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姜斐懒懒靠在沙发上敷着面膜。
明天就要订婚了,虽然结果未知,但总要美美地出席。
茶几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通来电。
姜斐看也没看,没有理会。
不多时,屏幕暗去,而后又一次亮起。
面膜敷好,姜斐去洗手间洗去脸上的黏腻,而后才重新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
五十四通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
宋砚。
她正看着,第五十五通来电再次响起。
姜斐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宋砚”二字,许久淡淡笑了下,将手机放回原处。
楼下传来开门声,想来是姜父回来了。
姜斐刚要起身出去,房门却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姜父的声音响起:“姜姜,睡了吗?”
姜斐打开房门:“爸?”
“还担心吵到你了。”姜父笑了笑。
“怎么会。”
姜父安静了好一会儿,轻叹一声:“姜姜,你和小放明天就要订婚了,你们的婚事本来就是小时候便定下的,只是……”他迟疑片刻,“姜姜,你告诉爸爸,你现在真的想和小放订婚吗?”
“嗯?”姜斐不解,随后笑了笑,“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宋家那个刚找回来的孩子,叫宋砚吧,上次在宋家晚宴上,他还邀请你跳过舞,今晚他去公司找我了,满身狼狈的,说想要见你,”姜父缓了缓,又道,“姜姜,你和小放最近没怎么联系,上次晚宴爸爸也看出你们之间有了隔阂,怎么会突然想要公开婚约了?你真的喜欢小放吗?”
姜斐没想到姜父会这么问,诧异了半秒钟,而后笑道:“您放心,我不会受伤害。”
受伤害的只能是别人。
姜父看着她的神色,微微放下心来。
“对了,爸,”姜斐想到什么,朝姜父伸出手,“伸手。”
姜父疑惑:“怎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姜斐已经将他的手握住,掌心像是有源源不断的温热传来,伴随着女孩低缓的声音:“明天不论发生什么,您都不用生气,只需要记得,所有人都可能有事,但我一定会没事就好。”
姜父怔了怔,看着眼前的女儿,只觉得手掌的温热传到全身,原本沉闷的心脏此时像是重获新生一样,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我要休息啦。”姜斐对姜父撒娇地笑笑,“爸,你也快去睡觉吧。”
姜父无奈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姜斐目送着姜父离开,而后回到房中。
茶几上,静音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来。
……
第二天一早,江家。
江措看着镜子里穿着西装的少年,暗红色的领结,许久弯唇一笑。
今天,是她订婚的日子,他的领结特意挑选的与她的礼服相同的颜色,到时,应该会很相配吧。
相配的人,就应该一辈子在一起。
江措转身走下楼,却在看见楼下沙发坐着的男人时眉头一皱,只故作无视,朝门口走去。
“怎么,姜家不要你,换件衣服都要回来?”江林阴沉道。
江措脚步没停,依旧不言不语,眼见已经走到门口。
江林突然拿起烟灰缸朝他砸了过来。
江措听着身后的动静,轻描淡写地朝一旁避了避,烟灰缸重重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还敢躲!”江林怒了。
江措不耐烦地回头:“我来拿我的东西,放心,以后,这里,我半步不会再踏足。”
“还有,这件衣服,你不配弄脏。”
说完,便要继续前行。
“听说,今天姜家那个叫姜斐的订婚?”江林嘲讽道,提起姜斐,就满是怒与恨。
那晚,他被一个女孩打的近乎晕厥,却谁也不能告诉!
但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江措脚步一顿:“和你无关。”
“那可未必,”江林怪异地笑笑,“我还没好好招待过她呢,你说,就选在今天怎么样?”
“把她在酒吧的样子公开,毁了她,她不就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江措猛地转头,看着江林,眯了眯眼反问道:“你说,毁了她?”
“怎么?这不是你想的吗?”江林讽笑,“姜家的人,就该被这样……”
江措打断了他的话:“是因为她打过你吗?”
“你说什么?”江林怒。
江措:“她保护我的那晚,像打一条死狗一样,把你打得瘫在地上,所以,你因为无能,而恨她?”
“小野种!”江林被戳穿,猛地拍了下桌子,“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以后,我一定会让那个婊……”
说到此,江林突然想到什么,渐渐住了口,皱眉看着江措:“你怎么知道?”
那晚,江措晕倒在地,失去意识,他看得清清楚楚。
“爸爸,”江措打断了他,而后温柔地笑了一声,一步一步朝江林走去:“你不会以为,这些年我心甘情愿承受你的殴打,是因为打不过你吧?”
江林一怔。
江措站在江林面前:“你不会还以为,这么多年,我真的只当个没用的人肉沙包,什么反杀的证据都不留?”
江林被他眼中明晃晃的嘲讽刺激到,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像往常一样抓住他的衣领。
江措却飞快避开了他,下秒一拳重重砸在他的下颌。
他看着倒在沙发上的江林,轻声问道:“刚刚我没有听清,您说,您想毁了谁?”
“你这个野种……”
“回答错误!”江措再次用力砸向他的胸口,“您说,姜家的人应该怎么被对待?”
“以后,您打算怎么对付她?”
“说谁是□□?”
一句话,一拳。
每一下都打在江林的软肋上,打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轻了,拳却越来越重。
“小畜生!”江林怒,摸到一旁的红酒瓶,继而“啪”的一声脆响。
红酒碎在了江措的膝盖上。
江措身形摇晃了下,膝盖一软,腿阵阵剧痛。
他缓缓低头,西装裤上,红酒洒落半条腿,终究还是弄脏了!
“你竟然还敢还手!”江林趁着他迟疑时,一把抓着他的领口,拳头朝他砸了过来。
江措眯了眯眼,承受着身上的痛,余光却看向一旁的时钟。
订婚宴要开始了。
唇角又是一阵剧痛,江措突然伸手,抓住了江林的拳头。
江林怔住,蓦地想到那晚,姜斐也是这样抓住了他的拳头。
心里涌起一股惊惧。
江措低声笑了起来,舔舐了下唇角的血迹:“不过才几下,你就受不了了?”
“我可是承受了十几年呢!”
说着,朝他用力还手打去。
身上阵阵剧痛,可第一次还手,心里却万分舒爽。
老疯子既然不会对姜斐善罢甘休,那他只好让他身败名裂了。
真可惜,少了一个疯子。
只是,这身和她的礼服相配的西装,只怕沾了血迹了,还有领结也歪歪扭扭的,这张脸上更是有了淤青……
他果然还是生在污泥里的脏东西啊。
但是,看在他今天第一次还手是为了她的份上,他就先替她原谅自己将会这么不堪地出现在她的订婚宴吧。
如果还能去的话……
……
与江家的血腥与暴力截然相反。
订婚宴是在一处豪华而高雅的宴厅举办的,琴声悠扬,来的都是上层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
姜斐坐在化妆间,穿了件红色抹胸礼服,微卷的发懒懒的散在身后,发间坠着红色的珠石,明艳而绮丽。
沈放进来时,看见的正是她如白玉般的背,微微显露蝴蝶骨嵌在半裸的背上,带着丝丝性感。
姜斐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沈放呼吸一紧:“我来接你出去。”
姜斐点点头,淡淡地笑了下,朝外走去。
宾客都停下了手里的应酬,看着出现的一对男女,安静了好一会儿又不断朝姜、沈两家道着恭喜。
身为这场订婚宴的主角,姜斐和沈放二人自然少不得向前来的宾客依次敬酒。
所幸来人不算多,几杯酒下去,便已经应付完了,随后便是敬双方父母。
司仪打趣地说着:“看来大家对这对准新人都很祝福,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宴厅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在空阔的宴厅里,隐隐能听见几声回响。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而后纷纷愣住。
宋砚站在那里,依旧穿着昨天的西装,眉眼里满是疲惫与血丝,眼眶通红,额头上一层汗,狼狈不堪。
原本禁欲克制的神色,此时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双眼漆黑,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一步一步朝宴厅中央的男女走去,目光紧盯着姜斐,被她身上的红色礼服刺的眼睛一痛,脚步越发沉重。
口口声声说“玩弄他”的女孩,那晚还在与他亲热的女孩,一遍遍对他说“说你爱我”的女孩,不过出了一趟差,回来后,她就要和别人订婚了?
——不接电话,不知道她新搬去的地址,连通知他都没有,只有一个请帖,请帖上写着她和沈放的名字。
甚至,是不是他晚回来一天,她已经是沈放的未婚妻了?
还是说,半途而废、始乱终弃,就是她的拿手好戏?
沈放看着来人,脸色一白,侧了侧身子,挡在姜斐面前。
宋砚看了眼拦在自己面前的沈放,绕过他朝姜斐看去,声音嘶哑:“姜斐……”
“宋同学,你的座位在那里。”沈放打断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司仪总算是反应过来,忙打着圆场:“看来敬酒还少了一位,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侍者将三杯酒送到三人面前。
宋砚紧攥着拳,克制着手指的颤抖,依旧只看着姜斐:“你觉得,我该喝这杯酒吗?”
沈放皱眉:“宋砚……”
“看你满头大汗的,”姜斐的嗓音徐徐响起,打断了沈放的话,而后拿起一杯酒,看着宋砚,眉梢微挑,“不如喝杯酒冷静一下。”
宋砚迎着她平静的目光,脸色煞白,心脏涌起一阵阵抽痛。
她怎么能这么冷静?
只因为他没回应那句“说爱她”,她便转头抛下他和别人订婚?
她也不爱他不是吗?
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可是……即便是玩物,他也不能容许她去玩其他人……
“我不会同意,”宋砚哑声道,“死也不会。”
沈放怒:“宋砚,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利用她的喜欢,让她去接近别的男生的人,”宋砚淡淡地看向沈放,停顿片刻,轻描淡写道,“是谁?”
沈放惊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砚垂眼,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上前去,和姜父低声说了什么,姜父顿了顿,看了眼姜斐和沈放,又招来了侍者。
侍者很快将其他宾客恭敬地送了出去。
不过片刻,宴厅里只留下姜、沈两家。
宋砚走到台前,将监控录像投影在大荧幕上。
录像时间是半年前,一家餐厅的角落,沈放坐在姜斐对面,眉眼满是桀骜与肆意。
他对她说:“你知道宋砚吗?”
“你觉得他怎么样?”
“姜斐,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看宋砚不顺眼,为了我,你去接近他。”
而视频里的姜斐,眼中还残留着的惊喜僵住,脸色苍白恍惚。
宴厅里一阵死寂。
姜父的脸色早已一片阴沉,他从来不知道,他满心呵护的女儿,被人这么践踏!
沈父沈母错愕后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放手脚冰凉,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满心的惶恐。他从不知,当初说出那番话的自己,这么……可怕!
那时的姜斐,看着他的双眼亮晶晶的,显而易见的爱慕,他却生生将那抹晶亮熄灭了。
只有姜斐,平淡地看着大荧幕上的视频,而后收回目光看向姜父:“爸,文姨,沈伯父,沈伯母,我和沈放有些话想单独说。”
姜父担忧地看着她:“姜姜,这婚约取消,现在我们……”
“爸,别忘了我昨晚说的。”姜斐笑。
姜父怔了怔,昨晚她说所有人都有可能有事,但她不会。
最终,几人起身离开。
直到人全部消失,姜斐才缓缓看向一旁的宋砚,而后便要朝他走去,手腕却猛地被人攥住。
“姜斐……”沈放艰涩的声音响起。
姜斐脚步一顿,侧头看了眼他抓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他此时没半点血色的脸色:“沈放,这场游戏好玩吗?”
沈放抓着她的手一颤:“……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玩游戏吗?”姜斐走到他面前无辜道,“你让我去接近宋砚,替你做嫁衣。”
“现在,你也替我做一次嫁衣,很公平,不是吗?”
沈放呆呆望着她:“只是游戏?”
“不然呢?”姜斐轻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对我颐指气使、轻易把我推给别人的人吗?”
“不过,看着你小心翼翼地对我求婚、卑微的说不公开也没关系,甚至体贴地准备订婚宴上的一切,还真是好玩,像极了我以前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呢。”
沈放只觉后背一寒,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满是冷气。
“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姜斐朝沈放走了两步,“还记得我要你对我好的那个假期吗?”
“游戏,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哦。”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只有他的动心,是真的。
“不可能!”沈放克制着不断颤抖的牙齿,“那个时候,你说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那个假期,姜斐对他很好,可是,她再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喜欢”。
姜斐轻笑一声,伸手挣开沈放的手,下秒却再次被他攥住。
姜斐皱了皱眉。
“即便是一场游戏……”沈放的尾音轻颤着,“哪怕都是假的,继续玩下去……好不好?”
“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结束……不要这么快结束……”
“哪怕只看在过去八年婚约的份上,继续玩下去……”
他无法想象,一辈子失去她的恐惧。
支撑着他在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公司、根本不喜欢的家庭中撑下去的人,只有她。
可她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斐却只笑了笑,伸手覆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背,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婚约取消。”
说完,朝一旁的宋砚走去。
宋砚也在紧盯着她。
“用今天这种手段,”姜斐淡笑,“不是你的性子。”
宋砚死死抿着唇,而后笑了一声:“那又怎样?”
姜斐挑了挑眉:“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宋砚睫毛微颤。
她对沈放说的话,都听见了,一清二楚。
一场游戏。
对她而言,所谓的真心,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可是……
宋砚再次笑了起来,他缓步走上前,手背抚摸了下她的脸颊:“姜斐,从一开始,你不是一直在玩我吗?”
从一开始的接近,到后来用工作和奶奶威逼利诱他必须留在她身边,再到每一次亲热,每一次接吻……
她一直在玩他。
他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宋砚深深凝望着她,眉眼依旧疏淡禁欲,眼中却隐隐浮现着漆黑与混乱,他抓着她的手,缓慢地与她十指紧扣:“你想要什么,都给你,爱或者人。只要你继续玩下去,永远别喊停。”
说完,他抓着她,不由分说地朝宴厅出口走去。
一场订婚宴,终究于一片萧瑟中落幕。
沈放仍立在原地,前方的荧幕依旧停留在餐厅那一幕。
他愣愣抬头看向画面中的女孩,良久低低笑了一声,可下秒却又忍不住盖住眼睛,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染湿了掌心。
他大错特错了。
他弄丢了自己深爱的女孩,弄丢了……那个曾喜欢了他八年的女孩,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追回他。
没人能帮帮他。
自作自受。
……
宴厅外。
侍者叹息一声,好好的订婚宴竟然成了这样,转身就要进去收拾。却在看见不远处一瘸一拐走来的少年时一顿。
那少年唇角泛着淤青和血珠,西装上沾了血迹,衬衣也有一片红,却整理的整齐,暗红的领结端正。
与刚刚订婚宴上的姜小姐看起来,莫名有些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