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怎么敢

月色凉凉,钟瑾脸沉得快滴出水来,他紧抿薄唇,嘴角边的轻微濡湿和一触即分的绵软似乎还在上面停歇,他凤眸微眯,觑着低他一个头的陶楹,她脸上染了些绯红,垂着眸子。

陶楹心脏跳得砰砰响,刚刚一个激灵就亲了上去,实属冲动了,脸好烫啊,他到底答不答应。

她深呼吸一口气,掀起眼皮瞧一瞧他是什么神情,钟瑾的讥诮的笑弧忽而闯进她视线,很刺眼,陶楹脸颊的红一寸寸消退,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直勾勾盯着他,咬牙。

他嗤笑一声,当着她灼热的目光,抬起冷白的指骨,指腹擦了擦嘴角的那点濡湿,在月光下,意味不明地压低了嗓音:“无论你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孤都不会让如愿。你同她,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分别。”

她歪头不解,钟瑾微抬下颌点了点汪彤的马车,陶楹第一次觉得这么耻辱,他的一举一动都□□裸地打着她的脸,还好她没有爱上他,不然这颗心恐怕被戳得千疮百孔。

但事已至此,白白浪费这么好活命机会,她不愿意。

她兀自点头,甚至无所谓地耸肩:“随你怎么想,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况且这应该是你的责任。你的父王命你来接亲,可不就是负责安全么。”

“对吧?”她轻笑。

钟瑾淡了神情,微一敛眉,大步朝花轿走去,陶楹松了口气,月上中天,差不多那木洛也该行动了。

她手心沁出了冷汗,决心待会就把那什么陶瓶全都给扔掉,钟狗的东西,一件不留。她擦了擦汗,当着他的面上了花轿,放下了帘子。

木窗是打开的,有凉爽的夜风灌进来,车厢里没有点灯,夜光石在昏暗中闪闪发亮,绿色像夏夜的萤火,她拿着锯子又泄愤似的狠狠切割着石头,吱吱吱,一刀一刀锯开,手腕猛的使劲,偏软的夜光石哐啷一声碎成两大半。

钟瑾在花轿外铺了蹭波斯地毯,上面有些薄被和丝绸枕头,他一支腿支起,手臂搭在上面,眉目蹙起,神态若冰霜初现。花轿时不时发出响动,锯子磨石的声音,恶狠狠,吵耳朵。他扶了扶额,脖子上那块圆玉环顺势掉出了衣襟外。

他神色黯淡,指骨捏起塞回了胸襟里,按了按抚平褶皱。不自觉抿了抿唇,又想起这是陶楹刚刚亲过的地方,僵住了动作。

不动情,不动心。

是阿母最后给他说的一句话。他要成为西域的王,西域的至高者。

十岁那年,他被父王打发到了最偏远的地区库尔,放羊牧牛,整日过着重复的生活,有个陶器的老爷子,教会了他陶器的做法,老爷子说,只要想念亲人,便用心雕刻,终有一日会见面。送给她,你的心意。

他当时没问,若是不能再见面又当如何。十岁到十八岁那八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一想到阿母,就不停地雕刻陶瓶,陶灯,陶罐,陶碗,陶项链,陶筷,可以说他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全都做了个遍。

他将这些陶器连同书信一封又一封寄往北疆王宫,封存他所有的渴望,隔着高大辽阔的天山山脉,传达他的思念。没有回信,一封也没有。

钟瑾眉目压低,倏地冷了下来,他自懂事以来,阿母从来没亲过他,没抱过他,只是冷冷板着一张脸,教诲汉书经典。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阿母影响,他厌恶亲吻,厌恶男女间的情情爱爱。

陶楹怎么敢!

“啊。”

花轿里传来一声低呼,钟瑾眉心一跳,站起身来,薄唇轻启:“怎么了?”

花轿里一时没有回应,陶楹瞧着被自己雕刻成四不像的夜光石,捏着的刻刀都下不去手,怎么会刻得如此丑。她哭唧唧。

他迟迟未等到回应,立于木窗下眺望进去,陶楹背对着他,手里在案桌上捧着晶莹的夜光石,下一秒转身那块大石头就被递到了他眼前,陶楹一手捏着刻刀,一手捧着一大夜光半石,伸出花轿外,请求:“你可不可以帮我刻一个星星石?”

钟瑾冷冷瞥她一眼。

“我可以付钱的。行吗?”陶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钟瑾也许是手痒,许久没再雕刻过物品,破天荒没刁难她,冷白指骨接过刻刀和夜光石。

在毛毯上坐下,他垂着鸦青的长睫,手腕用着巧劲,细细雕琢着星星的形状。

陶楹趴在窗棂处,自上往下瞧着他的动作。

月光如白练,洒下清晖,如云如雾。陶楹乖巧地等着他,自己怎么也雕刻不出形状来,到了钟瑾手里,那石头仿佛也变得有生命一般,在他手下听话地弯出弧度。

她眼底不自觉染了笑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疲倦袭上她的眼皮,沉重地睁不开,她匍匐在窗棂处,用手枕着脑袋,闭眼睡了过去,她就睡一小会,等钟瑾做完叫她,就去床榻上睡。

她气息渐沉,钟瑾手下的星星石也已经刻出了立体的五星状,小小一个,他的大掌刚好可以完全握住,莹玉青光闪得耀眼,这一颗星星躺在他手心里安睡。

直到一束光线打在陶楹脸上,她才悠悠转醒,趴了一夜,腰背有些酸痛,她哼哼唧唧两声,揉着惺忪的睡眼。

“星星石。”

车窗的上方系着一排小小的清透星星石,每一个用一根红绳系了个活结垂在她的木窗上,风一垂过,石头与石头之间互相碰撞,敲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伸出手握住中间的一颗最大的星星解开绳索 ,比她的手心大上一倍,这颗应该是按照他的手掌来做的吧,这么大一颗。

陶楹笑,只解下了这一颗大星星,其余的继续挂在木窗上当流苏。

车帘被掀开,玉枝诺诺:“公主,奴婢服侍你洗漱。”她垂着脑袋,没有抬头。

陶楹心情愉悦,点了头。玉枝心里松了口气,安乐公主已经再三催促她送密信回去了,可昨日,她连公主的身都没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写的,幸好今日公主消了气。

玉枝端上洗漱的用品,陶楹用杨柳树枝刷了牙,用面盆清水洁面后,才施施然走下马车,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她深吸了几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公主,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汪彤慢悠悠踱步过来,一副话里绵里藏针,眼睛不断扫视着陶楹,怎么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那木洛没动手?不是说好,要速战速决,是他也看上陶楹,舍不得杀她?

陶楹弯眸。

“托你的福,很安稳。”有钟瑾在,帝王光环照耀她,谁挂了,她都不可能挂。

汪彤咬唇,拧着眉头又走掉去用早膳了。

陶楹神色闪了闪,默不作声。

辰时,队伍启程,

从绿茵茵的草原又到了茫茫一片的黄沙,陶楹撇嘴,随便一阵风刮来,又卷了些沙粒一巴掌拍到人的脸上,沙漠里的天气也是最多变的,刚走到一半路途,忽前方十几座高卷的沙尘暴猛的冲着车队袭击过来。

几十米高的沙子圈,缓缓移动。

“沙尘暴。”

“快看啊,要不要先停一会儿。”

画道有些忧心,钟瑾沉沉应声,队伍被迫中止,远方那几座沙尘暴搅得这也方的天空都变得乌黑无比,沙土肆意飞扬,有种走到了世界末日的刺激感。

她掀开车帘下去看,刚抬头,身边的袖子就被扯住,陶楹蹙眉,汪彤眼巴巴地瞧着自己,有些难为情咬着唇:“能不能…”

“不能。”陶楹径直打断她。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汪彤涨红了脸,不甘心地再拽:“我想去小解,但我一个人害怕,只有你可以陪我。”

“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急。”汪彤低声下气,一手摸着肚子,夹着双腿。陶楹上下扫了她一眼,又看向远处的沙尘暴,闭了闭眼。

“走吧,你得快点,不然我可不管你。”陶楹傲娇地哼声。

汪彤喏喏应,两人背到后边的山丘边去,玉枝跟在两人身后,站在山丘处望风,沙子席卷,陶楹抱着手臂,瞅着汪彤,催促:“好了这里没有人,你快点。”

真是麻烦。

陶楹抱怨。

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不自觉为汪彤挡在身前,一动不动。

汪彤愣了愣,蹲下身子,不久后她讷讷道:“可以了。”

两人站起身来,陶楹回头看她一眼,准备离开这座小山丘,沙子一时从空中飞舞过来,刺进眼睛里,陶楹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汪彤跟在她身后,侧边的一处地方凹陷沙子刷刷刷往下掉,呈现出一个涡旋,是流沙。

陶楹此时正揉着眼睛,肩膀被人猛的一推,猝不及防往侧边的漩涡而去,双腿不断被沙子掩埋,她背后传来一道柔声。

“不要怪我,是你挡了我的路。”汪彤收回手,轻蔑地瞧她一眼,扭头就往前走。

“等一下,你知道那木洛跟我说了什么嘛?”陶楹的双腿完全动不了,只能平心静气喊着迈出几步的汪彤,吸引她。

那木洛!陶楹怎么知道?

“说了什么?”汪彤回身惊诧。

陶楹挑眉,对着她勾了勾手指头:“你凑近点,这句话不好大声喧哗。你不想听就算了,我现在如你所见,什么也做不了。”

汪彤确实很想听,她迈步到了陶楹身前,此时的流沙已经没到陶楹的腰部,陶楹灿然一笑,手腕突然使劲将汪彤的一只腿托进流沙里。

“我不怪你,怪谁?”陶楹气笑。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