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
平时照顾他的保姆秦阿姨在三天前就跟他请了年假回老家去了,要等过了春节才会回来。司机韦叔则是他主动给放了假。
春节到了,大家都是要跟家里人团聚的。
项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回房睡了一觉,睡醒之后,他把家里给打扫、收拾了一下。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就黑了。项天去了别墅的仓库,从里面搬出了好几箱木箱。他自己网购了很多的年货,有水果、零食、零食,还有明天大年夜要准备的食材,以及大红色的窗花跟对联。
他对孙绮撒了谎。
他妈妈没有打电话邀请他去她家中一起过除夕,爸爸也没有。从他记事起,爸爸妈妈就经常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起争执。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是冰和火,完全没有办法交融,两个人之间全然没有任何的默契可言。唯独对他,他们之间默契空前。再婚时,爸妈都没有选择带走他,比如,自从爷爷去世后,他们两个人都默契地遗忘了他。
对于单身且独居的人而言,除夕的这天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都是一个人过。
不过项天还是在除夕这天起了个大早。
他一个人吃了早饭,去他的花园里散了下步,在吃过午饭之后,给门窗贴上红色的窗花跟对联。他还给贴上对联跟窗花以后的门窗拍了照片,上传了朋友圈。
上传朋友圈后,项天就开了电视,在沙发坐了下来,选了个他喜欢看的露营体验的户外节目。
电视里的UP主的帐篷搭到一半,下起了雨。项天拧了拧眉心,很是为UP主担心。UP主的经验显然很丰富,他从随身携带的行李包里取出了分体式的户外雨衣。
项天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雨越下越大。雨落在树梢上,落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一片雨声当中,手机的信息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项天看得入了迷,还以为是视频里UP主的手机响了。视频里的UP主还在专注地搭建帐篷。项天这才反应慢了一拍,意识到是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手机,眼睛还盯着电视。
余光瞥见他的朋友圈出现了红色的1字。
项天的视线终于从电视上收回,点开——
阿绮:“挺喜庆。”
他发的那条朋友圈
项天的指尖摩挲过那个小小的爱心,回了个脸颊红扑扑的那个笑脸
阿绮没再回他。
项天垂下眼睫,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他在大荣,在子超的朋友圈楼也会盖得很高。
项天想,他真的很不擅长聊天。
视频里的UP主已经搭建好了帐篷,开始组建床、桌子、还烧水,似乎准备泡咖啡的样子。
项天关注这个UP主很久了。他跟往常一样,给UP主点赞、投币,并且在留言区评论了一句“加油”。
他的手机后来又响了几次,是他的子超,他的老师、师娘跟师哥,还有他公司的几个员工给他点的赞。
…
晚上,沿江路有烟花展。
项天的别墅靠近江边,他一个人吃完年夜饭,裹着羽绒服,站在二楼露台,刚好能够看见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除夕的夜晚,全世界都很热闹。
项天喜欢热闹。
临近十二点,手机群消息陆陆续续地响起。
项天掐着点,点开孙绮的对话框,“阿绮,新年快乐。”
他又分别给荣峥、凌子超,还有他的老师、师娘跟师哥,也都发了一条新年快乐。
除了孙绮跟荣峥,其他人都很快就给他回复了。
大荣很少会看手机,至于阿绮……可能在忙吧。阿绮不像他,阿绮有很多的朋友,他的生活也总是过得很热闹。看他的朋友圈就知道了。他在朋友圈上传的照片大部分都是跟很多人的合影。
时间过了凌晨。
项天躺在床上,开着床头灯,又刷了好几个露营的相关视频。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
项天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退出视频。
信息提示声响起。
孙绮:“我去!孙纹那几个女人的战斗力太猛了!硬是拉着我打了一宿的麻将!小天,新年快乐啊。”
隔着手机屏幕,项天都能够感觉到孙绮现在家里的热闹。他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在手机屏幕上输入,“新年快乐。”
手机那头,孙绮才刚刚要去浴室洗个澡,再狠狠地睡它个一天。看见项天的回复,孙绮怀疑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确定是凌晨五点十七分没错,他惊讶地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怎么起这么早?”
在孙绮的认知里,项天一直都是个早睡早起的好宝宝。除非他要赶设计稿才会通宵绘图。
不小心触到屏幕,语音自动播放,孙绮的声音就这样透过听筒抵达他的耳畔。
项天被孙绮的这条语音弄得猝不及防,他的心狂跳了下。
项天也给孙绮发了条语音,“没睡。在刷视频,回过神,天就亮了。”
孙绮带着笑意的声音通过语音传来,“什么视频,这么沉迷?”
可能是因为一晚上没睡的缘故,孙绮的声音带了点倦意,也带了点慵懒,像是夜下演奏的小提琴,项天的耳朵控制不住地热了热。
他有问必答,“一个户外UP的露营视频。”
孙绮有点意外,“怎么会喜欢这种自找麻烦的户外活动?”
在孙绮看来,露营实在是一件自找麻烦的户外运动。得自己带装备不说,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比如像是支帐篷、搭桌椅,就连上洗手间都麻烦。像是这种习惯了崇绿岛跟符城灯红酒绿的生活的人,对露营这种户外运动一点也不感兴趣。
项天知道孙绮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所以哪怕他一个人去露营过几次,他也没喊过孙绮。至于荣峥跟子超,那两个人都太忙了。
项天脾气温和,却也有固执的一面。比如对于他喜欢的建筑,对于他喜欢的露营,他就不太喜欢别人它们的不好。
“不麻烦的,能近距离接触大自然。我很喜欢。”
他天生脾气温和,所以哪怕是反驳,也反驳的很和气。
那边孙绮显然是困得不行了,他打了个呵欠,“好,好,不麻烦。我困死了,我先去洗澡了啊。”
洗澡跟困听着像是没半点关系的样子,不过项天听明白了,孙绮的意思是,他太困了,要洗个澡就睡觉去了。
他温和地应了一声,“嗯。你去吧。”
“小天,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
外面的天渐渐地亮了,项天关了灯。
他把孙绮的语音放在耳边,反复听了好几遍,握着手机,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从初一到初四,项天都待在家里。他一个人去超市、做饭,坐在沙发上吃着薯片追番,偶尔来了灵感,也会去书房,画一些建筑草图。
他家里年长的长辈去世得都比较早,他爸妈又各自离婚,他跟两边亲戚也就就都走得不近。因此,他不像他的那几个弟弟妹妹,每年过年都要陪着爸爸妈妈走亲戚。
新年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悠闲的假期。
大年初五的这天,项天接到母亲温芩的电话。
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闪了许久,项天把手里的薯片暂时放到一边,他拿过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手,迟疑地,按了接听键。
“妈。”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芩温柔的声音,“小天,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有跟你的朋友们一起约出去玩吗?”
项天喉结微滚了下,“嗯。有。”
温芩笑着道:“这样啊。看来小天这个春节过得很热闹呢。那你现在人在符城吗?明天有没有时间,来妈妈家里跟妈妈还有你弟弟妹妹一起吃顿便饭?”
“我……”
对于母亲的邀请,项天其实很矛盾。
自从爸妈离婚后,他见到他们两个人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一开始,他是很高兴妈妈能打电话邀请他去她的新家做客的。只是母亲总是会在饭桌上提一些令他为难的要求,头一年接到电话的欣喜早就荡然无存。
比如早年会希望他周末或者是放假期间把弟弟妹妹接到他这里来,让他来照顾弟弟妹妹,教他们功课。他那个时候还在看心理医生,他就如实告诉了母亲,如果母亲不介意……他生着病的话,他可以给弟弟妹妹扶到功课,只是他也没有把握他能不能教好。
母亲当时就变了脸色,后来单独找到他。告诉他,不要妈妈在她现任丈夫还有他的弟弟妹妹面前提到他自己的病。让他把弟弟妹妹接到他这里来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有一次,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跟大荣关系很好。就问他能不能从大荣那里帮忙拿一套某个小区的公寓。说是他继父觉得现在的家里小,一家四口人住不开,想换套房子。自然不是白拿,给他说了一个数。
他对房产价格并不清楚,就去找大荣问了。当时子超跟阿绮都。
“你妈这不是让你找大荣买房,是让你找大荣送房子吧?就你妈给的那个价格,她要的那个小区的院子都买不起,还想要一栋别墅。她在想好什么呢?她是不是想你忘里头贴钱啊?小天,你可不许这么傻。她是你妈,她老了,你以后给她养老那是应该的。贴钱的事儿就不必做了。她又不是没有儿子,也不是没有女儿。轮不到你这么上赶着。上赶着不是买卖,懂么?”
阿绮说的话他似懂非懂,后来还是子超跟他说了大荣那套小区的房子均价,他才反应过来。
他倒是没有觉得羞臊,因为他知道大荣他们都知道他不是会占便宜的那种人。他只是难过。为母亲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
“我们母子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一起聚一聚了。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很想你。如果明天没事,就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吧。好吗?”
项天从回忆当中回过神。
母亲也不是每一次找他吃饭,都是有事情要他帮忙,也有纯粹喊他过去吃饭的。会亲亲自下厨做他喜欢吃的菜,满满的一桌……
他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他垂下眼睑,“好,我会去的。”
“太好了。妈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睡得比较晚,可能要睡到大中午才起。那吃饭的时间就定在晚上,你在六点多左右过来,直接摁门铃就可以了。”
项天应了一声,“好。”
要去拜访母亲,项天自然是不好空手去。可他只给他自己备了年货,走亲访友的礼品,他没买。
无论是保姆秦阿姨还是实际韦叔都要过了初十才回来,这也意味着项天得一个人出门采购礼品。
项天平时很少自己单独出门。
春节的超市,到处都是人挤人。项天僵直着身体,直挺挺地经过春节礼品区,从货架上拿了几样礼盒装的新春礼品,僵直着步子,走到自动结算区排队。
走出超市,坐回车上,项天的额头跟鼻尖均冒出了冷汗。项天拿车上的湿巾,给自己擦了擦汗,指尖微颤地在导航上输入母亲现住地的地址。
项天的母亲温芩现任丈夫是一名大学教授,家就住在符城大学附近的老式小区。
老式小区没有安装电梯,更不要说是独门独户。
因着现在还是春节期间,各家相互走亲戚的亲属很多,温芩家在五楼,在项天从单元楼上去楼上五楼的期间,他至少跟十几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每次只要有人从他身旁经过,项天身体就忍不住绷直。人走远了,他才会稍微放松下来,等又有人从楼梯下来,或者是从他后面超过,他的身体就又忍不住绷直。
身体总是这么一紧一松的,终于到了母亲温芩的公寓前。
项天攥着礼品盒拎绳的手指被勒出一圈圈青紫,他摁了摁门铃。
项天很快意识到门铃是坏的,项天不得不抬手拍门。
“来了,谁啊?”
起初拍门的力气有点小,里面的人可能没听见,项天不得不加大拍门的力道,里头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却不是母亲温芩的。
项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去看门上贴着的公寓房号。
是她母亲现在的住处没错。
项天从门上的公寓房号收回视线的那一刻,房门也从里面打开了。
“你是……喔,对了你是温芩的大儿子,项天,对吧?好多年没见啦,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来,项天,坐坐坐。”
对方热情的招呼项天进来里面坐,伸手去拉项天的手臂,项天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攥着礼品袋的指尖泛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您好。”
对方倒是没在意,还给项天热情地拿了拖鞋。
项天换了拖鞋进屋,才发现客厅里坐满了人。
他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在,见到他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头自顾自地玩手机了。
倒是他的继父起身同他打了声招呼,项天唇色微微泛白,他双手颇为僵硬地将手中的礼品袋交给他的继父,“您好,这是送给您、我妈,翘翘跟涛涛的。”
继父温和地接过,“谢谢你呀,项天。翘翘、涛涛,还不谢谢你们哥哥。”
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头未不抬。
母亲温芩端着水果从厨房走出,见到项天来了,笑着打招呼道:“小天来了啊?不好意思啊,小天,今天家里临时来了客人。不过人多才热闹嘛。来,坐啊。”
温芩把手中的果盘放在茶几上后,拉着项天在一个沙发的空位坐下。不是单沙发,是连着长沙发的那种短沙发,边上还坐着人。
屋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没见过项天,不过从男主人口中大体上猜到了项天的身份,因此话题也大都围绕在项天的身上。
“温芩,这就是您那个开大公司的大儿子啊?”
“小天的公司也不算太大,就是在业内口碑还可以。众宇建筑设计公司,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
“众宇建筑设计公司?这名字好耳熟啊。”
温芩提醒道:“就是跟荣氏集团常年合作的那家建筑公司。”
“荣氏集团?就是那个市值听说成百上千亿的荣氏集团么?我说呢,怎么这家设计公司的名字这么有名?我终于想起来了,是不是好多明星也找过这家公司设计来的?”
温芩将头发拨到耳后,笑着道,“应该吧。其实也不仅是明星,好多有钱人也喜欢找小天的公司设计他们的房子。尤其是指明要小天给他们设计。”
“真的啊?那真的是太厉害了。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涛涛、翘翘,你们可要跟你们的哥哥学习呀!”
恍惚间,项天像是有回到了他小的时候。
母亲炫耀的声音,周遭人不停地附和、夸赞、羡慕的声音……这些声音,组成了一个无形的像是怪兽一样的网,将他密密地罩住。
项天感觉房子在晃,他的耳边开始出现嗡嗡的耳鸣声。
…
他毕竟不是小时候了,没有因此而晕倒。
他找了个借口,从母亲家中离开,母亲面色有些不满,他只好扯谎,说是要见很重要的客户,母亲这才脸色稍缓,叮嘱他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过年了还要见客户呢?真是太不容易了。”
“贵人事忙呀。人家可是设计公司的老总。”
“不过,说起来,小天以前好像就很厉害的。是不是啊,温芩?”
“对对,我也记得,好多门考试都满分!”
他的母亲跟继父一起送他到门口,防盗门关上,那些议论的声音也一并被关在了里头。
项天扶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吃力地往下走。
…
隔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看心理医生的项天,提前给他的心里医生打了个预约电话。
项天这次心理诊疗的时间有点长,病情反反复复。
心理医生建议他这段时间少去会让他觉得不安的地方,慢慢来,不要一下子给自己太多压力。
因此,除了公司跟心理诊所,项天很长一段时间都宅在家里,哪里也没没去。
动漫还有治愈系的慢综艺,总是能够让他从紧张的情绪当中缓和下来。
春天快要结束,季节迈入夏天时,符城很是下了几场雨。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项天的病情也终于再一次稳定下来。他去参加了荣绒的“初吻”的新品发布会,还参加荣峥跟荣绒两人的订婚宴。这两次他都没有发病,就连大荣都没有发现他发过病。大荣总是他们四个人当中最细心的那一个。
当然,可能是因为有大荣还有阿绮他们陪着他的缘故,每次只要跟大荣他们在一起,他就很放松。
项天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就连他的心理医生都夸他最近进步很大。
“听上去,你最近的生活很丰富噢。”
项天想了想,他最近又还是参加荣绒的新品发布会,又是参加他们两个人的订婚宴的,确实比前段时间除了绘图跟宅在家里丰富了很多,他于是朝心理医生温和地笑了笑。
项天的心理医生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医生,面容和蔼,是很容易就会让人心生亲近的长相,她的声音也很温柔。所以,当她笑着,问项天有没有考虑过认识一下新朋友时,项天的第一反应不是排斥,而是很认真地在思考。
梁圆见他没有排斥,她进一步地解释道:“也不是马上就要你交上新的朋友。我听你提过好几次,你喜欢露营,偶尔也会一个人去露营对不对?你有没有考虑过,约你的那几个朋友一起,陪你去露营呢?据我所知,通常露营的地方,也会有其他几个露营爱好者。这样,在露营的过程当中,你也许会结实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一定喔。”
自从发现,项天的几个朋友对项天影响很大之后,梁圆其实就一直都有在鼓励项天在他的几个朋友的陪同下,去做许多他以往未曾尝试过的事。
比如之前崇绿岛的旅游,去梅岭的旅游,对于项天,都是一次崭新的尝试。
对于梁圆而言,项天实在是一位太过特殊的病人。其他的病人对心理医生通常都很防备,想要打开他们的心房,或许他们的信任并不容易。项天却是一个特例。
他总是很配合,他比来过她诊疗室的任何一个病人都更为积极地想要康复。
项天想要结交新的朋友,他也想要去露营,对于露营的途中会遇上新的朋友,他也很期待。
他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收龙,目光坚定地道:“梁医生,我想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小天真的敲勇敢的。
明天小天去露营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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