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容见提心吊胆,想要躲着明野。因为他发现明野的危险没有消失,只是隐藏了起来。
但明野实在很会引诱容见。
他会专注地凝视容见,从外面抱着睡着的容见回来,或者和无聊容见搭话,那些很寻常的举动,容见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所以到了最后,容见还是自暴自弃地接受了自己根本忍不住和这个人说话聊天的事实。
算了,就这样吧。
黄昏时分,明野处理完折子,正巧布征送了点心过来,于是走到屋外,同容见一起席地而坐。
点心还是热的,但明野对那些的兴趣不大,先倒了杯茶。
容见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忽然天马行空道:“明野,如果是你穿到了我那边的世界怎么办?”
明野放下茶杯,问:“什么?”
容见解释道:“既然我能穿到这个世界,那你为什么不能穿到我那个世界?也有可能吧。”
他想了一小会儿:“比如,我高中的时候。”
容见未加思考,只是随意的列举了一个时间点,实际上他读高中的时候,《恶种》这本小说还未开始连载。
明野能理解“高中”这个词的含义,他们聊天的频率很高,容见口无遮拦,什么都说,所以明野知道容见高中成绩很好,大多数考试都排在全校前二十,他唯一的亲人外祖母在高三时逝世。
至于为什么是高中……
或许是容见的高中生活太无趣了。他是最普通的那类学生,努力学习,心无旁骛,没有任何浪漫或惊奇的事发生在他的人生里。
而大学又太过成熟,接近成人的世界,不适合做这样的梦。
明野微微笑了笑,给容见也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那你打算怎么负责。”
毕竟客观意义上,容见穿过来后,明野负责他的衣食住行,将他照顾得很好,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容见放下点心,很认真地思考着:“不知道,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明野,到时候你就是黑户了,没有户籍可怎么办?”
明野似乎也没多想,他说:“不知道。”
容见顿了顿,装作很苦恼的样子,实际上想到明野这样的人也会落入窘境,又觉得很好玩:“你会看红绿灯吗?”
现代人的工具,明野听他说过,但都没见过,也不可能学会使用。就像他最开始和衣服的系带搏斗很久。
明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会。”
容见偏过头,看了一眼明野,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在嘲笑明野这么厉害,却连红绿灯都不会看,所以语气有点得意:“明野,那可怎么办?”
明野靠近了一些,他闻到容见身上很轻的桂花香气,随意道:“那你会牵我的手吗?”
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会怎么样。
容见被他问住,往后退了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牵手这样的事,容见不是没有想过。
在这样的时代,和明野这样深沉阴郁的人谈无关紧要的感情,似乎是没有必要的事。
容见不愿意去想那些,他只想谈那些无聊且轻松的事。
但明野随口一句,就将这个话题引到了危险的方向。
明野没有追问下去,他说:“到时候可以接你下晚自习。”
容见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所以不用住校,生活上很方便。但容见曾抱怨过,下晚自习回家的那条路很黑,他家又在很老的小区,路灯坏了大半,有时候手机没电,开不了手电筒,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也摔过两次,手掌不小心擦破是小事,重点是手机屏幕碎了,造成的麻烦很大。
容见怔了怔,没想到明野会记得那些。
他抱着膝盖,托着腮,不着边际道:“如果你一直来,那会不会有同学误会?就像现在,那些人误会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容见未加思考,但他其实不想提到现实的中的事,又飞快地略过了:“我们住在一起,你又不是我哥哥。”
明野有点好笑地望着容见,问:“那是什么?”
容见的脸颊有些热,他才不会说。
是男朋友吧。
如果是真的,即使是真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谈一段可能会耽误学习,外人不能理解,甚至很排斥的恋爱,高中生对于同性恋的包容没有那么强,老师还有很大可能要找家长。
容见也不会害怕。可能知道是白日梦,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所以想了很多。
明野好像也变得和容见一样幼稚,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同学会欺负你吗?”
容见辩驳道:“你怎么这么想?我打架也很不错,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明野坦白道:“看起来不太像。”
容见扬着下巴:“高中生打架又不是战场厮杀,打不坏的程度刚好。”
明野眼里含着很淡的笑意,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容见也笑了,他发现自己很开心,但也只是幻想。
幻想中的高中生活,想象里的自己和明野。
明明真正的明野就在他的眼前,容见却不会想那样的事。
因为这里不是让容见感觉到安全的现代,明野也不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三十岁的明野太危险了,容见甚至连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稍有动容都想不到。所以不能靠得太近,整个人都会沦陷其中,容见不想那样,他想要保有自我。
*
有一次,明野不在的时候,布征低声问:“公子会一直陪着陛下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认识算得上很久了,却很少谈话。
布征表现得好像很希望容见能留下来。
因为容见的需要和喜欢,永安殿里多了很多没有必要的物件。明野对物质要求很低,也不追求舒适,他在永安殿居住的几年,这里都没什么变化。
而现在的明野会暂时放下公务,停在夏日的竹帘后,浪费着时间。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一个人的变化是骗不了身边的人的。
布征衷心的感谢容见的出现,他让明野看起来像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
第二次出宫的时候,又出现了意外。
不过不是容见又不自量力地逃跑,而是突然闯入了刺客。
明野没在第一时刻拔刀,本能反应是拽住身侧的容见,将他保护在怀里。
在此之前,明野是世上最难刺杀成功的人,因为他没有弱点,与一般的王公贵族不同,悍不畏死,不会陷入慌乱,宁愿付出受伤的代价,也要先一步杀死刺客。
可这样一个人,却选择护住身边本没有危险的人。
杀手本来不会做无用功,把仅此一次的机会浪费在容见身上。至高至尊的皇帝连亲人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没有身份的容见。
是明野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刺客愣了一下,刀锋偏转,朝向了容见。
明野抬起手,用手臂护住了容见的身体,行云流水一般地拔刀,甚至还有余力遮住容见的眼睛。
刀刃割破了刺客的喉咙,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
这样的刀光剑影,命悬一线,容见从未经历过,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明野低声说,语气一如既往:“别怕,没事。”
容见松了口气,他偏过头,看到尸体躺在血泊中,脸色一白,往明野身边靠了靠。
明野收刀入鞘,但没松开,用那只手抱住了容见。
很快,安慰进来收拾残局,将尸体拖拽出去,动作熟练地清理血迹。
但是血腥味依旧重到令人作呕,容见才意识到,明野好像受伤了。
容见急匆匆地转过身,被明野按住了肩膀,他说:“你别看了,死人都害怕。”
好像那道伤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容见知道不是,鲜血蔓延开来了,沾湿了自己的衣服。
容见仰起头,明野的唇色有点淡,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但他的身形非常高大,可以将容见整个人都圈住,保护得很好,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伤害得了容见,就像方才那样。
“大人。”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大概是暗卫从周围的医馆请来的。
包扎伤口的时候,明野也没让容见看。
容见抿着唇,很用力,由于过度紧张,嘴唇的颜色和明野的一样淡。
明野半垂着眼,漫不经心道:“容见,如果你刚才要逃跑的话,会比上次容易的多。”
容见本来紧张的要命,一心惦念着明野的伤口,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慢吞吞道:“……我没那么想过。”
又问:“大夫,怎么包扎了这么久,伤口很大吗?”
大夫手上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神色寡淡的明野,正打算敷衍几句,却被明野的话打断。
他看起来没太认真:“骗你的。就算你想跑,也是跑不掉的。”
容见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无法忍耐,他抬起手,推了一下明野,但也没敢用力:“你怎么、这样……”
明野低下头。
按照原来的打算,明野就是想逗逗容见,让他的注意力别放在伤口上,没料到过了头。
他把容见招惹哭了。
眼泪打湿了明野的手掌,也像是一场瓢泼大雨,让明野的心也被容见的泪水淹没。
“容见。”
明野叫他的名字,不是抱怨,也不是指责,就是很平白的陈述:“好娇气,这么容易哭。”
“当时在想,幸好不是你,因为你很怕痛。”
容见觉得这个人很过分,做了这样的事,随随便便说几句话,自己就不得不原谅他。
然后,明野认真地说:“对不起。”
容见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软绵绵地看了明野一眼,最后还是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人的道歉。
高大的、英俊的、保护他的明野,是容见不能拒绝的人。
大夫一边包扎,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人,一副不堪入目、非礼勿视的表情。
明野不让容见看,容见也就不强求了,他问:“一直有很多刺客吗?”
他以为小说完结,那些反派也都死掉了,明野不会再受到伤害。但好像不是那样,治理一个国家不是书中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心怀不轨的人源源不断,想要杀死明野。
明野道:“最近不太多。这次是意外。”
终于,大夫将伤口包扎好了,容见没有看到伤口,但是衣服上的划痕很长,他的眼睫还残留了许多眼泪,眨眼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想碰又不敢碰,犹犹豫豫地问:“很痛吧。”
明野握住了容见的手,回答道:“还好。”
他对疼痛的耐受力很高,更何况这样的伤口和以前在战场上的也不能比,只是容见好像很在意,又开始责怪自己。
所以没有挣扎,任由明野握了,两人十指交缠。明野才失血过多,体温有点低,容见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明野察觉到了他的打算,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想和容见做牵手这样简单的事而已。
就像过明野没有见过的红绿灯,假设不能成真,牵手却可以。
用伤口为诱饵,引诱容见做别的、更超过尺度的事,想想很容易,明野还是没打算做。
明野一贯不在意得到的手段和方式,可是那些放在容见身上,他又觉得没有意义。
如果不想折断容见的翅膀,就必须很小心地对待这种娇弱的小鸟。明野想要的是容见的陪伴,容见的快乐,而不是眼泪。
眼泪没有用处,却会令明野心软,明野不想再看到容见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