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就快到了立夏。日头高挂,空气中带着暑热,让了平添几分烦躁。
周寻雁将真正迎来九岁生辰,周张氏觉得小儿过生辰,可以节俭一些,只准备置办家宴。
近日周寻雁心中却十分恐慌。上一世,她和江衡初遇就是在她九岁生辰宴这天,她在花园中看到江衡被周谦欺辱。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去告之江衡这几日不要去花园,防止此事再次发生。
又不能明目张胆出去,让三个丫鬟去又会引得她们怀疑。
这日她在院里发愁,夏荷在她旁边清扫院子,正扫到石桌后,把几个花盆搬开,去扫底下的落灰。
那里有个狗洞。
周寻雁眸子一亮。她院里是有狗洞的,可因她不养狗,下人们便拿花盆堵住。
她暗自比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型,她这段时间也清瘦了些,应该能勉强钻出去。
到了夜里,她趁守夜的两个丫头熟睡,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开始弯身趴在地上钻狗洞。
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周寻雁肩膀卡了一下,她咬牙使劲一挤才钻了出去。外头落灰又多,不用想,她这张脸肯定不能看了。
她未梳发,衣服也是里衣外随便套了一件外衫,这般打扮定没人认得出自己是嫡小娘子。周寻雁颇为得意,又小心翼翼地往西苑走去。
走到西苑,她轻轻扣了扣门。
小石子正睡得正香,闻声怨了一句:“谁啊大晚上不睡觉在外头敲门,江衡,去开门。”说着便踹了一脚旁边的江衡。
江衡不做声,起身出去开门。
见到来人,他眼底闪过几分诧异。
那对许久未见的杏眸就这般出现在他眼前,虽然周寻雁蓬头垢面,但还是被他一眼认出。
“女……郎。”他如鲠在喉。
“嘘,”周寻雁右手食指抵着嘴唇吐出一个音,又轻声道:“莫要声张,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说,近几日不要去花园逛了。过了我生辰再去,知道了吗?”
江衡面露疑惑,眸光乍灭。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周寻雁神色变得慌张起来,匆忙道:“我要走了,记得我说的话。”说罢,她提着裙摆急忙往自己院里跑。
江衡看着周寻雁离去的身影,待没影儿了垂下头。女郎最常去花园,现如今叫他不去,肯定是厌弃他了。
对啊,早该如此的……
他如行尸一边游移回房里,小石子还未复睡,问了一句:“来的谁啊?”
江衡平静地答::“隔壁院的六子,叫我明天去后院除草。”
小石子没了兴致,倒头又睡过去。
近日周谦不知从哪得来一根马鞭,整日叫底下的奴才给自己当马骑,小孩子家家手脚不知轻重,挥舞着马鞭,打得人生疼。
一来二去,这些奴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块是好面皮。
这几日江衡听了周寻雁的话,见了花园就绕路走。但今日他食午膳回来,帮小石子提水桶去前院擦柱子,途径花园,便听闻几声惨厉叫声。
他猜想到是小郎君在戏耍奴婢,急忙要走,却被园里的人叫住。
那几个被鞭笞的家奴见他路过,心生歹意,想让他当替罪羊,一个两个上前把他拉扯进来。
他生出几分惧怕,求道:“哥,我还要去做活,让我走吧……”
一个家奴冷哼一声,恶毒道:“求我们也没用,你哥哥我们的皮肉都被打烂了,正好用你的顶顶。”
家奴把他押在周谦面前,向周谦讨笑一般道:“小郎君,这是罪奴之身,最低贱了,保你打得开心。”
“罪奴?”周谦眨了眨眼,想到阿母常使唤这些奴才,有时还会骂他们下贱胚子,他就兴奋地喊到:“打,打死他们!”
江衡双膝被押住,整个人的姿势就像一匹瘦弱马驹。周谦被家奴抱上他的背,“敢摔了小郎君,金小娘饶不了你!”
江衡不敢动了,骑在他身上的周谦开始挥舞着手中马鞭,一下一下鞭笞他的身体。他还是孩童之身,周谦也不过三岁多,坐在他身上觉得正合适,整个人像窜起的小兽一般兴奋。
“驾驾驾!”周谦口中欢快地叫喊着,江衡只能忍着疼痛配合着跪行。
痛吗?似乎也不痛。江衡麻木地背着周谦转了一圈又一圈,身上刚缝补好没几天的衣服又被抽烂了。他身上肉少,那马鞭抽他的皮他的骨,也不能说是皮开肉绽。
身边的奴才起哄道:“小郎君,用力抽啊,小郎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膝盖因长时间的跪行磨破了皮,周谦的气力也慢慢小了。
这屈辱应该快结束了吧?
夏季炎热,没有风,他的耳边很吵,直到有个稚嫩的女声响起,像裹着那粗粝石子一样刺进他耳。
“你们在干什么!”
周寻雁刚从生辰宴里出来,便急忙赶来花园。原以为那场前世就有的屈辱会消失,可现在一切又在她眼前重演。
她看到那人瘦弱的身体被身着的锦衣华服周谦骑在身下,马鞭鞭笞着他的身体,遍体都是血痕,他还是一如前世一般,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成为一具麻木行尸。
奴才们在身边起哄,他们似乎能从这种残忍的场面感到快感,明明刚才他们还在周谦身下受辱,转身却也变成施暴者。
除了周谦,一行人怔在原处。江衡侧过脸看向周寻雁,空洞的眼眸里有几分复杂的情愫。
他竟然觉得羞愧,一张脸霎时更加惨白下来。一种异样的羞耻情感把他吞没,朝他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他觉得好冷,怎么那么冷。
几个家奴跪下,“女郎安。”
周寻雁不管不顾地快步跑过来,猛地把周谦从江衡身上推了下去,周谦马上号啕大哭,手里挥着鞭子就要抽人。
夏荷惊呼:“女郎小心!”
周寻雁俯下身下,反应快速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还僵硬跪在原处的江衡。“唔……”马鞭落下,抽在她的背上。
周谦嘴上骂着:“坏人,贱人,打死你打死你。”眼看着又要挥下一鞭子,那群家奴忙蜂拥而上,抢过马鞭,把周谦抱远。
丫鬟们纷纷上前,焦急道:“女郎,你没事吧,女郎……”
夏衣单薄,这一鞭子下去该有多痛啊?
“没……没事。”
周寻雁被丫鬟们搀扶着站了起来,江衡适时才回过神抬眼,看到她背后的布料都破了一层,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心登时沉了下来,额头不住地冒出汗滴。
“女郎……”他牙关打架,咔哧作响。
周寻雁听到声音,转过身蹲在他面前。他们一个跪着,一个蹲着,视线平行。
“不是……不是让你不要来花园的吗,怎么不听我的话?”周寻雁哽咽道,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睫毛沉湿。
江衡突觉慌张,颤抖着嘴唇道:“女郎……奴没……奴没有。”
周寻雁垂下头,神情难过,自顾自地呢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改变不了吗?”她的眼泪砸在手背,砸在地上,溅开一朵朵水花。
江衡触上她的鞋尖,湿着眼眶哀求:“女郎,奴错了……奴错了……”
周谦在哭喊,家奴和丫鬟看着他们俩,都不敢出声,更不敢去找郎主和大娘子。
周寻雁哭了一会儿便停住,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冲江衡露出一个哀戚的笑,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视跪在地上的家奴们,最后目光落到周谦身上。
周寻雁走到他面前,因为气愤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语气狠辣,又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显得很难听:“哭,哭什么?推你一下很疼吗?”
周谦闻言看向她,嘴里不服气地骂着:“我不要你这个阿姊,贱人,贱人。”
周寻雁闻言大怒,举手结结实实甩了一巴掌到周谦脸上,“我也不要你这样的弟弟!”她抢过马鞭,丢到一边,尖声喊道:“把它烧了!把它烧了!”
她又去踩马鞭,“我不要看到这东西!我不要!”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就连周谦被打一耳光也管不上疼,吓得愣在原处。
周寻雁又道:“周谦,我推你一下,你没受伤。你打在我身上一鞭子,我还你一巴掌。”说完她看向一旁的家奴,“谁,谁把他拉来的!”
家奴们俯跪着,磕起头来,都不敢回话。
“不说话?适才我听你们可会说了!被打了不去跟大娘子说,还要拉着人替你们受罪,你们才是最低贱的奴才,心都是黑的!心都是黑的!”她几乎濒临崩溃。
“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
周寻雁面色迷惘,又转身去望江衡,同他视线相对,仿佛在透过那具身躯去看他伤痕累累的心。她嗫嚅道:“没有人能替他原谅你们……”
“这些羞辱,这些痛苦……”把她的江衡推得远远的,到最后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你们几个堵在这儿做什么,都不做活吗?”周峥带着几个家奴来花园,见面前跪在地上的三个丫鬟,问道。
“玉奴?”他注意到前方的周寻雁,连忙上前,把周寻雁拥在怀里,上下打量,看见了她背后破口的布料。
“哪个混账干的!哪个混账!”
家奴们吓得背脊颓下,求道:“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周峥扫视一眼地上的众奴,包括那根马鞭,在看到几个家奴和江衡背上的鞭痕愣了愣。
最后周峥将视线落在了周谦身上。
他这个五弟弟,除了脸上有些红肿,一些伤也没有。
周谦也觉得怕了,呜呜大哭起来。
周峥一边轻抚幼妹背部,一边厉声道:“你们三个把事情经过讲清楚。”
三个丫鬟噙着泪看了看彼此,最年长的夏荷上前跪行一步,“郎君,适才奴们跟女郎来花园,看见小郎君在骑辱江小童子,还……还拿马鞭鞭笞,小郎君身边伺候的仆从在起哄……小娘子上去把小郎君推下人背,小郎君就要拿马鞭抽小娘子,小娘子躲闪不及,就被抽了一鞭子。”
“夏衣单薄,这马鞭抽下去该有多疼啊……”
周峥拳头收拢,转过身瞪着周谦,恨不得现在就踹他一腿脚。
周寻雁适时在他怀里闷声道:“阿哥,带我走吧……”声音还带着浓重哭腔。
“阿哥带你走。”周峥把周寻雁抱起,回身冲几个随从道:“小顺子,回去把听到的事告诉郎主和大娘子。”
江衡俯身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人都走完了,等到没有话音,他才慢慢抬头,扶住沁血的膝盖艰难地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难了,我的衡哥真的太难了。感谢在2021-12-31 02:57:49~2022-01-01 01:1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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