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纪德从未想到,自己如同死水般的人生还能有这样奇妙的发展。
自己能够与平行世界的同位体通话。
从电话另一头的那个男人出声开始,他就有了一种确定的预感——那个男人绝对就是另一个自己。
安德烈纪德完全相信,对方能理解自己,能够告诉自己何为生存的意义。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和部下们刚到横滨时见证的樱花树林诡异生长的情景。
与对樱花树的怪异视而不见的部下们不同,纪德对这些疯狂生长的樱花树非常地在意,他甚至任由樱花树在自己的驻扎地里盘根错节。
那些成片开放的樱花仿佛被世界上最好的园丁照料着,妖异的花朵绮丽地在枝头绽放,让人无端联想到究竟是怎样的肥料才能培育出如此凄美的鲜花。
身为“战场幽灵”的纪德能够从樱花里感受到硝烟的味道,他认为这些孤独的樱花是由战争过后生灵的鲜血与骨灰养育的。
纪德确信,樱花的培育者是亲自经历过战争的,若是不然,他也一定能懂得“战场幽灵”的绝望。
于是,他殷切地希望自己能够与那个人见面,并给予双方心灵的救赎。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不能给那个人带来解脱了。
但在与织田作之助“同归于尽”时,纪德其实明白,自己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脱。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想通过死亡这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来使没有归宿的自己彻底解脱罢了。
但他从未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他见到了疑似亲历战争的那个人,甚至还听见那个人在与自己的同位体对话。
不管怎样,他期待着,这次自己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
羽生唯此时非常紧张。
因为,他没有把与“书”签订契约的事情告诉图书馆的所有老师。
虽然他已经和知晓这件事的无赖派老师们串通好了,但在其他老师面前演戏还是极其羞耻的。
他只能在心里不停哽咽着,然后把扮演的同化率调到最高,将自己的意识完全交给安吾老师。
“不知道图书馆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就直接打招呼了,纪德老师。”
“没关系。”电话另一头的男人体贴地回答。
“司书说,你们那里遇到了只有我……”
【安德烈纪德】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又传来了吵闹的杂音。
“纪德老师,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大家讨论地有点激动,不过没关系,罗兰先生已经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了。”
“真不愧是世界的良心啊!”
……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伴着依旧嘈杂的声音,【坂口安吾】问出了纪德一直期待的问题。
“纪德老师,这里有一位先生。他想询问你,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
纪德屏住呼吸,等待着同位体带来的解脱。
【安德烈纪德】愣住了一会儿,他轻叹了口气,郑重地回答:“我无法完全回答。”
“世界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我至今还未能完全理解。但我渴望解决这些困扰我的问题,所以只能选择旅行和写作。”
“我试图让我笔下的人物表达我心中的矛盾,让他们感受并追求我所期望的自由与真理。”
“所以,我不喜欢讲大道理以及对他人做出所谓的评价,我只想通过我的作品来让他人透彻地理解自己。”
“对我来说,活着可能就是因为写作吧。”
“写作是我反叛之后的心灵忏悔。”
男人沉稳的声音停止。
【坂口安吾】看着若有所思的纪德与神色不明的其他人,他干脆直接问道:“那,纪德老师,我能推荐他看你的文章吗?”
“这样吗?我随意。不过我建议他去多看看福楼拜老师的书!”
【安德烈纪德】向不知名姓的那位先生安利了自己崇拜的作家。
“你……”纪德还想再询问自己的同位体一些问题,但是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更加的吵闹了。
“喂——”电话里突然传来了猛烈地撞击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踢开了。
讨论声戛然而止。
“各位,可以安静一些吗?”那是一个青年的声音,声音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足以听出他性情的暴躁与恶劣,“你们打扰到我赶稿了!”
“fedya!请冷静一点!”电话里又传来了一个亲切的男声,听起来就感觉比之前的那位青年有教养多了。
“fedya?”太宰治感兴趣地眨眨眼,“费加?”
“还不是因为你吗?列夫!”那个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更生气了,“如果不是你,我会赌输了吗?我会被迫赶稿吗?”
“对不起,fedya。”似乎名叫“列夫”的青年自然地道歉了,“不过,fedya能叫我‘列尼亚’吗?”
“不要离我太近啊!”那位fedya先生难得惊慌了一下,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小声说了一句,“列尼亚……”
“那个,我没听错吧?”青年喜悦的声音里透出了无穷的期待,“能在说一次吗?fedya。”
“不行!”有些暴躁的青年果断地冷酷拒绝,他“啧”了一声,便带着另一个青年回到隔壁房间写作了。
电话的另一头仍安静着,直到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真不愧是列夫老师啊!果真,我还有的学习呢!”
“没错,竟然能让那个‘图书馆第一难对付的男人’乖乖写作……”
“在某种程度上真是可怕,但值得一次完整的采访。”
……
电话里的声音又嘈杂起来,【坂口安吾】已经听不到【纪德】老师的声音了,他干脆一了百了地挂断了电话。
“你们那里真的很热闹呢!”太宰治鼓起掌来,看起来完全摆脱了“堕落论”的影响,“不愧是‘图书馆’吗?”
“是很热闹!”【坂口安吾】直接承认,但他又转口,“果真三言两语还是说不清啊。”
“不过,听见自己同位体说话的感觉真的是很奇妙呢!”他意有所指。
安德烈纪德问道:“另一个我,是作家吗?”
“是。我们都算作家。”【坂口安吾】毫无顾忌地回答,“对我们来说,写作可以说是能够代表我们生命价值的事情了。”
“他找到了生命的价值吗?”纪德喃喃着。
“咱事先已经准备好书了。”大阪美人在其他人对话的时候已经拿出了【安德烈纪德】的作品,“去看看另一个你写的书吧。”
“人总能从书里汲取到自己灵魂所需的营养,当你遇到一本好书时,你灵魂的空缺就能补上。”【太宰治】难得露出了认真的样子,“就比如芥川老师的书!”
“你也是他,尽管经历不同,但你们都是‘安德烈纪德’,你是最能够理解他的人。”【坂口安吾】少有的向他人讲起了大道理,“然后去写作吧!在另一个你看来,无论在哪一种生活里,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嘛——我还真的不太擅长讲这些道理呢!”樱花下的堕落者这样微笑。
但那微笑落在他的同位体眼里却显得无比苍凉。