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骄阳被雍乐江边温柔的风拂过,不再那么炙热灼人。
一只喜鹊突然停在窗沿,歪头看着屋子里的人叫了两声,打破一室沉静后又倏地飞走了。
盛昔微说完话便红了脸,微微垂首,低眉敛目的在等萧熠的回答,但她还是有些执着的拉着萧熠的手没有放。
心里觉得,自己的胆子可真是有点肥,太子殿下会不会觉得她太不知羞了?
萧熠低头看着那双细白的小手拉着他的手没动,而面前的少女连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粉红,她低着头,他便能看见她颈后一片细腻的肌肤。
萧熠微微移开目光,视线又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停留片刻,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他竟也没拉开盛昔微的手。
他没问盛昔微怎么知道今日他约她出来是要说什么,只是回头瞥了福全一眼。
福全满脑门冒汗,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萧熠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低的问面前的姑娘:“盛小姐为何这么说?”
“唔,”盛昔微喃喃的应了一声,嘀嘀咕咕道,“反正就是不想殿下退婚……”
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跟萧熠说,难道要说“我觉得你就是我转运的关键”?太子殿下会以为她在编瞎话吧!
萧熠看见盛昔微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纠结的神情,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又晃了晃一直被拉着的手示意,就这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盛昔微飞快的低头看了一眼,又眼神移开,颇有些厚着脸皮道:“反正我与殿下已经是圣旨赐婚了,牵牵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殿下不答应我,我便不松。”
萧熠没想到这姑娘还对自己使起了小性子,这倒是他头一回见她这副模样。
他因为身子不好,手即使是在夏季也一直很凉,而盛昔微的手却是温热的,让他有一丝留恋。
萧熠见她为了不让他退婚,大着胆子连小性子都使上了,有些无奈,但好像又拿她没办法。
他索性也就让她握着,很有耐心的问她:“盛小姐,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不想退亲么?这桩婚事,很委屈你。”
盛昔微没想到萧熠竟然也会觉得这桩赐婚委屈了她。
她发现,太子殿下明明有如此尊贵的身份,但却好像从来不把自己摆在这个位置,他不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说是平易近人,但却又对谁都透着礼貌克制。
盛昔微抿了抿唇,突然看着萧熠的眼睛,认真道:“殿下,不是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萧熠微微垂眸,看见少女桃花般明艳的脸上有暖暖的笑,他琥珀色眼睛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抹流光划过,又被他隐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盛昔微弯着眉眼,声音轻轻软软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这么厉害又好看的人,皇上这桩赐婚明明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可是我这身子应当是活不长了,你嫁入东宫……”
萧熠想提醒她一句,这姑娘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盛昔微却突然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打断他:“呸呸呸!殿下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萧熠被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弄的微微一怔,感觉心里好像是轻飘飘的落了一片羽毛一般,轻柔的叫人眷恋。
他抬眸,定定的看向盛昔微,却见面前的姑娘突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而后就听她有些小声道:“殿下应该知道,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所以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我来赐婚。”
“但是,我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吧。”
说到这,娇娇软软的少女还故作神秘的看了萧熠一眼,惹得萧熠想笑,他竟很配合的挑了挑眉,微微倾身靠近一些,给了她一点回应:“嗯?”
盛昔微见太子殿下如此配合,不禁眉眼弯弯笑的更甜了,絮絮道:“以前有一位道长给了我一个签筒,说如果有一日我能从里面摇出上上签,那我便要转运了。”
“于是我每天摇每天摇,可从来都是下下签,直到那一日,我突然就摇出了一支上上签!而那一日,就是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二日。”
萧熠没想到在盛昔微这,赐婚一事还有这样的故事,又看见这姑娘一脸好像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又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他发现,在盛昔微面前,他好像总是格外放松一些,也不知瑞国公府是如何教养出这般活泼讨喜的姑娘的。
盛昔微见他笑了,也跟着娇娇软软的笑了一下,却又郑重道:“所以啊,我觉得殿下也许是我的福星呢,而且您看,我也并不是没有所求,我嫁与殿下,求这么个可能转运的机会,我哪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盛昔微看的通透,她去冲喜,然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将这份私心告诉萧熠,同时也是在告诉他,他们互相有所求,她也不吃亏的。
萧熠深深看着盛昔微,面前的姑娘目光灼灼,带着点点笑意,她在安抚他。
她将这桩赐婚掰开揉碎,将自己的所有思虑考量与他坦诚相告,萧熠何其聪明,只是几句话,他便知道,盛昔微看穿了他一直以来平静温和的表面下那些冷淡疏离。
他不想旁的人替他过多操心,觉得没有必要,也并不想承谁的情,因为觉得可能没有时间去还了。
但盛昔微却说,她这不是单纯去帮他冲喜,所以他不需要承这份情。
他们之间经过这番你来我往,但其中的天平却从未倾斜,仍可以像没有冲喜这事一般相处。
盛昔微坦然的迎着萧熠的目光,她想,太子殿下这般聪明,定能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突然间,她便觉着自己拉住萧熠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原来是萧熠反手将她一直拉着他的手握住了。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两只手轻轻交握,又松开。
萧熠收回手,掩在宽袖下的指尖轻捻,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抹温度。
他垂眸看着盛昔微,好看的眼睛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低低道:“好,不退婚了。”
他不知道这因为冲喜而定下的亲事最终会如何,但盛昔微今日太过坦诚,竟叫他有些动摇了。
罢了,他仔细着些,为这个姑娘打点好后续就是了。
盛昔微见太子殿下打消了念头,高兴的轻拍了一下手,又把一叠小点心往前推了推,好心情道:“殿下难得出宫,这是素全斋最招牌的马蹄酥,殿下尝尝吧?”
萧熠没有推拒,伸手拿了一块准备吃,又见对面的姑娘突然按住了他往嘴里送的手,惶恐道:“我不懂规矩,殿下吃之前是不是要先让人试下毒?”
“噗!”
站在萧熠身后的福全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于是收获了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福全:……?
他们这是什么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殿下外出,这素全斋的厨子做这桌点心时可是他们的人全程在一旁盯着的,半点手脚都做不了,而且端上来之前就银针试过了,根本不需他以身试毒啊!
福全刚准备给“没见过世面”的盛小姐解释一番,突然就听自家殿下看着自己淡淡应了一声:“嗯,是要谨慎些,福全,还不过来?”
福全:……嗯,殿下说的都对,他要去以身试毒了。
如此一来,福全忍不住在心力嘀咕了一句,这还没娶呢,殿下就开始纵着盛小姐了?
趁着福全将桌上的点心挨个试一遍的间隙,萧熠从袖里拿出了之前被盛昔微摔成两瓣儿的雕兔纹玉佩……
的兔子尾巴那块。
宫中匠人已经将碎裂的口子打磨好,又新编了一圈络子将摔掉掉的兔子脑袋那块用绳花填补了一番,缀了流苏后,这块兔子尾巴总算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这是今日一早送到东宫的,萧熠顺手收在了袖里,原本想着今日是要与盛昔微说退了赐婚的事,也就没必要将玉佩给她了。
现下一想,当时随手放入袖中倒是省了之后再派人送到瑞国公府上。
他将兔子尾巴递给盛昔微,轻轻笑了一下:“这半块玉佩已经重新填补好了,盛小姐收着吧。”
“啊,是那块玉佩……”盛昔微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忍不住赞叹道,“都说宫中能人巧匠多,今日瞧见这玉佩才觉着此言不虚,还挺好看的呢殿下。”
好看的她都差点没认出来是那半块兔子屁股。
盛昔微握着玉佩,又浅笑盈盈的看向萧熠,问了一句:“殿下,你的那半块呢?”
萧熠便从袖里又拿了另外半块出来,同样被编过新的络子,不过比起盛昔微的兔子屁股,这个小兔脑袋倒是好补的多。
瞧着萧熠手里那半块,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盛昔微看了面前的萧熠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交,而后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约定和默契,彼此笑了一下,分别低头将原本佩戴的玉佩解下,换上了新的半块。
待玉佩换上,盛昔微又偷偷往萧熠腰间看了一下,这时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怎么感觉两人戴着块定情信物似的……
钦天监的吴大人也真是奇怪。
她已经忘了,若是她不摔那一下,吴大人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戴!
而萧熠察觉到盛昔微的小动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没有点破她,却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两人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紧紧相连了起来。
素全斋一面,也好像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改变了。
像一粒种子落入初春潮湿的泥土里,安静蛰伏着,不知何时就会开出绮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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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素全斋见萧熠一面的种种,盛昔微谁都没说,就连自己的两个小姐妹也没有。
她总觉得,这是她与太子殿下的小秘密。
但在那之后,她也会旁敲侧击的朝祝卿卿打听,得知萧熠近些时候昏迷的次数变少了,身子较之以前稍稍有一丝起色。
尽管只是微末的一点点改变,但也足以让皇上龙颜大悦了。
不过这事还尚未叫许多人知道,在太子一事上,皇上向来谨慎,总担心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消息也压了压。
祝卿卿被她家里叮嘱过不要出去乱说,还是盛昔微套了好久的话才套出来一两句的。
但只是简单的几句也足够让她高兴了。
感觉她这冲喜好像还真有点用呢?
不过另一方面,盛昔微又有点忧愁,因为她这运气有点时好时坏……
比如那日去见了太子殿下后,一整天的运势都很好,去喜欢的点心铺子能赶上最后一炉烤好的招牌小点,去挑话本子能碰上刚刚送来的最新书,去文墨坊能遇上有人急着用钱要低价出售一块上好的墨砚。
那日是盛昔微第一次体会到这般好运,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然而第二日,等她再出门试试运气时,新买的耳坠子掉了、酒楼的大师傅突然病了、绮阑阁莫名歇业一天。
盛昔微扶额,很好,一朝回到转运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运势这么不稳定的么?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是自己的福星?她是不是得找机会再见见太子殿下才行啊……
这日一大早,盛昔微百无聊赖的从签筒里摇出了一支签子,拿起来一看,上上签!
“哇!”盛昔微惊呼一声。
这是她自上次赐婚之后这么多日以来,第二次上上签!
两次中间,不是中签便是下签,极少有上签,不过倒是没有再摇出过下下签了。
盛昔微将签子放回签筒里,开始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再出去碰碰运气?
她记得前几日摇到上签时,出门偶尔也会有些好运的。
这般想着,她便兴致勃勃的叫来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准备出府逛一圈,谁知巧珍巧珠却道:“小姐,您忘啦,今儿是七夕呀!”
七月初七,乞巧节,大胤国的传统节日。
“啊!今日就是七月七了啊,我倒真给忘了!”
盛昔微这些日子被赐婚,又被招进宫祈福,又要见太子殿下拦着他不让退亲,属实是有些忙碌了,连往年天天盼着的乞巧节都给忘了。
她这边刚记起来,院里的小丫鬟便拿着祝卿卿和虞念的邀贴进来了。
每年乞巧节京里都很热闹,三个小姐妹往年都是会在傍晚约着一起出门上街逛逛的。
盛昔微接下邀贴,白天便也没有出门了。
她在府里跟娘亲和丫鬟们一起做巧果,又晒衣晒书,还用花汁染了好看的指甲。
等到傍晚的时候,盛昔微带着丫鬟和几个府卫出了门,与小姐妹们碰了个头。
七夕是姑娘们的节日,街上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是打扮的娇俏艳丽的女孩儿。
祝卿卿最是喜欢这种热闹的节日,一路上拉着虞念和盛昔微四处逛,嘴巴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眼瞧着就要走上最热闹的洪禄街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姐妹走的更快了些,嘴里念叨着:“听说今夜洪禄街上有穿针斗巧的比赛,财大气粗的斗金阁办的,能赢小礼物呢,我们快去看看!”
斗金阁是元京城里最大的一个典当行,且大胤国各处都有它的分行,幕后东家不知是谁,但真真是财大气粗没错了。
虞念对这些兴致缺缺,盛昔微倒是也想看看斗金阁会有些什么小礼物,瞧个热闹。
彼时斗金阁的大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三个姑娘都是带了府卫出来的,一路被护着到了最前头,看清了这个穿针斗巧的比试。
也不是什么多新的东西,穿针是乞巧节的老游戏了,在规定时间内谁穿的针最多谁便获胜。
盛昔微的穿针不好不坏,原本只是打算看看别人比,图个气氛,可在看到台子上摆着的几个小物件儿时,她有些心动了。
其他的都不说,放在台子正中间的那个小锦盒里的,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坠子,一个小小的羊羔。
小羊羔不大,但是细节无一不精巧,神态更是活灵活现,盛昔微一眼便瞧上了。
再加之祝卿卿一副跃跃欲试样子,她便索性与她一道儿上了台子。
一轮比赛可以有五人参加,姑娘们皆可报名。
在盛昔微与祝卿卿上台后,又有两个姑娘挽着手上来了,这样她们便只差一人了。
祝卿卿正想游说虞念上台,这时候人群中却走出了一个穿白衣裳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烟眉微拢,顾盼间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感。
她被丫鬟扶着走上了台,盛昔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姑娘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还有些莫名的微妙。
人群里这时候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虞念在下头听了一耳朵,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刚刚上去的那位穿白衣的姑娘。
只听人群里有小姐道:“这不是清远侯府的二小姐么?竟然已经回京了?”
旁的那位点点头,用帕子掩了唇,压低声音:“听说回京还没多久,身子也不知好没好,反正好像一直都是在府中养着呢,倒是没想到今日这位陈二小姐会出来。”
虞念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上的那位小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站在了盛昔微的身边,心里想着刚刚旁边的人说的话。
清远侯府好像是有一个体弱多病的二小姐,在几年前就随外祖母去了南淮养病。这位二小姐以前因为生病,并不怎么出门,所以她们也没有怎么接触过,更别提她又离开了元京几年。
难怪今日见到没有认出来了。
不过,怎么总觉得这位娇娇弱弱的陈二小姐看笙笙的眼神有些奇怪呢。
虞念在台下仔细瞧着,台上的盛昔微也好奇的看了身旁的小姐一眼。
然而没等她再细看,斗金阁的女伙计便很快上前,瞧着人齐了二话不说就准备开始比赛了,盛昔微赶紧回了神。
台子上放着小小的沙漏,随着一声铜锣响,姑娘们纷纷快速拿起针线穿了起来。
台下看着的人也渐渐没了声儿,一个个聚精会神的往上头瞧。
而在斗金阁前头不远处的街上,萧燃正兴致勃勃的往前窜,萧熠落在他后头半步,看着他这五弟的身影无奈的笑了一下:“明明是个姑娘们喜欢的节日,也不知道你怎么也能瞧的这么乐呵。”
季兴阁今日没随他们一起出来,听到七夕还要去姑娘小姐们扎堆的街上逛他就皱着眉一口拒绝了。
萧燃摇着扇子回头朝他太子皇兄摆摆手:“皇兄这便说岔了,看热闹可不拘什么节日。”
言下之意,有的瞧就行。
萧熠瞥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五弟其实是因为他最近身子似乎稍稍有了些起色,心里高兴,所以便趁着这个日子拉他出宫逛逛。
两人正说着话,萧燃一眼便看到前头围了两圈人,再一看,竟然是在斗金阁门前。
他回头看了萧熠一眼,萧熠神色自若,只淡淡道:“林谦好像是与我说过,七夕节想在斗金阁做些小活动。”
“那我们正好路过,就去看看吧皇兄?”
萧熠点点头,顺了他弟弟想凑热闹的心思,两人走过去,在人群边上站住。
没想到一眼,萧熠便看到了台上的姑娘。
盛昔微今日穿了一件朱槿色的雪锻裙衫,上头用金线绣了莲花的纹样,看起来俏丽又明艳。
萧熠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怎么的,现在看到这个姑娘就想起她在他身边眉飞色舞说故事的模样。
而在他身边的萧燃也看见了盛昔微,还轻轻用手比碰了碰他,挑眉道:“皇兄,盛小姐竟然也在这呢?”
“嗯。”萧熠没理他眼里揶揄的神色,只是看着台上,盛昔微正在聚精会神的穿针。
他又看了一眼小台子上的几样物件儿,都是斗金阁的孤品,难怪林谦要来问过他。
萧熠已经许久没有过问过斗金阁的生意了,他当时怎么说来着,好像是随林谦的意思就好。
他微微走了一下神,台子下边围观的人群突然从刚刚的聚精会神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旁边的萧燃说了一句:“诶,好像比完了?”
萧熠闻言,目光重新落在了台上穿着朱槿色衣裳的姑娘身上。
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等着女伙计来数针,趁着这个间隙还和一旁的小姐妹笑着咬耳朵说小话。
盛昔微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生动活泼,叫萧熠看着也跟着轻笑了一下。
但没过多久,萧熠便看见这姑娘的笑敛了起来,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原来是伙计已经数完了针,这一轮穿针最多的是她身边那位白衣裳的姑娘。
萧熠听见萧燃在一旁好似嘀咕了一句:“皇兄,那白衣服的姑娘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但他没有在意,只是看着盛昔微一脸可惜的神色,眸光微微动了动。
他注意到,这姑娘的眼睛好像在盯着小台子上摆着的某一样物件儿看。
而待胜出的白衣姑娘从台子上拿起一样东西,盛昔微又看了她手上一眼,面上的神色便更加恋恋不舍了。
萧熠看到,那是一个小羊羔的金坠子。
他想起来,盛昔微今年十六,生肖应是属羊。
此时台上的盛昔微看着小羊羔被旁边的白衣姑娘挑走,又留恋的看了好几眼,心里不住的感叹,真好看呀……
可惜她穿的针没人家多,没能在这轮胜出,盛昔微稍稍扁了扁嘴,今日的上上签好像不太准啊!
她正遗憾着呢,却见那白衣姑娘突然朝她走了过来。
盛昔微看着她,感觉她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倒是颇有一副弱柳扶风之姿,叫人瞧着易生怜爱之心。
那姑娘走到她面前,握着那小羊羔,朝她柔柔一笑:“这位小姐,承让了。”
盛昔微:……也是不用特意来说一下。
她与这白衣小姐相差了两根针,屈居第二,盛昔微本没觉得有什么,就是图个乐子嘛,但这位小姐特意过来说一番,倒叫她觉得有些微妙了……
她们也不认识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位姑娘是来显摆的……
不过盛昔微觉着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人家没准就是出于礼貌打声招呼。
白衣姑娘神色温柔的很,半点都看不出什么不妥,盛昔微回以一笑,软声道:“姑娘手巧,恭喜。”
“没什么,熟能生巧罢了,不过千金阁这小羊羔,当真是精致可爱,叫人喜欢。”
盛昔微:啊,戳心了,她没拿到小羊羔……
她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带过去,结束与这位姑娘莫名其妙开始的对话,眼角余光里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让她分了神。
呀,那不是太子殿下么!
盛昔微心下无端的觉得有些雀跃,也没顾上想萧熠怎么会在这里,当下便想与他打声招呼,而且太子殿下好像也在看她呢?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并不经常出宫,大家好像没有认出他来,况且这处人多,说破了他的身份是不是不太好?
“太子殿下。”
犹豫之间,却有人将她刚刚想喊出口的话先说了。
盛昔微:……?
萧熠原本只是在台下站着,看着盛昔微与那位获胜的白衣姑娘说话,又看见她发现了他,眼里那么雀跃欣喜,她像是想要打招呼,又犹豫了一下。
然而这一声“太子殿下”却不是盛昔微叫的。
萧熠微微敛了笑,终于将目光从他的准太子妃身上移开,看向了叫他的白衣姑娘。
旁边原本来凑热闹的人群听了那白衣姑娘的话,都惊的看向一身锦衣华服低调的站在一角的萧熠和萧燃,面露惶恐,不知要如何行礼才好。
萧熠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摆了摆手:“诸位不用拘礼。”
可台上那位白衣姑娘却还是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小女清远侯府陈秋琅,见过太子殿下。”
“啊,是她!”
祝卿卿突然在盛昔微身边小声惊呼。
“啊,是她!”
萧燃突然在萧熠身边一拍脑门。
盛昔微和萧熠却很是疑惑,是谁?
“皇兄,就是以前进宫给七妹当过伴读的那位清远侯府的陈二小姐。”萧燃道。
“笙笙,就是清远侯府家那位从不出门体弱多病小时候还被聂二抓虫子吓哭过害她被她娘亲罚抄三字经的陈二小姐。”祝卿卿道。
盛昔微和萧熠:哦,是她啊……
萧熠刚刚是看到了这位陈家二小姐主动去跟盛昔微搭话的,但内容他听不真切,瞧着盛昔微的模样也不像与她熟识。
于是他与见着旁人一样,只是笑了一下,算是应过她的这一声招呼,却没有再看她,而是抬脚朝盛昔微走过去。
盛昔微还在想着这位陈家二小姐不是说早几年就离京去了哪处养身子么,怎么还认得出太子殿下?
就见太子殿下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回过神来赶紧福了福身子,小声叫了一声“殿下”,而站在她旁边的祝卿卿也着急忙慌的行了礼。
萧熠虚虚扶了盛昔微一下,垂眸浅笑:“在外头不用多礼。”
末了,他又看了摆着物件儿的小台子一眼,低低的问面前的姑娘:“想要赢个什么?”
盛昔微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赢个小羊羔的,但是比赛输啦。”
她到没有因此而太沮丧,比赛嘛,自然总是有输有赢的。
谁知萧熠却敛眸想了想,而后温声道:“没关系,去阁里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我补给你。”
斗金阁里不仅可以典当,还可代为出售物件儿,阁里根据寄售的时间和物品价值抽取一定的佣金,另外有些死当的东西,也同样会在阁里出售。
是以里头其实有不少金贵的好东西。
盛昔微眨了眨眼睛,看着萧熠在夜色阑珊的灯火下那双温柔的琥珀色双眸,忍不住烫红了耳尖。
一旁的祝卿卿更是差不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就差把“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写在脸上!
太子殿下和笙笙怎么一下这么亲近了!她怎么不知道?!
别说祝卿卿了,就连台下的虞念都有些讶然。
只有萧燃,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嗯,他就知道,这两人果然有问题!
此刻的盛昔微根本顾不上旁人是什么神色,她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的说了一句:“殿下,我没关系的。”
难道这就是今天上上签的惊天大运,太子殿下说要亲自给她送东西!
萧熠看着面前有些脸红的姑娘,低笑一声,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当是谢谢你入宫为我祈福,去吧,进去挑挑?”
盛昔微望进萧熠眼里认真温柔的神色,微微怔了一瞬,而后笑弯了灼灼眉眼,她轻轻点头:“好,那殿下与我一起么?”
“嗯,一起。”萧熠颔首,俊逸的眉眼间笑意更深。
两人浅笑盈盈的说话,旁的人好像根本插、不进他们之间,从刚刚行了礼后就一直被晾在一边的陈秋琅,目光一直追随着萧熠,那双眼里若有似无的情意叫在台下看着的虞念微微蹙了眉。
这位陈二小姐看太子殿下的目光会不会太缠绵了一点。
然而太子一直在跟盛昔微说话,不曾注意到她。
眼见着两人就要朝斗金阁里走去,陈秋琅突然似是忍不住的咳了两声,让正准备迈步的盛昔微和萧熠双双回了头。
她一手攥着帕子抚在胸口上,一手搭着身边丫鬟的手臂,面色苍白羸弱,柳眉微蹙,目光掠过盛昔微看向萧熠,欲言又止:“殿下……”
那神情,像是与萧熠有什么私话要说,但是碍着旁人又不好说出口似的。
萧熠看了这陈家二小姐一眼,神色平静,唇边带笑,却透着点疏离。
他只问了一句:“陈小姐还有事?”
陈秋琅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盛昔微,最终还是轻轻咬了咬唇,福身道:“小女恭送殿下。”
萧熠没有像之前虚扶盛昔微一样去扶她,连神色也未变,只笑了一下点头颔首,而后便带着盛昔微进了斗金阁。
盛昔微在转身前又看了这位陈二小姐一眼,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她的神情有点哀怨呢?
不过很快她就被斗金阁里的金碧辉煌晃花了眼,没顾得上这位有些奇怪又柔弱的陈二小姐了。
萧燃全程一副兴致勃勃看戏的模样,眼见着自家皇兄带人进了斗金阁,他也往里走去,路过还在呆若木鸡的祝卿卿和没有挪步的虞念,他笑着挑了挑眉:“两位小姐还不跟上?”
祝卿卿倏然回身,赶紧拉过虞念就往里走。
虞念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原本是不准备去凑这个热闹的,这下也只能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待几人进了斗金阁,台边上的众人才松了口气,开始压低着声音小声议论起来。
“都说这盛小姐是被赐婚去给太子冲喜的,怎么看着今日两人相处跟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话似的?”
“这整的我都不明白了,盛小姐完全没有一点冲喜的哀愁啊?”
“太子殿下待她也很好呢,我觉着刚刚两人还挺亲近的,怎么越瞧越越觉得喜庆呢……”
“虽说太子殿下待谁好像都和颜悦色的,但他待盛小姐还是有些不一样呢!”
众人叽叽喳喳,只觉得这赐婚冲喜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嘛。
彼时陈秋琅已经被丫鬟扶着走入人群中,听了旁人的议论,她身边的小丫鬟有些不甘的叫了一声:“小姐……”
陈秋琅扶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面色依然苍白着:“走吧,回府。”
而那枚小羊羔的金色坠子被她握在另一只手里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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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这晚直到亥时,盛昔微才回府。
她在斗金阁里挑中了一对耳坠子,只是她也不知价值几何,太子殿下没让她看。
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原本的三人行就突然变成了五人行。
祝卿卿和五皇子殿下都是两个话痨,一路上说个不停,他们一行的氛围倒是因此还颇融洽。
回到院里后,盛昔微洗漱好躺上床,看着层层叠叠的床幔,不知怎么的,感觉今晚这一出跟做梦似的。
萧熠买下送给她的耳坠子被她放在妆奁最下面一层的小抽屉里宝贝似的放好了,现在细细想来,盛昔微的心还有些咚咚直跳。
总觉得今晚见着太子殿下,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好像有些不同了。
盛昔微翻了个身,觉得有些困倦了,却又在迷迷糊糊的想,今晚殿下摸了她的头,又因为她输了穿针的比试要补给她一个小礼物……
他是不是在给她撑场面啊?
盛昔微未及细想,只嘀嘀咕咕了一句“殿下是个好人呢”,便坠入梦乡。
而在回宫的马车上,萧燃问了萧熠同样的问题。
“皇兄,你今日待盛小姐这般亲近,是在给她撑场面?”
萧熠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听了旁边萧燃的话,他未睁眼,只是唇边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因为这桩婚事之前遭人非议,我虽身子不好,但她依然是准太子妃,该有的体面我要给她。”
言下之意,谁也不能仅仅只当盛昔微是去冲喜了,他这个太子在一日,便会给她撑一次腰,这是她应该有的。
萧燃听了,深深看了他皇兄一眼。
他想,皇兄待这位盛小姐,似乎真的与旁人有些不同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萧熠叫了停,打算自己下去慢慢走回东宫。
虽说他因为身子问题曾得过皇上的特许可以驾车入宫,但近几日感觉身子略有一些精神了,萧熠便不想时常待在马车上。
萧燃陪着他一块儿下了车,两人走在月光泠泠的宫道上,偶尔轻声交谈几句。
与此同时,太后的昭和宫里,一个小太监被带进了后殿。
太后尚未歇息,正在软榻上翻着一本杂书。
大宫女贴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她抬了抬手,顺道儿将书放下,又轻轻揉了揉眉心,淡声道:“带进来吧。”
没多久,那小太监便被带进了屋里。
他恭恭敬敬跪下,问了安,而后垂首道:“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刚刚已经回东宫了,与五皇子一起。”
“嗯。”
太后一手撑着额头,隐隐觉得有些疲惫,应了一声,示意下头的人继续。
小太监便又道:“成安给过来消息,说殿下今晚遇到了盛小姐,送了她一样斗金阁的物件儿,然后几人还一道逛了逛。另外,还与清远侯府的二小姐打了个照面。”
太后原本闭着眼,闻言微微抬眼往下看了看。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哪一处,好像是在出神,片刻后,随意的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那小太监便低低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太后又坐了一会,才从软榻上起身,将手递给一旁的大宫女,扶着她的手臂往里间走去。
边走,她边淡声道:“盛家的这个丫头,我倒是想见一见了,明日召进宫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