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明说不出话来,又惊又怕地看着多年未见的父亲,像是看着一个他永远战胜不了的宿敌。
“朕听闻金凤殿今夜闹了刺客,江爱卿以一己之力舍身平定,实在是辛苦。”
刘峥嵘转眸看着江霖,笑道:“待明日早朝,朕定会在群臣面前给予爱卿嘉奖,以表彰爱卿忠贞报国之情。”
江霖抬眸看着他,眸底有一层复杂的情绪涌动。
面前站着的人,既是他的君主,又是他杀父弑兄的仇人。
若此人永久缠绵病榻,无法恢复清醒,他尚可以安慰自己给其留一条生路。可现在,对方好整以暇地站在对面,表明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中,甚至笑着说要对他论功行赏。
握紧了剑柄,江霖上前一步,目光中已浮起了杀意。
刘峥嵘像是完全没有看出他的情绪一般,继续笑道:“明日,朕还要一并嘉奖魏国公主。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她不仅美貌过人,而且冰雪聪明、妙语连珠,实乃妙人。”
江霖一顿,震惊地看着刘峥嵘,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陛下……见到了苏棠?”
“不错。”刘峥嵘笑着颔首,瞥了一眼刘景明,道:“朕今日在宫外踏青,恰好和魏国公主的车马相遇,便与她……促膝谈心了几句。”
“她现在在哪里?!”来不及听完,江霖急切问道。
刘峥嵘略一停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霖,缓缓道:“她是和亲公主,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皇城的未央宫内。”
未央宫原是前皇后的宫殿,自她去世后便一直空置。但因地处皇城中心,紧邻帝王居住的养心殿,便一直是大周国力的象征,侍卫的巡逻保护一向固若金汤,从未有所差池。
将苏棠安置在那里,刘峥嵘这是要堂而皇之地拿她当做人质!
见江霖沉默,刘峥嵘微微一笑,拂袖道:“时辰不早了,江爱卿回府歇息吧。明日早朝,朕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对外公布,与江爱卿的婚事有关。”
江霖身形未动,清冷道:“敢问喜从何来?”
刘峥嵘笑而不语,他一旁的心腹道:“江将军何必心急,待明日早朝,一切自有分晓。”
江霖侧头看着刘峥嵘,一字一顿道:“陛下当真知道微臣想要什么?”
刘峥嵘勾了勾嘴角,昂首道:“若只用一个女人,便能换取大周国内安宁,朕自然懂得如何取舍。”
“好,那臣便等待一日。”
江霖收剑入鞘,转身道:“还望陛下言而有信。”
待江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刘景明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父皇,魏国公主她……是否一切安好?”
刘景明派去保护苏棠的侍卫都是他的心腹死士,每一个人都会只听从他的命令。他很清楚,刘峥嵘能抓住苏棠,绝不是采用了和平的方式,而是沐浴了一番血雨腥风。
刘峥嵘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你开口第一句话,不是问朕的身体是否康健,也不问大周的国祚传与何人,而是关怀一个不该你肖想的女人,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刘景明低头道:“儿臣自知输得一败涂地,任由父皇处置。”
刘峥嵘一把抓住刘景明的玉冠,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道:“如果朕说,你可以牺牲那个女人的命,来换取自己一条生路,你该如何选择?”
刘景明浑身一颤,满脸怔忪,却又说不出话来。
以他对刘峥嵘暴虐残忍本性的了解,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听刘峥嵘的意思,难道……他真的能有一线生机?!
见他有所犹豫,刘峥嵘继续道:“因为那个女人,你已经输过一次了,难道还想再输第二次?”
“我不想!”
根本来不及思考,刘景明颤抖着脱口而出。
他已经受够了失败,再也不想做输家了!
“总算有点样子了。”
刘峥嵘哼了一声,继续道:“那女人能言善辩,极不安分,当着朕的面都敢承认她与江霖有染,根本不把大周的皇室颜面放在眼中,万万留不得!”
在之前与昭阳的交锋中,苏棠尚可利用机智全身而退,为何她会不顾一切承认与江霖的私情?
难道,他们当真情比金坚至此,互相都愿意以命相弈?
刘景明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就算是自己侥幸除掉了江霖,苏棠恐怕也不会一个人独活,更不会对他移情别恋。
这样的女人,真的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切吗?
刘景明闭上眼,沉声道:“可是父皇,江霖待她极为珍视,若是杀了她,江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借此起兵造反……”
“就算没有这个女人,你以为江霖就不会造反了吗?”
刘峥嵘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景明,难道你忘记了,朕是因为什么要对江家赶尽杀绝吗?”
刘景明一怔,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脸色惨白。
他当然不会忘——一切都是因为十二年前他的那场失败的谋反。
当年,刘景明密谋夺权,因手下缺乏兵权支撑,便将主意打到了江霖的亲哥哥江澄身上。江澄幼时曾伴景王读书,与他私交甚好,因立了战功而被封为一品骠骑,手上握有十万兵权。
得知刘景明的计划后,江澄秉持着江家“不结党营私,不持兵权牟利”的家训拒绝了他,刘景明却不肯放弃,故意邀江澄同饮将其灌醉,盗得他的印章指印拓入盟书,准此对外宣称江家已是他的党羽,来拉拢更多盟友。
一朝事发,刘景明惨遭夺权流放,他所珍藏的盟书并未对外公开,但上面江澄的印章和指印却成了江家参与其中的有力证明。
刘峥嵘当时急需良将,虽装作不知情,但实际在内心中已将江家视为动摇国祚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待时机成熟后,便要将江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这一切的是非曲折,只有刘景明一清二楚。其他参与者,各个都是只知道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小方天地,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