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周寻雁醒了过来。周张氏被惊动,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玉奴,你现在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寻雁嘴唇轻张,想问江衡情况,又生生止住。她略带撒娇地说:“母亲,我嘴巴苦……”
听到女儿稚气的回答,周张氏舒了一口气:“你昏迷时我给你喂了药,这会儿苦劲还没散。”
“你是该,偏生要去池塘边逗鱼。”周峥提了个食盒过来,放到一边的茶几上,轻骂到。“以后莫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句话语气带着三分责怪七分心疼。
周寻雁闷闷回道:“知道了。”
周峥对周张氏说:“母亲去食晚膳吧,这里有我。”
周张氏看着一对儿女,见周峥懂得照顾幼妹,心中十分欣慰。
“也好,你们兄妹俩好好待着。”然后转头嘱咐两个女婢照顾好郎君和女郎就离开了。
周峥端出一碗小米粥,里面放了一些萝卜粒,看上去很清淡。
“来,张嘴。大夫说你近日要吃些清淡的。”他用汤羹勺了一口,凑到周寻雁嘴边。
周寻雁吞下米粥,语气讨好:“谢谢阿哥。”
周峥一边喂她一边试探地问:“近日都去哪了?找你几次都找不到。”
周寻雁目光躲闪,安非所问:“我……我就是出去走走,抓抓虫……”
周峥直直看她,声音不自觉带着几分愠怒道:“呵,去找那个罪奴玩了吧?”
周寻雁顿时紧张起来,却忍不住问起江衡情况:“没有没有……哥哥,这次还是他救的玉奴,他……还好吗?”
周峥颇为用力地放下碗,冷声道:“死不了。”
周寻雁暗自松了一口气,见周峥生气,忙抱住他手臂撒娇道:“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不要生气嘛。”
“下次?你要是能改就不叫周寻雁了。玉奴,不要任性,你知道父亲怎么罚那些下人的吗?”周峥看着她,眸光复杂,语气凝重。
周寻雁怔住,声音哽咽地问道:“怎……怎么罚?”
周扬缓声道:“你那三个丫鬟被扣了三个月例银,那两个家奴被打了三十板子,罚扣三个月例银。至于那罪奴,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也要好几日才能下床吧。”
周寻雁闻言瞪大眼眸,一脸不可置信。她只是想见那人,她很小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她又害了那个人,也害了三个无辜的丫头。
她觉得自己才是那块遍布瑕疵的杂玉。
今儿是两个年纪大些的女婢守夜,都是周张氏身边的丫鬟。周寻雁没了法子,惴惴不安了一晚上,只想快些天亮好叫三个丫头去看看江衡如何了。
三更天时外边守夜的女婢都打起了鼾声,周寻雁还精神得很,翻了几个身还睡不着。她悄声下床,爬上一边的几塌上。
窗没关,她望了出去。
杏花又落了许多,被风在青石板上逗弄。周寻雁看着一地零落落花不禁发起呆。
【“小娘子,慢些,当心别摔着了。”春桃在后急急地喊。
十二岁的周寻雁穿着最新样式的嫩黄色罗裙欢快地从房里跑出来,绣鞋踩着门槛发出哒哒声音。她比幼时瘦了一些,隐隐约约有了少女体态,可跟其他小娘子相较还是圆润了些。
“哥哥今日回来,我要快快去外头等他。”她回头,给三个丫鬟一个格外明媚的笑容。笑靥如花,比枝头杏花还艳。
三个月前周峥随一位大人去了永安治理水患。小厮报信说今日会到建京。
出院门时正碰上江衡拿着扫帚往这边走,她连忙停住步子,歪着头看着这个早已是少年模样的院奴朝她缓缓走来。
江衡把扫帚放在一边,屈膝跪下,谦卑地给她行礼。“女郎安。”
周寻雁伸出手做了个手起势,温声道:“起来吧。”
后面的丫鬟追上她,小声道:“小娘子,别跑那么快,奴们都追不上你。”
“你们太慢了。”她俏皮地笑,又侧过脸望院里开得正盛的杏花。昨夜起风,杏花落了一地,铺成厚重毯子。这要扫到什么时辰才能扫完?
她看着面前少年,轻道:“江衡,今年的杏花开得真美,你不要把它扫走。”
“院里石桌上有盘点心,我吃腻了,你帮我吃完吧。”她眼里有盈盈的笑意。
三个丫鬟互相看看彼此,小娘子又说是自己吃腻的,明明是特意留的。
有风吹过,卷了几瓣杏花落到她一头乌发上,衬得她更加俏丽。
周寻雁轻手拍头,模样可爱娇憨道:“哎呀,我要走了,你自己在院里吃点心赏赏花,不要辜负这春光。”说罢,她又提着裙摆欢快跑向周府大门,像是一只活泼的兔。
江衡等那脚步声远了,才把头抬起,透过三个丫鬟的身影隐隐约约看到那抹嫩黄。他踏进雁归院,走到石桌边,半跪在地上,细嚼慢咽地吃着那盘点心。
有细碎的杏花花瓣落到他的肩头、衣衫上,还有一朵缓缓飘落,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骨上,他捏了下来,吃进嘴里。
有些甜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吃了糕点,舌头都是甜的。】
周寻雁正回忆着往事,恍然间竟依稀看到院中树下有个身影在清扫杏花。
“江衡……”她眨眼时,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
她趴在窗台,叹了口气。江衡,想对你好一些,想见你亲近你,怎么就那么难呢。
周寻雁抬头望向漆黑夜空,今晚只有一轮缺月,星子黯淡,那轮缺月看着更寂寥。
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第二日两个奴婢伺候她吃了早膳,春桃端着一碗中药,一小碟蜜饯娉婷进来。
“女郎,你该吃药了。”
周寻雁见她眼睛还是有些红肿,心里更加内疚。小声问道:“昨日被骂了?”
春桃摇了摇头,不吭声。
周寻雁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荷包,“你们把这些分了,我用不着。”
春桃接过一看,里面放着几块玉石,都是些质地尚可的碎玉,平日里周寻雁会放在手里把玩。她受宠若惊:“女郎,太贵重了,奴不能收啊。”
“也没给你们送过什么礼物,拿着吧,不拿我就把它摔碎了。”周寻雁说着装作要抢回来。
春桃一听她要把这些玉石摔碎,忙把荷包收进衣襟里。“别别别。”说罢,乐呵呵地笑了。
“女郎,药不烫了,喝吧。”
周寻雁接过,仰头干净利落地喝尽。
春桃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女郎……不苦吗?”以前小娘子喝药都要闹脾气,喝一口吃一口蜜饯才能喝完一碗药。
周寻雁眨眨眼,上一世她最后都喝药喝习惯了,为了长痛不如短痛,后来都是这么饮药。可如今她可不是十六、十七年华。
她马上装作被中药苦倒的样子,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分外滑稽。“苦死我了,快给我蜜饯,快快快。”
春桃递上蜜饯,周寻雁囫囵吞了几颗,“肯定是我落了水反应都迟钝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苦。”
春桃听得愣愣的,一边点着头。原来落水那么可怕,幸好小娘子没出什么大事……
把蜜饯吃完,周寻雁冲春桃招招手,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春桃,帮我去看看江小童子现在如何了成不?”
“女郎,这!”春桃一嗓子喊。
周寻雁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嘘嘘,别那么大声。你等晚膳时出去,就说我突然想吃银耳羹,看看膳房有没有……”
“那会儿家奴们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前厅伺候父亲他们吃晚膳,没人会知道的。江衡救了我,我理应关心一下他的。求求你啦春桃……”
春桃:“女郎别求我,真是折煞奴了,我今晚就去……”
……
春桃提着一个食盒出门,略带心虚地瞥了眼守门家奴,咳了几声端正嗓子说:“女郎想吃银耳羹,我去膳房取。”
家奴了意点头,并未多想,反正小娘子这段日子别出去就行。小娘子一出门就得磕着碰着,这次还落了水,弄得他们人心惶惶,生怕小娘子又出什么事。
春桃取了银耳羹又拐进一条小路去了西苑。这会儿里头的人都是食晚膳了,开门的是负责照顾江衡的嫲嫲。
嫲嫲见春桃眼生,面露疑惑地问:“你是?”
春桃有条理地回道:“我是三小娘子身边的丫鬟,当时江小童子落水时我也在。我听其他院里丫鬟们在说江小童子病得厉害,想来看看他现下如何了。”
嫲嫲笑道:“你倒是个善良的孩子,进来吧,可不要逗留太久,会对你名声不好。”
春桃点了点头,走入这间破旧院子,进了江衡住的房内。江衡这会儿醒了,正坐在床榻喝药,他一言不发地喝着药,眉头平整,仿佛像在喝水。
眼下他看着还是有些虚弱,一张原本就瘦削的脸乌青一片,显得整个人面容有些骇人。
“衡哥儿,有人来瞧你。我先出去了。”嫲嫲说完,合上房门。
江衡放下药碗看向春桃,眼底有些许惊讶。
春桃回头看了看,确定嫲嫲走了,才走近床榻。“是嫡小娘子叫我来的,小娘子很感恩你舍身救她。这是小娘子给你的。”说罢,她打开食盒,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小荷包,还有一瓶伤寒药。
江衡接过,“谢……谢,谢谢女郎。”
“你好好养病,我走了。”说完,春桃便急急忙忙离开。
江衡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平安符,看着有些年头了。这个荷包,他见小娘子戴过,上面还隐约带有淡淡羊乳香味。他不由得面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