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长宁公主脉象平稳,除却寒花毒所致的身子阴冷外,并无异状,”外间,太医恭敬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国师,“若如国师所言,长宁公主忘记了一些事,只记得同您有婚约,大抵是……失忆之症。”

饶是清浅如裴卿,闻言都有片刻错愕:“失忆之症?”

“是,”太医颔首,“人若是大受刺激,心中难以承受,意识便会选择将其忘记,恐怕长宁公主便是如此……”

说到此,太医摇头轻叹一声。

长宁公主偏爱驸马,满京城皆知。

如今驸马谋反不说,对长宁公主更是利用、下毒,便是普通女子都难以承受,更遑论是自小备受万千宠爱的公主呢。

裴卿微微垂眸,忘记了吗?

“可还有记起的可能?”他追问。

太医为难地皱了皱眉:“下官亦不敢断言,但看长宁公主的状况,也许会有记起之可能,不过……微乎其微。”

裴卿若有所思。

“国师可要禀明圣上?”太医小声问。

裴卿回神:“不用。”

“国师?”

“圣上龙体抱恙,不可受刺激,”裴卿看着太医,“我自有定夺。”

太医忙颔首称是,留下药方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屋内再无一人,裴卿方才徐徐抬眸:“来人。”

下人飞快跑了进来:“国师。”

“今日之事,对外不准泄露半分。”

“是。”下人忙道。

裴卿站起身来。

姜斐若真的忘记了过往,那么……他倒是方便了。

他大可将她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倒是老天帮他了。

只怕她仍有隐情,须得试探一番。

思及此,裴卿转身回到房中,姜斐仍坐在床上,如绸缎的青丝披在身后,中衣雪白,正怔怔抱着膝盖,眼神澄净。

听见动静,她满眼茫然地朝他看了过来:“到底发生何事?”

裴卿看着她:“公主可要记得自己是谁?”

姜斐拧了拧眉:“我又不痴。”

裴卿淡笑了下,又道:“那公主可记得,在你昏迷前,发生何事?”

姜斐凝神仔细回想着:“我记得我是长宁公主,父皇宠我爱我,我同你自小便有婚约,而后……”

说到此,她用力揉着太阳穴,脸色苍白:“而后,而后……好疼!”

裴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公主若不能忆起,便不要想了。”

“后面发生何事?”姜斐看向他。

裴卿沉默片刻:“公主可记得楚墨、陆执?”

姜斐眉心紧锁,仔细回忆了下:“他们……是谁?”

裴卿指尖微凝,眯眼打量着她。

她当真将那二人全都忘了?

“还有……我的身子为何会这么冷?”姜斐再问。

裴卿神色已然如常:“公主中了毒。”

“毒?”

“寒花毒,”裴卿面不改色道,“公主昏迷,也是因着寒花毒发作,如今忘记一些事……大抵是寒花毒的遗留之症吧。”

真能编。

姜斐心中冷笑,神色仍满是茫然:“可我岂会中毒?”

裴卿垂眸:“那日有仇敌欲害我,公主为了护我,替我挡下了寒花毒,自己却受此毒所害。”

“我……为了救你?”姜斐怔怔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对你……”

裴卿道:“公主的心意,我不敢揣测。”

说着不敢揣测,可话里话外均是“她对他情根深种”的意思。

姜斐没再说话,似乎仍在消化着他的这番话。

裴卿见状,迟疑片刻:“我让人伺候公主更衣。”

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姜斐却飞快唤住了他:“裴卿!”

裴卿脚步一顿。

姜斐抿了抿唇,低头小声道:“……你别离开太久,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

裴卿看着她微垂的头,长发耷在脸畔,容色依旧苍白的目光,淡淡颔首:“好。”

姜斐眼睛一亮,却很快不自在地隐了去,低咳一声:“我饿了。”

裴卿看了眼她,淡笑道:“我让人去准备膳食。”

姜斐看着裴卿离开,眯了眯眸。

陆执的好感度已经升到了80,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当初认错了人。

而裴卿……

“系统,我要了解裴卿的剧情线。”她现在对裴卿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

【系统:宿主请稍候,已传送。】

无数剧情在她脑中滋生。

因大燕高祖皇帝对裴家有恩,裴家誓死效忠大燕。

而裴家也是争气,人才辈出,世代为大燕国师,保大燕国力昌盛不衰,保万民风调雨顺。

到裴卿这里已是第五代。

但若仅是受人尊崇的国师之位也便罢了,裴家这国师,却是受制于大燕。

裴家传人自出生起,便要种下麒麟蛊,此蛊对身体有大益,滋养身体,甚至能避百病,连伤口恢复都比旁人快。

然而麒麟蛊却有一致命之处:不得离母蛊太远,否则必会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可母蛊,已在立国之初,被裴家先祖埋于大燕皇城根基龙脉处。

国师之位,是皇帝都要敬三分的至高无上的尊崇,却也是诅咒。

——裴家人将永远出不了京城。

而裴卿之前去祭祀先祖,承国师之位,也不过是将体内的麒麟蛊与母蛊结契罢了。

这也是为何楚墨谋反时,攻破城门后裴卿才挂帅迎敌;甚至驾马追姜蓉蓉时,停在了城门之处。

从小因为自身的不同,裴卿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幼时裴卿曾想与周围人出城游玩,然而麒麟蛊在他体内发作冲撞,被周围人高呼一声“怪物”,至此他便厌恶与人接触。

也正是这段经历,加上永远被困在京城这座牢笼之中,虽一生无病无灾,却如一潭死水,使得裴卿性子越发的清冷禁欲。

甚至对女人全无感觉。

直到姜蓉蓉出现,他惊愕地发现,姜蓉蓉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情.欲的女人,再加上后来为他挡毒一事,他对姜蓉蓉上了几分心。

因为姜蓉蓉,裴卿开始想要解开身上的麒麟蛊,陪心爱之人去四处周游。

是以他找到了易容的那个道人,那道人名叫李端,擅长奇门遁甲和蛊虫毒药,一直在暗中为裴卿制解药。

背景接收完毕。

姜斐揉着太阳穴。

在制解药吗?

还有……只对姜蓉蓉产生情.欲?

可真是……冰清玉洁呢。

“公主,膳食已经准备好了。”门外,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姜斐低应一声,穿上外裳走了出去。

裴卿已经在正厅等着了,桌上四菜一汤倒是丰盛。

只是……姜斐皱了皱眉,那些菜,都不是她爱吃的。

“公主?”裴卿唤她。

姜斐回神,勉强笑了下坐在桌前。

裴卿拿起公筷,替她夹了筷茭白,中间还夹杂着一片姜片。

姜斐看了眼碗中的菜,又看向裴卿,在对方的目光下轻咬了一口,而后皱眉道:“我不爱吃茭白和姜。”

裴卿神色浅淡:“公主以往最爱吃的便是这两样了。”

姜斐轻怔,心中讽笑,看来这裴卿是打算给自己灌输新的记忆了,恐怕爱吃这两样的,是姜蓉蓉吧。

“可是我觉得自己不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卿正安静地看着她,而后眸光流转间,眼中的清冷消散,眼神逐渐温柔,禁欲的神色带着一丝华丽:“公主,你爱吃这些。”

姜斐愣愣地看着他,许久耳根通红,飞快低下头吃了口茭白。

裴卿看着她羞红的双颊,微微垂眸。

“可是……好难吃,”姜斐的声音带着丝委屈传来,而后突然抬头看着他,“不如你做给我吃,我便爱吃了!”

裴卿怔了下,徐徐颔首:“好啊。”

若能让姜斐变得更像蓉蓉,他倒不介意做些什么。

“真的?”姜斐飞快站起身。

裴卿看了眼她碗中残留的饭菜,并未多说什么,也跟着站起身,率先朝膳房走去。

姜斐跟在他身后,看着裴卿的背影,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她倒很想看看在烟火气十足的膳房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才出正厅,便有下人上前跪在地上:“大人,那位姓陆的侍卫又来了。”

裴卿脚步微顿,侧头不经意地看了眼姜斐。

后者却只茫然地看了眼下人,又看了眼他,眼中没有任何异样。

沉默片刻,裴卿道:“让他进来。”

刚好,试探一番。

“是。”

……

陆执身形踉跄地跟在下人身后朝国师府走着,脸色惨白,胸口的伤并未处理,墨色的衣裳沾染了大片血迹。

她终于愿意见他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

他梦见幼时那段美好的回忆,原本是姜蓉蓉的脸,变成了姜斐。

梦见了姜斐抓着他的衣角,求着他带她去找楚墨,而他却毫不留情地放弃了她。

梦见姜斐身上的寒花毒发作,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梦见她将胸前的字划了一道,对他说“恩断义绝”……

可是醒来后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梦。

姜斐身前的那枚痣,一遍遍折磨着他的心思。

他认错了人,护错了人。

他将生的希望,也给错了人。

从来都是姜斐。

他究竟……做了什么?

胸口被划下的那一刀,是他的报应。

他要带她离开,便是千刀万剐,他也要找到血丝蛊。

他要救她。

“陆侍卫可在此处等着。”下人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陆执站在凉亭中,静静等待着。

不知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谁要见我啊?不见可不可以?”

嗓音微扬,如以往一般娇蛮。

陆执猛地转身。

姜斐穿着一袭云纹裙站在亭外,脸色苍白动人,双眸莹亮。

陆执脚步不受控的前行几步,却又顿住。

她的身边跟着裴卿。

看到他,姜斐迟疑地看了眼裴卿。

“公主去吧,我在此处等你。”裴卿笑道。

姜斐抿了抿唇,最终缓步走进凉亭,看着陆执。

“公主……”

“你找我有事?”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陆执身躯一僵,怔怔望着姜斐,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看着他的眼神,再没有前几日的漆黑绝望,反而……如看着陌生人。

“属下接公主回府。”陆执哑声道。

姜斐皱眉,不解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和你回府?”

陆执神色惊怔,不觉后退两步,从心底升起阵阵寒意:“公主,你在说笑……”

“谁同你说笑?”姜斐眉头皱的更紧,“我不认识你,和你回府万一你要加害我……”

“属下不会加害公主。”陆执猛地打断了她,神色愕然。

姜斐眼中带着些惊惧。

陆执飞快反应过来,勉强平静着情绪:“我是公主买回的侍卫,公主命人教我武功,让我护你左右,甚至为我刻了你的印记……”

姜斐依旧满眼茫然:“印记?”

陆执伸手扯开衣襟,身前的伤早已止了血,一道暗红的伤疤横亘在那个被血迹染浊的“姜”字上。

他迫切地想让她知道,他是她的。

姜斐似被那些血迹吓到,呼吸一紧。

陆执接着道:“这道疤,是公主刺的。”

“以前公主下厨时,便命属下生火。”

“公主会喂属下吃东西,尝味道。”

“公主闲时,会让属下为公主念话本。”

“那话本的结局,属下还未曾念给公主听。”

“甚至……幼时公主落水,属下曾救过公主,公主曾给了我一巴掌……”

姜斐的脸色随着陆执的话变得越发苍白,她满眼怔忡地望着他。

“公主……”

“你别说了。”姜斐嗓音喑哑,死死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我根本不记得你说的那些,我也没经历过……头好疼……”

“裴卿,裴卿……”姜斐急促地唤着裴卿的名字。

陆执呆呆站在原处,手脚冰凉,良久才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公主……”

却终是晚了一步。

裴卿上前,轻揽着姜斐的肩头,声音温和:“不要再想了,那些事不重要,不要想了。”

姜斐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脸色依旧煞白,靠在裴卿怀中,唇轻轻颤抖着。

陆执看着她,神色恍惚,眼眶逐渐泛红。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他只知道,她不记得他了。

“陆侍卫,”裴卿抬眸,“她忘记了一些本就不重要的事情,你要逼着她想起来吗?”

忘记了……

陆执身躯僵凝,呼出的气息都夹杂着寒意。

是因为受了刺激吗?

是啊,楚墨的利用、下毒,他也放弃了她,留她一个人蜷缩在别院中。

所以她选择了忘记。

她忘了他。

她如此虚弱,他怎么能逼着她想起来?

裴卿转身便要拥着姜斐离去。

“公主……”陆执低声呢喃着。

她是幼时的那个小女孩,是他曾发誓一生效忠的长宁公主啊。

姜斐脚步顿住。

陆执眼中勉强一亮,上前跟了两步。

然而下瞬,姜斐缓缓转头,神色已经平静:“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情,可是,你说那个印记……”

陆执僵住。

姜斐看着他的胸口:“那个‘姜’字被划了一道,我想,即便我记得,我也是不愿意承认那个印记的。”

说完,她再未停留。

陆执仍站在凉亭中,便是呼吸都变得吃力。

那日,她在国师府门口划了这一刀后说“恩断义绝”,如今,她即便忘记依旧说“不愿意承认”。

她不要他了。

那他……又该去哪儿?

那个幼时的女孩,他认错了。

长大效忠的公主,被他放弃。

所以她不要他了。

他该去哪儿?

他伸手抚着胸口,那道伤仍痛着。

这是她刻下的字。

是不是他养好这道伤,只留下那个字,就还是她的人?

……

陆执的好感度升到90了。

姜斐听见系统的报备时,正在膳房中看着一袭白衣的裴卿拿着菜刀切着茭白,没忍住笑了下。

裴卿看向她。

姜斐忙敛起笑:“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下厨。”

裴卿垂眼继续动作:“不过略懂罢了。”

姜斐没再多言。

裴卿也再未说话。

依方才姜斐在陆执面前的那番表现,她当是真的失忆了。

那么,楚墨呢?

她曾宁愿退婚也要嫁给的楚墨……

裴卿将切好的茭白放在盘中,拿过姜,不经意道:“我听闻大魏如今局势动荡,广渊王回去后便围了皇城,夺了大权。”

广渊王,当初楚墨入质大燕时临受的封号。

说完,裴卿转眸看向姜斐。

姜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眉头紧皱。

裴卿眯眸,探究地打量着她,她还记得楚墨?

然下瞬,姜斐走到他身旁,拿起一片姜,嫌弃道:“我以前为何爱吃姜这种东西?”

裴卿愣了愣,继而心中轻松了些,却在看见她离自己极近时微微凝眉,朝一旁避了避,直到与她隔开距离方才应道:“你如今身子易寒,你说姜能驱寒、”

姜斐依旧不解地看着他。

裴卿笑望着她:“放心,想不起来便不要再想了,我会帮你找回以前的自己。”

姜斐看向他,只怕到时找回的是不是她自己就另说了,却依旧红了红脸颊,点点头:“好啊。”

裴卿好感度:0.

姜斐从他头顶一扫而过,看来他现在心情不错啊。

她淡笑一声,下瞬看了眼裴卿与自己隔开的距离,又看了眼四周离得远远的厨子,皱眉道:“他们为何离你这么远?”

裴卿笑容微顿,垂眸道:“我不喜与人接近。”

姜斐“啊”了一声:“真的吗?”

“嗯。”裴卿声音淡了下来,将茭白下锅。

“可人怎会不喜与人接近呢?”姜斐拧了拧眉。

裴卿本拿着姜片的手微凝。

当被人称作“怪物”时,便会不喜了。

不过这话他没必要说给她听。

姜斐看着他的动作,下瞬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帮你吧!”

裴卿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姜斐道:“你帮我找回自己,我帮你克服不喜被人接近的毛病,怎么样?”

裴卿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很快舒展开。

他并不认为她能帮他,但她若心甘情愿被自己改变,总比抵触来得好。

“好。”他颔首。

……

大魏,都城。

官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广渊王摄政,免三年赋税,举国同庆。

一队人马徐徐前行,为首之人穿着件曙色袍服,身后墨色的披风随风飞扬着,长发高束,阴鸷的眉眼带着丝媚意。

身边有将士不解:“王爷为何要留下皇帝,若哪日再生异端……”

“兵马都没了,如何生异端?”楚墨打断了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仍有道道血痕的手。

他所要的权势、女人,都已得到,本该开怀的。

王府已近在眼前。

楚墨刚要下马,一旁陡然一声清脆的鞭响。

赤色长鞭直直朝他袭来。

楚墨微微侧首避开。

眼前那长鞭又朝他抽来。

“保护王爷!”周围有人高喝。

很快有将士一拥而上,将那袭击之人抓住了。

“放开我!”娇怒的女声传来,“你害的父亲被软禁府中,我今日定要找你算账!”

楚墨朝那女子望去,她穿了件赤色云缎裙,手里拿着长鞭,眉眼满是怒气的瞪着自己。

他恍惚了下,有一瞬间竟觉得回到了大燕,那些世子羞辱他时,也有一女子拿着长鞭满眼怒气的站在他身前,不同的是,那个女子在保护他。

“王爷,是秦太师家的三小姐。”将士禀报。

楚墨回过神来,喉咙一紧:“嗯,”声音有些喑哑,“送回太师府上,严加看管。”

“王爷?”将士不解,“她欲要行刺……”

“送回去。”楚墨声音低沉了些。

将士愣了愣,最终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楚墨仍定定立于原处,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

从大燕时便跟在他身侧的暗卫也看了眼那女子,眼神复杂:“王爷……”

楚墨回过神来,神色一凛,转身飞快走进府中。

下人早已备好了晚膳,满桌的玉盘珍馐,只是周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半点儿人气。

楚墨皱眉:“姜姑娘呢?”

下人忙跪下道:“姜姑娘说她身子不适,在房中用完晚膳已经歇下了。”

身体不适。

楚墨听着这番话,明知是借口,却莫名的连戳破都懒得。

一路从大燕快马加鞭回到大魏,兵马以雷霆之势围困皇宫,夺权夺势,翻手之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曾经羞辱过他的那些宫人一个个被拔了舌头,几家世子皇子也都该废的封废,该杀的杀。

一群人跪在地上哀求着,本该是爽利的,可听着却令人心烦意乱。

他最终坐在桌旁,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这似乎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坐下来好生吃一顿饭。

可脾胃却忍不住泛起阵阵油腻。

“是不是不合胃口?”对面,有女声满眼担忧地问他。

楚墨猛地抬头。

眼前却空无一人。

楚墨紧皱眉心,只是幻觉。

他冷笑一声,又在想些有的没的。

垂眸一人用着晚膳,可越吃越发觉得肺腑泛着酸疼。

最终“啪”的一声将碗筷放在桌上。

门口的下人忙跪在地上。

楚墨未曾言语,只身走了出去。

姜蓉蓉所在的客房早已漆黑一片,永远不会有一盏灯等着他。

楚墨注视着那片漆黑,良久缓缓转身去了书房。

书案的旁边没有软榻,也没有那个总是放满糕点的矮桌,更没有那个窝在上面看话本的人。

他厌恶甜腻,可是每次那个看着话本的女人总是顺手拿了枚糕点递到他嘴边,最初是嫌厌的,到后来,竟然逐渐习惯了。

“叩叩”门外两声敲门声。

楚墨垂眸敛神,神色瞬间如常。

有人推门而入,手中提着膳盒,将膳盒放在书案上,拿出里面饭菜,菜色清淡。

楚墨目光一滞,看着那几盘菜,呼吸都凝滞了。

“王爷晚膳未曾吃什么,属下命人做了些清淡的食物。”暗卫的声音传来。

楚墨闻言,眸光逐渐沉了下去,只低低应了声:“嗯。”

“血丝蛊的下落,找到了,”暗卫接着道,“那养蛊之人明日便会来都城。”

楚墨手一顿。

血丝蛊,可解寒花毒。

“嗯。”

暗卫离开了,楚墨低头看着那些菜,和曾经在公主府时姜斐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尝了一口,喉咙却忍不住瑟缩了下。

味道是不一样的。

姜斐做的没有王府大厨做的好吃。

楚墨忍不住低笑一声,她若是知道,只怕会直接将饭菜倒了。

高高在上又跋扈张扬的长宁公主。

下瞬,楚墨反应过来,唇角的笑渐渐淡去,而后猛地起身。

他这是怎么了?

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到那些本该耻辱的过往?

书房不能再待下去了!

楚墨站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周围无数人跪下行礼,他只充耳不闻走出府去。

免赋税三年,大魏大庆三日,都城不宵禁。

繁闹的夜市,楚墨行走在其间。

提着花灯的男男女女,穿行而过。

拿着糖葫芦的孩童,笑着闹着。

还有……楚墨脚步不觉停下,看着不远处的糖人摊位,有一瞬间仿佛看到摊位后坐着的不是那个老板,而是一个明艳绮丽的女子。

首饰摊前,那个女子在试着那枚孔雀钗,问他好不好看。

糕点铺里,她拿着枚打糕递到他唇边说“我尝过了,不甜腻”。

湖边,放文灯的男女奇怪地看着他,大抵是觉得他一人来这里很是奇怪,匆匆忙忙地到了别处。

楚墨只看着那盏文灯。

其实他也有过的,那文灯上,还写着专属于他的愿望:

得偿所愿,一生喜乐。

楚墨弯了弯唇角笑了起来,然下瞬笑容僵住。

他得偿所愿了,却为何……不见喜乐?

养蛊之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破旧的麻衣,腰间别着酒壶,来到府中时正是第二日的午时。

楚墨亲自接待的那老者。

老者拿出一个竹笼,笼中一只蟾蜍。

“血丝蛊便在这毒蟾蜍体内,必须以活肉引之,”老者万分宝贝地拍了拍竹笼,“今日倒叫你赶上了,若不是我近日无钱饮酒,定不管中毒那人是死是活。”

楚墨看着那只蟾蜍,心中微紧。

“这血丝蛊,一旦脱离,便只能存活三日,所以不得浪费,”老者又道,“中毒之人呢?快让她出来。”

楚墨命侍卫去请姜蓉蓉。

老者又在嘀咕:“想我十年养这一只蛊,这银子可不能少了。”

“慢着。”楚墨身形一震,许久看着老者道:“只有这一只蛊?”

“自然。”

楚墨盯着蟾蜍,唇微微泛白。

“王爷?”侍卫不解。

楚墨不语。

终是身边的暗卫上前,小声道:“王爷可是在念着长宁……”

“将姜姑娘请来。”楚墨疼得打断了暗卫的话,声音有些仓皇。

暗卫怔了下,继而低头:“属下多嘴。”

楚墨未曾回应,双手紧攥着,死死抿着唇,良久忽然转身朝外走去,却恰好碰见了正要进门的姜蓉蓉。

“楚墨?”姜蓉蓉的脸色微白,眉心轻蹙着望着他。

即便她是被威胁着来了此处,可他替她寻到了血丝蛊,她仍是感激的。

楚墨也看着姜蓉蓉,终一言未发走了出去。

直到回到书房,楚墨方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紧攥的手张开,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他不会后悔。

绝对不会。

楚墨再没去后院,不知道那老者何时离开的,只是午后,又有下属前来进谏要他“登帝”。

他始终没有说话。

只是这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人蜷缩在他怀中,轻声呢喃:“才不要嫁给皇帝。”

而后,那女人攀上了他的后颈,轻吻着他的唇角对他说:“我好爱你。”

楚墨气喘吁吁地醒了过来,后背一层薄汗。

梦境里始终有一团白雾。

直到最后,他才看清那女人的模样。

姜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