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扑扑,阴郁的沙粒不断旋转。
陶楹死死地拽住汪彤的腿,成功将她拉下了流沙,汪彤慌了神,拼命蹬腿挣扎:“你疯了,放开我,我去找人救你,好不好?公主!”她的腿有一半已经没入流沙,陶楹弯了弯嘴角,茶言茶语:“不太好呢,建议我们一起留在沙坑里。”
“你不想活了?陶楹,你是个疯子!”汪彤双腿全被不断淹没,随着她的挣扎越来越往下,甚至比陶楹的沉没速度还要快,她咬牙平息着呼吸,两人一起在流沙坑里,大眼瞪小眼。
笑话,活还是要活的。
“玉枝,玉枝!”陶楹扯着嗓子呼唤沙丘那边的玉枝,玉枝耳朵尖,瞬间踱步越过山丘,公主跟汪小姐一起被埋在沙丘里,不断往下沉,她眉心狠狠拧起,公主不能死。
陶楹感觉衣服里全进了粗砺的石子不断硌着她的手臂小腿,她冷静下来,眨了眨眼,连忙了制止要朝流沙坑里跑来的玉枝:“玉枝,快,去叫钟瑾,你一个人搞不定的,先去叫他。”她一字一句认真道,尽管流沙已经埋到她的胸部,仍然丝毫不显慌张。
玉枝讷讷应好,马上就跑了出去,汪彤都不敢大声说话,两人一动,流沙的流动速度越快。
难得,两人这么和谐地共处。
钟瑾眺望着远处的沙尘暴,微眯着凤眸,忽而有人气喘吁吁地唤他:“殿下,公主…公主出事了,被流沙埋了,快去救公主。”
玉枝老远就拔高声音喊,钟瑾眉心一跳,朝着玉枝指的方向奔过去,速度极快,画道跟次须弥两人也是急急忙忙拿着绳索,往沙丘处跑。
所幸不远,堪堪一分钟。
已经在想遗言的陶楹眼前忽然一亮,又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钟瑾,救命。”她浑身上下就剩下一个白皙的脖子和一个脑袋以及她高高举起的两只手臂,模样灰头土脸,钟瑾定了定心神,面色冷淡得厉害。
画道和次须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把绳子扔了出去,只有一根绳子,陶楹刚握住绳索,汪彤眼泪汪汪,哭着喊画道:“叔父,我呼吸不过来,先救我。”
两人都拽住了绳索,陶楹凝着眉,侧目瞥了眼汪彤,一口怒气狠狠涌了上来,画道一时也难以抉择,愣在原地,次须弥顶着几根草,一万个不同意。
“救公主。”
钟瑾淡淡:“公主,把手给我。”他一点一点走进到沙丘外沿,仿佛如履平地,握住了陶楹的手,微微用力攥紧,安抚她:“动了动你的腿,试着从里面□□。”
陶楹脑瓜子嗡嗡地,照着他的指示来做,双腿往两边的沙土蹬了蹬,感觉有些许松动,她心里一喜,正要抬眸告诉钟瑾,赶紧拉她出去。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身子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鼻尖贴着他冰凉的衣襟,浓烈的霜雪气息袭来,她灰色的手印印在他衣襟上面,怪不好意思的。
她讪讪松开了衣襟,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用衣袖擦了擦脸,眼眸瞥见还在沙坑里的汪彤,汪彤抓住绳索不断往上爬,衣衫都被沙土刮破,腰部一片火辣辣的疼。
画道和次须弥两人拽着汪彤上了岸,松了一口气,扔掉绳索 ,画道擦着额角的汗水,沉声问:“怎么会掉到流沙里?”
“汪彤推我。”陶楹面无表情。
反正,到达北疆之前,画道估计是一定会以和亲为由,拒绝处罚汪彤,汪彤缩了缩身子,拍着身上簌簌往下掉的沙粒,哭着摇头:“我没有,我是跟公主一起掉进去,我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污蔑我?”
画道眼皮子跳了跳,他嘴唇颤颤,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辩解的话,只是叹气一声:“公主,到了北疆之后,汪彤任公主处置。老臣决不会插手。”
陶楹没应,小脸沉沉。汪彤不敢辩驳。
呼呼呼…
沙尘暴忽而转了风向往沙丘上袭来,次须弥一看,哇地大叫:“哇,沙尘暴来了诶,我先跑了。”他顶着几根草晃晃悠悠地往外跑。
陶楹愣了一瞬,也是提着裙摆往前跑了几步,她回头望了眼,钟瑾不慌不忙地踱步,他身后就是巨大的沙尘暴卷风,走石飞沙,头顶的天黑透了,但他闲庭信步,仿佛带着雷霆万钧的姿态。
她眼皮跳了跳,太装了。
她咬牙回去,一把攥住他宽大的手掌,抓起来,带他一起往前奔去,小手软绵绵贴在大掌上,柔弱无骨冰冰凉凉,钟瑾有些怔,高高的眉弓深邃瞧着眼前娇弱的公主,临了,还回来拉他作甚?他不需要别人保护。
他手掌一个使劲,甩开了她的手,陶楹蹙眉,回头觑他,钟瑾冷笑:“不要再碰孤,下次砍了你的手。”
陶楹抿了抿菱唇,神经病。
她自己先逃吧,她提起裙摆快速移了个方位,往队伍那边前去,一口气冲到了花轿前,插着腰喘息,陶楹紧接着朝沙丘处看去,狂卷的沙尘暴弥漫袭来,所到之处都成了一片土黄色,黄色沙雾重重,有一琼林玉树身影从容不迫走出,钟瑾淡淡瞟了她一眼,浑身不染一颗沙土,似雪似冰。
陶楹恍惚觉得他是从混沌的时间长河里走出,隔着一层沙土,仍能如此清晰镇静。也不愧为西域保护神的称号。
画道招呼着队伍赶紧前行,一阵阵沙风刮过,像冬日的冰雹洒在众人头顶,身上,马车顶部,所有马匹都忍不住摇头,四蹄躁动不安。陶楹用手臂挡了一挡呼过来的沙子,唰唰一声,细小石子在她丝绸衣袖上滑落。十几个沙卷风已经慢慢移开,剩下的只是一片黄茫茫的沙墙如云雾般涌来。
钟瑾复而潇洒上马,次须弥和画道纷纷舍弃骑马,躲进马车车厢里,抵挡即将呼啸而过的沙海,陶楹上了花轿,将木窗刷地一声关上,整个队伍,只有钟瑾一马当先领着花轿前行,他眺望着那堵沙海,义无反顾地置身其中,沙土绵绵席卷,他牵着缰绳,白玉下颌绷紧,手背青筋似流动的奶绿河流。
沙子漫天飞舞,花轿的马匹循着白马的踪迹,白马显然兴奋起来,马蹄哒哒哒穿越沙云,它的背上,钟瑾坐得笔直,一袭白色胡服,利落干净,他的身后是一辆红色金线花轿,紧跟着他的步伐,一长串队伍自沙土里慢慢迎出。
“天亮了,快看啊。”
“你衣服上好多沙子。”
“……”奴仆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到陶楹耳朵里,她悄悄支开一截木窗,杏眼往外瞄,原本黑云密布的天一下子开朗起来,亮堂多了。
哐,
木窗全部打开,一排青透星星石猝然入目,毫发无损。
窗棂上落满了沙,陶楹眼皮一跳,手掌使劲将沙土推到土里,沙沙沙的声音连绵不绝,所有人都拍着自己身上的沙土,钟瑾高高坐在马上,抿着薄唇,神色淡淡。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里是祁连以北,穿越大漠便是乌苏之国,传闻乌苏人与匈奴交好,赤发碧眼,陶楹瞧着书上的记载有些无奈,匈奴人真是无处不在,不仅骚扰西楚边境,强行逼迫月氏国,还勾搭上乌孙,好战杀伐,搅得所有国家都无法安宁。
直到钟瑾即位,这种状况才持续好转。
午时停歇休整。
前边的沙土较为松软,需要骑行骆驼前进,钟瑾下了马,他挥手叫来一行北疆壮士,一一把马牵到队伍后边,将骆驼牵了上来,陶楹瞧着自己身边粗壮的双峰骆驼,两个驼峰又高又大,她心有戚戚,她骑不上去啊。太高了。
“你们几个,将骆驼蹄子用粘毛布包起来。”钟瑾随手指了几个人,陶楹牵着骆驼的绳索,一个粗布奴仆低眉顺眼蹲在她的骆驼面前,捏着粘毛布,抬起骆驼蹄子仔细包好,她仔细瞧着这奴仆,总感觉有些古怪,脑海里闪过什么。
“公主。”
钟瑾轻声唤她,陶楹瞧去,无辜杏眼询问,怎么了。
他轻笑一声:“骑骆驼,公主千万小心,若是摔下来,可就麻烦了。”
陶楹无语,白了他一眼,嘴角轻蔑,不会骑马跟不会骑骆驼是两码事,马太疯狂了,控制不住,但骆驼温顺啊,一步一步走,还能掉下去不是。
她不屑地笑笑,太小看她了。
奴仆包好四蹄后转身退下,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直至消失不见,混入一堆奴仆里。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队伍重新启程。
陶楹瞧着眼前高大的骆驼,确实爬不上去,她眉心一蹙,侧目瞥到钟瑾,娇声唤他:“钟瑾。”
他嘴角噙了点笑,迈步过去,扫了一眼骆驼和她,心里明白,嗓音柔和:“公主爬不上去?”
这不是明摆着呢嘛,还要问,她抿唇不语。
钟瑾好笑,一把揽过她的腰,将人扶了上去,像是拎着一只猫一样轻松,陶楹觉得身体一轻,双腿便跨坐在骆驼的双峰中间,手里摸着骆驼柔顺的毛,手感不错。
她居高临下抬了抬下颌,冲着钟瑾撇嘴:“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了。”
也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他,钟瑾的笑倏地消失,薄唇扯了扯,眸光却冷。
“用完就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