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沙,喧闹的人声,陶楹迅速回神,她隔着一小段距离,脑瓜子嗡嗡响,眼睫低下,莹玉小脸上是一种倔强感,唇角抿紧。
他定定瞧了她几眼,倏地落下一声轻笑,转身阔步往围着一圈圈的营帐那边走去,背影极其清峻,朗朗气质。
对谁都一样。救她,所以也救汪彤。
陶楹抬起眼,远远看着他懒卷接过次须弥递过来的长条薄荷枝条,随手指了个宫女,薄唇翕动,一字一句讲解救治方法,事无巨细。画道焦急地站起身,仔细地听好,众人安静下来,屏住呼吸。
“好疼,疼。”
“殿下。”
一时间,只剩下大漠上无际的风呼号,汪彤的呼痛声,不断喊着殿下,救救她,陶楹冷冷站在最外边,旁观。
她的橘子裙摆下明显有两处灰尘印记,手腕擦破皮的痛感此时才火急火燎传递过来,她抬起雪白的皓腕,一指长的红色沾满灰土小石子的灰红血痂坠在皮肤上,丑陋不堪。
“公主,你受伤了,奴婢替你包扎吧。”玉枝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守在了她身后,语气一字一顿。
“好。”
陶楹有气无力答应,玉枝微顿,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两人一步一步转身踏在沙土里,踱步到那方黑色小小营帐前,玉枝空出一只手,为她掀开营帐,又扶着她坐在床前。
床榻松软,陶楹两手撑在床边,视线落寞循着玉枝看去,她蹲着身子,小心捧出一个小木箱,拿出白色的纱布,一瓶伤药和一盒伤药膏,把木箱放在铺满羊地毯的地上。
玉枝静静移动身子,蹲在公主身前,温声:“公主,手给奴婢。”
陶楹心绪复杂,乖乖把那只摔破皮的手腕伸了出去,营帐内烛光闪动跳跃,那尊陶俑小姑娘依旧头顶火焰细细燃烧着照亮着。
“疼。”她忍不住往回缩了缩手,娇气地唤道,玉枝却攥住不放,把一瓶上好的药粉倒在溃烂的伤口处,苦口婆心。
“公主忍忍,这药烈性大,虽有些疼,但不会留疤。”玉枝一本正经地拿起纱布一圈一圈包扎好,陶楹瞧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白色蝴蝶结的纱布。
她忽而轻笑,今日也不算没有收获,这不是多了个蝴蝶结手绳,陶楹小脸绽开一抹轻灵的笑容,低下头去看继续给自己处理膝盖伤口的玉枝。
她只能看到玉枝圆圆的头顶,玉枝撩起她的裙摆,白嫩纤细的膝盖上青紫一片,心底叹气,默默无声将药膏一层一层抹上去,冰凉且刺痛的感觉让陶楹倒吸一口凉气。
刺痛密麻的痒意在膝盖上发烫,陶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想去抓挠伤口,强行克制自己,抓住自己的手,本来就很丑的血痂,要是抓一下可能会留个黑色印记,她才不要。
所幸,玉枝动作也利落,不一会儿两只膝盖被绑上了纱布缠好。
玉枝背过身去收拾着木箱,整齐地摆放好。然后垂头行礼告退,陶楹默默望着她的背影,在玉枝踏出营帐的前一秒,低声。
“谢谢。”
玉枝脚步一滞,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营帐里只剩下陶楹一个人,她懒懒地顺势躺在床上,侧目捏着樱粉的被褥,艳艳的菱唇撇了撇,叹气一声,转了个身。
啪嗒。
什么声音?她疑惑回头看,地上静静躺着一本竹叶本子,原来是她用来记录的本子,陶楹伸手一捞,指尖摸住了纸页的边缘,灯火明灭,她无意翻开一页。
是她画的钟瑾。
纸上的人物高眉深目,凌凌冰意像是要透过纸张跳跃被框住的线条,洒下一抔雪在她身上,陶楹指尖上滑,停在被线条勾勒的清清眉眼上,冷冷一哼。
她继续翻过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钟瑾的描写,心眼多如筛子,睚眦必报,伪君子,装模作样……
陶楹越看越满意,她记载的绝对是历史上最真实的他,从袖子里摸出被布包好的炭笔,将本子抵在手心,慢悠悠写下:斯文败类,为人奸诈,捉摸不透。
外边继续传来一阵阵痛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汪彤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被鞭打,惨叫声一直未停,啊啊啊,叫得人心烦意乱。
陶楹呵了声,小白花,活该。她随手一扔炭笔到旁边,准备起身拖着受伤的两条腿,该洗手洗漱睡觉了。
刚捞起裤腿,两条又细又白的长腿显露在昏黄的灯下,她垂着头,瞧了瞧被纱布包好的地方,手指轻轻拍了拍,可怜自己还被汪彤连累。
烛火微动,
“谁?”
营帐猛的被人掀起,陶楹被吓得眼皮一跳,侧目看去,只瞥见一丝胡服衣袖,营帐重新落下,紧接着传来清冽嗓音。
“是孤。公主的衣衫不整,不便入内。伤药孤放外边了。”钟瑾立于营帐外,兀自闭了闭眼,想消弭掉刚刚那画面。
暗影灯火下,陶楹的橘色裙摆被掀起散落在床榻,腿间白腻腻一片雪色肌肤大片大片闯入他眼底,小脸粉嘟嘟在灯下可爱异常,她粉嫩指尖流连在自己腿上,像是……
钟瑾再次睁开眼,眼底余下一片沉黑寂静,如竹节的指骨捏着陶釉土瓶定在她营帐门口,陶楹透过黑乎乎的营帐只能朦朦胧胧感觉到人在哪里。
衣衫不整,倒也不至于吧。就露个腿,她悄悄将撩起的裙摆放下,站起身来,掀起营帐,钟瑾已经走出不远,她低头,一个精致的陶瓶映入眼帘,陶楹指尖微动捡起,冷笑一声,不就是对谁都一样的施舍么。
她不需要。
钟瑾没走远,耳边传来陶瓶落地滚动的声音,他脚步微顿,熟悉的陶瓶哐当几声跌下,在沙地上旋转了几圈,堪堪停在他脚尖。
身后的营帐唰地一声被人重重放下,像是泄愤。
一片黑暗中,他低低笑了声,随意踢开了陶瓶,哐哐哐的音响不断响起,越来越远,陶瓶咕噜咕噜滚下沙丘,再也寻不到影子。他收敛唇角弧度,毫不在意。
他只是尽一个迎亲使者的责任而已。对她,对汪彤无异。
次须弥眼皮不断往下耷拉打着盹,汪彤的营帐前还守着不少人,他的脑袋一直不住往下点,要不是汪彤,这么多人都没个好觉睡,真是麻烦。
“次须弥。”
寒凉的嗓音落入他耳里,次须弥一阵哆嗦,恰好凉风刮过,睡意清醒不少。他瞧着两手空空如也的钟瑾,挂了丝贱兮兮的笑。
“怎么样,公主有没有贴贴亲亲抱抱你,要我说你太不体贴了,怎么能抛下娇娇公主,来管这个女人。”次须弥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瓜田里吃瓜的猹。
钟瑾讥诮,贴贴他?陶楹会吗?
“怎么不说话啊,殿下?”次须弥上蹿下跳。
钟瑾淡淡:“她扔了。”
“啊?!”次须弥抓耳挠腮,小心瞄着殿下的神色,钟瑾仍旧淡定浅笑,眉间一丝微蹙也无,光风霁月,尽显天地入他怀的岩松气质。
绝!
难不成是自己想错了,殿下其实喜欢的是营帐里的这个女人,不会吧,殿下喜欢恶毒的!次须弥捂着嘴,悄悄离钟瑾远了些,他和殿下可不一样,他喜欢善良的姑娘。
汪彤的营帐里传出喊叫声,凄惨,尖锐。
营帐关得严严实实,她全身□□,咬着牙,趴着,宫女拿着薄荷枝条一边蘸水,一边轻轻抽打在她的皮肤上,汪彤咬牙,眼底一片猩红,指尖狠狠插入被褥里,都是陶楹的错,要不是她,自己就不会这么耻辱,躺在沙地上,连脸都丢个精光!
“唰,唰,唰……”
枝条落在她光洁的后背,划开一丝红色痕迹,她吃痛惊叫,眼泪一颗颗掉进被褥里。她透过营帐望去,从众多影子里辨别出钟瑾。
他的身影高大英挺,与旁边发福的画道,顶着几根草的次须弥站在一起,更显俊美风流,仅仅只是一个剪影,汪彤忍不住意想非非。
他们三人都在自己营帐前,那陶楹那里可不就是空无一人,汪彤吐出一口恶气,觉得身体好受多了,连疼痛都显得轻微了。
鞭打声,痛呼声,声声入耳。
画道听在耳朵里,既心疼又无奈,不敢睡觉亲自守着,里面中毒的好歹是他亲侄女,来送她出嫁,怎么能人在半途就没了。他心里焦急。次须弥则是抱着双臂眯着眼睛,丝毫不理会汪彤的死活,他只觉得吵耳朵得很。
钟瑾背着身子,面向外侧,绵长的目光巡视所有营帐,其他人都已熄灯安歇,他在角落的小黑营账上多停了几秒,面无表情转移视线。
“殿下,今日之事还请保密,也不要追究了。姑娘家都要面子,传出去不好听。”画道垂着一张老脸凑到钟瑾身侧,哀哀叹息。
钟瑾没应。
半晌,他眼尾挑起:“公主那边又如何?”
他脑海里浮现出陶楹跌跌撞撞朝他奔来,小脸惊慌失措,怀中恍惚还残存当时的温度,他眺望远处,摸不着边际的黑尽数笼罩了整个沙漠。
画道一顿,颤着嘴唇:“一切以大局为重,公主她不会在意。”
“是吗?”钟瑾挑眉。
“她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