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想起之前来到这里的任务者,无论是谁走到这里,要么生气、要么痛苦、要么难过、要么开心,要么不停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也有信誓旦旦,表示理解自己,发誓要杀了祂……无论什么情绪,至少他们会表现出来,很少有像她这样冷静的,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在思考什么时,那张过于冷静的脸庞,看起来会显得有些认真。
他叹息道:“是的,很难,所以才会一直失败。”
叶樱看着眼前的黑袍男子,“那你是现在的你,还是任务失败之后的你呢?”
黑袍男子道:“是吧,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是谁,我究竟是将来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只是因为有了将来的记忆,知道未来的我,会想尽办法回来杀祂,梦想拯救世界。但无论是哪个我,我的目的都是一样,那就是阻止祂为祸世间。”
“祂也知道这个时间节点将会发生什么,所以会停留在这里,想办法杀掉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祂虽然强,但还没有像未来那样强到深不可测,加之又被我重伤,所以我们两个勉强可以互相制约,谁也奈何不了谁。”
叶樱道:“在你制定的规则里,怎样可以杀祂?
“我制定的规则就是认出祂,然后杀了祂。”
“这个世界只有你们两个存在,非他即你,非你即他,如果是误杀,那死的只能是你。如果误杀成功的话……不,之前已经有了那么多次失败,如果被误杀掉的人是你呢?”
“但很显然,这个如果不成立,因为你出现在了这里。你们都是聪明的人,祂又喜欢伪装成无害的,你们最多把祂误认成我。”
叶樱看了他一下,道:“祂既然那么厉害,还可以操纵森林,想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随便设计一下,杀我也是易如反掌。你们的规则里,是有不能动用力量杀人这条规则?”
“是,如果不约束祂的力量,恐怕在你们刚刚到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
“你还记得有多少人来到这里?”
“不记得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记一记、数一数……几十个还是几百个?来了太多人,我们都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我看着他们失败,死亡……”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真的太沉重了。都是我的罪孽,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或许我也会死,我死了的话,希望你能给我收尸,没有尸体的话,也立个衣冠冢吧。”
“……不要这样悲观,你比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要优秀,你有着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只要拥有理智和冷静,你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但愿。”
叶樱没有再看着那面镜子,她走到水潭边坐下,拿手轻轻碰了那水,是冰凉的、清透的,她几乎可以想象凉水浸透喉咙的舒适感,叶樱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其实仔细算算,叶樱有好几天没有喝水了。
她很渴也很饿,她一直在忍受饥渴,如今看到水,便有些心痒难耐。其实她不仅饿,腿上的伤口一直没好,这么多天下来,止血草已经用完了,就算用布条包着看不见,叶樱也能感觉到伤口在溃烂。
黑袍男子道:“对了,你应该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吧?”他大手一挥,空荡荡的石桌上便出现了几个苹果,看起来又大又红,娇艳欲滴,像是刚从树上摘下,上面竟然还残留着一些露珠,看着就甜比她这几天吃的毛桃好了不知多少倍。
叶樱走近,拿起一个苹果放到鼻子闻了闻,很香,是属于苹果的清香,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十分舒服,她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她几乎可以想象,咬上一口,饱满的果肉和果汁,在她嘴里炸开的感觉——
黑袍男子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食物,就连动物也没有一只,太安静了,就像是他的后花园一样,随他所想。”
“为什么连动物都没有?我以为他只是不喜欢人。如果没有动物的话,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全靠他的规则吗?但如果没有自然规律,全靠他的规则运转,这也相当耗费能量吧?”
“祂不喜欢,祂喜欢安静辽阔像宇宙那样的地方。”
“原来如此。”叶樱拿着苹果,说,“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食物吗,这个苹果来自哪里?”
“我和你们不同。”
叶樱看着他,道:“不同?因为你们诞生于宇宙,生来特殊?”
黑袍男子颔首,他探手在虚空一抓,他的手里,便出现了一个饱满鲜红的苹果,“这是从别的世界摘来的,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而且只要能除掉祂,你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
叶樱看着他,由衷的道:“你真厉害,但是不问而取视为盗。”
“……放心,我有留下一些东西作为回报。你快吃吧,吃完,你就该出发去找祂了。”
叶樱拿着苹果,道:“既然你有这种能力,可以给我别的吃的吗?我想要一碗米饭、一份蔬菜、一份肉食,苹果只能算是餐后水果。”
“?”
叶樱抿了抿她干涸起皮的嘴唇:“我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如果注定要死,我希望能饱餐一顿。”
“……”
叶樱做到石凳前,做出等待的姿态,仰头的看着他,“可以吗?”
黑袍男子无奈的笑笑道:“可以,你等等。”
叶樱等着,不过片刻,果然看见面前的石桌上出现了她想要的米饭、小白菜和甜皮鸭,寂静幽深的地下石洞里,便弥漫出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很像,叶樱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空荡荡的胃部在翻涌,肚子咕咕叫,她是真的很饿很渴,身体传出来的饥饿信号并不能凭借她的意志而消失,这是生理上的本能.
“快吃吧,你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你在这里停留得越久,就越容易迷失自我,只有尽快找到祂、杀了祂,才能结束这一切。我希望由你来结束这一切!”
“好。”叶樱拿起筷子,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和祂制定的规则里,除了不能使用力量外,还有别的限制吗?”
“有,但是在你自己发现之前,因为有规则在,我无法告诉你。”
“在你们眼中,好像都是规则至上?”
“不,力量之下才是规则。”
力量,规则。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可以制定规则,又因为规则,祂无法使用力量来伤害任务者……不,也不尽然,应该是任务者触犯了某条规则,祂就可以使用力量,来反杀任务者。
既然是共同制定的规则,那就不可能只对一方有利,他和祂都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叶樱又想到了木屋里被她杀死的男子,对方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刻,他都没能反杀她。——这说明叶樱没有触犯规则,对方才无法反杀她。
为什么没有触犯?她做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先别想了,快吃东西吧。”黑袍男子劝说道,“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不急于这一时。”
叶樱握了握兜里的木刺,她抬头看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黑袍男子。
他不可能伪装自己,会伪装的,只能是祂。当然,这也只能说明在她面前自称是“他”的有可能是“祂”,并不一定就是“祂”。
她拿起一个苹果,拄着拐杖走到黑袍男子面前,递给他说:“你不能和我一起去找祂吗?”
黑袍男子遗憾摇头,同时婉拒了叶樱的苹果:“我不吃食物。”
“好吧。”叶樱收回苹果,揣回兜里,等她的手再从衣服包里拿出来时,已经握住了一根木刺,是她那三天里埋头磨出来的木刺!她抬头,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她紧紧的盯着他,手里的木刺用力朝着黑袍男子的心脏刺了过去——
黑袍男子大惊,瞪大眼睛看着叶樱:“你做什么?我不是祂!你认错人了!住手——”
可惜来不及了,他只能感觉一股坚定的、几乎不容动摇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他想躲,却又无法躲避,只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将他钉在原地,他眼睁睁的看着木刺,扎穿了他的心脏!
而罪魁祸首满脸是血的看着他,松开了木刺,看着他倒在地上,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种表情他见过,在她刺穿木屋里的自己时,也是这样,没有犹豫,那种只相信自己、只走自己认为对的路的坚定,让她的内心没有丝毫退缩。
这世上怎么有这种坚硬得比顽石还要顽石的女人?
“你、你错了……”他倒在地上,捂住胸口,那里还扎着一根木刺,血液不停的往外面冒出来,他说话断断续续,一脸的震惊和痛苦,看起来十分失望、遗憾和痛苦,“你,你……你杀错了,你错失了我这次机会,你会输的……”他呢喃着,然后瞪大着双眼,在不甘和遗憾中死了。
叶樱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到了石凳上坐下。
地下洞穴更加幽静,尤其是地上还摆着一副死不瞑目的尸体,叶樱看了他一会儿,拄着拐杖准备往上走,谁知洞穴里微弱的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
寂静!黑暗!
滴答、滴答。
只有水潭里水流的滴答声。
叶樱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可惜真的太黑了,是真正的暗无天日,不见丝毫光亮。无论她怎么适应,眼前也只有黑暗,她仿佛成了失去双眼的瞎子。
好在她这会儿还坐在石凳上,面前有个石桌,叶樱从兜里摸出一根木刺,她摸索了半响,然后对着石桌,一点一点的,磨了起来。
“chua!”
“chua——chua——chua!!”
木棍在石头上磨刷的声音,在黑暗里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像是不会停歇一样,一直一直,在黑暗里回荡着。
直到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一个均匀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她睡着了。
……
叶樱在地下洞穴里待了不知道多久,反正除了睡觉,她的时间都在磨她的木刺,木刺被她磨得光滑而尖锐,到了轻易就能扎破皮肤的地步,磨得累了困了,她就会趴在石桌上睡一会儿,桌面的食物似乎还在,苹果也在,但她没有触碰,也没有吃。
经过几次下来,叶樱已经摸到一个规律:规则不可能让任务者饿死或者病死在这里。所以叶樱只要克服生理上的需求,她就可以不需要吃东西,也可以克服身上的伤口,让她不至于病死。
终于,在她某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森林里,她躺在河边,周围很安静,只有河流的声音,她坐起身,又看到了刚到这个世界遇到的那个陌生男子。——他脸上已经没有伤口了,但还穿着当时的衣衫,所以叶樱一下就认出了他。
叶樱看了眼四周,道:“我怎么在这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
陌生男子问:“你当时为什么过了河就跑?”
叶樱皱眉:“难道你一直困在这里没有走出去吗?”她摸了摸衣服兜,果然发现之前磨的木刺竟然不见了,不过拐杖还在。叶樱倒是没有太遗憾,林子里树枝木头那么多,再捡一根回来磨就好了。
陌生男子:“我在等你回来。”
等她回来?叶樱心下微动,这次再遇,他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但继续躺着没动。陌生男子瞅她一眼,道:“你不去清洗一下?你身上有很多血,你干什么了?”
“杀人。”
“你杀了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连自己杀的是谁都不知道吗?那你怎么还敢杀?你胆子还真不小。”
叶樱看着天,没有再继续回答。
她是无缘无故杀人吗?当然不是的,地下洞穴里的男子虽然表现得很完美,几乎让人找不到错处,他也给叶樱透露了不少信息,表现得情真意切,好像自己是为他所有的希望一样,但这些都不足以减轻叶樱对他的怀疑。
当然叶樱也相信,他说的话大部分是真实的,那些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者,走到这一步,只怕都不会好过。没有人是天生的杀手。
但叶樱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不同,因为她在下手之前或者之后,竟然都没有手抖、害怕和后悔,甚至因为有了经验,第二次下手时,她感觉更加的得心应手。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她确实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后悔,更没有怀疑自己杀错人的负罪和彷徨。
——因为只有杀了真正的祂,才可以结束眼前的一切。
每次杀完人之后,这个世界还在继续运转,无不昭示着,她杀错了人。
这会给人造成一种相当大的心理负担,次数多了以后,也会由坚定变成自我怀疑。因为没有人给他们答案,没有人告诉他们是对是错,甚至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他们,他们杀错了人……
这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充满怀疑和绝望的世界。
……
陌生男子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两个毛桃,“给,吃点吧。”
“谢谢。”叶樱接了过来,捏在手里。
“你不吃吗?你不是喜欢吃吗?”
“不喜欢,又酸又涩,一点也不好吃。”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看你吃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样子,原来你也不喜欢啊。”
“嗯。”
叶樱躺了一会儿,这才坐起身来,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最初,她看向眼前的男子,男子已经坐了回去,手里把玩着毛桃,见叶樱看着他,他对着叶樱笑了一下。
叶樱也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不装了?”他身上有伤的,每次走路的时候都喜欢捂着自己的肚子,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加虚弱无助,可是刚刚,他分明行动自如,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不仅如此,在叶樱醒来和男子的第一个对视,他的眼睛里,就没有了刚开始见面时故意伪装的那些痕迹了。
男子道:“你很自信啊,虽然你很聪明,但我要告诉你,你确实杀错了一个,虽然被杀一次还不足以让我们神魂俱灭,但也确实元气大伤。不过你猜,是哪个?”
“我没错。”
“你错了。”
“没错。”
“我是你这次任务的评判者,我说你错了就是错了。”男子眼睛一眯,盯着叶樱道。
“不,你不是我这次任务的评判者,这次的任务评判者是‘规则’。”
“‘规则’由我制定,当然由我裁判。”
“‘规则’由力量制定,遵循规则也是力量赋予规则的权利,否则规则的存在与否,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力量才是一切‘规则’的主宰!”男子站起身来,他还是那副病弱的样子,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有着高于一切的冷漠无情,居高临下,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情绪,他诞生于宇宙,从出生便拥有永生,叶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渺小凡人,“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选择跟随我,我就许你永生。”
“许我永生?”
“是的,许你永生,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难道以为他让你来杀我,真的是因为他心善,在替天行道?可笑,我和他自诞生起就在一起,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对力量的渴望不小于我,他和我那一战输了,这让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可惜,他已经赢不了我。所以他才想到这个办法,让你们回到千万年前的现在,杀掉力量最薄弱时候的我。只要我死了,他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我要杀你,最大的原因不在于他,是因为你,你害死了许多人,你把人类生命视作玩物,将世界当做你的屠宰场。我不能接受你的做法。”
“不愧是他找来的任务者,都是满口仁义道德,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和我一样,也是以此为食?”
“没有想过,如果他和你一样,我也会杀了他。”
“他比你强大数万倍,没有我们相互制约,你怎么可能借机杀他?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他互相制定规则牵制彼此,不然你以为,凭你自己的力量,可以动得了我们一根手指头?愚蠢,可笑至极!”
叶樱当然知道,自己还可以好好的站在这里,是因为他和祂之间互相牵制,又有规则限制,否则,她不可能利用规则杀祂,“很可惜,你现在受规则所制,我确实可以杀你。”
而且她还知道,杀祂的时候,绝对不能犹豫,不能对祂产生任何类似于怜悯的情绪,更不能试图去感化祂,因为规则的力量,只有任务者坚定的认为是祂、并且没有犹豫、不忍、疑惑这些情绪的时候,才能发挥到最大。一旦出现犹豫、不忍、疑惑这类自我怀疑的情绪时,束缚祂的力量就会减弱,祂就可以反杀任务者。
这也是为什么,祂每次出现都是以他的身份,而非祂,因为只有祂伪装成他,才可以让任务者产生疑惑和犹豫、自我怀疑这类的情绪来,这也是祂为什么就算临死之前,也不会承认自己身份的原因所在。
叶樱在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那股奇怪的、属于规则的力量。
在这里,只要她顺应规则,掌握规则,她就能赢!
他轻笑,平凡的脸颊上还有那道看似存在却不存在的疤痕,尽管有些血肉模糊:“你真愚蠢,你虽然聪明,却也不过是被利用的一把刀,刀用钝的时候,也是你的死期。”
叶樱:“我不相信你的话,我认识的他,并不是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男子想了想,似乎在思考她提议的可靠性,“证明?我的话就是证明。”
“不,你也只是一个会狡辩的小偷而已,你的话没有可信度。”
“小偷?”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好像经常有人这样骂我。”
“嗯,你要怎么证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