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哥儿趴在阮明姿的肩窝中,慢慢止住了哭声。
毛氏兀自又说了几句,见阮明姿垂着眼轻轻抚着果哥儿的后背,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她眼珠子转了转,几步挪到赵婆子身边,俯下身子,在赵婆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赵婆子那浑浊的眼里放出几分意义不明的光来,满是沟壑的脸上扯动出一个有些可怖的笑意来。
她点了下头,又扭过头去,朝二儿子阮安强沙哑的喊了一声“老二过来”。
阮安强快步上前,赵婆子在阮安强耳边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阮安强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又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飞快应了一声“娘,我知道了”,竟是径直迈步出了屋子,匆匆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竟是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阮老头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眼窝在椅子里的赵婆子,赵婆子没看他。
他也就懒得管了,背着手迈着步,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
一时间,炕边就只剩下孙大夫,阮凤,以及脸色有些臭的席天地。
偶尔还有一两声果哥儿轻轻的控制不住的抽噎声。
到头来还是阮凤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诡异的寂静,“……大夫,这针,要扎到什么时候啊?”
席天地抬眼看了阮凤一眼,大概是看在她是少数希望患者活下去的人,对她态度倒还算可以,没有出言讥讽,只淡淡道:“再过一盏茶时间。”
阮凤攥紧了手,脸色发白,喃喃道:“好,好……”
她有些脱力,勉强坐到了土炕边上,嘴唇微微颤着,若是凑得近了,便能听出,那是在求神拜佛。
席天地勉强从口型中看了出来,没说话,只是多瞅了几眼阮凤,突然道:“你伸出手来。”
阮凤有些茫然,“啊”了一声,却下意识顺从的伸出了手。
席天地两指按到了阮凤的脉搏上。
半晌便收了回来,淡淡道:“你有了不大到两个月的身子,注意点身体。”
阮凤有些受惊,下意识的捂住了小腹,声调都变了:“啊?”
屋子里震惊的不仅仅是阮凤,还有旁人。
不过阮凤虽说也姓阮,到底也是嫁出去的姑娘,赵婆子跟阮老头虽说稍稍惊了下,却也很快平复了心情。
甚至赵婆子还在那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声:“……倒是好怀。”
毛氏有些嫉妒的隐秘眼神,从阮凤肚子上一扫而过。
她嫁到阮家也有十几年了,但膝下除了阮玉春阮玉冬姐妹俩,只有阮成章一个儿子,到底还是单薄了些。她倒是也想再怀,结果跟阮安强努力了这些年,也没再怀上。眼下年纪大了,更是不好怀了。
这会儿见阮凤怀孕了,她着实有些眼热。
甚至还有些恶毒的想,从那上面摔下来,脑袋都摔破了,扎几根针就能救回来?
八成还是要办白事!
到时候肚子里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那还不一定呢!
她掩住嘴,慢腾腾走到阮凤边上,“娃他大姑,这时候你又有了孩子,倒让我们也不知道是祝贺好,还是怎么地……”
阮凤捂着肚子,看了毛氏一眼。
她没说话,神色里有些迷茫,也有些隐隐的伤悲。
若严山真的救不回来,那她肚子里这孩子就是严山的遗腹子……
见阮凤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毛氏眼里闪过一抹恶意的笑来。
她又去阮明姿身边,逗弄偶尔抽噎一两下的果哥儿,“果哥儿,你娘肚子里有孩子了,说不定就是个小弟弟。多好,到时候你娘一定会很疼爱他,你可要拿出哥哥的气派来,不能因为你娘光喜欢小的,顾不上你,就跟你娘闹别扭啊……”
这话说得,阮明姿淡淡的扭过头来看了毛氏一眼。
毛氏满眼恶意的等着果哥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果哥儿趴在阮明姿肩头,抽抽噎噎的转过头来看毛氏,“二舅妈瞎说,娘不会的……娘有了我,也没对哥哥们不管不顾啊……”
果哥儿前头还有两个哥哥,是严山前头的媳妇留下的。
毛氏被小小孩童纯真的诘问给问愣了。
她要怎么跟这个臭小孩解释,你娘那是给人当后娘,为了赚个好名声,肯定要对前头留下来的孩子好啊。
然而毛氏还在酝酿着说法,阮明姿已经淡淡开了口:“有些日子没见,二婶这越发面甜心苦了。二婶这是盼着大姑家出事,你们好捡便宜吗?”
阮明姿直晃晃的点出了屋子里其他阮家人心底那一点点隐晦又不可言说的阴暗,非但毛氏,就连赵婆子,以及阮老头,脸色都变了变。
“明姿咋能这么说?!”毛氏色厉内荏,“我这不也是替娃他大姑担心吗?!”
阮明姿淡淡道:“哦,是吗?要不回头我们去乡亲们面前,分辩一二?”
毛氏脸色更为难看,她还欲说什么,听得旁边传来一声低喝。
“闭嘴吧!”阮老头那张沟壑遍布的脸阴阴沉沉的,喝出了声。
毛氏忍了忍,有些怨毒的看了一眼阮明姿,又想到方才她跟赵婆子布置的事,暗恨的想:“就先容你在这嚣张,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屋子里总算是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等,还算安静的状态。
只是阮凤捂着小腹,脸上多了几些凄惶。
她身体底子向来好,怀孕这两个月,能吃能睡,能操持家务,下地干活,倒也没什么异常,她竟没有发现自己已是有了身子。
若是旁的时候发现这个,那该有多高兴。
可偏偏是这时候……
阮凤不由得看向炕上躺着的毫无知觉的男人,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席天地看了阮凤一眼,只道:“你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当然,你要是不想要,跟我说一声,我这也有药,包你能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打掉这个孩子。”
这话让阮凤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又捂紧了肚子。
这个孩子,她还是想留下的!
若是炕上的男人醒不过来,这好歹,好歹也是他的一抹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