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向世间播撒去明亮,几只麻雀落在树杈上抖落一片雪花。
外界的气氛已经开始有些活跃,二楼书房的气氛却有些过于安静。
小女佣跟着吴姨将茶点放到季青云同季潇的面前,直到退出去才敢吐一口气:“我怎么觉得先生今天表情好严肃啊。”
吴姨一直都知道这个家看起来和睦平静,实际上一直都暗流涌动。
她对小女佣摇了摇头,提醒道:“不该看的事情不要看,不该听的事情不要听,不该明白的事情就要装糊涂。”
小女佣不甚明白,却依旧对吴姨的传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吴姨。”
吴姨点点头,带着小女佣下去。
安静的走廊投映着她们两人的影子,吴姨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房门。
沉重的红色雕花木门格局了屋里屋外的声音,季青云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像个优雅的绅士拿起手里的白瓷茶杯,品了一口才道:“刚才是轻语出去了吗?”
季潇知道刚才季青云过来肯定跟家里的车打了照面了,便没有隐瞒:“嗯。”
“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季青云又问道。
季潇抬眼偷觑了一眼季青云,不知道怎么的方才她在门口看到季青云时的不祥的感觉更甚了。
她佯做淡定的替魏轻语打掩护到:“图书馆啊,她每周都会去那里学习。”
季青云却笑了一下,“傻孩子,魏轻语其实是去她那个在延路巷的家了。”
季潇拈着手里金色叉子的手顿了一下,柔软的棉花糖被锋利的叉子直接戳穿。
她有些诧异,季青云居然知道了。
季青云将季潇这个动作看的清清楚楚,以为季潇诧异是诧异魏轻语骗她的季青云又道:“孩子,你还记不记得感恩节那次晚宴上我们碰到的陈霖骥?”
季潇僵着脖子,点了下头,佯做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我已经派人到查清楚了,魏轻语家的那幢别墅当初就是被他拍了去,魏轻语每周都会去那里跟他们见面。”
季青云说着,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做戏,说话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连带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都写着低落抑郁。
他拈着手里的长柄汤匙搅动着面前的咖啡,道:“季潇,爸爸知道这些后真的很伤心。我们家这样帮着她,费尽人力财力的,她还胳膊肘往外拐。现在你魏叔叔留下的遗产,正在被那位陈霖骥转移。爸爸真的想象不到,以后咱们家又会被他们魏家搞成什么样子。”
季潇听到季青云这样讲,终于明白而他来家里的目的。
魏轻语没有了自己的阻挠,在陈霖骥的帮助下已经提前开始收回属于她的东西了。
故事的剧情看来是要提前发生了,而且从感恩节宴会那天开始,就打了季青云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季潇早就知道季青云的本来面目,她真的要被季青云这精湛的演技所欺骗,成为魏轻语在拿回自己遗产路上的那颗绊脚石。
季潇将刚刚叉下的那颗棉花糖放到了嘴里,平静的讲道:“可是爸爸,那些东西本来就是魏轻语的吧,她想要找什么人委托代理都是她的自由吧。”
季青云明显对季潇没有暴跳如雷的反应大为失策,他皱着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的傻孩子,她这样不吭一声的,要不是爸爸反应及时,等到后来,咱们家会一落千丈的!”
“你也不想要自己家破人亡吧,你也不想要你最后跟魏轻语一样失去爸爸吧?你已经没有妈妈了,难道还要让爸爸也离你而去吗?”
季青云说着就拉住了季潇的手。
男人的手宽厚又潮湿,细腻的肌肤下还藏着哪怕他已经养尊处优依旧化不掉的茧子,记录着他曾经那过得并不顺心的日子。
许是父女连心,或许是季青云故意流露出来的,季潇感觉得到了来自面前人的恐惧紧张。
她看着季青云,耐下了几分心,劝道:“爸爸,为什么我们两家不能和谐共处呢?你就让魏轻语拿回属于她的那份遗产,我们季家跟魏家合作,未尝不可东山再起。”
窗外坠下一朵落雪,阳光将季潇的声音打散落在季青云的耳边,让他恍惚见仿佛看到了萧雨。
很久很久以前,他记得萧雨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柔声劝道:“青云没事的,这次创业的失败又不是完全失败,起码我们还吸取了经验教训啊。我可以跟家里再要一笔钱,跟林岽的曼青合作,你未尝不可以东山再起啊。”
或许人真的有运气一说,而季青云从来都不是什么幸运儿。
十几年前,季青云为了能够迎娶萧雨放弃了大公司的橄榄枝,于魏林岽之后也选择了自己创业。
魏林岽的曼青风生水起,而他的笑语却一败涂地。
债主的催债,岳父的嘲讽,季青云在绝望之中,萧雨帮他推开了魏林岽的门。
魏林岽人儒雅,也仗义。
还不等季青云开口,他便出钱出力,帮着季青云将他的公司做了起来,甚至到后来还跟着季青云一起去萧雨家提亲。
季青云坐在办公室里,俯瞰着繁华的市中心,依旧记得萧雨当时没有选择抛弃自己时的话。
那时的他是对魏家心存感激的,纵然当时他放下尊严去魏林岽办公室低头,他也依旧将魏林岽是做自己这一辈子最好的兄弟。
直到那天……
“什么啊,钱是自己老婆的,公司又是魏总给做起来的,还是个Alpha呢,真是窝囊。”
“我觉得季总能力还是可以的,怎么能这么说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要不是他老婆,哪里来的这么些投入。没有魏总,哪里来的现在的霄云。我还是听刘副总说的,当时季总的这个项目根本就不行,要不是魏总帮他改,现在还没有霄云呢。”
“魏总人是真的好。季总这样出身的人,你看他平日里言谈举止,跟魏总简直一个天上地上,我要是魏总都不知道怎么带着他去宴会把他介绍给其他老总。”
“可能是为了衬托吧,谁还不做个慈善呢。”
……
随着洗手间外的议论声远去,季青云那勉强拼起的尊严也再一次被摔得四分五裂。
魏林岽当时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跟季青云平起平坐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变得高高在上。
季青云看着面前的季潇摇摇头,眼睛里浮上了许多恨意:“潇潇,你不明白,他们魏家从来都不是看起来那么良善。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会被他们拿来做什么。他们家从一开始对咱们就不纯粹,还差点害得你被人杀了你都忘了吗?”
季潇眉头皱起,“爸爸,我说过的,那是我要假装魏轻语才被报复的,您为什么不信呢?”
季青云听着脸上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孩子,你太傻了,魏轻语从小心机颇深,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爸爸这都是为你好啊!”
男人最后那句话狠狠地砸在了季潇的心上。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那天对魏轻语说‘我是为你好’,是有多残忍跟自以为是。
她以为自己是为她好,实际上却是一种自私的傲慢。
她以为自己很苦,有着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实际上,她那不发一言的冷漠,带给旁人的痛苦更甚。
季潇摇摇头,像是说给季青云,也像是说给自己,“爸爸,您这不是为我好,您这是这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的内心罢了。”
季潇说着,想起了原主日记里那段混乱的十岁。
明明是一个那样好的孩子,却因为大人自以为是的引导被迫走进了黑暗的泥沼。
自私,暴戾,乖张,骄纵。
季青云用他的“为了我好”,在那片恶土中给原主给养出了一朵朵探着獠牙的花,一口一口吞掉少女纯洁善良的灵魂。
季潇看着跟季青云握在一起的手,在冬日的暖阳下缓缓的将它抽了出来,“我不是您的提线木偶,我是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人,不会您说为我好,我就会真的变好。”
话音落下,季青云许久没有出声。
半晌,安静的书房里才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
季青云看着面前的季潇,声音感慨:“所以潇潇,你现在的意见跟爸爸相左了?”
季潇:“是的。”
少女的声音淡淡,却写着对某些事物观念的反抗。
季青云看着面前的杯子里那滴逐渐脱力中心的白色牛奶,目光沉沉。
“潇潇,你别忘了,你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跟爸爸一样,是从魏家得来的。没有了爸爸的庇护,你以为你的魏轻语能把你从陈霖骥那些人手里救出来吗?你以为你那想要当一个安稳老师的愿望可以实现吗?”
季青云直白又残忍的给季潇揭示出这个家带血的真相,一双深邃的眼瞳紧盯着面前的少女。
明明是笑着的,却让季潇觉得不寒而栗。
他可以百般溺爱这个萧雨给他留下的唯一的血脉,毫无原则,放纵一切,甚至放弃他的家产。
但如果这个孩子学不乖,那他也会像当初压着她一定要参加萧雨生祭那样,硬生生的让她面对他想要她面对的事情。
季青云扶了一下他的眼镜,若有所思的讲道:“潇潇,爸爸现在才发现,爸爸之前对你太好了。”
“孩子,你要知道当你没有任何筹码的时候,是没有人会听从你的。爸爸爱屋及乌的限度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一个‘老师’。如果你不能拿出证明你在未来可以跟魏家制衡,那我会采取我的手段,从根源开始,让魏轻语从此对我们家不再构成任何威胁。”
书房里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季潇的舌尖死死的抵着她的上牙床,棉花糖融化的颗粒感在她的口腔蔓延。
季青云见季潇久久不回应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幅慈父的模样:“当然,如果潇潇愿意听爸爸的,不再关注这些。你想要做老师,爸爸可以让你去国内最好的老师任教……”
只是季青云这颗甜蜜的诱惑糖果没有放完,就被季潇打断了。
“不必了。您放心,我会放弃我过去所有安逸颓废的打算,开始学着接手公司事务的。”
季潇眼眸笃定,语气坚定。
可她也只有这些了。
直到今天,季潇才发现两手空空的无力感。
可能有时候命运的洪流就要推着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肩负起她当初并不想负担起的责任,将她推进一个二岔路口。
可是人啊,总会为了一些自己看重的东西,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安逸。
行如逆流,那便逆流而上。
季青云听到季潇这个回答,唇角兀的勾起。
男人那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面前的杯子,跟对面这个青涩的少女比起来,就像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伪善者。
季青云的目的不止是把季潇推上继承公司的路。
他更想看到的是当季潇也站到高位,同魏轻语对峙,会不会重新认同他这个父亲的想法的样子,会不会也变成自己的样子。
她是他的女儿。
就应该是他这一生打造出的最优秀的艺术品。
只是季青云对未来的一种得意畅想没有持续太久。
季潇的话又在书房中响了起来。
“但是您别忘了,你我都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爸爸。”
阳光落在季青云温润的侧脸,那平静还带着笑意的眼瞳骤然战栗。
就在刚刚,他在少女抬起的眼瞳里看到了一匹决定脱离狼群的狼。
孤绝又凶狠。
偏执的守护着属于她的领地。
作者有话要说:鸽子:wuli怂怂今天A起来了。
季小怂:超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