多杀几个。总有平静的时候。
于是他身形一晃,来到了凡间,精准地找到魔物的影子,久违地开始了他猫捉老鼠的游戏。
听着魔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顾鹤清的心似乎平静了些许。
——但还是不痛快。
很不痛快。
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
……但是,做什么呢?
白衣仙人手中的剑一滴一滴地滴着血,他本该拿出手帕,像往常一样仔细地把剑擦干净。
然而他没有。
顾鹤清握着剑,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