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章 他去找他的小姑娘了

风清颜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底都带了一丝惊慌,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她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场景,慢慢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才知道自己做梦了。

床边的纱帐被卷起,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现在,是第二天了。

她现在在白川城,距离他们在山洞里跟月煞星打斗已经过去一天了。

她还记得,前天晚上,她看到阿三之后,忍不住惊呼一声,却因为那一瞬间的心神恍惚,被月煞星钻了空子。

原本被她掐得虚弱的月煞星突然露出凶光,抬手后一掌击在她身上。她虽及时运转修为阻挡,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摔飞而去,幸亏夜云深接住了她。

然而,山洞的坍塌破坏了他们布下的阵法,月煞星趁此逃了出去。

他们追出去时,月煞星已经隐藏在了月光下,好像变成了一缕烟,随风散去,他们始终追查不到他的存在。

而廊山,诡异的事情从未停过,当太阳升起来时,它不再像以前一样恢复所有的生机,彻彻底底变成了地狱。

曾经,廊山之所以会出现那种诡异的事,是因为月煞星依靠邪阵吞噬了所有灵气,然而,上古碎片并没有被完全腐蚀,月煞星也迟迟无法掌控它。

也因此,每当太阳升起来月煞星力量最弱的时候,邪阵会将吞噬的灵气全部还回去,枯萎的草木将获得新生。

然而,这一次,上古碎片被拿走后阵法也毁了,月煞星将吞噬的灵气全部化成自己的了,整个廊山也就毁了。

之后,夜云深却耗费了大量的修为,使得整个廊山枯木逢春……

万里星河照过满山的枯骨,它们被魔鬼屠杀。在晨钟敲响,在黎明的曙光之下,它们被神明庇佑。它们舒展着嫩绿的叶,迎接着新生。它们融入进连绵的群山,从此天地四方,万寿无疆。

……

阿大走了,带着他的执念。

奚华前几日出关,他联系上风清颜时,风清颜跟他说自己去了廊山,随后没两天,他们在白川城碰上了,恰巧邪魔来犯,于是便出手救了一城的人。

他们将这一个月,还有廊山的事都跟奚华说了,所以他也知道了些。

阿大最近时常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一个人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奚华走过去,跟他聊了会儿。

“我要去找阿三!”

这个念头一直缠绕在阿大心底,从未放弃过,说出来时,他是如此坚定。

奚华坐在台阶上,看着身旁突然站起来,仰天大喊的少年,若有所思。

“阿大,你可知,你佛缘未了?”

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奚华的声音中都带了一丝犹豫,就这样看着他。

阿大转过身,略显青涩的脸上透着深深的苦难,朝他摇了摇头,“我从小是个孤儿,是主持师傅捡到我将我带回廊山寺的,他说,相遇即是缘,我生来便带着佛缘,只是一生命运多舛。”

怀念着曾经的一切,阿大不由感到美好与眷恋,怀念道:“我曾想一辈子都留在廊山寺做个小和尚,每天晨起敲钟,修禅悟道,闲暇时跟随师兄去清扫庭中的落叶,路过后山时再顺道去莲花池边坐坐,静下心来参悟一番……”

“那你悟到了什么?”

突然一句话,侧目看去,他看到奚华正在看着他,眸子中闪着平静的光。

“众生如鲤,我当似莲。”

风过林间,能听得树叶飒飒作响。

一花开,一叶落,皆是道。

后来,廊山寺被屠杀,所有人都死了,阿大也不例外。他成了一抹游荡的孤魂,再不是曾经那个小和尚。

那一夜,看着师兄弟们躺了一地的尸体,他痛哭不止地跪在佛前,祈求佛祖帮一帮他们,然而,我佛沉寂。

那时候,因为被煞气影响,他心有怨恨,觉得自己十几年来念经拜佛,然而佛却无法给他们庇佑,于是再无法坚信心中的道,开始大声地辱骂佛祖。

后来,主持师傅告诉他:“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佛曰:我执,乃痛苦根源。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早早回头,仍为时未晚……”

没多久,主持师傅就吐血身亡。

当年的事情,阿大多多少少放下了,然而因为阿三却再次有了执念。

“奚华大哥,我想修佛!”

奚华原本还沉浸在他叙述的过去,一只手臂却突然被抓住了,抬起一双眸他看到阿大死死盯着他:“你刚刚既说我佛缘未了,那我便想再次修佛。”

奚华沉默,他在阿大的眼中看到了执念,是对阿三的,深深的执念。

“奚华大哥,你懂佛法,你应当也是佛家人,你帮我剃度可好?”他说。

长发滑落身前,风吹着他的衣襟款款而动,少年俊俏清秀,有了皮相也失了佛心,已再不似曾经的小和尚。

他早已还俗,归了这红尘。

奚华摇头,淡淡开口:“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阿大,你既已归红尘,必当了尽红尘事。你心有执念,一念心不静,又怎生莲花?”

阿大沉默,失望地松开了手。

“金刚经有言: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奚华劝慰他:“阿大,佛法不一定在佛经上,世间法皆是佛法。只要心中有佛,哪怕身处地狱也可立地成佛。”

话落,他看向阿大,只见阿大抿着唇微微点了头,神色平缓了许多。

“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他淡淡地念着,这是《金刚经》里的佛言。

相,在佛教指诸法真实之相,即世间的一切事物。

佛心中无相,世间都是空的,心中没有一切的相就是佛,是真正的佛。

阿大执着于相,做不到四大皆空。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奚华一边从台阶上站起来,一边念念着,他从身上拿出一颗小小的珠子,递给阿大:“此舍利乃是一位主持赠我的,现在我转赠于你。”

“这……”

奚华将舍利递过来,然而阿大却不敢伸手去接,他知道舍利的重要性,可他只是一个小和尚啊,怎能拿这舍利?

可能看出了他的顾虑,奚华抿唇,认真地对他说:“佛曰:众生平等。”

阿大愣住了,他将舍利接过,怔怔地看着它躺在自己的手心,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望向奚华,双眼中多了一丝迷茫的神情,忍不住问:“你是佛吗?”

奚华没有回答,他只是轻笑一声,反手一转指着自己这一身潋滟的紫衣,随性地问:“你看,我像佛吗?”

他看着才二十多岁,眉眼间含着嬉笑般的笑意,透着风华的潋滟,紫衣绸缎穿在身上招摇又惹眼,将他一身气质衬托出了三分贵气,六分不羁的潇洒,还有一分若有似无的神圣之感。

然,与真佛相比,却满身烟火气。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这一次,阿大是这么对他说的。

真正的佛,从不会说自己是佛。

两人相视间,一双眸子里忽含了几分笑意,悲伤的情绪都散去了许多。

不远处的游廊上站了两个人,风清颜和夜云深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阿大,你法号叫什么?”

“我,法号迦音。”

“迦罗沙曳的迦,梵音的音。”

……

次日,天才刚亮时,手上捻着一串佛珠,口中轻念着佛经的少年郎走了。

昨晚他一直跪在客栈的佛堂里,面向供桌上的佛祖像,闭着眼睛,像曾经十几年如一日那般敲着木鱼。他一遍又一遍地诵着佛经,望佛能指点迷津。

直到天亮,光照进了佛堂。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迦音——这是曾经廊山寺主持给他取的法号,他打算再以此带发修行。

月煞星行踪难测,他融入月色,好似将自己隐藏在了皓月星辰间,在这儿邪魔肆虐的天下,他们很难找到他。

迦音不愿再麻烦风清颜他们,于是便背上行囊,带着一支竹笛,踏着即将亮起的天光,去找他的小姑娘了。

天下之大,何处能找到月煞星?

他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行走在乱世间,稍有不慎就会殒命。

但是,阿三还在等着他呢。

隐约间,他好像又看到阿三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天真地说:“阿大,书上说,有个地方叫桃花岛,岛上种满了漂亮的桃花,春天的时候,桃花就会盛开,还有好多蜜蜂蝴蝶,而且那里没有道士,以后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

“阿大……”

“阿大……”

“阿大你要让着我!”

“阿大,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我想神仙姐姐,想幻幻……”

似乎从捡到阿三起,他们之间就只有彼此了,他习惯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阿大,笑得那么傻,又那么纯真。

阿三,你究竟在哪儿啊……

夫人她总想祸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