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顺畅得不可思议。两人从北燕门成功逃出后联络上北衙禁军统领。
钟阑将先前想好的刺客说辞与北衙禁军统领一说,将令牌托付给他,然后便“柔弱不能自理”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所有事情都已重回正轨。
大太监一脸欣喜地凑到床前:“陛下,您终于醒了……”
“那小子呢?”
“闻公子?”大太监眼睛一转,“按您的吩咐,没人为难他。要不奴才这就去传他来?”
“不。”钟阑扬起上半身,神色难得认真,“朕有事要确认。”
为何身份文书与痣都对得上,三年前还是认错了人。
他立即命人找到三年前去南穹押人的士兵,刑讯之下知道了身份文书调换的事情。而假货耳朵上的痣,是他为了模仿闻姚,用滚烫的针蘸上赭石颜料点的。
钟阑正震惊于这狗血的误会,大太监敲响了门。
“陛下,大理寺卿张大人来了。”大太监进来通传,“您先前说,公子姚之死调查不出结果就该去查查他身旁的宫人,张大人说,确有所获。”说罢便带着宫人都退下去了。
“陛下,公子姚之死,确有蹊跷。”大理寺卿迈着沉重的步伐进来,重重一叹,双手举过头顶,“凶手是一小太监,是在质子临行时被南穹皇后赐给公子姚的,备受信任。”
“守卫念公子姚得陛下宠爱,向来默许公子姚出入皇宫。那日公子姚翘课去宫外听戏,凶手是其出宫带的唯一下人。其伙同京城同党溺杀公子姚,并将尸身放入马车运回皇宫,凿御花园湖之冰而沉之。”
钟阑皱眉:“蛰伏三年,此时才动手?”
“公子姚为南穹废后所出,为现皇后所不容。近来南穹君重病,恰逢质子回国之期将近,皇后恐公子姚回国作为嫡子与其子争抢君位。”
钟阑扶住额头:“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等等!”钟阑忽然正色,叫住了他,无比严肃,“这件事情不许声张,不然朕拿你是问。”
大理寺卿:“臣谨遵圣命。”
那名南穹皇后派来的小太监随队出发时只知道自己服侍的是“闻姚”,却也因调换身份的事情搞错了对象,杀错了人。
即使被调换了文书、被假货折辱,真正的闻姚都一直不声不响。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闻姚知道南穹皇后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他需要一个替死鬼。
他比原著的心思更加深沉。三年前,十五岁的他已能用惊人的远见、魄力和忍耐力铺下为解开三年后的局。
微妙和陌生悄然爬上钟阑心头。他早就习惯事事在自己掌握之中。然而,他此时手握原著剧本,却无法猜测闻姚对自己到底会有怎样的态度和看法。
-
“你们听说了吗?那位闻公子可得宠了,陛下甚至让他搬入升云殿的偏殿居住,这待遇,连公子姚都没有。”
“他不是上次劫持陛下的绑匪吗?”
“哎呀,你懂什么呀。上次有刺客浑水摸鱼,在危机时刻反而是绑匪保护了陛下。陛下因此对他产生别样感情了呗。”
“要我说呀,还不是因为那张脸。你要是长成北衙禁军统领那样,就算是去阎王面前将陛下截回来,都不会有这待遇。”
宫里趋炎附势的人闻着味儿往偏殿里送东西,忙碌热闹了好一阵。
钟阑等人散尽了立刻差人从私库里拿了一套上等皮革护膝,亲自去看闻姚。
“不用太悲观,”钟阑出发前安慰自己,“这几年朕未苛待质子们,即便闻姚城府深沉,但并不厌恶我。”
然而,在转角处,他远远地见到闻姚的贴身小太监正在搬一个灰扑扑的箱子。
钟阑敏感地皱起眉头,叫住了小太监:“这是什么?”
小太监吴庸连忙行礼:“禀陛下,这是我们公子的冬衣。公子念旧,让奴才将旧东西都收起来。”
钟阑打开箱子,里面只有两件单薄的衣服,已经很破旧了。
“朕未曾苛待质子,每年内务府都会拨成衣给质子,为何只有这样的衣衫?”
吴庸有些犹豫,思考后心一横:“公子姚不喜我家主子,特意‘关照’了内务府。我们已经两年没有新衣了。”
钟阑心里咯噔了下,随手翻了下箱子里的衣服,发现还有两个小瓶子被裹在衣服里:“这瓶子里又是什么?”
“这是奴才家乡的土方子,调给主子涂冻疮的。”
钟阑的声音不住上扬:“这几年来,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连暖手的炉子和药水都缺?”
“是的。毕竟宫里没人能违逆公子姚,我们公子也知道,没人会替自己出头……”
忽地,门里传来少年刚过变声期的声音,严厉而短促:“吴庸。”
小太监一个激灵,立马不做声了。
钟阑回头,发现闻姚正扶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旧的,仔细看却能发现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了。身型虽已似大人,肩膀却略有少年的单薄感,挺得直而硬。
闻姚的眼光闪烁,罕见地回避钟阑的目光:“谢陛下宽恕与赏赐。”
这无疑是一种疏离的拒绝。
钟阑的目光从他头上的木簪子扫视到脚上的麻布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有多艰难。
真男主闻姚,在自己后宫里过了三年没人疼的小可怜生活,而自己一直为欺负他的人提供保护。
怪不得当日被污蔑为凶手时,他甚至没期待辩解。这三年早已冻凉了他的心,让他根本没指望自己能被公正对待。
“……”
钟阑喉咙底下翻过无数话语,最后全被咽了下去。
入夜,钟阑回到升云殿,独坐在案前,神情恍惚,嘴里不停自言自语。
“他是和原著一样,记恨上我了吗?”
“那我这三年到底在做什么?”
钟阑莫名联想到多年之前自己没有卷入无限流、还是个学生时,开学前一天暑假作业被亲戚家的熊孩子撕碎了冲厕所的窒息感。
-
“不行!”
钟阑猛然睁开双眼,一脚踢开锦被,近乎惊恐地起身。
夜里,他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眼前却全是自己到死都不得休息的样子。
他梦到自己头发斑白、满手皱纹、立于皇城之巅,口里还念叨着:“朕终于过完了忙碌充实且有意义的一生。”
吓得梦中的他手脚冰凉,竟然主动醒了。
守夜的小太监在门外问:“陛下,您没事吧?”
钟阑怔怔地看向窗外。初月半明半昧,枝头空无一物,冷风卷杂着呼啸声。
“陪朕走走吧。”
钟阑披着一件不算厚实的外衣,在步廊上漫步,忽地,两旁挂着的红绦刺眼地闯入眼帘,像极了梦中城楼上的装饰。
“怎么突然挂红绦了?”
小太监撑着宫灯走在身旁:“陛下,今日腊月初一,按例要办红灯宴,您登基后下令一切从简,于是宫人们就单挂了红绦。”
“……”钟阑抿直了唇,转头看向别处。
忽地,脚步停下。
“那是什么?”
御花园后湖的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点零星的火光在冰面角落上闪烁,隐秘而幽微,完美地隐藏在半明半昧的夕阳和枯草间。
小太监看颜色,立刻说:“我立刻去灭了。宫中哪个不长眼的竟然点明火。”
“等等!”
钟阑的目光像是被黏在那一点火光上,不顾四周,大步沿着结了霜的小径走到湖边。
这是一盏蜡烛还未灭的红灯。
如果湖面没有结冰,它就能沿着湖联通的水渠在宫里漂流,绕宫城一圈,最后被排水网拦下来。或许在这个隐秘的角落,它一整个冬天都不会被发现,待春日冰融雪化,将延续冬日未竟的梦想。
“呀,哪家的红灯会往水里放啊。咱这北方地界,都找不到一条没冰的河。”小太监啧啧道,“倒是南方,似乎他们的红灯宴是绕着水的。”
钟阑心思微动:“你知道南穹的红灯宴有什么习俗吗?”
小太监歪头一想:“南穹有两种红灯,一种红灯是对丰收的祈愿,人们与辛国一样挂红绦、换红灯罩;第二种却是未婚少年少女用红油纸折的灯。他们在灯上写上情语,让其随水而去,相传若灯飘过新上人门前,对方会收到心愿,如有意便会在一月半后的元宵节时在灯主人的门前放一盏红灯回应。”
刚说完,他就捂住嘴。
这宫里南穹来的,可不就那位了吗?
“朕知道这只红灯的主人了。”钟阑紧皱的眉头忽地散了开,噙着笑意捡起这只红灯,吹灭了里面的蜡烛,“少年怀春,正常。”
他忽然想起,先前闻姚想要逃命还带着的那支木簪子,心下便肯定了。
既然原著里没有身份调换,没有刺杀,那么如今的闻姚多一个凭空出现的暗恋对象也正常。
钟阑仔细检查了这只灯,只看到一行很规整的小字。
“若梦,不敢醒。”
他有些遗憾,并看不出少年怀春的对象。
半炷香后,钟阑坐在偏殿前厅。有趣且微妙的是,这个点了,闻姚也没睡。
宫人全都退到门外,对面只坐着一个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
“陛下这个点来,说要与臣做一笔交易。臣却想不出半点可被陛下所求的东西。”
“你会有的。”
闻姚的表情不经意一滞,抬眼,将钟阑捧杯、垂眼吹散茶雾的样子收入眼底。
钟阑放下茶杯,笑眼盈盈:“你有心上人了?”
闻姚猛然起身。
钟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语气却更温和了:“是辛国宫里的吗?”
不知为何,他发现眼前少年满脸的防备和紧张如潮水般褪去。
闻姚慢慢坐回去,点了下头。
钟阑一下勾起嘴角:“是个美人吧。能告诉我吗?”
闻姚有些敏感地抬眼,扫了眼他的脸。眼神回避后,他轻而淡地回复:“是个美人。但我不想说。”
“没事,可以不说。”钟阑放下茶杯,“你如果回南穹,是不是再难看到她了?”
闻姚又点了下头。
钟阑脸上挂上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没法再一个月里攻略男主,宫里某个小姑娘却早就可以了。
他想要的,不过就是下半生的闲散生活罢了。攻略不成,还有其他的方法。
“若你有朝一日能成一方枭雄,朕便收她为义女,给她最风光的嫁妆。以后辛国皇室便是你的姻亲。”
闻姚震惊得瞳孔紧缩。
钟阑笑着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