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门铃被摁响。
简逸刚要去开门,只听他荣峥淡声道:“我去开门。”
“噢。”
简逸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他总觉得今天他哥有点奇奇怪怪的。
相比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简逸,刘幸要更为担心的多。
早年,由于对公司理念,以及发展方向上等问题的不同,公司持有控股的荣总几位长辈就对荣总十分地不满。荣总有心想要架空几位长辈的控股权,最后好将他们给踢出管理层,遭到了荣董的强烈反对。荣总想要整顿股东管理层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更加引起了那几位的不满,双方矛盾越来越加剧。
当年董事长意外去世,荣总把消息给瞒了下来,只对外说董事长旧疾复发,已去国外疗养身体,勉强稳住了局势。即使如此,荣家那几位还是动作频频,给荣总使了不少绊子。
因此,刘幸是知道除了董事长夫人应岚,荣家早就没有荣峥在意的长辈的。那么,这具摆在客厅的水晶棺材是怎么一回事?
荣峥去开了门。
进来时,荣峥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
这两个人,无论是简逸还是刘幸,都没有见过。
简逸一脸困惑地道:“哥,他们是?”
“他们是殡仪馆的人。”
殡,殡,殡仪馆?
简逸陡然瞪圆了眼。
刘幸眼神震惊。
荣家到底是,谁去世了?
“我弟弟在楼上,烦请两位跟我上来。”
“好的。”
两名工作人员跟着荣峥一起上了楼。
弟弟?
刘幸下意识地猛地看向简逸,简逸疯狂摇头,“不是我,哥说得应该不是我。哥指的应该是……”
考虑到母亲的在场,简逸忙将刘幸给拉到一边,“哥刚才指的弟弟应该是荣绒。哥好像终于找着荣绒了。可是,刘哥,我回来的时候,哥明明让我小声一点,让我不要吵醒荣绒,还说荣绒有起床气。要是被吵醒了,会不高兴的。可是,现在哥又对殡仪馆的人说弟弟在楼上。刘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简逸心里慌乱得不行。
哥不是找到荣绒了吗,荣绒不是在他的房间里睡觉吗?为什么,为什么殡仪馆会过来?为什么客厅里会停着水晶棺材啊!
荣少?
乍然听见简逸说荣峥把荣绒找到了,刘幸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无论是从家里停着水晶棺,还是荣总刚才的反应,一点也不像是找到心心念念的弟弟的高兴,相反,处处都透着诡异。
还有之前他给荣峥打的那一通电话,询问荣总今天是否方便去一趟疗养院。荣总却在电话里要求,让他跟疗养院的医护人员一通接夫人回来。还说“没有人再能刺激到她了。”
家里停着棺材,当然是为了要入殓。活人需要入殓么?活人当然不需要。
想到这里,刘幸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噤。
…
刘幸知道简逸同他的养父母,也就是简卓洲跟阮玉曼夫妻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要好。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简卓洲跟阮玉曼夫妻两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荣绒的下落。
刘幸忽然问道:“简少你给你养父母打过电话了吗?”
简逸大脑还是迷迷糊糊的,他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听见在刘幸问他是不是给爸妈打过电话之后,本能地点了点头。
“你的电话里告诉你的养父母,荣总找到荣少的这件事了?”
简逸又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简逸忽然猛地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客厅里的水晶棺,在睡觉的荣绒,古古怪怪的哥哥……
当一个人陷入长眠,也是在睡觉啊。
简逸瞬间苍白了脸色,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现在就,我现在就再给他们打一个……”
他在电话里告诉爸妈,哥哥把荣绒给找到了。爸妈现在多半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刘幸沉声道:“你现在先别打,免得他们路上出什么意外。”
简逸倏地一怔。简逸机械地重复,“对,对。现在不能打。”
现在要是打电话告诉爸妈这个坏消息,爸妈在大喜之下,骤然得知这个噩耗,精神肯定要大受打击。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简逸顿时没了主意,他求助地望着刘幸。
“等会儿殡仪馆的人可能会跟荣总,还有……一起下来入殓。简少你就留意门铃声。等你的养父母过来,你第一时间先别让他们进来。你在门口,把消息透给他们,让他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刘幸神色肃穆。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简逸完全没了主意,他听从刘幸的建议,他慌乱地点了点头,“好,好。”
刘幸低声道:“我上楼去看看。”
简逸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他哥跟两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暂时还没有下来。
“嗯。刘哥你去吧。”
刘幸上楼去了。
简逸出神地望着二楼的方向,心中的慌乱有增无减。
之前他以为哥是真的找到了荣绒……他当着哥的面高兴地表示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要给爸妈电话,哥并没有阻止他。可是,连刘特助都考虑到了,要是不明缘由的爸妈在怀着巨大的欣喜赶来这儿,结果却只瞧见……巨大的惊喜随之而来的是天大的噩耗,爸妈的精神肯定要大受打击的。
以哥的为人处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简逸咬住下唇。
哥是故意的吗?哥还在怪他爸妈当年没有照顾好荣绒,故意要爸妈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承受荣绒去世的打击么?
可是,爸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活在愧疚当中,一天也没有睡过安稳的觉。就连当年妈妈意外怀上的那个宝宝,也因为伤心过度,没能保住……
简逸缓缓地蹲下身体,他仰起脸,他的视线仍然注视着二楼的方向。
要是,要是哥找到的是活生生的荣绒,那该多好啊……
那样大家都会很开心吧?
…
“叩叩——”
“进来。”
刘幸的手,在把手上停留了十几秒之久,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不敢想象,外人如他,尚且连敲响这扇门都需要提起如此大的勇气。对于找了荣少整整三年之久的荣总,在得知荣少的噩耗的那个当下,得是什么样的心情。又得多冷静,才能把人接到家里来,联系殡仪馆的人,开始着手处理荣少的身后事。
刘幸推门进去。
三年了。这三年,荣少音信全无。没有联系过他自己的朋友,自然更没有联系过当年不得不狠心将他送走的荣总,以及误会过他的简卓洲跟阮玉曼夫妻两人。这些年,荣少过得好吗?他都住在哪里?这次,荣总是怎么忽然得知荣少的下落的?是警方给荣总打的电话么?
刘幸心底有太多的疑问。
然而,当他走进房间,见到床上,肤色偏黑,嘴唇起皮的青年时,刘幸陷入了极大的震惊当中。
记忆里,那个总是冷漠着一双眸子,神情中透着几分淡漠跟不耐的少年,有着极为漂亮的五官,皮肤更是白如玉瓷,是叫人见了很难忘记的长相。
可此时躺在床上的人,全然没有那种令人惊艳之感。其实,如果细看,青年的五官仍然是出挑的,可同他记忆里那个五官精致到漂亮的少年,相差太大了。
他甚至在第一眼,没有把人认出。难怪,难怪这几年,无论荣总怎样在瞒着夫人的情况下暗中找寻简少的下落,关于荣少的消息却始终石沉大海。
谁会将眼前这个青年,同曾经的荣家小少爷联系在一起呢?
两名殡仪馆的入殓师在给荣绒化妆。
刘幸自从进来后,就没有再出过声。像是怕一开口,就会吵到床上睡着了的青年。刘幸始终安静地站在荣峥的身侧。
荣绒身前的相貌,被一点点地还原。
刘幸再忍不住,他转过了头,彤红了眼睛。
…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离开这儿!我要离开这儿!”
“小逸,带妈离开这里,小逸……”
“夫人,您先别激动。”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
“妈,妈——”
“小逸,你哥呢?荣峥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又不听话,又去亲自去找人了,对不对?”
楼下,应岚恢复了神志,她终于认出,她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应岚闹了起来。
这个家,对于应岚而言,曾经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可怖。应岚感觉自己现在处在一个长满可怖锯齿的怪兽口中,随时都要将她吞噬。
她要走,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两名医护人员跟简逸不得不再次费大力气将她拉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小逸,你哥呢?你打电话去把你哥叫过来,你打电话去把你哥给我叫回来!”
“我在这里。”
荣峥站在二楼楼梯口处。
“我找到荣绒了。”
应岚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的眼底盛着浓烈的恨意,眸光如利刃一般射向荣峥,“你怎么敢?小峥,你忘了么?我让你以你爸的名义起过誓,若是你背离誓言,暗中瞒着我去找他,你……”
荣峥语气平静地打断母亲的话,“您想见一见他吗?”
“我想见一见他吗?你问我想不想见一见他?小峥,你是不是忘记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了?我腿上的这个疤,我腿上的这个疤又是怎么来的!”
应岚眼睛赤红,从前从来都优雅、温柔的她,当着两个儿子,以及两名医护人员的面,撩起她的裙子,从她的膝盖,到小腿处有一道蜿蜒可怖的疤。而这样类似的疤痕,在她身上,至少有四、五处。到现在,只要阴、雨天气,她腿上的这道疤,就会开始发痒、发疼……
“您见一见他吧。最后一面。”
“你,你说什么?”
应岚猛地抬起头。
“绒绒在他的房间里等您。”
荣峥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二楼的玄关处。
…
应岚左腿的裙子还撩起着,客厅空调的风吹拂着她腿上的旧伤,应岚腿伤的上阴冷刺骨地疼了起来。
简逸怕妈妈腿会着凉。他蹲下身,替母亲将撩起的裙摆给放下。
应岚缓缓地低下头,她直勾勾地盯着简逸,“你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简逸将母亲的裙摆放下后,他握住母亲的手,站起身,“妈,需要我陪您上楼看看么?”
“有什么好看的。”
应岚冷着脸,用力地甩开了简逸的手,冷然地转过身。
倏地,应岚的目光同客厅上停放着那口水晶棺材对了着正着。
应岚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刚才受寒的腿刺骨难忍,仿佛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啃噬着她骨头缝隙,疼得她几乎战站立不稳。应岚弯下腰,她的手隔着裙子,手紧紧地摁在她受伤的那条腿上,简逸见状,连忙关心地问道,“妈,您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我扶您到沙发上坐一下。”
应岚整个人像是木偶一般,被动地由简逸隔壁两名医务人员扶着,坐在沙发上。她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客厅的那口水晶棺材。
应岚没有起身。她就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简逸不敢出声,更不敢开口劝说。
今天的夕阳很美,很盛大。
金色的光,隔着落地窗,洒在客厅,灿烂、明媚,生机勃勃,以至于给人以晨昏颠倒的错觉。
然而,再盛大的夕阳,到底是近黄昏。金色的光线洒满房间后,不久,金色的芒光开始减弱,如同退潮的潮水一般,从客厅一点一点地退去。
夏天,夕阳退得慢一些。
入殓师已经给荣绒化好妆。
荣绒的身体,被从楼上抬下。
荣峥跟刘幸,走在前面。
应岚的眼皮神经质的动了一下,她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手心攥紧,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的血痕。
简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顾及地可能了母亲一眼,脚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应岚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也没有要出声阻止的意思。
荣绒被抬进透明的水晶棺材。
简逸站在水晶棺材前,出神地望着躺在里面的青年。
入殓师有一双巧手,可是再精巧的手,也没有办法赋予一个没有生命的躯体以鲜活以灵动。
简逸是见过荣绒的。在荣绒出去送花之前,他会等在巷子里。他看见荣绒从店里捧着花束出来,漂亮的花束称得捧花的人,好看得就像是从西方油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
花束会被放在电瓶车山,少年骑着电瓶车离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他口袋里的手机会响起,爸妈在电话里头告诉他,可以进去了。
爸妈是担心荣绒见到他多少会不开心。
“那个孩子在我们家过得不开心。哎,其实我跟你妈也理解。他先前在荣家是个小少爷,到了我们家,就得帮着一起搬花盆,给花浇水,包扎花束,送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换谁,谁能高兴?生活条件也没法比。落差太大了。”
“可是我们已经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了。吃的,喝的,用的,我们什么时候短过他?不管是什么事情,哪一样不是事事以他为先?可他就是……就是不喜欢我们这个家,不喜欢我和你。”
“哎,别着急。这才刚开始么。日积月累的,孩子总会跟我们培养出感情的。就是,委屈你了小逸。我们担心小绒碰见你,难免又会想起他在简家的日子,还有你现在的爸妈,每次你过来,都还得提前打电话,挑选绒绒不再的时候才能过来。”
“爸,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理解的。”
简逸是真的理解。
所以,他并不介意,每次都得接到爸妈的电话,他才可以进去店里。也因此,在荣绒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见过荣绒好几次次。
少年的刘海越来越长,遮住大半的眼睛,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偶尔一阵风过,刘海下的那一双眼睛,很漂亮,也很冷。那是简逸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就是主人不太快乐。那个时候,简逸想,要是那双眼睛里盛满笑意,肯定很好看。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闭着,永远也不会再睁开了。
他想要见到那双眼睛盛满笑意的愿望,也再不可能会实现了。
…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起,简逸倏地回过神。
“哥,我去开门,”
简逸赶在他哥去开门之前,小跑地跑去开门,且在他爸妈进来之前,就把人给拦在了门外,且随手关上了门——
“爸妈,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简卓洲见儿子神色不大对,他是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了?是小绒还在生我跟你妈的气,不想见到我们?”
简逸咬住唇,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阮玉曼神色焦灼,“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拦着我跟你爸进屋?是,是小绒的意思?他不要见到我跟你爸?”
简逸还是摇头。
阮玉曼抓住儿子的手臂,她神情激动地道:“小逸,你知道妈跟爸找了小绒多久对不对,你,你去帮忙跟你哥说说,让你哥帮忙从中说和,说和,想办法让小绒见我们一面,行吗?我跟你爸的那套房子,大前年就好了,妈知道他喜欢住店里的房间,你跟他说,新房那间最大的,向阳的房间留给他……”
“爸、妈,有件事,你们,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阮玉曼紧皱着眉头,简卓洲跟妻子对看了一眼。简卓洲:“你说。”
简逸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
“哥,是把荣绒给找回来了没错。但是……”
简逸喉咙仿佛被一块大石头给堵住,阮玉曼催促道:“但是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玉曼,你别着急,让小逸说么。小逸,是不是小绒出什么事情了?他生病了?病得很厉害?”
在这一瞬间,简卓洲的脑海闪过无数个猜测的可能。
简卓洲道:“没关系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管他生的什么病,我跟你妈妈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他治。你让他别怕。啊。”
阮玉曼也急忙道:“还是,他欠人家钱了?欠了很多的钱,他自己搞不定,所以他才会联系荣总,对不对?没关系的,我们,我们可以把那套房子给卖了,给他还钱!”
简逸眼圈发红,“不,不是……都不是。爸、妈,荣绒,他,他不在了。”
“嘭”地一声,简卓洲手里拎着的礼品盒,掉在了地上。
阮玉曼目光发直。她的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身体头重脚轻。
阮玉曼的身体晃了晃,忽然整个人往前栽去——
“妈!”
“妈!
“玉曼,玉曼——”
简逸时刻注视着母亲的情况,在阮玉曼摔倒时,他连忙把人给扶住。
阮玉曼人在被简逸扶住后,强撑着一口心气,撑开眼皮,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苏醒。
“我,我没事。”
阮玉曼的手紧紧地攥住简逸的手臂,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小逸,你,你扶妈去见他。”
…
简逸输入大门密码,在大门打开后,帮着他的父亲简卓洲一起,扶母亲阮玉曼进屋。
夕阳的光线,不舍地在屋内逗留。
空调房内,阳光晒在身上,不觉得热,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几束光线,照在水晶棺内,跃在青年的眼皮,唇角,在荣绒的身上,度了一层温暖的光,使得荣绒看上去只是睡着了。只要睡够了,那双紧闭的眼睛,都会睁开。
阮玉曼推开丈夫跟儿子,她踉踉跄跄地奔向她的儿子,奔向那个只同她一起短暂地生活了几十天,最后被她冤枉,出走,再见时竟已是天人永隔的骨血。
阮玉曼一只手握在水晶棺上,她的手,颤抖地去摸荣绒的脸颊,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时,如被烫了一把,惊惶地收回手。
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简卓洲脚步僵硬地,走至水晶棺前。这个性格温和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此时双手紧紧地握成拳。仿佛如果不这样克制住自己,他的情绪随时都要濒临崩溃。
简卓洲转过头,他看着静默地站在水晶棺前的荣峥,眼睛赤红,他的里滚动着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绒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这么年轻……”他还这么年轻,老天爷究竟为什要带走他?为什么!
简卓洲的这句话,像是具有某种神秘的魔法的效力,一屋子的人,甚至包括从方才起,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的应岚,也缓缓地,抬起了下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荣峥的身上。
荣峥环视着众人,“你们知道,我是在哪里见到的他吗?”
未等其他人作答,荣峥便自顾自地道:“在我们荣家一个高档新建小区的建筑工地现场。”
简卓洲跟阮玉曼愣住,简逸满是不解,建筑工地现场?
他在家里见过荣绒的实验室,他知道荣绒从小就对调香师感兴趣,他离开家后,没有从事跟调香相关的工作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建筑工地?
“你们一定很好奇,他在建筑工地做什么对不对?他在做一个油漆工。在十几层楼高的大厦外,贴着墙面,粉刷外墙。荣氏集团的小少爷,在荣氏集团名义下的建筑工地,当一名粉刷工。是不是,很讽刺?”
荣峥勾唇,轻笑出声。
他这一笑,笑得每个人心底都微微发冷。
荣峥却还没说够。
他抬起荣绒的手,摊开他的掌心,“你们看,他的这双手。这双手像是一双调香的手吗?”
荣峥的目光掠过自己的母亲,掠过简卓洲、阮玉曼夫妻二人,最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荣绒伤痕斑驳的掌心,声音沁冷,“我们每个人,都是元凶。”
应岚攥紧的手心出了血。
阮玉曼趴在丈夫简卓洲的肩上,无声恸哭。
夕阳慢慢地从城市的那一头坠下,逗留在客厅的夕阳被傍晚带走。
光线从荣绒的眼皮、唇上,身上离开……
这一天的白昼,在跟荣绒告别。
…
荣绒遗体告别仪式举办得很是隆重
荣峥不顾叔伯以及两位姑姑的极力反对,以荣家二少爷的身份,在符城最大的殡仪馆为荣绒举行了盛大的遗体告别仪式。
荣绒的出殡,轰动了符城整个社交媒体网络。
当年荣家不是将这个假少爷还给简家了么?怎么现在又以荣家二少爷的身份,为荣绒举行这么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
就在荣绒举行遗体告别形式的第二天,荣绒是在荣家的建筑工地出事这件事,忽然被当地媒体曝出。
荣氏集团施工现场的安全性遭到质疑,荣峥为荣绒举办高调的遗体告别仪式动机也遭人质疑。网络盛传,荣峥是踩着荣绒的尸身,为他自己为荣氏博一个好名声。
荣氏股票大跌。
荣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大力地推开。
“小峥,看你干的好事!”
荣惟平冲了进来,刘幸跟在他的身后,“抱歉,荣总,荣经理执意要进来……”
“没事。你先下去。”
刘幸点了点头,关门出去了。
荣惟平甚至没等刘幸出去,就对荣峥大为发火道:“我跟大哥都说了,荣绒的事不宜办得太过。他毕竟是在我们的建筑工地出的事。现在可好,施工现场,包括我们公司都要接受警方的调查!这几天公司说的股票更是跌得不能看。这下你满意了?为了个死人……”
“惟平!”
荣惟庸不早不晚,偏在小弟荣惟平人把苦水都给倒完后,掐着点,打断了弟弟荣惟平的话。仿佛他对曾经身为荣绒的侄子还有几分旧情,因此不忍心听小弟语出轻蔑。
荣惟庸状似语重心长地道:“小峥。你小叔说的话虽然不是很中听,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看,我跟你小叔还有你两个姑姑本来的确都不赞成你这么大肆地举办荣绒的遗体告别仪式。结果导致荣绒是在我们工地出了事的这件事,被媒体给知道了,现在是揪着我们的施工安全问题,还有枉顾工人性命这两件事上是大做文章。甚至就连当年荣绒跟简逸抱错这件事,又被重新给提了起来。导致我们公司最近负面新闻缠身,股票因此也糟糕透了。
小峥,大伯也不是要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这件事这么一办,确实给公司,还有各位股东都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你看看,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向股东们交代?”
荣峥语气平静,“我为我的弟弟举办遗体告别仪式,我为什么要同其他不相干的人交代?”
荣惟庸皱了皱眉,他神情严肃地道:“小峥,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既然是荣氏集团的总裁,你代表的就是整个荣氏集团的利益。你现在为了你自己的一己之私,已经严重地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了。如果就这件事所带来的损失,你不给股东们一个交代,只怕股东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荣惟庸以上这番话,分明隐隐有了威胁之意,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荣峥,他已经不适合担任荣氏集团总裁这一职务的意思。
荣峥:“是么?”
荣惟庸说了这么一大堆,只差直接告诉荣峥,让他卸任总裁职务,结果没想到,荣峥仅仅只是一句“是么”就把他给打发了。
荣惟庸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话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他这大侄子仍然没有要“退位让贤“的意思,荣惟庸便心知,看来软的是不行的了。
他给弟弟荣惟平递了个眼色,兄弟两人就像来时未曾打过招呼一样,走的时候,也是沉着脸,就自顾自地走了。
荣惟平跟着大哥荣惟善回到他的办公室。
“大哥,你跟这小子说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用!我看下个月的股东大会,我们直接集体投票,把这小子的总裁职务撤了得了。”
荣惟庸面色发沉,“我们手中的股权不够。惟善那个老糊涂!当年如果不是他竟然给荣绒那个外人竟然也留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凭我们当年手里头从各大股东那儿收购的股份,未必不能把他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马。现在……他的根基比三年前稳太多了。我们怕是轻易动不了他。”
荣惟平气愤地一拳砸在实木办公桌上,“可恶!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子把公司给搞垮么?”
“叩叩叩——”
荣惟庸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荣惟庸跟荣惟平兄弟两个人转过头,只见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你好,请问是荣惟庸(荣惟平)先生吗?”
荣惟庸眼神警惕,“我们是,请问两位警官找我们兄弟两人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名警员走上前,“有人实名向我们检举你们两位多次挪用公司公款,侵吞巨额工程款,以及涉及巨大金额的个人偷税漏税,同时对正在施工的建筑用才以及工人的安全作业设备以次充好,甚至导致一名工人意外身故。还请两位配合跟我们去一趟警局,配合我们的调查。”
荣惟平:“什么?太搞笑了!工地出人命,你们不去调查荣峥那个总裁,你们警方调查我们这两个小小的经理做什么?什么侵吞巨额工程款?什么个人偷税漏税!全是没影的事!我可以告你们警方诽谤的,你们知道吗?”
相比暴跳如雷的荣惟平,荣惟庸的面色要冷静得多,“我可以联系下我的个人律师吗?”
警方冷静地道:“当然可以,不过在此之前,烦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
荣惟庸跟荣惟平两人再没能回到公司。
两人被宣布判刑的那一日,荣峥去了父亲跟绒绒的墓地,父子两人的墓碑,是挨在一起的。
荣峥探望的父亲荣惟善。
他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取出一支红酒,两只高脚杯以及一个开瓶器。
墓地请了专人打扫,很是干净。
“他们伤害了绒绒。爸您如果还在,您也绝对不会原谅大伯跟小叔的,对么?”
荣峥将两杯空杯斟上,他将其中的一杯,放在墓碑前。
原来,荣惟庸跟荣惟平两人的材料,是荣峥递交给警方的。
在荣绒出事当日,在荣峥将荣绒的遗体送到医院时,警方就找上了他。因为除了救护车,现场也有人报了警。警方调查后发现,施工现场的工人安全绳质量不过关。
荣峥几乎立即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也很快就明白了谁才是害死荣绒的罪魁祸首。
事实上,他当天之所以出现在建筑工地,也是为了调查施工用才以及工人安全作业等问题。
荣峥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荣事集团的负责人,就推卸责任。他把自己数月前就着手调查的,关于荣事集团名义下的多个小区被曝质量不合格,施工方以次充好等证据,连同项目监督负责人荣惟庸,采供经理荣惟平的信息一并交给警方。
之后,荣峥才带荣绒回家,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荣绒的身后事。
但其实,在更早之前,荣峥就已经开始着手收集他这两位叔伯的罪证。是父亲跟自己,为了以防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不测,或者是发生其他重大变故,他跟他父亲都护不住绒绒跟母亲,那么,他手里收集的这些罪证,最终将会是绒绒跟母亲的护身符。
荣峥曾经答应父亲,除非他叔伯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否则念在同宗同族,一脉相承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墓碑上,荣惟善双眸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似乎在无声地告诉自己的大儿子——
是的,小峥,这一次,你做得很对。
荣峥端起手里的那杯红酒,一次性喝光。
“咳咳咳……”
因为患有严重胃病,而被医生明令禁止,不许碰酒的,因此很长时间都没有喝过酒的荣峥,因为不习惯,微微咳嗽了起来。
荣峥握拳的手青筋凸起,他剧烈地咳嗽数声。
勉强止了咳,荣峥拎着手里的购物袋,来到边上,荣绒的墓碑前。
他从袋子里,拿出火龙果、一盒菠萝蜜、草莓……全是荣绒爱吃的水果,以及一瓶早已绝版的“睡美人”。
荣峥把香水喷一点在食指指尖。他的食指,轻轻地触碰墓碑上,荣绒的耳后。
“我这个哥哥,好像当得太不称职了。你入职Versa,我不知情,你被人构陷抄袭,我依然不知情,就连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又做过些什么,我还是一无所知。我甚至,连你就在我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都全不知情……”
纯净的、湿润的鸢尾的香气,在空气中迷漫开来,随着清风,如同美人的薄纱,轻轻地在风中摇曳,又如同少年干净、青涩的吻,轻轻地落在荣峥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