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家里人的信,秦梅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了。
她只埋头干活儿。
等到她终于适应了猪圈的活儿,能够又快又好地熬好猪食,给十三头猪都喂得精精神神的,还每天都把猪圈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孙安平明里暗里地给她递过好几回话。
但秦梅始终沉默着,没有回答。
后来,孙安平想再逼迫她一下,便又给秦梅安排了更辛苦、更肮脏的活儿——让秦梅负责掏厕所。而且是梨树沟子村,全村的厕所。
这个活儿,比起拾掇猪圈,可要痛苦多了。
因为拾掇猪圈,只需要跟猪打交道。
而掏厕所,不但要忍受冲天的臭气,还得跟全村每一户人家打交道。
梨树沟子村的居民,家家户户都有自家的厕所。
当然,本地人普遍称之为“茅坑”或者“茅楼”。
秦梅的新任务,便是拿着公社统一印发的粪票,到各家各户去掏厕所。掏干净厕所,还得按数量或者重量,交给主人家粪票。
将大粪送到堆肥处,登记每天掏了谁家的茅楼,给出去多少粪票,然后再去下一家,重复上述过程。
一直忙到天黑,脚不沾地、马不停蹄,谁家要是粪坑满了,还得重新排一下优先级……每月月底,每家人都可以拿粪票到大队去算工分。
掏厕所这个活儿,一般都是要安排给那些在村里最不受待见的人群。
比如成分不好的地主,下放来的反动派,或者在集体劳动中最能磨洋工,劳动表现最不好的落后分子。
即便是在这些最不受待见的人群里,这个活儿也不是让他们天天去干的,而是轮流进行。
但到了秦梅这里,孙安平为了给她施加压力,故意安排让她一个人天天掏茅楼。
秦梅默默地忍了下来。
但孙安平却再也忍不下去了。
在孙安平授意之下,村尾一户光棍人家,数次在秦梅去他们家里掏厕所的时候,对她污言秽语,甚至动手动脚。
而除了这些下作的手段,知青和村民里那些长舌之人,对秦梅的种种非议,更是什么难听就说什么。
有些人甚至当面骂到秦梅脸上来。
秦梅除了默默地流泪,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大半年后,秦梅即将年满十六岁。
她终于抗不过那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的压力,点头同意了跟孙安平的婚事。
十六岁的秦梅,嫁给了三十六岁的孙安平。
孙安平在娶秦梅为妻之前,曾经先后娶过两个妻子。
第一任妻子死于难产,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已经十七岁了。
第二任妻子在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咬了,村民们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但是镇上的医院没有蛇毒血清,没抢救回来。
这一任妻子,给孙安平留下了两个女儿。长女十五岁,次女十三岁。
所以,十六岁的秦梅一进门,就当妈了。她的继子还比她大一岁。她的两个继女,一个比她小一岁,一个比她小三岁。
两人去公社扯了结婚证,照了一张黑白的结婚照。
结婚照上,孙安平笑得见牙不见眼,秦梅却只默默地看着镜头,没有笑,也没有哭。
婚礼办得简单朴素,这年头的婚礼普遍都是如此。
两个人穿一身不打补丁的衣裳,把铺盖卷搬到一起,再给同事们或者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发上两把喜糖,凑在一起办个仪式,热闹热闹,就成了。
虽然明知道秦梅心里不乐意,孙安平还是没忍住,办了一场十分热闹的婚礼。村里的干部和知青们都来现场道贺。
有些知青甚至一改之前对秦梅的排挤,开始恭维她结了一门好亲事之类。
众人闹腾了大半天,便散了。
秦梅沉默地开始了她在孙安平家的生活。
她也成为了到梨树沟子村插队的知青们当中,第一个和本地人结婚的。
只是,那些背后里诋毁她的流言,并没有随着这一门亲事的尘埃落定,而就此终结。
秦梅在别人嘴里,依旧是“破鞋”。
只是碍于孙安平的身份,不再有人把这话,当面怼到她脸上来了。
孙安平家的物质条件还是不错的。
秦梅的日子,也短暂地安稳了一段时间。
只是孙安平原本的三个孩子都大了,这时候的人又都对后娘有偏见,他们对秦梅这个新进门的继母的态度,自然十分冷淡。
而秦梅一直沉默寡言。
她既不懂得、也不愿意,去跟三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继子继女搞好关系。
孙安平这些年,倒是没怎么素过。
但他惦记秦梅很久了,这婚事一成,自然是心怀大畅。
他也知道秦梅心里头并不情愿。
但他是个务实的人,只要媳妇取到了手,情愿不情愿的,她不还是一样得跟自己过日子?
若是再生上几个孩子,那就更稳妥了!
等过了几年,驯服熟了,这女人还不都是一样,任凭自己揉圆了搓扁!
像秦梅这样漂亮的丫头,还是新海市来的,若不是有知青插队这样的天赐良机,自己想要娶到这样的,怕是只能在梦里娶媳妇儿!
秦梅在孙安平家里,安稳地过了三年。
三年内,孙安平一直都巴着秦梅,努力耕耘不辍。秦梅也没有辜负这份辛勤劳动,三年内,连续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这期间,她一次也没有跟自家人联系过。倒是孙安平还曾经想过,要不要陪她回一趟新海市,见见岳父母和大舅哥大姨姐什么的。
秦梅委婉但却坚定地拒绝了。
原本有了孩子,孙安平跟秦梅的感情更稳固了一些,孙安平更是每天乐得合不拢嘴。但在那之后,孙安平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长子,竟然对年轻的继母,存了不轨之心。
……
秦孟真再次检视完秦梅的回忆,深深地为这个女孩子的坚韧和命途多舛叹息不已。
这孩子上辈子虽然做了菟丝花,却并非她的本意。
这辈子既然自己来了,自然不会让那些不堪的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