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八月,已经入了秋,那皎皎月华光都是冷的,透过庭院中几棵正落叶的树,在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黑魄化成一缕黑气,从半开的窗户钻进了房间里,他来的时候风清颜正坐在书案边,提着墨笔在纸上落下。
“城主,殿下有请。”
冷漠疏离的语气,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眉眼间皆是对风清颜的不喜。
距离辽川城大战不过才过一天,黑魄心中对她,始终有些怨气,很难再跟从前一样,像个憨货似的跟她胡闹。
笔走龙蛇,风清颜认真地写着字,最后一笔落尽时,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往常也看夜云深练字,跟他待得久了,写的字也得了几分他的形,有种飘逸洒脱之感,只是笔锋中带了明显的锋芒,没有一点闺阁女子的秀气。
黑魄看她没回答,忍不住悄悄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见她写的是个“和”。
“和平的和。”她从容道。
黑魄抿唇,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
这样的寓意配上这锐利的锋芒?
他不自觉地想着,正想再提醒她一句时,她看着那字说:“以杀止杀,以乱止乱,凡逢乱世,太平盛世皆以拼杀换取。你所见之和,乃兵戈休止。”
话落,她抬眸看向他,随手将笔搁于笔架上,一言一行皆是从容。
“没想到你恢复修为后,竟是这般模样,小黑这名字倒不适合你了。”
黑魄别过脸,没吭声。
风清颜也没管他,随手拿起搁在椅子上的斗篷,双手将它扬起,从容又不羁地披在了身上,在领口系了绸带。
“走吧,去见见你家殿下。”
她拉起斗篷的兜帽戴上,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宽大的斗篷将她的身形遮掩,整个人被包裹得好似更小了。
她迈步走出去,那一身红在夜里较为偏暗,从背后看去根本看不出是谁。
两个人很快离开了,桌案上的纸张被风吹得微微动了动边角,一点点落花从窗外飞来,正好落在平铺的纸上。
……
入了银月城,二人循着皎皎月光来到城外的一处坟冢前。
远远的,风清颜就看到前方跪着一个人影,双手合十,面向身前的墓碑,好像在做着最虔诚的默哀。
黑魄离开了,风清颜迈着步子,自己走了过去。她目光扫过前方那一大片坟冢,不由回想起了曾经的半生冢。
一大片向阳花栽种在坟冢旁,沐浴在月光下,随着吹过的晚风如摇篮般轻轻荡漾,在漫山遍野铺开层层褶皱。
走近那人的身旁,风清颜扫了一眼前面的墓碑,然而上面却一个字都没看到,反倒是在一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半生冢。
“拜一拜吧。”
清冷的声线中透着一股由内散出的平静,临渊依旧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微微颔首,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月光勾出他的侧脸轮廓,留下一张曲线优美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在这时刻格外突显,那鼻翼也是高挺着。
“拜谁?以何身份?”
斗篷的兜帽之下,她抬起一双清冷的眉眼,目光随着风扫过眼前,看到那坟头的绿草,在微风中缓缓摇曳。
“千万年前,他们怎么对你的,你或许忘了,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就躺在这儿,凭着他们一直惦念着你,曾一声声叫过你小殿下,你也该拜一拜。”
在其位,承其重。
千万年前,所有的魂族人都认识她清颜,他是魂族的王,尊贵的神袛,高高在上,谁见了他敢大呼小叫?也只有她天天跟在他身后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临渊,拉着他的手,跟他撒娇。
而他对她的偏爱,明目张胆。
时间久了,人人便都称她一句“小殿下”,说她就是他的影子,他当时听到时只抿唇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那时,她小小的一个人儿,他虽不曾说过要娶她,但却盼着她长大。
然而此刻,风清颜沉默着,她一句话都不说,亦没有任何动作。
“这坟冢多半是千年前半生族死去的子民,我找到了半生冢,一次又一次拾过他们的枯骨,将他们重新安葬在银月城外,若不说千万年前的事,单说你承了半生冢的力量,你就该明白,这些人于你而言代表着什么……”
临渊依旧不厌其烦地开口,虽闭着眼不曾看她,却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半生冢……目光再次落在石碑上的三个字,风清颜的记忆瞬间清晰。
——半生冢,千万人墓。
“魂族子民死亡千万余人,吾今日以长生帝起誓,终有一日待我魂族破出万古封印,定要人族百倍血偿。”
“我族之耻,后辈当以铭记。”
“终有一天,半生冢会出现在长生地,死去的族人将在那里得到安息。”
“带着半生冢,回到长生地……”
“以血为引,复我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