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玖终于得到了遍寻十年的答案,却是最让她接受不了的一个。
她自小就爱那娇惯的玫瑰,性格也像是玫瑰一样,娇惯、美艳,又温柔。
向家有大片玫瑰园,而她嫁给宋晏后,庄园中种的玫瑰数量和品种也更加繁多。
这十年来,向玖难得清醒时,总是会哭泣地问宋晏,她的小止为什么要离开她的视线,为什么要离开她身边。
宋晏不知道真相,只能想到各种理由来安慰她。
宋晏什么都说过,但却从来没有说过,宋流止是因为想要给妈妈拿玫瑰才离开向玖身边这种极其残忍的理由。
向玖的眼泪流得更凶,抱着宋羽河哽咽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她眼睛里全被眼泪溢满,还是病情又加重,眼前似乎出现从来没见过的幻觉。
那些在他痛苦的十年里能短暂地得片刻精神安宁的玫瑰园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艳红的玫瑰在她的眼中,逐渐变得狰狞可怕,一朵一朵盛开在宋羽河身后,像是血腥的枯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似乎想要拽着宋羽河的身体往黑暗里拖。
向玖满脸惊恐,已经没有力气尖叫了,只知道死死抱住宋羽河,用自己单薄纤瘦的身体护住她的孩子。
那些不是玫瑰!
是可怕的,狰狞的怪物!
那是致自己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花瓣像是一张张血盆大口,妄图将她的孩子吞下腹。
向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她是清醒还是在发疯,只知道她要保护小止,保护他不被玫瑰的枯手给拽走。
如果没有玫瑰就好了。
她浑浑噩噩地想。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喜欢玫瑰,她的小止就不会因为一朵花而受这么多年的苦。
她想问,因为一株玫瑰,你流落在外受苦多年,难道就不恨我吗?
向玖满脑子浑浑噩噩,满心被自我厌弃和恨意填满,却完全不敢向宋羽河问出这句话。
她怕会得到一个让她生不如死的答案。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向玖迷迷怔怔半天,才缓缓抬头。
宋羽河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弯着眼睛说:“妈妈不要吗?”
向玖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宋羽河手中还有一株玫瑰。
那朵玫瑰明明该狰狞可怕的,但在宋羽河手中,就单纯只是一株漂亮艳丽的玫瑰。
向玖一时间有些迷茫起来,她看着那朵玫瑰,又看了看周围张牙舞爪的艳红色枯手,竟然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
她该要吗?
她还配要玫瑰吗?
宋羽河见她浑身都在发抖,脸上已没了之前的癫狂和恨意,他将手中的玫瑰花掐断枝茎,只留下短短一截,姿态极其轻柔地将玫瑰插在向玖乌黑的头发里。
向玖将浓密的头发扎成一束落在肩上,玫瑰插在耳边的发间,映衬着她苍白的脸庞更加脆弱精致。
向玖忘记了哭,呆呆看他。
宋羽河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哄孩子似的,温柔地说:“真好看。”
他看着玫瑰、看着妈妈的眼神依然和十年一样,满眼都是孺慕和喜爱,孩子似的纯澈眼神好像一束阳光,将向玖视线中的黑暗逐渐击散。
那些狰狞的红色枯手像是被阳光照耀的厉鬼,发出一声声尖利的惨叫,随后化为丝丝缕缕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向玖睁大眼睛看了宋羽河很久,终于抱着他,控制不住地放声哭出来。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玫瑰。
十年的痛苦终于消散。
一切尘埃落定。
向玖大悲大喜,回去后就病了,但她病得全身无力,还是死死拉着宋羽河的手,不舍得放他走。
宋羽河也乖乖地坐在床边:“那我在这里陪着您。”
向玖忙不迭点头:“好,小止……别走,要让妈妈看着你。”
“好。”
宋羽河也没想走,他手指轻轻拍着向玖苍白的手背,嘴中哼着当年向玖哄他睡觉的摇篮曲,只是时间相隔太久,他已记不太清调。
向玖吃过药,就算再不想睡困意还是一阵阵袭来,听着宋羽河哼着自创的摇篮曲,唇角勾了勾,终于露出一个安稳的笑容。
半个小时后,向玖沉沉睡去。
宋羽河小心翼翼点开向玖的光脑,设置好程序,又耐心等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宋羽河到客厅转了一圈,只瞧见在看药品书籍的宋晏。
见宋羽河下来,宋晏将眼镜摘下来,柔声说:“她睡了吗?”
“嗯嗯。”宋羽河点点头,“哥哥呢?”
“好像在二楼。”
宋羽河和宋晏说了几句,又趿拉着拖鞋上了二楼。
对他来说,这十年的时间也仅仅只是让他对家的记忆有些模糊,并没有让他心中产生任何疏离和隔阂。
宋羽河刚上二楼楼梯,就见宋关行端了个托盘往这儿走。
一瞧见宋羽河,本该上来打招呼的宋关行脸色突然浮现一抹心虚,立刻转身就要往回跑。
宋羽河已经看到了他,疑惑道:“哥哥?”
宋关行干咳一声,僵在原地,故作镇定道:“嗯,怎么了,她睡了吗?”
“嗯,睡了。”宋羽河好奇地看着他,“先生呢?”
宋关行一噎。
薄峤在外面等了一天,就算宋关行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能让他再开车回去,便将他请到家里来休息一晚。
薄峤往往不到十二点不睡觉,更何况还在别人家里做客。
宋羽河本来以为他哄完向玖后还能再和薄峤聊聊天,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
宋关行干巴巴地说:“他……他累了,已经睡着了。”
宋羽河“啊”了一声:“这么快啊?”
“嗯嗯。”宋关行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推着宋羽河的后背,催促道,“好了好了,太晚了,赶紧睡觉吧。”
宋羽河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要是搁了旁人他肯定晕晕乎乎就被宋关行忽悠过去了,但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先生会这么早就睡觉吗?
就算再困,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和他说就直接回客房了吧?
再说……
宋羽河的余光瞥到宋关行手中托盘的东西,眼尖地看到一个放药的纸包,他连忙说:“你为什么拿药?先生生病了吗?”
宋关行:“……”
宋关行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在这事上宋羽河这么敏锐。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好意思再隐瞒:“他连轴转忙了好多天,今天好不容易能休息,又在雪中等了好久,再健康的身体也有些遭不住。”
见宋羽河眉头都皱起来了,宋关行忙说:“不过没事,他已经吃了药睡了。”
宋羽河眉头耷拉着,讷讷地说:“我想去看看他。”
宋关行本能拦他,但见不得他这副失魂落魄的自责模样,只好放他过去了。
二楼的客房开着一盏床头灯,阳光晒过被子的温暖气息溢满整个房间,宋羽河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探进去一个小脑袋。
薄峤正躺在床上,隐约能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看到他正抬着手用手背抵着额头,似乎极其难受。
薄峤头晕目眩,呼出的气都带着热意。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隐约感觉到门似乎被打开了,走廊的灯从外倾泻进来,照得他有些刺眼地闭上眼睛。
薄峤以为又是宋关行那个扰人清梦的混蛋,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让我安静一会吗?!”
话音刚落,那轻缓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又像是委屈地悄咪咪往外退。
宋关行可不是这种骂一句就会退缩的人。
薄峤后知后觉地一惊,忙睁开眼睛朝门口看去,就见宋羽河一副做贼的模样,这踮着脚尖往外走。
薄峤:“……”
薄峤当即哭笑不得,开口道:“怎么是你?”
刚才不是和宋关行说了,别让宋羽河进来吗?
宋羽河讷讷回头:“我……我这就走,让你安静一会。”
薄峤哪怕难受得要命,也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没说你。”他奋力地抬手朝他一招,“过来。”
宋羽河连忙像是小狗一样颠颠地跑了过去。
客房的床有些低,他跪坐在床边软软的地毯上,双手扒着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薄峤。
薄峤的病有些严重,是疲惫过度加上受冻太久引起的感冒风寒,一时半会好不了。
他闷咳了一声,问:“回家高兴吗?”
宋羽河说:“高兴!”
虽然挨了一记耳光,但他还是很高兴。
薄峤笑了笑,又问:“那还想回莫芬芬吗?”
宋羽河:“不回啦。”
薄峤这才放下心来,宋羽河这个角度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他心都要化了,没忍住抬手轻轻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抚摸了一把。
宋羽河被摸头摸习惯了,非但不排斥,还像是一只猫一样眯着眼睛在他掌心蹭。
薄峤被蹭得掌心发麻,强装镇定收回爪子,说:“赶紧走吧,感冒很容易传染。”
说到这个,宋羽河又蔫了,干巴巴地说:“是我不好,连累你生病了。”
薄峤无奈道:“关你什么事,我睡一觉就好了,别担心。”
宋羽河还是趴在床上满脸闷闷不乐。
薄峤不想他太自责,转移了话题:“听宋关行说,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吗?”
宋羽河偏头想了想,说:“我想把57修好!”
薄峤失笑:“这种可不算礼物,再说我也做不到。”
宋羽河这才反应过来:“先生要给我送礼物吗?!”
“嗯。”
宋羽河心情又瞬间好了起来,托着腮认真地想:“要什么礼物好呢?”
薄峤本来想给他点时间认真想好要什么,但宋羽河只是想了一下,就高兴地说:“我知道了,我想要一片漂亮的雪花。”
薄峤疑惑地说:“雪花?”
“嗯嗯!”宋羽河说,“就是我们上次看,盛临给女主角求婚的那个冻冻雪花!”
薄峤:“………………”
薄峤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什么,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呛得微微发红,眼神有些惊骇地看向宋羽河。
求婚……
求婚??
盛临用雪花求婚那部电影已经是五年前的片子,当时好多情侣争先效仿,冻雪花的店营业额一年超过之前的十年。
不少人也将冻雪花当成是求婚的代名词。
而现在,宋羽河问他要冻雪花?!
薄峤第一反应就是……
十八岁只是成年,也没到法定结婚的年龄啊!
宋羽河见他呛到,连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疑惑道:“怎么被呛到了?要吃药吗?”
薄峤一把扣住他的手,偏着头往一旁咳嗽,省得传染给宋羽河。
等到他艰难缓过气来后,几乎是咬着牙说:“为什么要……冻雪花?”
“因为先生说雪花很漂亮。”宋羽河如实回答,“无论它经历了什么都很漂亮,所以我想要。”
薄峤:“……”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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