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到的东西才有趣。而那木洛纯属一个坏东西。
陶楹没理会那木洛的古怪神色,她快速将杯盏放下,旁边的钟瑾好在良心发现,指尖递上一方帕子,挑眉讶异:“公主,擦擦吧。孤刚刚看走眼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侧目歪头瞧他,钟瑾嘴角噙了点冷笑,皮骨相颇佳,雪白色的指尖捏着一方纯色手帕伸到她眼下,晃了晃,像在逗弄狗,喂骨头。
陶楹抿直菱唇,啪地一声狠狠打下他的手,连带着她自己的手指都有痛感,指腹发麻,倏地扭头不再看钟瑾,小声嘀咕。
“假惺惺。”
钟瑾觑着手背通红一片,白与粉红的衬托,小小的钝痛感传来,提醒着他,他嘴角的笑僵掉,指尖一松,那方纯白的帕子轻飘飘垮在地板上,褶皱委屈巴巴横叠着,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他面不改色收回手,修长指节搭在黑色檀木案桌,手背红绯绯艳色十足,眼底晦暗。
大殿上一时恢复静谧,国王眉头紧锁思考对策,那木洛鹰眼锁住国王话语步步紧逼,而陶楹捏紧了手指,心脏怦怦直跳,她刚刚又得罪这个睚眦必报的未来暴君,即使她不转过头去看钟瑾,都能感受到身侧凉嗖嗖的气息,很干净的冰霜味。好冷。
“不急,都是远道而来,先暂住几日,本王绝对会给答复。”国王禺正扶着王座的椅子扶手,推拒着,他干笑了一声,双手拍掌。
啪啪两声响彻大殿。
陶楹循着声音望去,
宫殿内进来一群胡璇舞女,她们个个都穿着露腰露脖子,露腿的金银舞服,头顶着亮晶晶的头纱,眉心还点了朵红痣,外衫上是环佩叮当的银制流苏…
丝竹管弦乐音袅袅响起,粗狂的锣鼓配合着胡璇女翩翩起舞的节奏,或轻或重,一会儿豪放,一会儿小意温柔。
陶楹托着腮眼睁睁看着,舞女们一个旋身,腰间裙摆像昙花现开落下,中间的一个胡璇女更是美艳,双手妖娆顺着身体曲线慢慢往上摆手,脖子优长,脸上挂着笑容,随着转动,开叉的舞裙下,大腿若隐若现。
中间的胡璇女往陶楹这边抛了眼神钩子,陶楹撇嘴,肯定是对钟瑾这厮有意,抛媚眼呢。
她用余光轻轻瞥了眼旁边的人,钟瑾目光沉沉,一脸漠然,全然当在看一堆花花草草…
正解了,钟瑾定是有眼疾。见美如丑。
哗啦,
陶楹忽而感到手背一阵酥痒,似有轻纱落到皮肤上,她扭头回神,胡璇女不知道何时已经旋转到她跟前,抛了根长长的水袖独独落在她的身上,一时间大殿所有的目光都刺了过来。
胡璇女娇羞低着头,水袖再次一甩,陶楹一怔,伸手拽住,这是同同同…?同性恋?
“哈哈哈哈,莲姬仰慕公主风采,公主原谅她的失礼,这是我们月氏族一种雅兴。本王代她敬公主一杯。”国王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拎起酒盏一饮而尽。
水袖自陶楹掌心微微滑落,胡璇女一一谢幕退场,临走时,莲姬还对着她回眸一笑,陶楹缩了缩身子,有些抖。
耳边倏地落下一声轻笑,风轻云淡。
钟瑾转了转手指的酒盏,无视陶楹瞪过来的视线,咚地放下杯子。终于懒卷开口赞了句。
“贵国的舞蹈真是别有风采。”
“哈哈哈。来,喝一杯。”禺正举杯,开怀大笑。
那木洛拎起酒杯一饮而尽,速度极快,钟瑾扯了扯唇,优雅抿唇喝光酒,薄唇艳泽。
直至午时,一场宴会才堪堪结束,
那木洛率先站起身来,拿起弓箭和短刀别在腰上,身后跟着一堆匈奴壮汉,大步跨出殿门。
陶楹挑眉,这个那木洛在别人的地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真的不会被砍嘛。
“公主,算算账,嗯?”钟瑾一语点醒正在愣神的她,她僵硬地慢慢转头,思量着对策,弯了弯嘴角。
“我觉得,不太好。”陶楹往他身后看了眼,叫住了画道和汪彤,唰地提着裙摆从他身前窜过:“等等我。”
她的背影昳丽洒脱,裙摆侧边的披帛轻轻划过他被打痛的手背,密密麻麻的痒与痛交织在一起,他绷紧了下颌,倨傲地收回目光,阔步走出了空荡荡的大殿。
陶楹跑得飞快,小脸粉扑扑地跟上画道与汪彤两人,奴仆们在前方指路休息的宫室,三人一路没什么话,午时的炽烈日光烘烤着大地,残余的青蛙叫声在一弯池塘里呱呱呱喊着,回廊是漆红色,直来直去。
画道许久未休息好,老脸疲倦,草草说了两句,摆手进了宫室休息。
陶楹静静瞥了眼汪彤,无话可说,捏着裙摆就转身离开。
“陶楹,你刚刚在大殿上为什么打殿下?”汪彤语气尖锐带有质问。
陶楹乐笑了,脚步微顿:“你去问钟瑾,我不想回答你。”
“我当然会去给殿下送伤药,不必你提醒。”
“随你。”陶楹不屑。
送药,就自己挠的那一爪子,还真不至于。她摇了摇头,刚进宫室,就被玉枝堵在了门口。
“公主…”
“你怎么在这里?”陶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玉枝不是在宫外同车队待在一起休整?怎么进到宫里来,还守在自己门口?
玉枝不卑不亢:“是钟瑾殿下,说公主要特殊对待,怕月氏国的奴仆照料不好,他不放心。”
钟瑾!!我鲨了你!
陶楹咬牙笑:“他真是为我考虑。”
本公主会好好感谢他的关心。陶楹恨恨想。
此时一根高大圆柱旁,钟瑾不耐瞧着堵在他面前的汪彤,薄唇翕动。
“有事?”
汪彤嘴还未张,光是听到这清冷的嗓音,脸先红了个彻底,她诺诺从贴身的袖子里掏出个带有她身上的温度和香气的瓷瓶递到男人面前。
“殿下,给你的药。”她一字一顿,娇羞毕现。
钟瑾凝着她一秒,喉结微微滚动,径直掠过她,撕下往日斯文的外表,袍袖宽宽,眉目凌厉。
汪彤眼眶猝然浸了泪,殿下竟然没接她的药,难不成因为他爱上陶楹了?所以对自己的态度也如此大转变。
哐哐哐
瓷瓶甩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灰色药粉铺开。那道素白裙摆转开离去,步伐不甘……
宫室里的陶楹死死咬着牙,偶尔觑一眼守在门外寸步不离的玉枝,吐了口郁气,索性拎起竹叶本本,捏着炭笔狠狠地画了几个钟瑾小人 。
她翻开空白的一页,炭笔流畅下笔如有神,黑色的线条勾勒出钟瑾的Q版人物,不过是个正在搬砖的钟瑾,陶楹哼哼,大笔一挥,给他的双手上画了一堆红色土砖。
她挑了挑眉,还是愤愤不平,搬砖什么的,都不算惩罚,她要亲自鞭打钟瑾,可恶!
陶楹匐着身子,慢悠悠在下一页,先画了个可爱版的自己,红金色的嫁衣,大大的眼眸,手里抓着一根鞭子,举得高高的。
而钟瑾被她画得半跪在地上,背后绽开了点血迹,嘴角一丝鲜艳的红,眼神却锋利直勾勾盯着红金色嫁衣的陶楹,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
……呃…
陶楹蹙着眉头瞧着这副佳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钟瑾这眼神怎么有点可怕,她是不是画得太传神了,他在她的画里也敢这么瞪自己。
不画了。
啪嗒一声合上本子包好炭笔,一起塞到袖子的口袋里放好,小脸匍匐在桌子上,木窗打开着,窗外靠近后山,连绵起伏的山脉在云雾缭绕里若隐若现。
她幽幽叹一口气,都怪钟瑾。
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天色晚晚,她一下午都没看见钟瑾和几根草的次须弥,也不知道几人干什么去了。
月氏国国王将晚宴设置在庭院里,据说是为了接受月亮的赐福,月光至高无上。崇拜月亮真是名不虚传。陶楹腹诽。
她是最晚才到的,刚踏进院子,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目光加注于身,唯独一个人,钟瑾并没有看她,垂着眼睑,与其他人隔绝开来,像沉寂千年的山顶冰雪。
“公主。”国王行了个古怪的礼,大胡子笑得一颤一颤,她礼貌回了个微笑,掀起裙摆入座。
国王禺正突然站起身来,举着高高的酒盏,开心地大笑。
“今日,当着众位的面,本王做了个关系全国的决定,月氏将会与匈奴合作,成为匈奴的附属国,以佑月氏千秋万代。本王心意已决,月亮证本王心意。”禺正举杯遥遥对月亮,神情肃肃,喝下一杯。
陶楹见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转向了一边笑得得意的那木洛,两人共同饮下,代表契约达成。
一个小碎片溅到她手背,陶楹不解看去,旁边的杯子已经碎成了渣渣,而钟瑾的手毫发无损,他嘴角噙着点冷笑,侧目对着陶楹,语气亲昵,像情人间的呢喃。
“公主觉得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谁?禺正的决定,其实她看过月氏的地形,与匈奴接壤,经常被匈奴骚扰扫民不聊生,如果与匈奴达成共识,说不定是一个好办法。
陶楹抬眼觑他危险的笑,糯糯:“错的…吧。”
他只是笑笑,径直拿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喉结滚动尽情吞下,姿势狂妄,酒水蘸湿衣襟。
陶楹心里有些不安之感。钟瑾应该还没有疯狂到顺手杀人的地步吧。
酒过三巡,
国王跟那木洛喝得有些醉意,互相推杯换盏,陶楹发现钟瑾猛的站起身来,捏着白色瓷碗不经意地扫落碎地。
掷杯为令??
所有人都停了呼吸…
钟瑾无视他们目光,深刻狠戾的视线扫过小公主吃惊的小脸上,微一俯腰,声线低哑。
“今夜,早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