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谁在局中(五)

“郎主,我们已将信鸽劫住,复沓了一份伪造的绑回信鸽足上。”追日说罢,把纸条递上。他们都是经过严格培训过的死士,亦擅长书信仿照临摹之术。

公孙令收下,这可以当做物证。“跟好那只信鸽。”

“已放海东青追踪,郎主放心。”

天蒙蒙亮时,一只头部羽毛缀有褐斑,上体呈暗灰色,喙爪如铁钩的雄鹰落到追日手臂上。他将鹰足上的纸条取出,呈给房中的公孙令。

“吴兴郡?”这只鹰追寻信鸽到了吴兴郡,落到公孙家一户线人之处。

公孙令一阵沉思,“吴兴郡,邱太守便是这背后主谋吗?”

“追日,速速去探查邱家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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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邱家。

“周扬没死?怎么可能!”邱太守捏着手中纸条,几乎把纸揉碎。

当日他派遣一众杀手刺杀周扬,更是让海盐县令拦住消息五日才放回。周扬尸体捞上后,海盐县丞运尸过吴兴,他是见过那具尸体的,看服饰,是周扬没错。可如今,这死了将近两月的人,却活了过来?

证据,信人……周扬为官多年,不过三十有五壮年,却身居三品尚书,不会没有其他隐秘。

“备马!本官要去渎垒!”邱太守大喝一声,披上外衫向门外跑去。

过了两日,等到那急急的马踏声愈来愈近,周峥放下手中茶杯,唇边勾起一记淡笑。果然,听闻他未亡的消息,这行人便慌忙得露出马脚。

门外脚步声密集,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为首的家奴喊道:“周大人,我们县令让您去前厅一趟。”

“可是备好船了?本官这就随你们去。”周扬站立起身,徐徐向外走出。心里却道:这盘棋局终于可以终盘了。

几人来到前厅,那儿已立有几人。气氛肃然,令人胆寒。

“周大人,有失远迎啊。”厅中邱太守回身,一双眸子泛出狠厉的光彩。渎垒县令弯身站在他身侧,身后还立着其余几位县令。

看来这人便是背后主谋!周扬见状装作诧怒模样,看向渎垒县令骂道:“文县令,你竟然通佞报信!你可知本官的信人只要一到建京,你们都要被剐皮诛杀!”

渎垒县令抬头驳道:“周大人,你心机深重,我们不能不防。”

邱太守冷哼一声,语气透着势在必得的傲气:“本官已下令封锁吴兴郡各县城门,搜寻信人,周大人,怕是那人未到建京,便已是吴兴腐土一捧!”

周扬嘴扬一讽,“你以为本官除了查到你这逆贼,寻到一些证据,就再无所获?”

几个县令闻言心中一怔,彼此相望。这周大人果然有所隐秘,不简单啊……

周扬一双眸子铮亮,语气透着威严和愤懑:“海盐县令监守自盗,身为官盐重地的官吏,竟剥削海盐百姓,私压盐税,与你们这些无耻之徒苟合私卖官盐。根本没有什么猖獗海盗扰民之说,都是尔等的障眼法。”

“邱太守,你祖上是名门望族,曾奉前朝帝王厚赞,如今却指使这些下官做出此等阴损之举!”周扬指着邱太守,面容狰狞,“不过,本官留有后手,你们可忘了,公孙中书监也被明帝委派下来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诧然。是啊,为何弃公孙令而大老远来渎垒?

邱太守心中陡然一慌,却强装镇定,“公孙家的算计可还少?保不准比我们更想除掉你,你怎么敢去寻公孙令?”

周扬与他对视,朗声一笑,“不若你问问,你身后这些走狗到底是何人通知?”

几个县令面面相觑,惊慌互问。“不是邱大人通知我们的吗?”

“对啊,是大人传书给我们,我们才匆匆赶来的啊!”

“……”

糟了!这都是他们的计策!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再将他们一网打尽!邱太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腿下一软,他连忙迈步稳住身子。

“你还知道些什么?”邱太守咬牙切齿道,他腮帮肌肉紧绷,鼻孔朝天,显得整个人面容怪异。

“那群戴着修罗面具的杀手,将海盐县令一家屠杀灭口,你们以为就能掩盖事情真相,却不知,他家中藏有密道,将一些书信藏了起来,这其中龌龊勾当,皆详细可读!”

“书信……”难道……

邱太守眸中一变,急促喘了几口气,“周大人,你果然是肱骨之才,下官佩服。可你现下只有一人,只要将你杀了,今日一事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之后我等再杀出重围,众口推辞,公孙中书监也别无办法!”

“将他拿下!”邱太守大吼一声,身后的官兵拔剑上前。

“大胆!”院门外响来一声勃然呵斥,公孙令从外进来,隔着那一院靡靡烛光,望向邱太守。他身姿挺拔,一开口便是泰山之威,一下子震慑住众人。

“邱太守,本官的官兵已将渎垒县府包围,你可还要做无谓的抵抗?”说罢,他身后走进几个穿戴军甲的官兵,几个蒙面黑衣的暗士翻墙而入,箭步上前将围在周扬身边的官兵一剑封喉。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这便是公孙家培养出来的死士!

周扬被带到公孙令身侧,公孙令拱手道:“周大人,我来晚了。”

周扬:“公孙大人来得刚好,现在是时候收网了。”说罢,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厅中,眸中一片冷冽。

公孙令看向邱太守一行人:“外面的叛军已被压制住,本官也派了死士到太守府搜查,邱太守,败局已定,束手就擒吧!”

“大人饶命,我们招供,我们招供!”一众县令纷纷下跪,他们本就是依附他人的苔藓之辈,现如今邱太守这块顽石破碎,他们也不做无端反抗。

“你们!”邱太守气结,颓然后退两步倒在位子上。好一招引蛇出洞,好一个瓮中捉鳖!难道他处心积虑多年,想要再续祖宗在前朝时的辉煌,就这么……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吗?

公孙令一声令下:“拿下这群逆贼!”

戌时末,几个县令已招供完毕,邱太守却仍是嘴硬不吐露一言一句。

公孙令和周扬从牢狱中出来,两人看着茫茫夜空,皆呼出一口浊气。

公孙令道:“周大人,此次盐税亏损案真相大白,你功不可没。”

周扬微点下颌,“公孙大人也是,此次回京又能高升一节。”

公孙令朗声一笑:“哈哈哈,借你吉言。”

其实周扬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对邱太守所说的一行话半真半假。他们在海盐县令密道中并未发现书信,也未有证据和信人之说,更不知背后主谋为何人。这一步走的是险棋,赌的就是他们见他未死会方寸大乱,从而欠缺思虑,慌忙落棋。

待众人离开,身后微风卷起落叶,一抹暗影从中掠过。

“邱大人。”

一阵迷雾散开,守卫的官兵陆续昏迷,有个声音幽幽响起。

邱太守睁开双眼,嗅了一口迷雾,连忙用手捂住口鼻。他一手抓着监狱铁门,声音透着喜悦:“终于来人了,大人他可有计谋救我?”

“邱大人此次轻举妄动,让郎主十分头疼,不过郎主一向宽宏,已接出大人的妻儿送往安全之地。至于大人府中那些书信,我等已经销毁,只留下大人同那些县令往来的书信……”

“你!你们!”邱太守瞠目,满眼不可置信。那位大人竟然让自己顶罪!他已然成为一颗弃子!

死士冷声道:“邱大人,真要让邱家薪火断送在你手中吗?”

邱家,邱家……邱太守神情哀戚,闭目瘫坐在地上。从他误入歧途,走上这条谋逆之路,一切都不能回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也请那位大人恪守自己的承诺。”邱太守背对着墙,望向隐约透入月光的高窗,他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啊啊啊——”待人离开,他仰天长啸:“邱家列祖列宗,孙儿对不起你们啊,孙儿对不起你们啊!”

远在天边的一座高楼上,一名男子取下信鸽足下的纸条。

“郎主,事已毕,邱家未有遗漏,皆为焦土。”

长月烬明,风不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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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邱太守他招供自尽了!”公孙令快步而来,语气急促。

“什么,自尽了?”周扬从凳上起身,不可置信。

公孙令摊开手中供纸,“我今日又去审问他,他写下供词,就撞墙自尽了。”等狱卒赶到发现,已经断气好一会儿。

周扬皱眉,又道:“有这供词和他府中的书信物证,已经足够。”

“大人!大人!”一名死士急急赶来。

公孙令:“有何要事?”

报信死士拱手回道:“邱太守府中突然走水,其家眷皆葬身火海。”

“什么?”两人对视,惊诧道。

公孙令上前两步,追问道:“可有幸存之人?为何突然起火?”

“听说是邱家大娘子听闻邱太守被抓,绝望之际发起癫魔……不过书信已经取出,物证未损。”

诚然邱太守一家境遇可叹,但事无重来,这大概也是他们的宿命吧。公孙令和周扬在心中叹惋。

“周大人收拾准备一下,我们是时候回京禀明官家了。”

“嗯。”周扬沉声应道。此行惊险万分,却令他收获颇丰。他望着公孙令带着死士离去的背影,逐渐皱起眉头。周家没有培养死士,此次回京,他定要暗中招收一群能人志士保护周家。

建京城,南晋,到底又有多少阴暗之处?这天下棋盘,下一个对弈者又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