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天刚蒙蒙亮,叶泛舟就醒了。
叶泛舟坐起来。
叶泛舟陷入呆滞。
叶泛舟疯了,冲进浴室:“啊啊啊啊啊!!”
001还没弄清楚状况,紧急翻了翻人类生理手册,试图安慰宿主:【宿主不要害怕,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哦,进入青春期的男生都会有的,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001当然是一片好心,自认为是宿主的贴心小棉袄。但不知道为什么,宿主在听完它的科普之后心态更崩了,还让它闭嘴不要再说话。
001委屈,但001不说。
大清早,叶泛舟洗完裤子,头发凌乱地坐在马桶上思考人生。
如果说昨晚在苏承家勉强还可以解释为鬼迷心窍,那自己的梦显然说明一个事实:他完了,彻彻底底的那种。
苏承把他当兄弟,还是最信任的好兄弟,信任到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自己却背叛了苏承的信任,不仅对他有了不轨的念头,甚至……还在梦里进行了实操。
叶泛舟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苏承。
追求是不可能追求的,他们现在还在高中,万一因为自己的追求给苏承带来困扰,导致他成绩下降高考失利,那叶泛舟觉得自己可以以死谢罪了。
而且,他内心还存在一点侥幸心理:万一自己只是一时的生理冲动呢?说不定自己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和苏承走得太近了,所以脑子一时被荷尔蒙支配……毕竟青春期的男生脑子里填满颜色废料也很正常。
但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像之前一样相处,也不太现实。叶泛舟现在一想起苏承,就会想起他的腰,想起他的唇,想起他的……打住,不可以再涩涩,现在可是早上!
坐在马桶上思考了半天人生,女佣都因为担心他迟到上楼来邦邦敲门了,叶泛舟也只想到一个并不体面的处理方式:躲。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叶泛舟虽然是头一回暗恋人,但是也清楚,和暗恋的人靠得越近,就容易陷得越深。
……也许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把他异样的感情尽早扼杀在萌芽里。
叶泛舟臊眉搭眼,不情不愿地下定了决心。
-
——叶泛舟的态度变了。
这是苏承病好之后的感受。
这种转变并不明显,甚至在其他不明所以的同学看来,他俩之间的相处与往常毫无区别。
但只有苏承知道,那些不经意的手臂碰触、亲昵地揉乱头发,以及偶尔边抱怨着学习好累边往自己身上耍赖一歪的动作全都消失了。
叶泛舟变得收敛而不逾矩,甚至都不再主动去和苏承进行眼神交流,就连对话也逐渐变得只局限于学习方面。
苏承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一般两人之间的对话节奏也都是叶泛舟来带。所以当叶泛舟不再主动时,即使苏承有心想和他多说几句,也只能发现自己是真的没什么交流天赋。
他的态度转变太明显,以至于苏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是不是上次在自己家时,他在生病意识不清醒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让叶泛舟发现了他的心思?
这个猜想让他如坠冰窟。
但苏承不敢问出口。
他是个卑劣的胆小者,恐惧着如果将一切说开,叶泛舟告诉他不接受不理解,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那怎么办?
上辈子的苏承可以将情感积压在心底,即使贪婪地渴望,仍然克制地远离,因为他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有过多的妄想。
但这辈子像是梦一样,他被从天而降的太阳不讲道理地撞了个满怀。苏承感受过阳光的热烈灼目,也就不想再回到黑暗中。
所以叶泛舟不说,苏承也就不问,任凭头顶用发丝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让他粉身碎骨。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掩耳盗铃,竟然就在这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中平淡相处了两个月,一直到了期末考试考完后的寒假。
-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额外迟,在期末考最后一门的下午,才慢慢悠悠地下起来。
等叶泛舟走出考场,鹅毛大的雪花已经铺天盖地,地面上积起一层厚厚的白雪,看起来簇新而平整,踩上去还会嘎吱作响。
期末考试的落幕也意味着高三上学期的结正式束,班里出现难得的放松气氛。大家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有猴急的男生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学楼,投身到打雪仗之中。
李游全副武装,拎着厚厚的皮手套,为的就是防止在激烈战争中因为手太冷抱憾退出,在教室门口朝叶泛舟激情招手:“快出来快出来!趁教导主任还没到,不然又没得打了!”
心理年龄二十二岁的叶泛舟没理他,自顾自收拾着寒假作业:呵,幼稚,什么小孩子才玩的游戏。
但李游下一句话让转身欲走的他定在原地:“真不去?苏承可都下去玩雪了。”
叶泛舟怀疑自己听错了:“苏承?下去玩雪?”
你确定不是什么同名同姓?
李游指了指楼下,语气酸溜溜的:“喏,让咱们班几个女生撺掇下去了,现在堆雪人呢。他现在也太受欢迎了,我跟你讲你可不能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他真要成新校草了都……操,你干嘛去!我叫你没用苏承叫你就行是吧!”
叶泛舟知道李游马上就会说重色轻友之类的话,他懒得反驳,脑海里全是几个女生围拢在苏承身边一起堆雪人的画面。
犹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刚带着苏承去剪头发的时候,他就说过对方肯定会招女生喜欢。
距离那天只过了短短几月,苏承也确实如叶泛舟所想,甚至已经成了低年级女孩子口中神秘高冷的学霸男神。但叶泛舟的心境今时不同往日,完全没有为他高兴的意思,反而有种自己私藏的珍宝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展览的错觉——很担心贼惦记。
等到了楼下,果不其然看见苏承被几个性格活泼的女生簇拥着站在一个矮墩墩的雪人旁边,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露出了几分手足无措。
哼!被漂亮女生围着是不是很开心啊!
叶泛舟心里酸得像是吃了柠檬,偏偏他恐女症还没好,看见扎堆的女孩子就犯怵,一时之间裹足不前。
也不知道女生们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叶泛舟看着苏承点点头,接着竟然解下了自己那条灰白格子的围巾,往雪人那截聊胜于无的脖子上端端正正缠了两圈。
他这下再也站不住了,瞬间克服恐惧,面色不虞地大踏步走过来:“苏承!”
在苏承和女生们怔愣的目光中,他把自己的羊绒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往苏承脖子上套,来来回回地裹了个严实。
羊绒围巾上还带着少年人蓬勃温暖的体温,熨贴而细密地拥住脖颈,像是某种无声的呵护。苏承已经很久没和叶泛舟有过亲密的接触,此时颇有些讷讷,乖乖站在原地任叶泛舟施为。
围巾被冷不丁摘下来,雪花顿时顺着寒风往脖子里灌,一片冰凉的濡湿。
嘶,好冷。
叶泛舟坚强地挺住,没有打哆嗦,在苏承面前维护住了自己宝贵的尊严。
他板起脸来教育苏承:“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不清楚?还把围巾给雪人系,你有它抗冻吗?”
也许是之前吃过太多苦,苏承虽然被养胖了一些,身子骨却还是没有同龄男生强健,上次那场高烧愣是休息了两个星期才彻底好全,此后似乎就有些畏寒。随着天气转冷,他穿得肉眼可见地变厚实许多,围巾更是一到室外就必须戴上。
苏承并不反驳,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垂着眼老老实实听训。
两片雪花颤巍巍停在纤长的睫毛上,他的脸在户外被冻得有点红,却仍然精致而矜贵,像是雪地里的精灵。
叶泛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又被苏承的脸迷惑住了。他立刻撒开放在苏承羽绒服衣领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旁边的女生发出失望的嘘声。
叶泛舟:“……”你们什么毛病?
几个女生面上不显,其实私底下一直有在偷偷嗑cp,只可惜最近一段时间两位主角发的粮明显变少。今天好不容易看见一次亲密互动,却又转瞬即逝,纷纷在脑海里捶胸顿足。
班长推推眼镜,积极向叶泛舟展示那个又矮又胖的小雪人:“叶泛舟同学,这可是苏承堆的你哦,你看像不像!”
叶泛舟一愣:苏承堆的雪人是我……?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雪人,试图在那张雪做的空白圆脸上找出和自己的相似之处。
雪人没鼻子没眼的,还胖乎乎矮墩墩,和叶泛舟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但是在知道模特是自己之后,刚刚的冲天醋味一扫而空。叶泛舟矜持地咳嗽一声,表扬道:“好!心灵手巧,不愧是我同桌。”
苏承在他身后紧张地绷紧了脊背,见叶泛舟没有任何不悦或是抗拒的神态,甚至还挺高兴的,才又放松下来。
他刚张嘴要说什么,突然一声破空之音,苏承被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后背上,他猝不及防,被力道带得向前猛冲两步,直接撞到转过身来的叶泛舟怀里。
两人都愣住了。
叶泛舟条件反射地接住苏承,第一反应就是他穿得真的好厚,这一接像是接住了只圆滚滚的棉球。但苏承本身并不沉,所以搂在怀里轻飘飘的,像是只白白软软的棉花糖。
第二反应就是看着飞溅进苏承脖颈里的碎雪怒火中烧:“李游!”
李游如丧考妣地站在不远处,痛恨自己准头不行,砸中苏承可比砸中叶泛舟后果严重多了。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那什么舟哥,我路过,路过哈,不是我砸的,真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李游见势不妙,撒丫子溜得飞快。
叶泛舟追不到他,只能返回苏承身边。那些女生本着不打扰cp独处的原则已经离开,苏承此时把羊绒围巾解下来,仔仔细细掸掉未化的雪沫。
叶泛舟帮他拍掉后背上的雪,还是很恼火:“李游那孙子,估计是想丢我,准头还这么拉垮!让我逮到有他好果子吃!”
苏承难得勾起唇角,自从期中考试之后,还是他头一回露出明显笑意,道:“没关系。”
他甚至很感谢李游。
叶泛舟凝视片刻苏承的侧脸,又匆匆低下头,随便踢着脚边的碎雪,没话找话:“寒假……你什么安排?”
苏承听懂了叶泛舟的言下之意,刚刚在心头升腾起的浅淡喜悦瞬间消散干净,心情被呼啸的寒风吹落谷底。
他语调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干涩,细长的五指收紧,羊绒围巾被他不着痕迹捏出褶皱:“还没有。你呢?有什么安排么?”
叶泛舟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早就做好的决定:“那什么,快高考了,寒假时间宝贵,你还要天天帮我补课,太耽误你复习。寒假里……就不麻烦你了。”
他年轻气盛,这一阵子即使已经多有克制,却还是在晚上老做关于苏承的不可描述梦境,导致老是早起洗裤子。
如果寒假还和苏承成天在同一密闭空间中独处补习,叶泛舟合理怀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很不理智的事。
苏承几乎要脱口喊出“不麻烦”,怎么会麻烦?
有关叶泛舟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麻烦。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一瞬间缄默下来,因为懂了叶泛舟话外的拒绝与为难。
叶泛舟都知道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苏承。
多么委婉的划清界限,即使明白了自己卑鄙的心思,也泛舟还是贴心保全了他那点可笑的尊严。
苏承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像是被冻出来的,眼角红得越发明显。有那么一瞬间,叶泛舟几乎怀疑他要哭了,瞳孔地震,慌乱又无措地向前迈了一步,疯狂反省:他是不是惹苏承难受了?
但苏承并没有哭。
他张口,唇色发白,似乎还有些颤抖,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向来很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叶泛舟听见他声音平稳地回答:“好。”
苏承干脆答应,叶泛舟反而不是滋味了。
只是再不是滋味也要憋着,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坚定不移。他硬起心肠阻止自己收回前言,先一步转过身:“回教室吧,老刘还要开个班会再放假呢。”
苏承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叶泛舟手上触感一软,他一低头,看见羊绒围巾被递到了手边。
苏承的声音轻而低,被风送进叶泛舟的耳朵:“谢谢你的围巾。”
叶泛舟立刻忘记了疏远苏承的决心,拧起眉头:“还我干什么?就是给你戴的。”
苏承并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朝他举着手。
僵持片刻,叶泛舟还是接了过来。
羊绒围巾上残存的热量已经挥散一空,触手徒留一片雪花融化后的湿冷。
叶泛舟握紧了围巾,001还在他的脑海里嘤嘤作响,上蹿下跳地刷存在感,叶泛舟头一回知道它竟然是有形象的,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弹力球,duang来duang去大搞拆迁,试图阻止叶泛舟的想法:【宿主三思三思啊!你寒假不和苏承在一起,怎么能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救援呢!寒假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万一功亏一篑怎么办!001会被判定任务失败的!001不想第一次做任务就失败啊呜呜!】
叶泛舟舌尖发苦,001以为他愿意?他才是那个巴不得和苏承一直黏在一起的人,但寒假朝夕相处的时间太长,自己又藏不住情绪,苏承肯定会发现他的心思。
一想到苏承会用厌恶的眼神看自己,叶泛舟并不存在的狗狗耳朵已经耷拉到地上了。
“……那,我先回教室。”
苏承并不知道叶泛舟内心的风起云涌,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朝叶泛舟略一点头,似乎在一瞬间完成了某种转变,叶泛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客气与远离。
而且是被自己亲手推远。
叶泛舟竭力控制住油然而生的焦躁感,绷紧面皮,眼睁睁看着苏承在自己面前擦过,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冷冽青草香气在鼻尖悬滞片刻,随后毫不留恋地溢散无踪。
叶泛舟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学生三三两两尽数离开,操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才动了动站到酸麻的腿,弯下腰,沮丧而轻柔地摸了摸雪人光秃秃的脑门。
雪人安静而敦实地立在那里,脑壳冰冰凉。
叶泛舟凝视它许久,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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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泛舟的期中考了三百多分,比之前提了将近一百分,堪称进步神速,连班主任老刘都被惊到。而且他的成绩并非昙花一现,在随后的月考以及重要的期末考试,更是做出了一举夺得四百分的壮举。
那可是四百分啊!
放在之前,是多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分数!
叶妈妈喜不自胜,成绩一出就做主给苏妈妈换了更先进治愈率更高的国外医疗设备,还没告诉苏承,担心他会有压力。
苏妈妈的手术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完成,而且很成功。因为脱离了原本的生活环境,再加上被妥善的照料,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清醒时间也越来越长。
叶泛舟偷偷去病房门外看过她几次,最后一回正巧赶上苏承也在。
他躲在门外,看着苏承坐在病床边,拉着苏妈妈的手,侧脸神态是许久未见的温和,让叶泛舟生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身上套的是没来得及换下的奶茶店员工服装,于是叶泛舟知道苏承又去打工了,心里暗暗气闷:明明学校都发了一等奖学金,苏承还要勤工俭学,一看就知道在攒钱还医药费!自己也没催他还钱啊,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吗!
正低声说话的苏承似乎察觉到什么,向门口方向看过来。叶泛舟下意识回身躲闪,趁苏承还没发现自己,迅速离开医院,背影莫名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想见苏承,因为害怕对方在发现他时,脸上会露出惊讶生疏的神色,说不定还会客气地向他问个不如不问的好。
其实距离刚放假也只过了十几天,按道理讲两人不至于疏远到这个地步,但叶泛舟就是害怕。
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一进客厅,就看见叶妈妈正襟危坐在沙发一侧,面色严肃地盯着自己。
叶泛舟:……坏了。
寒假刚开始时,叶妈妈只当苏承也需要休息几天,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他的缺席。但苏承迟迟不来,她察觉出了不对劲,直到今天才知道儿子背着她偷偷干的好事,大为震惊加不理解。
毕竟在她心里,苏承的地位已经和叶泛舟平起平坐了,她甚至还动过认干儿子的念头——虽然被叶泛舟坚定阻止就是了。
但她询问苏承不来的原因时,儿子却讳莫如深,被逼急了也只说自己做错了事。
叶妈妈大惊失色,连连追问:“你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做错了就去向小苏道歉啊!”
叶泛舟的心情也不好受,只是分开十几天而已,他就控制不住地每天都在想苏承,担心他不会好好吃饭,担心他再次感冒发烧,像是在担心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子,而非一个心性稳定可靠的高中生。
明明在不认识苏承之前,自己都活得没心没肺,为什么只是过了几个月,一切都不同了?难道这就是万恶的相思之苦?
他无精打采地趴到茶几上,消极抵抗:“妈,你别问了。”
叶妈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那我不问。你已经快成年了,妈妈相信你会承担起该担的责任来。”
叶泛舟从她的话中能听出几分关乎岁月的感慨,眼睛一酸,低声道:“妈……”
叶妈妈起身想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自家不省心的儿子:“还有一件事,咱们家冰库里那个丑丑的雪人是怎么回事?那天我进去拿东西,被它给吓一跳。”
听管家说,那矮矮胖胖的雪人是叶泛舟前一阵子从学校带回来的。怕车里暖气让它融化,连车都没敢坐,自个儿从门卫大爷那里借了个小推车,吭哧吭哧搬回了家,又特意放进冰库角落,谁也不许动,可见在叶泛舟心中分量之重。
叶泛舟闻言感动情绪散了个干净,眉头紧皱地纠正她的说法:“哪里丑了?多可爱啊,而且你不觉得很像我吗?”
叶妈妈:“……?”
想起那张空白的雪脸,叶妈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到底是谁的眼睛出了问题。
突然,她灵光一闪:“难不成是你喜欢的小姑娘堆的?”
某种程度上,被叶妈妈说对了一半。
叶泛舟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瞬间超大声否认三连:“怎么可能!我哪有喜欢的小姑娘!妈你没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讲!”
叶妈妈:“……”
她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傻儿子,此地无银三百两未免也太明显了。就他现在这个蠢样等以后继承家业,恐怕会被对手分分钟吞干净吧?
尽管好奇得抓心挠肺,但叶妈妈毕竟老谋深算,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来降低叶泛舟的警惕,实则打算自己偷偷派人去查,看看自己的儿媳妇是何方神圣。
叶泛舟果然没什么心眼地松了口气,毕竟要是让他妈知道堆雪人的是苏承,进而产生可怕的联想就糟了,毕竟他暂时还没有出柜的打算。
但是不管怎么说,雪人哪里丑了!明明是他见过最可爱的雪人好吗!
蹲坐在端正系着灰白格子围巾的雪人面前,叶泛舟忿忿不平地想。
-
第二天是除夕,一年之末,辞旧迎新。
叶家家大业大,远房亲戚也多,人情往来必不可少。一大清早,叔叔婶婶们就拖家带口地敲响了他家大门,表弟表妹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叶泛舟最烦小孩子,尤其是小男孩,因为他们小小的身躯藏着巨大无比的破坏力,恐怖如斯。
听着楼下小孩极有穿透力的笑闹声,他心如死灰地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满墙的手办藏进衣柜里。
刚藏完,房门被敲得邦邦作响,兴奋而清脆的男孩声隔着门板穿透进来:“表哥表哥!”
声音过于熟悉,以至于叶泛舟立刻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他臭着脸打开门,一个身影顿时炮弹似地撞进来,兴冲冲地吱哇乱叫,满地乱窜:“表哥表哥!你的高达呢!拿出来让我玩玩!”
眼前这个七八岁,穿得像个福娃娃的小孩叫叶钦,堪称恶名远扬,就是他去年非要给叶泛舟山地车安个后座,不给安就去家长那里恶人先告状,导致山地车变成了如今的四不像。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在从小混混手里解救苏承的过程中派上了用场,所以现在叶泛舟看他勉强还算顺眼,耐着性子也能哄上一哄。
他挤出一个堪称亲切的笑容,试图哄骗小孩:“高达没啦,你表哥在好好学习,所以把手办都卖掉了。”
叶钦的小脸上满是怀疑:“真的吗?可是表哥你之前还说,你不用学习,反正早晚也是要出国的。”
叶泛舟嘴角一抽,顺手拿起书桌边做完的数学卷子,向他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表哥现在改主意了,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算晚。你看看,这可都是表哥自己做的!”
叶钦信了一大半,倒也没有失望多少,被叶泛舟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兴致勃勃地翻他的书桌,这本练习册打开看看,那套卷子拿起瞧瞧,最后抄起红笔,开始像模像样地给叶泛舟的卷子打分,每张都是鲜红的零蛋。
两分钟后,小兔崽子被臭着脸的叶泛舟提溜着后脖颈,扔出门外。
兔崽子还委屈地扑腾:“表哥你放我下来!你仗着个子高耍赖,有本事你放我下来solo!”
哟呵,还知道solo啊,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
叶泛舟扯起嘴角凉凉一笑,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叶钦提下楼,放他去和自己亲妈solo。
被挂不住面子的臭妈妈狠削一顿,叶钦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表哥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亏他来之前还天天想着表哥(的高达),难道他俩现在不是天下第一好了吗!
不过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分钟之后,叶钦就被软乎乎的表妹治愈,开心地在客厅玩起了小火车。
叶泛舟收拾好后下了楼,像以往的每个大年三十一样,同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拜年,获得“这孩子越长越帅”“听说现在也开始好好学习了真是后生可畏”的表扬以及一大堆红包。
总的来说,今年的大年三十与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年味被营造得极浓。只是也许重生一次改变了心境,叶泛舟没了过年的兴奋与激动,只觉得什么都淡淡的,还有一点不明显的乏味。
只是必要的交际还是要继续,他打起精神,用饱满而礼貌的笑容面对长辈的关心,接着又尽东道主之宜,认命地领着一串小萝卜头去楼上玩,不要打扰大人聊天。
萝卜头们拆东拆西,好不热闹。叶泛舟懒得管他们,寂寞如雪地坐在另一边,频频看手机,很是心不在焉。
……都大年三十了,苏承怎么连条祝福短信都不给他发啊,明明两人早就互换号码了。
他们的关系真的已经生疏到连群发短信都不配拥有的地步了吗!
其他朋友倒是给他发了不少消息,特别是李游,什么类型的都有,从精心准备的大串中二祝福到抱怨家里老爷子管太严不许小辈喝酒。
叶泛舟顺手点了个消息免打扰,捧着手机专心致志等苏承。
但直到除夕夜晚上,大家已经欢聚一堂准备守岁了,还是没有等到。
叶泛舟有点气馁,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苏承没有发祝福短信的习惯,毕竟他从小到大孤僻惯了,过年也没人可以祝福。
越想越有道理,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他立刻振作起来,刚打开手机,叶钦就哇啦哇啦冲过来,手里还拽着娇怯可爱的小表妹:“表哥表哥!我们去放烟花吧!”
叶泛舟“咻”一下收起手机,镇定自若地看向叶钦:“市区禁止燃放烟花,小心进少管所,到时候我可不会去保释你。”
叶钦刚刚在小表妹念念面前夸下海口放烟花给她看,哪里听得了这个,立刻祭出耍无赖大法,小嘴一撅开始跺脚:“我不嘛不嘛!我就要看放烟花!”
叶泛舟额头绷起几根青筋,他用尽最后的耐心,好声好气试着和他商量:“你真想进少管所?那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地暖,这么冷的天气你只能睡在硬板床上,也没有其他小朋友陪着玩了。听话,去和念念玩好不好?”
叶钦听惯了威胁,根本没在怕的,很得意地插着腰大声宣布:“我就要放烟花!到时候你放,我站在旁边看,反正也不是我进少管所!”
十五分钟后,叶钦抽抽嗒嗒地捏着一小撮仙女棒,深仇大恨地盯着身前万恶的表哥。对方气定神闲地走在前面带路,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眼神中的怨念,回头轻飘飘看了一眼:“不想玩?那仙女棒也没收了啊。”
叶钦:大魔头!QAQ
到了后花园,叶泛舟施施然找了个靠近院墙的石凳坐下,权当自己是个黑心肠的监工,防止这几个小孩闹出什么火烧后花园的事。
叶钦很快沉迷在仙女棒的魔力之中,和念念玩得忘乎所以。灿烂的火花滋滋作响,在黑夜里划出一串串金灿灿的漂亮弧度,点燃了枯冬冷寂的后花园。
叶泛舟的侧脸被映衬得明明灭灭,瞳孔反射出两簇跳跃的火光。
他随意看了两眼仙女棒,不感兴趣地低下头,唇线抿直,表情严肃地打开手机搜索:独一无二的新年祝福语。
叶泛舟自知吃了没文化的亏,一想到新年祝福,脑子里只剩下阖家欢乐万事如意这类烂大街的词。但他不想这么随便,给苏承的自然要是最好的。
精挑细选半小时,又拼拼凑凑半小时,叶泛舟放下冻到麻木的手指,通读一遍长达七百字的祝福语,终于勉强满意。
眼见着已经过了十点,他呼出一团白气,郑重地按下发送键。
随后捧着手机,专心致志地等苏承的消息。
苏承会给他回什么呢?看在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一长串的份上,应该不会只回一个“新年好”或者“谢谢”吧。以他讲究有来有往的性格,说不定也会发一条和自己差不多长的。
但是写这么长要花很多时间,那自己岂不是还要等很久才能收到回复?
这么一想,叶泛舟坐不住了,毕竟外面实在太冷,零下十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又没运动产生热量,即使年轻火力旺,也有点扛不住。
几个小孩倒是不嫌冷,这会儿放完了仙女棒,已经蹲在一边就着地上的残雪堆雪人了,看起来热情高涨,不亦乐乎。
叶家的安保设施齐全,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叶泛舟叮嘱念念看好叶钦,有事情立刻回屋找他,然后拿着手机回了室内。
室内温度极高,爸妈还在宴会厅里陪客人,暂时没空管他。叶泛舟畅通无阻地回到自己房间,再次开启超长待机模式,眼巴巴盯着躺在桌面上的手机,几乎把它看出一个洞。
如果手机有意识,想必会大喝一声你别看我了,再看短信也不会来的!
果然,尽管叶泛舟来来回回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手机,苏承的回复都迟迟未到。
他沉思片刻,又给苏承的手机号码充了100块钱电话费,暗叹自己真是聪明绝顶,这样苏承就不会受困于欠费停机了。
但是等来等去,等到楼下挂钟嗡鸣着敲响了十一下,苏承仍然毫无讯息,安静得像是号码不存在。
叶泛舟彻底坐不住了,脑子里接连蹦出几个最坏的猜想:苏承手机坏了?丢了?还是出门没带?
他抓过手机,先给医院那边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复是苏承今天确实来探望过妈妈,但是下午六点左右就离开了,医院这边也不知道他在哪。
叶泛舟心里咯噔一下,除夕夜不陪在苏妈妈身边,那苏承会去哪里?
难道就在这半天里,苏承……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心里的恐慌再也压不住,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给苏承拨了个电话。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不紧不慢响了许久,久到叶泛舟想摔手机。
终于,在被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对面接了起来。
“……叶泛舟?”
话筒传来的声音微微失真,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似乎还有不少难以辨别的杂音,却让叶泛舟的心重重放回原位——苏承没事。
他松了一口气,卸下原本紧绷的力气,开口时没缓过来,语气生硬:“你刚刚在干嘛,怎么不接电话啊?还有我给你发的短信,也没回。”
苏承似乎明显愣了一下,声音拉远片刻,复又回到正常音量,应该是去翻了消息记录:“抱歉,我刚刚手机一直在书包里,感觉到来电震动才拿出来,所以没看见……”顿了顿,他声音难得柔和:“谢谢你的祝福,新年快乐。”
原来是放在书包里没看见。
叶泛舟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新年祝福,却还是不放心,右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但是语气已经和缓下来:“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没回家?”
苏承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叶泛舟不问到底不会罢休,又紧跟着解释说:“我在奶茶店这边,店长没想到除夕夜会有这么多客人,临时把我叫过去,给三倍工资。”
叶泛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倒是能解释得通,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不出来怪异之处在哪里,他也不再纠结。
刚刚因为担心苏承,一时冲动拨出了电话,现在误会解除,叶泛舟五指收紧手机,紧张地动了动喉结,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太久没和苏承说话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两人第一次打电话,该说些什么好?
询问近况太生疏,插科打诨又太突兀,不管怎么想都不合适。
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蔓延,只通过话筒交换并不明显的呼吸声。
最后反而是苏承先开口:“最近还在复习吗?”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多了两分失真的沙哑。叶泛舟不自在地搓了把耳朵,将手机举远又拿近:“当然有啊,我可努力了,也就是过年才休息两天,前一阵子头悬梁锥刺股了都。”
苏承似乎是笑了笑,但被杂乱的背景声音遮掩了过去,叶泛舟甚至能隐隐听见小孩子的打闹声,看来奶茶店里生意果然很忙。
他下意识又把手机贴近了点,想听得更清楚,只是苏承已经不笑了,配合地应道:“这么努力啊。”
叶泛舟心道我当然要努力,不然高考考那点分数,够不到一本线,拿什么留在国内。
但是他没说出来,总感觉有点丢人,于是“嗯”了一声,没再过多解释。
两人间又沉默片刻。
苏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轻声喊:“叶泛舟。”
语气莫名郑重。
叶泛舟像是被老师突然提问一样,立刻肃容端坐,聆听圣谕:“怎么啦?”
也许是茫茫黑夜带来了安全感,也许是不用当面得到答案给了苏承莫名的勇气。
他低眉垂目,掩在羊绒围巾里的嘴唇微动,终于涩声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你……马上就要出国了,明明不需要高考。”
“到底因为什么,会让我帮忙补习?”
究竟是心血来潮的消遣,还是富家子弟的赌注?
问出口之后,他心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淡淡的自嘲。这个问题迟到太久,他本该在和叶泛舟同桌的当天就问,却因为孤僻不爱交际的性格,抑或是因为不想听到真正的答案,自欺欺人地拖了又拖,拖到一年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才堪堪问出口。
今天是叶泛舟头一回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那就借这个机会,说开吧。
出国?
叶泛舟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做出不出国的决定之后,和父母以及朋友都说过了,但似乎一直没告诉苏承,而且看起来苏承也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叶泛舟心道糟糕,苏承不会一直认为自己要在高三下半学期出国吧?
虽然并不是有意要对苏承隐瞒,但叶泛舟还是莫名心虚,立刻就要解释清楚:“其实我……”
苏承那边的背景噪音蓦地大了起来,似乎有了什么突发状况,也打断了叶泛舟的解释。
他也像是被吓了一跳,声音突兀地消失片刻,等重新开口时似乎压低了声线:“抱歉,店里有点急事要处理,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好吗?”
叶泛舟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处,他一愣,颇为失落地“啊”了一声,这么快就要挂电话吗?苏承还没和他说几句话呢。
但是苏承说等会儿就会再打给自己哎。
叶泛舟不是很情愿地刚要答应,这时紧贴手机的左耳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动静。
这个声音……?
叶泛舟刷地一下坐直身体,不太发达的脑子突然灵光一回,明白了自己刚刚感觉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自己问为什么不接电话时,苏承很干脆地承认自己在奶茶店打工。
但以他对苏承的了解,对方通常不会主动承认在工作,而是为了避免叶泛舟的担心,用其他理由遮掩一下,实在瞒不过去了才会讲出实情。
今天他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承认,在叶泛舟看来,却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遮掩。
苏承并不在奶茶店。
再加上刚刚听到的动静……
“苏承。”
叶泛舟声音冷沉下来,头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叫他的名字,苏承挂断电话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你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