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桐脚下未动,头微微一偏,那药瓶就砸在了雅姬脚边,摔了个粉碎。
雅姬吓了一跳,仓惶后退。
舒令嘉忽然了悟,脱口说道:“这串珠子上的怨气不是她的!”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有心思去注意到一只狐狸开口说话的事了,阎禹冷笑道:“自然不是!她有什么可怨的?在我想着救她之前,她就已经计划着趁乱毒死我了。”
“她想让我那个已经沦为贱民的蠢兄弟夺舍,荣华富贵地当王子呢!”
他猛然抬高了嗓音:“告诉你们吧!那怨气是我的怨气,那执念是我的执念,是我把她封在镜子里的!是我不甘心,是我恨!”
“躲在珠子里的魔魇教我抢夺别人的气运复活,但我知道,他只是想要利用我,再趁机夺舍而已。他想放出纵无心,没关系,我也想。”
阎禹厉声道:“我要找到纵无心,我要一直活下去,我要看着这天下大乱,看看世上究竟有没有人真的能做到心不染尘,无私无惧!既然舍命当好人得不到好报,那我倒是想干脆坏到底!”
他左手冲着雅姬一伸,五指张开,然后狠狠一握拳。
雅姬惊恐地惨叫,身体如同一张被揉皱的废纸似的,扭曲成一团,镜子打碎,她也已经变成了一片散碎的光点,顷刻间散在了空气中。
阎禹冲着景非桐笑了笑,目光缓缓下移,又落在舒令嘉的身上,说道:“二位不如猜猜……我能不能成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世界瞬间倒塌。
景非桐和舒令嘉同时睁开眼睛,两人还是在那处秘洞之中。
舒令嘉从景非桐的袖子里面钻出来,恢复了人身,弯腰冲着景非桐伸出手。
及时并不需要,景非桐还是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两人都借着这个动作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舒令嘉说道:“所以说珠子里的东西,还有我剩下的一半气运,都被阎禹给拿走了。而且他的目的,是想把纵无心给放出来。”
景非桐还想着刚才发生的事,突然又听见舒令嘉说着这么一句话,不由一怔,问道:“另一半气运?”
舒令嘉点了点头:“之前没跟你说吗?姜桡事败,我的气运只回来了一半。”
景非桐还以为舒令嘉恢复的差不多了,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事,这一惊非同小可,抢上去握住舒令嘉的手腕把了把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道:“伤还没有好,怎么不早说!”
舒令嘉道:“没说就是忘了呗,这不是告诉你了。”
他的认错态度相比于景非桐极不端正,景非桐气道:“这种事还能忘了,那是你的气运!怎能放到别人手里?走,出去找回来。”
舒令嘉:“啊?”
他们刚才说的明明是纵无心的事,“有人要把纵无心放出来”,怎么想这都是个能够震惊整个修真界的轰动话题,结果莫名其妙就被扔到了一边去了。
对于景非桐来说,自然什么事都比不上舒令嘉重要,把完了脉就直接握紧了舒令嘉的手腕,拉着他向外面走。
他沉下声道:“平日里不是数你性子最急吗?一句话没听见都恨不得跳脚,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又这么不上心,下次这种事情要及时说,听见了没有?”
舒令嘉头一次被他这么训,很不服气,皱着眉想说什么,结果看了看景非桐难得一见的脸色,又扑哧一声笑了。
景非桐回头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无奈,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他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舒令嘉笑着说:“我这还没想起来以前的事呢,你倒是把师兄的派头摆起来了。我现在彻底相信梦里的那个人是你了,这么多年过去,连训人的口气都没变。”
景非桐笑着,此情此景,忽然提起少年往事,却又难免让人心生惆怅。
他咳了一声,掩饰般地小声说了句:“这种事,可别让我听见还有下回了。”
舒令嘉的表情也柔软下来:“好啦,这不是事多么,总得一件件做吧?下回我第一时间跟你说就是。”
说完之后,他又道:“不过你有句话说的很对,咱们必须得快点走。如果阎禹当真要想办法把纵无心放出来,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最起码也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才行,好让大家都有个防备。”
景非桐点了点头,两人一边向秘洞外面去,他一边说道:“当年纵无心是被众位前辈联手封印的,如果换了我是阎禹,想将封印破掉,那么我一定会从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身上下手。目前最有可能的,就是明绮或者……何子濯。”
舒令嘉道:“话虽如此,但当初有能力去封印纵无心的人,本身也不是易与之辈,加上身份显赫,想要接近他们并下手也不容易。我想咱们只要把消息带到,各门各派应该都会加强防范的。”
这话听起来没错,如果当年那个集众人之力而成的封印那般容易破解,修真界也不可能太平这么多年了。
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谁也不会被一两句狠话吓住,因此两人虽然重视此事,说太过担心倒也不至于。
倒是景非桐一直惦记着舒令嘉气运的事,拉着他三转两转,便出了秘洞。
在两人到了出口的那一刹,景非桐回过头来冲着舒令嘉眨了下眼睛,身形就消失了。
舒令嘉知道他是偷着进来的,自然不能被人看到,面上没有露出异色,走了出去。
引他过来的那名南泽山弟子已经等在了山下,见到舒令嘉之后,拱了拱手道:“恭喜舒公子功力又得进益。”
舒令嘉还礼道:“多谢。另外,我还从秘洞里面得知了一些事情,想要见一见二老当面商议,不知道师兄可否代为通禀一声?”
听了他的话,对方却面露难色,说道:“抱歉,现在可能不方便。刚刚出事了,二老忙着前去处理,难以脱身。”
舒令嘉本来就心里有事,又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问道:“怎么了?”
那名弟子说道:“这几天,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各门各派纷纷离山,听说在半路上,有很多门派都遇到了小股敌人偷袭。目前伤亡情况不好确定。”
舒令嘉一惊,脱口问道:“气宗怎么样?”
那名弟子道:“舒公子莫急,气宗确实也遭到了袭击,不过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说是有人受了些轻伤,但没有什么大碍。至于袭击者没有抓住,何掌门与其交过手了,说……像是魔族的人。”
舒令嘉心念急转,低声说道:“魔族?”
阎禹确实是出身于魔族没错,但按理说他早已经死了,目前以夺舍之身隐姓埋名地在这个世上生存,应该是不能调动大批的魔族人公然与整个修真界为敌的。
如今那些袭击者竟然表现的如此高调,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魔族要跟这些门派作对似的,舒令嘉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在往魔族身上栽赃嫁祸。
或者魔族被人给挑拨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即便魔皇如今闭关未出,魔族也绝对不是好惹的,无端往他们身上扣一口黑锅,将魔族给得罪了,除了扩大战场之外,又有什么好处?
掌握的信息量太少,舒令嘉一时想不明白,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整件事情已经开始彻底混乱起来了。
他向那名弟子道谢之后,又请他替自己向南泽二老辞行,便从山上下来,回到了自己在南泽山上暂时居住的地方,景非桐已经等在那里了。
舒令嘉道:“师兄,各门派遭袭的事情你知道吗?其中还有凌霄。”
景非桐的神色有些凝重,倒是不太惊讶,点了点头道:“你别急,我已经听说了。”
他拍了拍手,道:“来人。”
立刻有个人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轻飘飘落下两人面前,行礼道:“见过殿主。”
他十分机灵,说完之后,又朝着舒令嘉行了个同样的礼,说道:“见过舒公子。”
这一下倒把舒令嘉弄得怔了怔,说道:“太客气了,不必如此。”
景非桐道:“把你知道的事说来听听。”
那人道:“是。据各方探子回报,他们亲眼见到了几个门派遇袭,据说都是在途中先遇到了妖兽的骚扰,而后又被小股暗藏的魔族族人趁机冲出来发动攻击。而且看他们的意思,似乎意不在伤人,而是以掳劫为主要目的。”
舒令嘉仍是心存疑惑,问道:“确定是魔族吗?”
那人说道:“舒公子,魔族的很多功法,如果没有他们的血脉是无法修习的,这个外人模仿不得。”
景非桐说:“那些遇袭的门派情况如何?”
他那名下属回道:“目前如同凌霄派、靖海派、归一派等实力较强的门派当中,只有少数弟子受了轻伤,并未造成太大损失。而这些门派也因此加强了警惕,后续便没有再继续遭到攻击。倒是有几个小门派被抓走了不少人,却不知道要作何用处。”
舒令嘉听他也说气宗没事,稍稍松了口气。
景非桐道:“你下去罢,令人将几方的情况都盯紧点,必要时可以出手相助,但切记暂时勿要暴露身份,只留下信物即可。”
景非桐随口吩咐的这几句话就见出水平来了。
目前情况复杂,明明没有碧落宫的事,掺和进去不是明智之举,但救人自然也不能白救,留下证据,日后若是跟哪门哪派有了冲突,将东西拿出来,一句“救命之恩”就足以让对方闭嘴了。
那人下去之后,景非桐问舒令嘉:“你有什么打算?”
舒令嘉道:“我觉得那些魔族人的举动,更像是声东击西,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也不知道目的在何。但不管阎禹现在是什么身份,最终有一个地方,他一定会去。”
景非桐立刻会意:“纵无心的封印之地。”
毕竟不管如何声东击西,阎禹的最终目的都是解除对于纵无心的封印,只要过去看一看那里目前的情况如何,或许很多事情自有答案。
两人倒不怕阎禹在幻境中说的是假话,因为那道幻境当中,他们所看见的都不是真实的人,而是属于阎禹当年临死之前的怨气。
怨气来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执念,是半点都骗不了人的。
舒令嘉道:“不错。那地方应该是在青丘的附近吧?过去看看?”
景非桐道:“也好,各个门派那边的情况,我也会让人一直盯着,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及时回报。那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商量妥当之后,便离开了南泽山,一路顺着前往青丘的方向而去。
南泽山的地界边缘是一片广漠,此时正值夏季,这沙漠之中正是炎热干旱的时候,即便是御剑在天上飞行,都能感觉到那股炙烤之意。
夕阳西下,夜色将至,暑气却半点没有因为太阳的落山而消退的意思,周围连一丝风都没有,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掌门,这样长期飞行消耗体力,我瞧着大家也都累了,前面似乎有处水源,不如咱们休息一晚吧?”
说话的是衡安峰峰主的大徒弟葛楠,也是一起来参加这次试剑大会的弟子,眼下殷宸不在,小辈之中的大部分事务就由他做主了。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何子濯的意思自然是想及早回到凌霄山去,再回过头来调查魔族到底想搞什么把戏。
但回头看见不少人热的直擦汗,他也知道肯定是有人实在累了,这才求了葛楠过来说话。
若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赶路,只怕遇到敌人的袭击时,很多人体力也会不支。
他沉吟道:“那你领上几个人去前面探一探,若是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便让大家歇一歇罢。切记所有的人行动时都不可落单,随时防范。”
葛楠应了一声,回去告诉其他弟子,大家早已经又热又乏,闻言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在荫凉的大树下面坐下来,再喝上几口清冽的甘泉,那感觉简直畅爽极了,不少人满足的直叹气,分派好值夜的人之后,都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正放松时,不远处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转头一看,立刻面露嫌恶之色,呵斥道:“别在这待着,离我们远点!”
来人正是姜桡。
他被处罚了以自身精血供养炼神灯,这种超乎于常人正常消耗的流失速度是多少修炼都补不回来的,更何况失去了从舒令嘉那里偷来的功力之后,他的自身灵力也原本就寥寥无几。
不过寥寥数天,姜桡的头发便已经花白了,同时脚步蹒跚,行动迟缓,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蹒跚老人。
一切恶行曝光之后,又没有了主角光环,人人都对他又是厌恶又是防范,姜桡被呵斥了也不敢出声,离的众人远远的,在一棵大树下面坐了下来。
两名负责看守的弟子不情不愿,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盯着他。
姜桡之前是被几名弟子轮流带着御剑的,又不敢乱动,下来的时候连腿都麻了,此时一步一挪地来到溪边,喝了几口水。
喝水时,他无意中看见了水面上自己那如同恶鬼一般的倒影,吓得立刻挪开了目光。
这次为了赶路回到凌霄山,受到的惩罚暂时中止,反倒是姜桡这些天中最为轻松的日子,但此时他也不由想到回到门派之后,自己可能遭受的事情。
照他现在这样的状态,肯定是没有办法逃跑的。
过去一番苦心经营,门派中原本还有一些支持他的人,但现在没有了主角光环,所做的事情又全部暴露,只怕就算回去了,也是不会有人再来为他说情。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等死吗?等着自己被那盏见鬼的灯吸成人干?
姜桡又是害怕又是后悔,舒令嘉那一日对他讲述的剧情,让他只要稍稍一想,便懊恼不堪。
姜桡躺在地上,满腹心事,好不容易将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姜桡睁开眼睛,发现此时已是深夜,天都已经不知不觉地黑透了,一道人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姜桡认出了这个人,喃喃道:“明绡?”
他说完之后,又赶紧向两旁看了看。
其他人都嫌恶他,又知道姜桡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反抗或者逃跑了,休息的地方都跟他离的很远,两名负责轮班看守他的弟子倒是都在近前,但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明绡笑了笑,说道:“不错,是我。几日不见,姜公子别来无恙。”
姜桡警惕地看着他,心里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之前明绡几次找他,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正因如此,姜桡也特意留了一手,没有在舒令嘉面前揭穿明绡的事情。
他一直觉得,对方那样处心积虑地接近和提醒他,肯定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可以挖掘。
这些天,姜桡一直在等待着明绡的到来,这也将是他唯一的生机。
终于,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这个人总算是出现了。
姜桡心脏狂跳,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故作镇定地说道:“明少主,你不是应该跟着心宗回去吗?怎么竟深夜来到这里了呢?”
凌霄山绵延数千里,心宗和气宗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隔着一座高峰,从来不相往来。
其实这一段离开南泽山的路,他们应该是方向相同的,但两个门派当然不会一起走,出发的时间也间隔了一天,正常情况下不会碰头。
明绡笑道:“姜公子,你见多识广,手段百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啊?”
姜桡道:“什么?”
明绡笑吟吟地俯下身来,在他耳畔低语道:“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姜桡脸上猛然一热,转头道:“你——”
“行啦,你都到了这个份上,何必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再这么端着,我走了,哭的人可不知道是谁。”
明绡说道:“我知道你有这份心,没跟舒令嘉提过我的事,所以也愿意拉你一把。但是你得向我证明你值得。”
姜桡一听有戏,立刻就把被他羞辱的那口气压了回去,问道:“你让我怎么证明?”
明绡道:“当初在气宗之中,应该有不少人都在支持和维护你吧?除了那个不知道变通的蒋老头,还有谁,同我说说。”
姜桡犹豫道:“有是有……但如今我气运已失,只怕他们不会再听我的话,若是你有办法帮我将气运找回来一些,或者这些人还能为我们所用,到时候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明绡道:“你先说说看。”
姜桡便说了几个人。
当初他的主角光环完整的时候,在门派中的地位简直如日中天,而且越是对地位高的人,影响作用越大。
这几个人当中,有其他峰的峰主,有刑堂长老,也有平日里不理俗务的剑道大能。
明绡一一听了,又问了问这些人的情况,点了点头道:“果然好手段,不愧是姜公子。”
姜桡道:“我现在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能先带我离开这里吗?不然回了门派之后,我又要养灯,到时候怕是不好走了!”
明绡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显得十分诡异。
他说道:“是。你还要回去继续受折磨,那可就太痛苦了,而且夜长梦多,易生变数。”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姜桡的头顶,轻飘飘地说道:“为了表示感谢,就让我来帮你解脱吧!”
姜桡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他竟然是想杀人灭口!
“你……你怎地出尔反尔?”
他一点也不想死,他还幻想从这里脱困之后,可以按照舒令嘉所说的剧情,到京城中被大官收为义子,充分发挥自己作为现代人的才能,荣华富贵地过好属于凡人的一生。
他好歹也是曾经拥有过主角光环的人,难道明绡便一点都不重视他身上的价值吗?
姜桡拼命挣扎,同时张开嘴想要大叫,但他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难以发出来,顿时害怕的涕泪交流,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明绡,连连摇头。
明绡欣赏着他的绝望,慢悠悠地问道:“你让我不要杀你?”
姜桡疯狂点头。
明绡笑了起来,然后掌力一吐,顿时有鲜血同时从姜桡的七窍中缓缓流出。
他一松手,姜桡身体倒地,当场毙命。
明绡笑着拍了拍手,身体在夜色中淡化成一道虚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