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郡主走后,沈宜欢赶忙上前扶起了绿珠,一脸歉意道:“对不起啊绿珠,都是我连累了你。”
沈宜欢说得是真心话,如果不是她,今日绿珠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所以她心里还蛮过意不去的。
绿珠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不过是被罚跪一会儿罢了,没什么的。”
“再说夫人说的也没错啊,这件事情确实是奴婢失职,夫人罚我也是应该的,因此奴婢心中并没有什么怨言,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小姐您没出什么事,否则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在说这话的时候,绿珠的表情分外真诚,一看就知道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并没有半分勉强为难。
一时之间,沈宜欢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绿珠的忠心深感欣慰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深处却涌上了一抹淡淡的悲哀,悲哀被这个时代的愚民教育压榨着的那些如同绿珠一样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她创造的世界,这里本来应该承载她所有美好想象的,可眼下的事实却是,这个世界不仅不美好,甚至崩坏的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作为这个小说世界的缔造者,按理说当发现自己构建的世界观开始崩塌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改变剧情,让这个小世界得以延续下去才对。
可也不知道是她麻木了太久以至于丧失了斗志,还是她本性太过胆小懦弱怕极了重振规则的重任,居然自穿越过来之后一心只想着在自己的世界里苟活。
想到这些,沈宜欢忽然忍不住开始鄙夷起自己来。
她突然很想回到过去,问一问从前的那个自己,问问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在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她也曾幻想拯救世界,想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可是后来,在遭遇了现实的无数毒打之后,她开始有了顾虑,也收起了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梦想。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创作了这个故事。
其实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沈宜欢并没有想太多,什么大纲、人物设定,她通通都没有,只是凭借着一腔冲动开了坑。
开坑之后她也不是一气呵成地写到了结局,而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根本不管剧情合不合理,逻辑上又讲不讲得通。
那时候她想,现实生活已经那么难了,那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作为承载了她所有幻想与情感的,作为她自身缩影的主角一定要很厉害,于是她创造出了穿越女主顾清许,还给她配备了一个专属护花使者男主李元卿。
原本沈宜欢是不觉得自己的男女主在性格上有太大问题的,毕竟将自己代入女主的话,她再怎么厉害、做事再怎么离谱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她当初写书本就是图个乐呵,而给女主开挂,让她事事顺遂则是最大快人心的方式。
可是现在,沈宜欢开始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而书中的每一个人物也都不是那个冷冰冰可供她任意摆布的名字。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存在,都有自己特定的生活轨迹和人生命运,而她如今既然来了这里,成为了故事里的一员,自然也该积极面对此间生活,而不是继续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冷眼旁观,明哲保身。
想通了这些,沈宜欢忽然很认真地对绿珠道:“不,绿珠你错了,你虽然是我的丫鬟,可你依然有你自己的人生,你的生命从来都不应该只围绕着我转,更不应该因为我的过错而受罚还觉得理所当然。”
沈宜欢忽然变得这么严肃,绿珠是没有料到的,而且这些话对她来说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她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绿珠的观念里,身为下人,就理所应当为主子排忧解难,当主子们做错事的时候,她们要主动顶锅受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主子的信任与倚重,也才能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得到一席之地。
因为这个认知,这些年绿珠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懂事贴心的下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经历什么,心里从来不敢有丝毫委屈和怨怼。
所以今日当她被舞阳郡主迁怒罚跪的时候,她的内心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她既没有觉得舞阳郡主的迁怒不对,也没有觉得沈宜欢的连累可恶,她甚至还因着这场祸事最终只是以她被罚跪罚月钱告终而感到庆幸。
怎么能不庆幸呢?
相比起其他京里人家那些当主子的随意打骂发卖下人的行为,镇国公府的主子们已经足够宽厚了。
绿珠以为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可是今天沈宜欢却忽然对她说,其实不该是这样的。
就算身为下人,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而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主子的需要而存在。
绿珠觉得自己多年形成的观念在这一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一时之间她都忘了该做何反应,望着沈宜欢的眼神有些呆呆的。
沈宜欢当然知道在短时间内绿珠的思想是转换不过来的,她也不着急,也不继续劝说,只等着绿珠自己去回想、去品味。
有些事情多说无益,真正理解内化还得靠自己。
如是想着,沈宜欢索性转了个话题,道:“好了,你别跪着了,这会儿也没有外人在,你赶快起来活动活动吧,要真跪到天黑,你这膝盖还要不要了。”
说罢这话,沈宜欢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她打算去书房里清净一会儿,顺便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从此以后,她再不能对命运听之任之,做个被现实裹挟着前行的工具人了,她想要为自己、也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至少当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白来了这个世界一遭。
那么,就先从改朝换代,启发民智做起吧。
……
密山镇,齐军营地。
那夜放了谢知晏和沈宜欢二人离开之后,赫连铮便连夜传召了自己在齐国少主府的幕僚范东阳,于是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焦急地等着范东阳的到来。
说起这范东阳,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范东阳此人极擅奇技淫巧,在少主府的时候曾改良研发过不少武器,而这次赫连铮突袭密山镇带着的那带倒刺的箭头,就出自范东阳之手。
可以说,齐国若是有谁能够复制出这炸药的话,那人一定非范东阳莫属。
因为密山镇距离齐国京都汴梁很有一段距离,故而哪怕范东阳在接到消息之后连夜就启程了,等他到达齐军营地的时候,也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到达营地之后,范东阳连行李都来不及放,直接便去中军大帐找了赫连铮。
“少主,你说的那个会爆炸的武器在哪儿呢?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甫一走到中军帐门口,范东阳连帐篷帘子都还没来得及掀开,就冲着大帐里头急声说道。
听见范东阳的声音,赫连铮原本还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就豁然开朗了许多。
他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往门口行去,样子颇有些迫不及待。
因为心中急迫,赫连铮的步子迈得便有些大,而他刚走到帐子中央,范东阳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两人正好在中途相遇。
看见范东阳,赫连铮难得有些喜形于色,赶忙招呼道:“东阳先生来了?快进来坐下喝口茶。”
范东阳心里其实也很激动,他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赫连铮派人传信给他时说的那个会爆炸的武器,恨不得这会儿就能将东西拿过来研究。
这么想着,范东阳忍不住道:“喝茶就不必了,属下不渴,倒是研究那什么炸药的事儿刻不容缓,少主不如先把东西拿出来吧。”
赫连铮哪能不知道范东阳的德性?知道他就是个痴人,生平最感兴趣的就是研究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有时候他那研究的兴致一上来,甚至会忘了尊卑,对他这个少主不尊敬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会儿被范东阳拒绝,赫连铮颇有些习以为常的感觉。
只是心里不在意归不在意,赫连铮却也没有一口应下此事,毕竟那炸药的危险他是知道的,因此在将东西交给范东阳之前,他少不得要好好叮嘱一番,以免范东阳毛手毛脚之下搞出什么乱子来。
如此想着,赫连铮就道:“东阳先生还是先坐下喝口茶缓缓吧,关于炸药,孤另有些话要叮嘱于你。”
赫连铮都这么说了,范东阳虽然觉得喝茶纯属耽误时间,却也不好不给赫连铮面子。
再者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赫连铮这个当少主的不松口,他到底是看不见那炸药的。
想明白这些之后,范东阳到底强忍着心中的急切跟着赫连铮去里头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因这大帐之中并没有下人,所以坐定之后,赫连铮亲自提起茶壶作势要为他斟茶。
当少主的亲自给自己斟茶,范东阳多少有点受到惊吓的感觉,遂赶忙捧着杯子制止道:“少主,这可使不得,倒水这种事情属下自己来就行了。”
范东阳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赫连铮手中的茶壶,不过赫连铮却并没有松手,反而将茶壶的手把捏得更紧了。
“你坐下,一杯茶而已,你当得起。”赫连铮平静道。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将茶杯从范东阳手里拿了过来,然后动作优雅又流畅地将茶水斟至七分满。
斟好茶后,赫连铮将茶杯又重新递回给范东阳,有礼道:“东阳先生请。”
范东阳其实被赫连铮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挺懵的,但人当少主的都将茶杯递到他手边了,他又不好不接,便只能应着头皮道了谢:“多谢少主。”
说罢这话,范东阳低头轻啜了口茶,暂时将炸药的事咽回了肚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范东阳一杯茶水下肚,心情应该也平复了,赫连铮这才开口说起了炸药的事以及他对范东阳的一些期望。
“东阳先生,此次孤叫你来的目的,相必你已经很了解了,但孤还是想再提醒你一声,这炸药威力巨大,一不小心可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你在研究的时候,务必要多加小心。”
“还有就是,孤手中这枚炸药,是机缘巧合下从晋国宁郡王那里缴获的,那宁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东阳先生你可能不清楚,但孤却是知道的,此人心机颇深,又素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所以他有没有在这炸药上动过什么手脚,孤也不敢保证,如此,你还敢要这炸药吗?”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赫连铮的神情难得有些凝重,也不知他是太看重手中这枚唯一的炸药,还是太看重范东阳了。
也许二者都有,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相比赫连铮的慎重,范东阳的表情就要轻松很多,他闻言甚至笑了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有什么不敢的?少主你就等着属下的好消息吧。”
范东阳这话说的颇为自信,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搞不清楚炸药的构成。
而事实上,范东阳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因为这些年凡是到了他手上的东西,不管那东西的构成有多么复杂,制作有多么精巧,最后都能被他给复制个差不离。
当然,也正是因为知道范东阳的这份本事,赫连铮才会在得到炸药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召了他过来。
得了范东阳的保证,赫连铮因痛失大半部下而阴翳了两日的心情终于明朗了一些,他甚至忍不住展眉笑了笑,拍着范东阳的肩膀道:“如此,孤就等着东阳先生你的好消息了。”
范东阳就道:“属下保证不辱使命!”
说罢这话,也不待赫连铮再说些什么,他又话音一转,笑嘻嘻地问道:“所以少主,这下你能放心将那什么炸药拿出来给我瞧瞧了吗?”
见范东阳这么猴急,赫连铮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到底没再故意磨他,很快转身自大帐内他的床榻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大箱子里取出了前两日被他小心翼翼塞进去的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