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楹歪头,嘿嘿一笑,跑到他面前拦住他:“就是,我也有点怕。尤其面对了那木洛的小人行径。可不可以……”她睁圆无辜的杏眼,眼神澄澈。
“彻夜不眠守着你?”他嘴角噙点冷笑,接上她的话。
对,陶楹点头如捣蒜,钟瑾真是个好人。
“你做梦。”谁料,他薄唇一开合,淬了冰的三个字砸了下来,把她开心的气焰一下子浇灭,她撇嘴,想问又不敢问,揶揄着。
“为什么?你怕你克制不住自己?”
钟瑾掠过她,从侧边慢悠悠踱步,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应声。
“你守着也可以睡觉的吧,不会很累的,只有那木洛看见你,必然不会轻举妄动。”她苦口婆心为自己晚上的安眠争取着。
可惜,
她有心,钟瑾无意。
一路不应,到了营帐,钟瑾径直放下门帘,让她定在了原地,薄唇讥诮:“你站在这里给孤守夜,那木洛也必然不敢来,试试?”
“守夜?我?”
陶楹指尖指着自己,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貌美如花的公主,就是用来守夜的,但凡正常点,都不会这么离谱。
她气笑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爱谁谁,最好那木洛把自己抓走,到时候钟瑾就知道自己的失职了。
钟瑾下颌绷紧觑着小公主的娇弱背影,食指捏着营帐门帘,眉梢微动,今夜他没告诉她,其实安排了巡逻。
食指一松,营帐倏地落下。夜晚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陶楹恨恨回了自己的营帐,匆匆洗漱完,陶灯小女孩依旧在角落里燃烧,她躺在樱粉被褥上,陷入松软里,喟叹一声。
她伸手拎起案桌上的竹叶本本,和炭笔,翻到最新空白的一页,回想了几日的相处,抿着菱唇,一字一句认真写下。
九月底,当当当,今天有了西域保护神亲自雕刻的星星石,没想到人装的斯文,还真有两把刷子。
十月二号,钟瑾骑着骆驼暴走,顺便还带上了她,暴走骆驼一点都不可爱,但变态气质的钟瑾有点萌,怎么肥事?
她边写边回想,嘴角和眼眸不自觉染上笑意。
炭笔慢慢在白纸上画了胖乎乎的卡通骆驼 骆驼上,是两个可爱的小人物。她还加上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一根曲线是风卷沙土。
星子在月亮的陪伴下闪耀,所有人都安睡在石壁的佛像无畏印下,西域的佛法,西域的保护神,见证历史的陶楹,在佛前,一切都连成了金线,前因后果。
陶楹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写下今夜最后一句话。
钟瑾,两面派?有待考察。
戈壁苍苍,秋风烈烈。
只需一日便可进入乌孙国,陶楹握着星星石,静静靠在车厢上,长长的队伍曲折蜿蜒,嘈杂的人声从木窗的缝隙里透过来。
“这是谁的花轿,千里送亲?”
“你还不知道,楚明帝与北疆结亲,这位应该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
“公主,爹,我也要看。”
“诶呦,”黑衫男子将小姑娘抱起来,小小一只眺望精美的流苏花轿。
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姑娘声音俏皮可爱,小手扯着旁边黑色布衫的男人,这稚嫩的声音引起了陶楹的关注,她将木窗打开一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闲散人群,背着包袱,拖家带口。
陶楹探出头来,凝在刚刚说话的那位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穿着粗布柴荆,可一张小脸圆圆白白,瞳孔大而分明,对望过来,张大嘴巴开心拍手,指着陶楹。
“爹爹,公主姐姐好漂亮啊。”
“音音的脸有些圆。”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小嘴巴翘起来,模样让人心都融化了。
陶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钟瑾耳力好,在安静的队伍里,猝然听见娇俏的笑声,他神色淡淡,拉着白马脖子上的缰绳,指甲莹莹生辉。
次须弥贱兮兮笑:“公主真是天真烂漫啊。”他朝着钟瑾挤眉弄眼,语气古怪。
钟瑾放慢了马蹄速度,闻言,薄唇微勾,不一会儿,花轿就与钟瑾的白马齐平了。陶楹仰头软着嗓子唤了声钟瑾,指着那一大片的人群不解问。
“那群人也是出来贸易的嘛?”
他循着她手指望去,一片片戈壁中,穿各式各样衣服的人群,有的赤发碧眼,有的窄袖长衫,有的头戴粘毛拖家带口,有的穿着丝绸…
“贸易?他们是来逃难的。”
“来到这荒芜的西北,不外乎云游四海的商人或佛僧,要么是从自己的国家逃出来避难,以求不受拘束的日子,在这里,你可以见到各个阶层人,贫民,贵族,丫鬟,佛子,商人……”
“好像挺有趣的。”陶楹趴在窗棂上,眼眸亮晶晶。云游四海,写一本《西域游记》,走遍整个广袤的西北,记录各色风情。
有趣?钟瑾眉眼清淡,不置可否。这些流离失所的日子,他的阿母又何尝没有经历过。
“那他们可以成功抵达目的地么?”沉默良久后,陶楹看着那个音音小姑娘,不由得为这一行人捏了把汗。西北的环境多变恶劣,一千人的和亲队伍都尚且遭遇各种各样的困难,只有几个人,或者是孤身一人勇闯西北,肯定困难重重。
钟瑾抿唇,绷紧下颌点了点远处的路,吐字清晰:“你所看的地方,每一处都是前人埋骨的地方。我们也不过是顺着他人尸骨摸索前路而上。”
陶楹望去,苍凉悲怆的大地仿佛只有戈壁细沙构成,数千年如一日矗立在天地之间,冷眼瞧着多少人死去,多少人经过。
她沉默下来,纤细指尖点在窗棂上,默不作声瞧着跟随花轿车队一起赶路的人群,车队的马蹄速度快,会不断赶超他们。
音音被爹爹抱在怀里,大眼睛瞧着花轿超过自己,向前驶去,爹爹累得直喘气,额角沁满了汗,音音捏自己的衣袖软乎乎地给爹爹擦汗:“爹爹累,音音自己下来走。”
“好。”
音音被放到地下,撒了欢一样追着花轿,大声喊:“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她脸上笑嘻嘻,一双小短腿哒哒哒踏在石子上,陶楹瞧去,小姑娘巴巴地追着自己的花轿,跑得飞快,喘着气,大幅度地挥着手臂。
“再见啦,公主姐姐!”
陶楹抿着菱唇,回之一笑,拔高声音:“再见啦,音音。”
音音开心地笑了,转了圈圈,哒哒哒向自己的爹爹跑去…
“钟瑾,她好可爱。”
陶楹眉眼温软,嘴角弯弯,仰着小脸看着骑着白马的他,他一袭白红色利落胡服,微微低头觑着她,眯了眯凤眸,沉沉应了声。
确实很可爱。
陶楹瞧着哈伊副将骑着马在附近盘旋,定是有要事禀告,撇了撇嘴。钟瑾侧目瞧着哈伊微一颔首,驱着马离开花轿。
“什么事?”
“殿下,那队匈奴人马跟在后边像个尾巴一样,乌孙向来与他们交好,不如今夜先灭了他们后,再进城邦。”哈伊沉声,络腮胡随着讲话颤动。
一连几日,匈奴人马都按兵不动,着实可疑,莫不是与乌孙提前勾结好,想来一出瓮中捉鳖,哈伊认为不可不防,他皱着眉头,等待殿下的指示。
钟瑾点头:“可,今夜行动。”
“殿下也去?还是留下来保护公主?”哈伊是个大老粗,摸着头脑询问,以前殿下向来是喜欢自己亲自观看杀匈奴人的场面,带劲血腥。
“哈伊,你问太多了。”他声线冷冷。
哈伊一个哆嗦,拉着缰绳退到后边。
陶楹在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耳朵竖得老长了,再加上她耳朵灵敏,听得一清二楚,钟瑾悠悠驱着马回来,她眉梢一挑,暗自撇嘴抱怨:“人家是和亲之旅,我是逃命之旅。”
“这一路上又是黑蜘蛛,又是流沙,还有头盖骨酒杯,现在匈奴人还要来追杀我。这都是什么事啊?”陶楹喃喃细语,越讲越气。
“你在怪孤?”钟瑾沉吟。
陶楹抿着菱唇,一个字都没回,钟瑾低眸望去,她大大的杏眼里写满,可不就是怪你,谁让你连夜杀人。
钟瑾嘴角噙笑,斯文俊秀:“没有孤,他们也照样会来挑衅,孤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孤。”
他懒懒将缰绳往自己冷白的指骨上卷了几圈,淡淡:“孤只好先下手为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陶楹知道他说的确实不错,只是他的行为和出招方式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又古怪又独断,不过杀敌效果满分。
“那,你们今晚又要去解决匈奴人马,可队伍不是还有个那木洛,你走了,我怎么办?”陶楹无辜的瞧着他,到时候她不就成了那木洛的刀下亡魂。
想想都觉得惊悚,可何况,那木洛他还打女人,可怕,实在是太可怕!
陶楹一个激灵,摇头晃脑。脑海里自动脑补画面,被那木洛一刀砍死,不。被那木洛疯狂暴力致死,不。
她粉唇微张,刚要说跟着一起去,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一道寒凉的嗓音自她头顶落下:“孤不去,有哈伊足够对付小喽啰。”
陶楹松了口气,只不过后来她发现松气太早了。
当落日接近尾声,霞红色遍布天穹车队在摸着乌孙国的边际驻扎营帐,一早再进城邦,几位北疆壮汉惯常三下五除二搞定了营帐,便聚到一边商量晚上的刺杀事情。每个人手里都别着一把大砍刀,以哈伊的体型最为高壮,腰间的刀也格外沉重厚实。
陶楹收回目光,边吃晚膳边眺望着近在咫尺的乌孙城邦,厚实的土城墙,有一排士兵在城墙之上拿着长戟把守,一动不动。城门紧紧关闭,没有丝毫迎接他们的意愿。
乌孙国内,
华丽的宫殿上,乌苏国国王乌至尊展开着匈奴的飞鸽传信,眉头皱起,那木洛的要求也忒过分了些,拿乌孙当靶子?
“父王,西楚公主的和亲队伍已经兵临城下,可要今夜看开城门迎接。”
乌至尊鼻子里冷哼一声,鹰眼瞧着下面禀告的儿子乌列,扬手就将信轻飘飘扔在大殿上,乌列身子一顿,微蹲身拾起,一目十行看了信的内容。
那木洛要求乌孙与匈奴联手,杀掉或者强掳走柔新公主,给西楚和北疆一个下马威。
乌列嘴角轻蔑:“父王,那木洛真是太狂妄,乌孙可不是匈奴的附属国,岂由得他想来就来,想指挥就指挥。”
“移儿臣看,不如照着信去做,但公主是我们的,西楚的宝物财宝也理应归我们乌孙所有。”
乌至尊老眉轻挑,郑重摇头:“没那么简单,北疆王子钟瑾是和亲队伍掌权人,在月氏国,团灭使者,为人阴密,杀伐果断。”
钟瑾?乌列更加不屑,嗤之以鼻:“就是那个北疆可汗与汉族女奴隶生下的杂种,他能厉害到哪里去,还是匈奴人过于轻敌,兵力弱。但我泱泱乌孙,好男儿从小训练有素,以武力为先,还怕他不成?”
“父王,你多虑了。”
乌至尊沉着一张脸思考对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乌列在身后不断请求趁夜出一队人马,探探虚实。
乌至尊点头,摆手。
乌列兴致冲冲往外走去,眼底是一闪而过的好胜心,他听闻钟瑾这个名字已久,据传为人傲骨,武力高强,甚至连乌孙国里都流传着嫁人要嫁钟瑾的歌谣,真是让作为乌孙王子的他颜面扫地。
他鼻子长哼一声,夜幕已经降临,城邦里点满了灯火,是时候动手了。
陶楹刚刚洗漱完,钻进松软的被褥里,准备闭眼歇息,此时紧闭的城门悄悄露出一丝缝隙来。
一行人轻手轻脚潜了出来,望着不远处的灰布营帐,乌列蒙着面,做了个手势,分散几路去扰乱队伍,迷惑钟瑾。
他黑布蒙着的面庞下,露出诡异的笑容,朝着最大的营帐望去。
他去会会西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