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关行离开薄峤家的时候,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本来就没睡好,昏昏沉沉地坐在接他的车上,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面无表情地打开通讯列表给薄峤发消息。
【宋关行:你,不许去植物园,现在,立刻,马上去和羽河说你有安排去不了了。】
【薄荷:有病。】
【宋关行:?????你的ID名字怎么回事?????】
【薄荷:我喜欢薄荷,有什么问题吗?】
【宋关行:……】
宋关行靠在椅背上捶胸口,省得自己被气到背过气去。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奇怪ID的时候,宋关行继续发消息。
【宋关行:明天你别去,如果你真的打算去的话……】
【薄荷:呵,怎么样?】
【宋关行:我就求你!别去!求求你了!】
薄峤:“……”
一向喜欢让别人求他的宋关行难得一次求别人,薄峤觉得很稀奇,“咔”了一下截了图后,也懒得搭理他,任由宋关行怎么折腾都不回他消息。
最后宋关行只能彻底放弃了,不过能和宋羽河一起去植物园看玫瑰,也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薄峤,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宋关行美滋滋这样想着,数着秒针,终于熬到第二天清晨。
他照例六点就起身去拍薄峤别墅的门,好在薄峤早就清楚他的尿性,早早起床,此时正在吃早饭。
宋关行之前送的植物园归属合同里有一张植物园玫瑰园的卡片,宋羽河很喜欢,总是拿着开开合合地玩,这次能真正去玫瑰园,他很期待,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哼歌,心情好得很。
瞧见宋关行进来,他眼睛一亮,二口两口将二明治吃了,从椅子上蹦下来,高高兴兴地说:“现在就走吗,玫瑰园这个时候能开园吗?”
他问出这句话,宋关行就知道植物园的归属合同他根本没看,也纵容地说:“能开,今天有晨露,花儿会更好看。”
宋羽河一开心眼睛就弯成月牙,显得越发乖巧。
二人吃完了早饭,坐车前去植物园。
一路上,宋羽河乖乖系着安全带坐在后座摆弄玫瑰园的卡片,手指将玫瑰放大缩小,满眼都是喜爱欢喜。
他是真的很爱玫瑰,这次出来光脑上带着薄峤第一次送他的机械玫瑰挂件,手上带着玫瑰手链和戒指,在他翘着脚晃荡时,宋关行还在裤腿缝隙里瞥见了红色的玫瑰脚链,贴在那雪白的脚踝上,显得莫名缱绻色气。
宋关行冷冷看了薄峤一眼,觉得此人给宋羽河买脚链根本没安好心。
禽兽。
他弟弟还是个孩子。
“羽河啊。”宋关行和宋羽河搭话,“你昨天的数据调试得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宋羽河将卡片阖上,认真地和他说:“我把第二帷行的oglk数据调整成了56.241,好像有点用处,过几天等研究院采购的仪器到了再重新试试。”
宋关行挑眉:“这个阈值不是应该在55.99吗,超过这么多真的能行?”
宋羽河点头:“能的。”
一旁的薄峤:“???”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都听不懂。
学药品的薄峤听两个仿生机械系的聊数据简直像是在听天书,没听一会就有点昏昏欲睡。
薄峤连话都插不上去,只好憋屈地在一旁玩光脑。
宋关行余光扫到薄峤满身郁气的样子,心中暗爽。
等到话题告一段落,薄峤忙收了光脑,闷咳一声打算和宋羽河说话。
宋关行眼尖地发现,立刻“啊”了一声,说:“对了,羽河,还有个事。”
薄峤:“……”
薄峤刚到嘴边的话直接憋回去,差点被噎死。
宋羽河:“什么?”
“奖杯。”宋关行笑眯眯地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来星河的奖杯,“这是星河制作好的奖杯,给他他的。”
宋羽河本来对奖杯没什么兴趣,一听是他他的,眼睛一亮,“哇”了一声,欢喜地接过来奖杯盒子:“他他竟然得奖杯啦?”
“嗯。”宋关行和他解释奖杯的来历,“这些年得到这个奖杯的很少,他他实至名归啊。”
宋关行逐渐摸准宋羽河的喜好,只要夸他的仿生人或带他去看玫瑰,他能高兴好久。
特别好哄。
他他被夸,宋羽河果然很开心,爱不释手看着那奖杯,脸上的愉悦挡都挡不住。
57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薄峤。”
宋羽河有些不高兴地戳了戳奖杯上的logo:“你再说先生,我就生气了。”
57:“……”
宋关行见他脸色变了,还以为他不高兴,忙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宋羽河摇头,他将星河的logo给薄峤看,“先生,看,和你的奖杯一样呢。”
原本很不高兴的薄峤一秒就乌云散去,故作镇定地说:“嗯,晚上回去就把两个奖杯摆在客厅上吧。”
“好!”
宋关行:“……”
宋关行要酸死了,但又说不了什么,只能强颜欢笑。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植物园入口。
宋羽河从车里蹦下来,深吸一口清晨的清冽空气,那点困意顷刻就散了。
清晨八点多,植物园空无一人,路边的绿植全是露珠,山顶上满是氤氲的雾气,几乎和天边的云连成一片。
宋羽河越发期待玫瑰园,一蹦一跳地顺着指示牌往前跑,宋关行和薄峤慢吞吞跟在后面走。
薄峤不是个太记仇的人,看着宋羽河一会跑到前面一会又答答跑回来,兴奋得不行,犹豫一会,问宋关行:“他的药吃完了,还要继续吃吗?”
宋关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薄峤说的是宋晏给宋羽河开的治疗心理的药。
“我回去再问问。”
薄峤挑眉:“你不打算再试探他一下吗?”
宋羽河明显比前段时间心理好了许多,就算之前57没修好他也没崩溃,甚至被哄了两下就又活蹦乱跳起来。
宋关行连忙说:“先别,别!”
薄峤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如果他是宋关行,早就恨不得把宋羽河认回家,他倒好,怎么和宋羽河关系越来越好,却越来越退缩呢?
不过考虑到宋羽河之前看了一段视频就应激发作的样子,宋关行有所顾忌也有些道理。
薄峤也没插手他们家的事,快走几步跟上等他的宋羽河:“慢点跑,当心滑倒。”
宋羽河笑起来:“不会的。”
二人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达传说中的玫瑰园。
宋羽河在嗅到空中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时就知道目的地到了,他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前跑,嘴里还在嚷着:“玫瑰!玫瑰!”
见他脚跟都不沾地往前跑,宋关行也吓住了,忙说:“昨天晚上下了雨,路上很滑,你当心着点!”
宋羽河没理他,飞快拐弯消失在一片绿荫丛中。
在没到玫瑰园之前,宋羽河脑子里全是卡片上那小小的全息投影,只隐约有个玫瑰园的大致雏形,只知道很大很漂亮,里面种着他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玫瑰。
他穿过紫藤荫道,从狭窄处陡然出来,眼前瞬间被漫山遍野的艳红色铺满。
只存在幻想中、甚至超过他贫瘠想象的大片玫瑰一眼望不到头,露珠盈在花苞上,被微风一吹,晶莹剔透的水珠从花瓣上滚落。
宋羽河呆怔看着挤满他视野的玫瑰,一时间差点忘记了呼吸。
他做了无数个关于玫瑰的梦,但还是第一次知道玫瑰能美成这样。
宋羽河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前走了走,目光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落。
薄峤已经走过来,瞧见宋羽河连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的样子也没往前走,默默站在一旁。
宋关行找到一棵特殊培育的玫瑰株,那是宋流止当年最后一次来植物园看玫瑰时最喜欢的一株。
后来被宋关行买下植株,却没有移走,每年“忌日”那天宋关行都会在这株玫瑰前坐上许久。
宋关行拿着小剪子将其中一朵盛开的玫瑰剪下来,捏着走向已经开始撒着欢跑的宋羽河。
宋羽河兴奋得脸颊微红,在玫瑰园里跑了一会,高兴地冲到宋关行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好多玫瑰啊!”
宋关行捏着玫瑰花的手微微一颤。
当年他第一次带宋流止来玫瑰园时,小小的孩子也是这样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子,说了同样的话。
宋关行眸子一暗,强颜欢笑将手中的玫瑰递给他:“看,喜欢这朵吗?”
宋羽河垂头看了看,瞧见那极其高级的玫瑰颜色,“呜哇”了一声:“好看,喜欢!”
他接过来,乖乖道了谢,又开始往前撒了欢地跑。
玫瑰园旁边是一个自然湖泊,景色也是一绝,平时有些游客不愿意走路,会租船顺着湖泊河流到处飘,省了到处走。
宋关行也没有阻止他,顺着湖泊边缘慢慢踱步,眼中盈着温柔的笑容,目不转睛盯着宋羽河看。
大概是风有点大,宋羽河在路过湖泊时,捏着玫瑰花的手指一松,那轻飘飘的花朵直接被吹得落到了一旁的湖泊里。
宋羽河浑身一僵。
宋关行有些好笑地抬步上前:“没事,我再给你……”
话还没说完,回过神的宋羽河直接纵身跃到了湖泊里。
噗通一声。
宋关行当即愣住了,迅速反应过来后整个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吓得面无人色,狼狈地冲过去,嘶声道:“羽河——”
宋羽河已经捡回险些坠下去的玫瑰花,一脸惊喜地拉着岸边的桑树浑身湿淋淋地爬上来,朝着宋关行晃了晃那全是水珠的玫瑰花,献宝似的说:“看,我捡回来啦。”
宋关行:“……”
从玫瑰掉落湖泊,到宋羽河捡回来,仅仅十秒不到,短暂得就像是被小石子绊了一下的小插曲。
薄峤也被吓住了,飞快跑过来,见到宋羽河自己爬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打算上前骂一骂宋羽河的,但见到宋关行的神色,又止住了脚步。
宋关行怔然看着宋羽河走到他身边,那精致的小脸冻得发白,连嘴唇都在发抖却还是满脸欢喜地朝着宋关行笑。
好像他只是随意从地上捡回丢失的玫瑰,根本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宋关行浑身都在细细密密地发抖,瞳孔微微发散。
他想要勉强自己像之前那样努力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反过来安慰宋羽河,甚至还会夸奖他真厉害,但是脸却像是僵住一样,连唇角都动不了。
自从知道宋羽河是他弟弟后,宋关行一直努力着装成好哥哥的样子,不想给宋羽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哪怕宋羽河做完手术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偷偷跑出去,他也强行让自己不生气不发怒。
忍得多了,宋关行差点忘记自己的本性到底有多恶劣。
小时候,宋流止很活泼调皮,到处闯祸惹事,宋晏和向玖把他宠上天完全不管,只有宋关行会充当黑脸,逮着他严厉地教训。
宋流止喜欢粘着他,也最怕他。
宋关行觉得自己在宋流止面前应该是肆无忌惮,对他不顾自己身体的行为严厉教训,对他肆意闯祸的顽皮纵容也稍加引导,让他的弟弟不至于成为那种被宠坏的纨绔花瓶。
只是失而复得的恐惧让他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想着自己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宋羽河就会亲近自己。
但是现在,宋关行怔然看着浑身湿淋淋冻得发抖的宋羽河开开心心地捏着那廉价的玫瑰,好像捡回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心中给自己竖起的高墙骤然被打破。
“你在……”宋关行瞳孔失神,茫然地启唇,“你在做什么?”
宋羽河喜色不减,欢喜地说:“捡玫瑰啊。”
宋关行盯着宋羽河手中那湿漉漉的玫瑰,眸中全是迷茫。
玫瑰……
捡什么玫瑰,能让他连命都不要?
一瞬间,暴烈的怒火后知后觉地蔓延宋关行的胸腔,轰的一声炸裂开。
宋关行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张了张嘴,本能想要将怒火压下去,但根本压制不下去。
“什么玫瑰?!”
宋关行的怒火终于登顶,他将自己的恐惧和暴怒直接爆发出来,朝着宋羽河厉声道:“什么玫瑰能让你跳进水里?!你不要命了吗!!”
宋羽河直接被骂懵了,怯怯地看着他,羽睫上的水珠滚了下来,看着像是他在落泪。
但宋关行知道,宋羽河根本不知道惧怕是什么,他敢在自爆程序中若无其事地催自己离开,敢在深秋天跳进不知深浅的湖水里。
他敢……
他什么都敢。
他好像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又或许是在莫芬芬经历了太多害怕的事,让他对危险和死亡麻木了。
无论是什么,都让宋关行的心脏痛得像是被千刀万剐。
“你不要命了吗?”宋关行的暴怒只是一瞬间,随后的话就像是奄奄一息时的呢喃自语,“你不想活了吗?”
宋羽河从来没被这么凶过,更何况是一向对他和善的宋关行,他心脏一阵紧缩,害怕地往前一步,讷讷地说:“你……你不要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想要辩解湖边的水很浅,不会出事,但见宋关行像是失去最珍重的东西一般,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太过让他心惊,又不敢说了。
他只能说:“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没有人告诉他危险,也没有人制止过他,所以宋羽河从来不知道害怕。
但是现在,宋关行这种不受控制的暴怒,突然让他害怕了。
他害怕,胆怯,甚至知道后怕了。
宋关行感觉到自己脸上似乎有泪痕,他狼狈地擦了一把脸,吸了吸气,稳住发抖的声音,转过身轻声说:“先回车上换衣服吧。”
说完,快步往前走,只给宋羽河留下一个背影。
宋羽河呆呆看着宋关行的背影,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没睡好,脑海中隐约闪现一个画面。
似乎有个高大的背影也像现在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跌跌撞撞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声音稚嫩地喊着什么。
那人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微微回过头来。
这些记忆也曾经出现在宋羽河的梦中,但是无论是那个男人还是那个温柔的玫瑰美人,从来都是看不清楚脸的。
但是这一次,回头的少年那遮挡脸的云雾竟然开始缓缓散去,终于露出一张俊秀又熟悉的脸来。
少年眉目俊美,朝他坏笑:“小短腿,追不上啊?”
宋羽河听到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乖乖地说:“追不上。”
少年说:“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考虑抱你。”
奶呼呼的孩子皱眉半天,也不知道他哥是什么毛病,这么热衷别人“求”他。
他实在是太累了,只好说:“求求你,求求你啦。”
少年哈哈大笑:“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打算不抱你。”
“……”
他说完,笑嘻嘻地再次转身跑了。
孩子委屈地喊他:“……”
那段记忆飞快地闪过,接着记忆中那些玫瑰隐约和周围的玫瑰园重合,更多的画面像是云雾拨去,露出真正的完整记忆。
浑身湿淋淋的宋羽河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嘴唇张张合合,才发出一声迷茫的,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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